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陸小曼,一位曾名聞京滬,風華絕代的才女佳人,一個被世人非議,歲月遺忘的不幸女子。
陸小曼,她不是十裏洋場,豔驚四座的社交名媛,她是他驀然回首,燈火闌珊處尋得的伊人;她不是他追林未果,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她是他茫茫人海,一生唯一的靈魂伴侶;她是他繁華褪去,鉛塵洗淨的小女子,是他生生世世溫柔的妻。
她與他的相遇,是沉沉黑夜中光與火的撞擊閃耀;她與他的結合,是寂寥人生中佳人才子的悲歡絕唱。
陸小曼,這三個字,注定與徐誌摩一生相連。
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徐誌摩,也許陸小曼將不會是陸小曼,她會是那個衣裘華麗,揮金如土,出入豪門的王太太,同那個時代的上流名媛一樣,在富足安逸的生活中度過一生。
但是命運讓陸小曼遇見了徐誌摩,她與他,一個是美豔絕倫的曠世佳人,一個是滿腹詩書的風流才子,她與他,原本是天造地設的一雙,可惜造化弄人,偏偏相遇之時,他已是使君有婦,而她亦是羅敷有夫,或許她曾在心底輕輕地對他說,“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但是徐誌摩,他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全新的,充滿希望的,追尋自由與幸福的世界,一個她從不知道竟然存在的世界,可以這樣說,是他拯救了她,把她從一個虛偽、汙濁、黑暗的泥潭裏拉了出來,他讓她明白什麽是愛,並且讓她甘願犧牲所有去為這樣的愛抗爭。
她在《小曼日記》裏寫道,“我也認識他是一個純潔天真的人,他給我的那一片純潔的愛,使我不得不還他一個整個的圓滿的永沒有給過別人的愛的。”
於是她不惜一切選擇了徐誌摩,鬱達夫說她是“效文君而下嫁相如”,她與他衝破了中國封建禮教的藩籬,頂住了世人的流言蜚語,演繹了那個時代一段驚天地的愛情。
陸小曼是這樣一個真性情的女子,敢愛敢恨,當繁華過盡,光環褪去的時候,我們看到陸小曼,她亦是任何一個時代都會有的普通女子。她不羨榮華,不慕富貴,她隻要一個安樂的家庭,如心的伴侶,她的願望不過是世間絕大多數女子都向往的幸福罷了。
但是陸小曼終究是陸小曼,她的出身,她的美貌,她的才情,非一般女子能比,與她同時代的文人大家都對她有過不俗的評價。
鬱達夫說,“陸小曼是一位曾震動20世紀20年代中國文藝界的普羅米修斯”。
胡適說,“陸小曼是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
她的老師,著名畫家劉海粟讚其,“一代才女,曠世佳人”,更說,“她的古文基礎很好,寫舊詩的絕句,清新俏麗,頗有明清詩的特色;寫文章,蘊藉婉轉,很美,又無雕琢之氣;她的工筆花卉和淡墨山水,頗見宋人院本的傳統;而她寫的新體小說,則詼諧直率……”
可惜這樣的女子,難免會印證天妒紅顏這個古語,陸小曼亦如此,她的一生,光環之下,卻是寂寥相隨,不僅因為她是陸小曼,更因為她是一代詩人徐誌摩的妻。
徐誌摩,我們新時代的詩人,一個深信理想的人生必須有愛、自由和美的理想主義者,一個充滿悲劇色彩的失敗英雄。(摘自《徐誌摩》)
如此,盛開在徐誌摩生命裏的女子,花一樣的陸小曼,亦是深信人生必須有真愛與自由的理想主義者,她如驛外斷橋邊一株清新淡雅的梅花,在坎坷流離的人生中雖是“零落成泥碾作塵”,卻依然“香如故”。
徐誌摩曾經在遊西湖的時候用杭白寫過一首感懷白娘子的詩,其中有幾句是:
那首是白娘娘的古墓
劃船的手指著蔓草深處
客人,你知道西湖上的佳話
白娘娘是個多情的妖魔
她為了多情,反而受苦
那麽陸小曼,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竟能讓風流倜儻的大詩人為之傾倒?
