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率 集
讀友人伏羲東遷歌隨感
友人成長詩，攜我遊天水。豈獨遊空間，神溯華夏史。回首百年前，國史幾欲毀。疑古競時髦，鋒頭向夫子。休說三聖皇，商周攻無已。文化五千年，砍剩兩千矣。無奈地下藏，接踵來雪恥。今見數字卦，伏羲卜泰否。炎黃至春秋，巍然太華峙。遺跡付汗青，馬遷心無詭。兩河接愛琴，遠東誠一比。生命脈相傳，乾坤十翼啟。柏氏有擅場，未可替孔氏。刪述煥六經，複見二王起。詩教比興融，歸用本攝體。繼往得子真，開來事艱偉。
東周編鍾歌
韓公曩作歌石鼓，自歎才薄援李杜；今我放膽述編鍾，舉翰惴惴幾欲住。太湖瘦石入秋窗，咖啡香濃疑坐處。風竹搖時韶樂來，凝神四廂收藏富。北美小城博物院，編鍾兩套東周鑄。周邦萬裏三千年，重寶落此大洋渡。大鍾沉沉聲如磬，小鍾細碎凝秋露。大小呼應天籟和，夫子沉醉食無趣。西人比擬交響樂，配以陶俑出漢墓。樂伎撫琴按短簫，神態自若坐箕踞。舞伎彩裝遺斑斕，傾身展袖如飛騖。禮樂之作別等級，鍾旁文字西人注。此說在理聊可存，概括孔說恐生誤。詩興樂成載論語，乾坤周流仁者慕。宜乎尼采況酒神，天地心諧去執著。鍾迷大師梅紐因，驚比希臘若有悟。嚐聞譚盾迎九七，中西合奏我失顧。我欲不為才力限，遊詩樂境乞神助。
莊子齊物論解
南窗彩蝶飛，姿態好自得。疑其夢正香，吟歌比蘇軾。逍遙赤壁遊，酒酣漫搖楫。仰首興翩然，東山月如璧。大約見飛仙，驚醒忽停翼。自顧渾身粉，難記舊行跡。我今憂悶多，何用垂淚泣。安知非噩夢，醒將樂無極？誰知醒非夢，不如任飄逸。嗒焉心齊物，我與天地一。
又
江南有和尚，囑我賦蛺蝶。知蝶莊生變，漆園夢深鬱。載入南華經，兩篇得結穴：逍遙棄執著，要在申齊物。世有未明者，老莊混一說。老子貴返本，物終歸恍惚。小國寡民好，富貴皆所蔑。莊視物論齊，鳩鵬無所別。僅適其相對，長短各生滅。生為夢或醒，此秘誰來揭？無人從死回，焉知泉台劣？萬物本自生，神變無從徹。人蝶何所異？自由便妥貼。
感司馬遷作匈奴列傳
馬眺雄鷹飛細蚊，鷹覽奔馬聚蟻群。太子來從休屠國，騰格裏曾滿綠菌。漢匈兵馬相進退，高空俯察如波紋。爾來一千二百歲，水草風卷變沙塵。道拾片骨如白玉，疑此漢女王嬙墳。飛將過此惜迷路，自刎之刃血留痕。先祖雄跡太縹緲，暗問我身幻或真。
林教授英譯郭注莊子
加國林教授，譯玄可稱雄。玄托老莊易，魏晉蔚成風。易老為顯學，漢世帝王崇。輔嗣添新意，終極求淵衝。莊寂三百載，騰躍始嗣宗。讀透達莊論，詠懷倐爾通。名教轉黑暗，自然情獨鍾。南華作茲解，曠趣惜未窮。子玄才天縱，奧義發鴻蒙。獨化玄冥境，真心明而融。自然含本體，物生皆自供。秋毫豈厭小，太嶽莫誇宏。人蝶焉有別，江湖魏闕同。雖無阮嵇憤，未笑憂心忡。至人何臻至？疑無模式重。非求普世價，求亦豈必瘋。玄裏複藏玄，索玄難有終。西人知莊少，鯤鵬滯天穹。今得教授信，雕削方收鋒。零八將付梓，三玄畢其功。燕京爭盛會，地平觀亞東。
1 魏晉人稱周易、老子、莊子為三玄。
2 輔嗣，曹魏玄學家王弼字輔嗣，注周易、老子。
3 嗣宗，魏晉詩人阮籍字嗣宗，達莊論是他的論文，詠懷是他的組詩。
4 子玄，西晉玄學家郭象字子玄，注莊子。
觀北齊馬
