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說楊顯惠先生的《上海女人》(十七)

來源: zhazhaba 2014-02-15 09:02:3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0 bytes)



(續前)


一聽那人這樣說,
她不敢哭轉沉默。
頭撞南牆趕緊撤,
回來徑直哀求我:
“小李大哥幫幫我!”

聽她敘說我放心。
“怎麽幫你?”我試問。
她說明天墳地行,
定要找到老董墳。
我說咋找不可能,
幾百座墳上千人,
到處亂埋荒郊陵,
有些已叫風刮平,
夷為平地了無痕。
“上哪去找?怎可能?”
她說一個個挖坑,
也要找到老董墳。
我說“那樣做怎行?
不說你沒力量行,
即使有勁也不能。

為了找到一個人,
全部挖開所有墳,
此事不妥怎可能?”

嗚嗚地哭成淚人,
哭著求我主意尋:
“小李大哥依你論,
還有啥法可看墳?”

我說“有啥法好辦?
找不到墳也枉然。
來看望過當心安。

知他狀況盡情緣,
奔走呼號為遺願,
得此老董人土安,
放心地走無惦念。
盡力而為無愧慚。
你知千人喪此間,
何止是你找墳難。
今晚你這湊一晚,
明早晨到火車站,
趕上火車回上海。”

聽我長勸她無言,
嗚嗚地哭哭沒完。
不理她哭我忙搬,
被子整好對她言,
你在我鋪上睡眠,
我找地方將就晚。
然後我拿衣禦寒,
另右派床擠偏安。
夾邊溝有招待間,
接待探視者容安;
明水可沒那條件,
除去場部辦公間,
犯人幹部無人免,
都往地窩窯洞鑽。

親屬若來探親犯,
睡覺隻能擠中間,
或者長夜坐待旦。

睡下之時我在想,
老董朋友我應當,
給她妻子床鋪讓。

許久之後抬頭望,
她坐地鋪尚未躺。
我想她或嫌褥髒。
三年整未洗被床。
被子髒得沒模樣,
長滿虱子跳蹦忙。

我還聽她啜泣聲,
嚶嚶噎噎掩輕輕。
不知夜裏她睡成,
早晨我醒睜眼睛,
她還那樣坐凝神,
呢短大衣列寧型,
隻加被子披在身。
此時天氣已凍人,
雖然尚未隆冬近,
高台夜間特寒冷,
零下十七八度曾。

窯洞沒有爐取暖,
洞口草簾擋風寒。
溫暖火爐夢思念,
沒再見過已三年。

我起床後沒洗臉——
幾月沒洗忘數算。

用水要去水井抬,
在東溝大灶旁邊。
打水抬水沒力幹。
找隊長去便條簽,
給她買份訪客飯——
總共也就倆菜團——
端回來叫她用餐。
我說她:“快快吃完,
去趕火車莫等閑。”

她手接過倆菜團,
沒吃放在皮箱邊。

我說“昨起餓一天,
今天還不吃早飯,
你是嫌飯難下咽?”

“不餓我不想吃飯”,
她一說話又哭慘:
“小李大哥,求你管!
帶我找墳老董看。
不見他墳難進餐。”

我說:“你怎如此頑?
不是早已跟你言,
我不知墳在哪邊。

我勸你快吃了飯,
回上海去心即安。”

“小李大哥”,她哭言:
“老董信裏多次談,
叫我來了找你見,
有什麽事托你辦。
你定知他埋哪邊。”

我說“他確如此言,
若等不及離世間,
就叫我來實情談,
埋他我真沒去看。”

驀地大哭“嗚嗚嗚!
我知你知確信乎。
昨天你說送葬出,
後又否認言當初。
不帶我去為何不?……”

無言以對我默然。
我心難過矛盾戰。
不告實情她疑瞞,
嗚嗚哭聲悲痛怨,
令人心碎肝腸斷;
但若真相如實告,
又怕她心受不了。

我愈勸她不要哭,
她愈放聲悲慘呼。
真叫人難遭此苦,
我扭頭走窯洞出,
心想沉默堅持住,
她或死心不再哭。

我在另窯坐一天,
心想她已知趣返。
夕陽西下回窯看,
她卻鋪角坐仍然,
嚶嚶地哭泣不斷。
有人小聲對我言,
她已整整哭一天,
時而放聲痛哭慘,
時而啜泣哽咽斷。

還放皮箱是菜團,
已經萎縮巴巴幹。
不知誰放她麵前,
一茶缸水仍然滿。

我忙又打份客飯——
半盆菜糊勸她餐:
你還是要吃點飯,
盡管難吃難下咽,
但不吃飯會餓癱。
餓垮你回上海難…”
她仍不吃抹淚眼。

就像頭天那夜晚,
她又如此坐鋪邊。
這夜我遲難入眠,
坐在被窩離她遠,
若有所思將她看。
此前我沒料想見,
這麽固執她人顯,
怕想不開她執偏,
出什麽事因蠻幹。
她對老董癡情戀,
啥事都能做冒險。
半夜油燈滅燃完,
她在幹啥我難見,
但有聲音黑暗傳,
她的哭泣時續斷。

明水鄉山水溝邊,
她來此地已三天。
早晨我醒昏睡眠。
太陽已升一點點,
還沒直射窯裏麵。
草簾縫隙透光線,
投在她身靜坐然。
一動不動雕塑般。
但她臉掛淚漣漣,
腫似桃子垂眼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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