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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抗夫謂餘詞如《浣溪沙》之“天末同雲”、《蝶戀花》之“昨夜夢中”、
“百尺高樓”、“春到臨春”等闋,鑿空而道,開詞家未有之境。餘自謂才不若古人,但於力爭第一義處,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
人的內心深處都隱隱渴望人家稱讚一下他的得意之處,你我如此,王老先生也是如此。樊抗夫是他的同學,擦鞋擦得恰到好處,王老先生當仁不讓地收下了。
那就來讀讀“鑿空而道,開詞家未有之境。”的王詞,欣賞欣賞王老先生的“用意”。
浣溪沙 王國維
天末同雲暗四垂,失行孤雁逆風飛。江湖廖落爾安歸?
陌上金丸看落羽,閨中素手試調醯 今朝歡宴勝平時。
上闕是孤雁鳴悲戚,下闕是歡宴勝平時,由悲忽而轉歡。 有人評論“用極歡暢之景將極悲愴之意更推進一步,這種寫法可說是前無古人了。”
蝶戀花 王國維
百尺朱樓臨大道,樓外輕雷,不問昏和曉。獨倚闌幹人窈窕,閑中數盡行人小。
一霎車塵生樹杪,陌上樓頭,都向塵中老。薄晚西風吹雨到,明朝又是傷流潦。
蝶戀花 王國維
春到臨春花正嫵,遲日闌幹,蜂蝶飛無數。誰遣一春拋卻去,馬蹄日日章台路。
幾度尋春春不遇,不見春來,那識春歸處。斜日晚風楊柳渚,馬頭何處無飛絮。
蝶戀花 王國維
昨夜夢中多少恨。細馬香車,兩兩行相近。對麵似憐人瘦損,眾中不惜搴帷問。
陌上輕雷聽隱轔。夢裏難從,覺後那堪訊?蠟淚窗前堆一寸,人間隻有相思分。
最後這首《蝶戀花》(昨夜夢中),是列舉的幾首裏麵我最喜歡一首。這是一首悼亡詞,悼念王老先生的亡妻的。夢中的兩兩行相近,現實的天人相隔,其中的悲苦是不能用言語來解釋的了。還會有真愛嗎?斯人已逝空餘相思!
對這幾首詞,王老先生自詡"意境兩忘, 物我一體:高蹈乎八荒之表, 而抗心乎千秋之間"(《〈人間詞乙稿〉序》),還真當得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