北齊遺悍馬，一月數來觀。臀滿極雄駿，氣騰無散漫。踢蹄回首顧，瞠目使神攢。辨相鮮卑味，掛鈴金鏤鞍。丹青磨淡采，呼嘯聽龍鼾。夷狄輸新血，浮屠控上鑾。漢銅追太守，唐繪啟韓幹。泥質誰能料，夕陽身影單。
*太守，西漢張掖太守張江，傳為“馬踏飛燕”設計者。
觀梁元帝繪職貢圖
人稱丹青特寫意，寫真必奉西人師。我追宋唐至江左，衡以此圖見乖離。曩研雕龍涉金樓，今玩職貢興不疲。宋人摹本惜殘半，國使十二各具姿。一像各旁一圖說，瞻圖無誤來者誰。百濟麵秀膚淨白，穿戴酷類中原衣。倭人農裝身五短，雙手拱拳態謙卑。波斯帽危袍對襟，高軀長須亦長眉。狼牙海國近赤道，披巾略遮黑膚肌。絲路小國融中夏，舉其熟名數龜茲。休屠太子我先祖，展卷形貌認白題。恕我析圖難一一，梁書列傳詳諸夷。儒門固嚴夷夏辨，教化在心形貌遺。繪事豈宜略形跡？要在平等視無歧。殘本洋洋十二像，未睹一像少尊儀。蕭氏四子精般若，有別無別中觀持。有別故善辨物貌，無別境界入深悲。元帝本為帝二代，成圖方鎮荊州時。達摩真諦相繼至，胡僧夷使多浸滋。今觀此圖何所議？鴉戰赴華寫真師。寫真彼時創利器，夷處高端夏萎靡。細檢流布眾舊照，景雜真偽多獵奇。回觀職貢曆千載，紀實一語欠深思。
胡適楞伽宗考
楞伽揭六代，功歸績溪胡。公先鉤輪廓，繼者補細圖。金剛楞伽替，唐宋作分途。此案關重大，照夜得靈珠。神會演何角，事非涉表膚。壇經曆誰手，情可慢理梳。要在盛中唐，東山日如初。真境合賢首，法界千礙除。楞伽通起信，一行入真如。曼陀溯真臘，印老辨文殊。荷澤遇坎坷，葛君詳陳鋪。楞伽天下滿，不獨火兩都。嚐讀右丞句，疑彼賢宗徒。後見道光考，揣度竟未誣。百年今回首，敦煌失寶儲。公獨具慧眼，英倫得影摹。語錄師資記，攜歸輯成書。小心複大膽，結論人嫌粗。譏者零敲打，瑕豈能掩瑜！
1 胡適，安徽績溪人。
2 印老，指現代著名佛學史家印順法師。
3 葛君，指葛兆光先生。
讚華嚴金獅子章
我本非佛子，涉佛為探史。吟壇二千年，盛唐光氣紫。時人重譜係，文哲實兄姊。太宗誌煌煌，漢突混姓李。裔往柱下攀，兼向空王禮。玉華養奘師，譯梵高手匯。媚娘初入宮，貌才天下美。喪主暫出家，錯倫複登陛。聖脈乏偉才，承業仗武氏。豈因尚女權？擎天力可恃。後皇五十年，開寶盛世啟。智深崇華嚴，胡僧入樓雉。高人通權變，賜名賢首始。江山氣蒸騰，法界說圓旨。引帝出雲霧，信手金獅指。事相喻作獅，金為空性理。不因自性空，獅自有頭尾。複因性理空，相攝障礙毀。一毛藏全獅，全獅毛得幾？皆因性為金，重重蘊無已。時相續非單，萬劫刹念裏。華嚴融起信，自創新緣起。真如消無明，俗事貫神髓。一相照萬相，三昧妄念止。見與北禪同，神秀方便倚。朝庭倡兩京，天下自風靡。準此觀唐詩，一詩析二體。一體現量空，一體得實比。兩體合成獅，達詁無定軌。摩詰師道光，幽境深無底。太白了重玄，蜀僧撥綠綺。韓公交澄觀，古行勢逶迤。劉子親宗密，興象宋難抵。盛唐至中唐，詩人多如蟻。東土中世紀，花燦果累累。文獻求其首，借鏡得根矣。今人多元論，盡於此章擬。現代後現代，或此亦或彼。驚觀無量義，竟縮一微紙。
大乘起信論讚
夜讀起信作遐思，隱名撰譯探竟誰。梁武扶南延真諦，南天顛沛攝論垂。相較所作意有合，細核藏錄事迷離。渺茫倏忽千五載，東瀛始以偽籍疑。任公嘯傲飲冰室，歡呼中土自創奇。秋逸勤考三譯本，魏版楞伽拾蛛絲。揣為北周隋人筆，遠托馬鳴扮論師。法相遂向真心轉，真如獨自辟門扉。獨立真如思離念，境界勝妙唐人窺。宜黃從倭斥其謬，奈何文化沐其輝。北禪華嚴最受益，三李皆續摩詰詩。皎然表聖善總結，作用恒向真體歸。宋棄離念崇無念，般若舊說適曹溪。東坡賦形隨物境，真如生滅消分歧。天水將盡回波起，滄浪水月通靈犀。一段光芒終難掩，夕照猶映常州詞。