陸小曼,她是個多情的女子,她為了多情,反而受苦。
讓我們漫過時光的河流,涉水去到對岸,那裏款款走來水一般清淺的陸小曼,拾起一地落英,翻開那些塵封的往事,隔著時光的距離,我們用心走近的陸小曼,依然是臨水照花人。
曾經在陸小曼遺留下的為數不多的照片中看到過一張,照片中的她青春正當時,一襲旗袍,伏案閱讀,齊耳短發,淡施娥眉,看起來是那樣的清新自然,端莊美麗,那時候我隻想到一個詞語來形容她——驚為天人。
隻可惜在那個時代,女子依舊是沒有自身權利的,婚姻大事依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九歲的陸小曼,還是個未曾體會過愛情為何物的天真少女,卻在包辦婚姻之下嫁給了王庚。
或許與王庚的婚姻,便是陸小曼悲情人生的開始。由於兩人性情不投,婚後的陸小曼並不幸福,但她是心高氣傲的女子,絕不能讓人知道她是不快樂的失意者,於是她過著強顏歡笑,埋沒自我的生活。
那時候的陸小曼是寂寞的,虛度光陰於歌舞升平的場合,那些所謂的名流人士有誰能看到她光豔外表下的一顆玲瓏心。她困惑又無奈,“在這個黑暗的世界有幾個是肯拿真性靈透露出來的?”,她茫然,她以為她將繼續這樣糊裏糊塗,不問快樂與痛苦,埋沒本性的生活,了此一生。
但是徐誌摩出現了,如一道耀眼的光照亮了黑暗的世界,他鼓勵她拋開虛假的生活,追求真愛的人生,她的生命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她勇敢地去為愛抗爭了。
我們無法想象在那樣一個封建意思依然濃厚的時代,一個弱女子所承受的世人惡俗的目光和不堪的非議,我們卻能在《小曼日記》和《愛眉小劄》中深深地感覺到陸小曼內心的痛苦與煎熬,我們亦能看到她的勇敢和真性情。
當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時候,犧牲所有換來真愛的陸小曼在婚禮之上卻還要被以封建反封建的權威人物梁啟超斥之為“禍水”,“妖婦”,陸小曼委曲得淚水盈盈。
才子佳人的婚姻並非就是琴棋書畫,隻有詩一般的浪漫,他們與常人無異,生活總少不了油鹽醬醋。他們都是浪漫的理想主義者,可是當理想歸於現實的時候,難免會產生落差。
陸小曼一直未被徐家認可,內心的鬱鬱加之她一向多病的身體,婚後的陸小曼變得嬌慵,懶散,貪玩,渾然沒有了當初戀愛時的激情,仿佛不再是一個有靈性的女人。習慣於養尊處優的她,依然是跳舞,打牌,捧戲子,花錢如流水。徐誌摩為了供奉這位嬌妻,四處兼職,來回奔波,並且不惜放下詩人的顏麵,去做房屋買賣中介,可惜生意未成,一代詩人卻已魂歸西天。
詩人的意外離去,讓陸小曼備受指責與批評,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她,所幸還有幾個朋友為她抱屈,如淩叔華與鬱達夫都曾為此寫過文章。
但是他的離去,相信沒有誰比她更痛苦,陸小曼至始至終都是深愛徐誌摩的。他離去,她已是萬念俱灰,心如止水,不管外界如何評價,她始終默默忍受,從不辯解。那場意外她不能說沒有一點責任,所以她的心裏始終充滿歉疚。
也許是他的死,喚起了她的生。他離去的時候年僅35歲,而她也隻有28歲,但是她為他素服終生,謝絕賓客,不再跳舞,不再唱戲,從此閉門不出,看書,寫字,潛心學畫,她真的成了他一直希望的那樣的女子。
她在給他的挽聯中寫道:
多少前塵成噩夢,五載哀歡,匆匆永訣,天道複奚論,欲死未能因母老;
萬千別恨向誰言,一身愁病,渺渺離魂,人間應不久,遺文編就答君心。
半世繁華她已看盡,人間冷暖她亦嚐過,從此世俗風景與她無關,餘生唯一的希望隻是“遺文編就答君心”。
徐誌摩,他是中國新詩壇一顆最為閃耀的明珠,沒有他的詩壇將是寂寞的,陸小曼,她不能讓他的心血附之東流,她不能讓他被世人遺忘,於是她拖著孱弱的病體,四處奔走,收集整理他的遺稿,她以這樣的方式盡一個妻子的責任,以這樣的方式愛著他,念著他。經曆過紛飛的戰火,經曆過動蕩的歲月,她始終沒有放棄,她竭盡餘生全部的精力,終於使《徐誌摩全集》得以出版,這是陸小曼對中國文壇的一個不能遺忘的貢獻。
在他離去的34年中,她青燈相伴,心如止水,她為他遺稿的出版所耗費的心血,所經曆的困難與辛酸,隻有她自知。她不僅整理出版了他的遺稿,她自己也創作了唯一的一篇小說《皇家飯店》,她還寫了大量的散文,翻譯了很多外國名著,創作了無數經典山水國畫。她的餘生,無愧於他了。
她曾經在回海寧硤石為他掃墓的時候作過一首《悼誌摩》:
腸斷人琴感未消,此心久已寄雲嶠。
年來更識荒寒味,寫到湖山總寂寥。
“寫到湖山總寂寥”,這是陸小曼對徐誌摩的感懷,也是她餘生的心境。在她的房間裏,掛著他的大幅遺像,她每天為他上一束鮮花,他始終是她心中永不凋謝的花朵;在她的書桌上,用玻璃板壓著一張她用正楷寫的白居易的詩——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她愛著他,愛了一生,從未忘記。
彌留之際,她唯一的心願是能夠把她葬在浙江海寧硤石,與他在一起。但由於徐家的不同意,她的遺願終未能實現。
可憐一對才子佳人,一對悲情夫妻,生不能長相守,死也未能長相依。
陸小曼的一生,為多情而受累,但她是真真切切地愛過了,這一世能夠做他的妻,她無怨無悔。
紅顏已逝,芳魂長留,生前的寂寥她獨嚐,身後的一切自由後人評說,無論褒貶,陸小曼,她是不會在意的。她離去時靈堂上唯一的一副挽聯,卻是她一生最貼切的評價:
出筆多高致,一生半累煙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