玄奘法師讚
河南偃師少年郎，幼慕淨土住洛陽。十齡法華維摩熟，說法攝論涅盤詳。俱舍成實大兼小，百礪神思到金剛。蜀荊乘江揚州去，長安二往隋入唐。當時才名播海內，猶嫌歧疑生晦盲。欣從梵僧悉爛陀，大賢薈萃月射光。江山逢盛候巨匠，呼人舍身換天香。可憐奘師願自許，偷涉瓠顱入高昌。苦心延客豈搖誌，國王助師向西方。突厥可汗狀天竺，十月酷熱勝暑鄉。法師容貌如玉樹，毒日融身化膏肪。師忖早懷金剛杵，雪山十國走白驤。寶刹戒賢百齡壽，親授大論並顯揚。天竺人瘦氣宏闊，自由參訪顯心量。會宗空有通百部，辯難無敵雄彼邦。辛苦千番值弘法，逶迤歸路攜三藏。蔥嶺諸國似識舊，流沙壯心照夕陽。法師歸來過半百，十七年間國漸強。渭水伊水穿兩京，一代英主迎未央。聖意許官謝不就，但記西域留輝煌。長安千古立雁塔，秦川高岑歎茫茫。般若浩瀚功四載，精誠餘熱耗譯場。所學凝集成唯識。世親卅頌得評章。惜哉國情未深諳，創宗慈恩未大彰。賢首獨從譯場出，呼應東山立真常。南禪唐後複中觀，東傳至西越國疆。船山湘西撰絡索，相宗梳理融滄桑。子真草創新唯識，曾往金陵立門牆。我時展卷辨八識，恍見大師臨寒窗。
1法華維摩，指《法華經》和《維摩詰經》，皆為大乘空宗要典；前者提出法身佛和三乘為一乘的方便思想，後者發揮了生死涅盤不二的中觀思想。玄奘最早接受的是大乘中觀思想。
2 攝論涅盤，指《攝大乘論》和《涅盤經》。前者為無著所作，是大乘法相宗經典；後者是以如來藏說佛性的大乘經典，晉宋間詩人謝靈運受其影響撰《辨宗論》以融合中印思想。玄奘歸國後重譯了《攝大乘論》。其少時所習應為北魏佛陀扇多和陳代真諦譯本。真諦的詮釋使《攝大乘論》的法相思想接近《涅盤經》代表的真常心思想；玄奘的詮釋則使《攝大乘論》的法相思想靠近中觀思想。玄奘接觸了傾向真常心思想的法相思想，這可能和他原有的中觀思想產生一定的矛盾。
3 俱舍成實，指《俱舍論》和《成實論》，分別為小乘有論和小乘空論經典。前者為世親入大乘前所作，玄奘前有真諦譯本，玄奘歸國後重譯；和真諦相比，玄奘思想更接近《俱舍論》的繁瑣分析。後者為師子鎧所作，鳩摩羅什所譯。玄奘早期接觸小乘有論思想為他後來傾向世親-護法係唯識論埋下伏筆。
4 歧疑，據玄奘《啟謝高昌王表》，“雙林一味之旨，分成當、現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為南北二道，紛紜諍論，凡數百年，率土懷疑，莫有匠決”。中國早期法相學者地論師分為南道和北道二係。北道主張心性本汙，淨為新熏始得（稱為“當”），與追隨真諦的攝論師主張相近；南道主張心性本淨（稱為“現”）。玄奘留印學習十四年，結果思想基本傾向南道。
5 爛陀，指七世紀印度佛學研究中心那爛陀寺。玄奘聽來華印度僧人波頗蜜多羅介紹，得知戒賢在該寺教學。戒賢所傳以世親-護法係唯識論為主。
6 許願，據《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玄奘自述，“決誌出一生之域，投身入萬死之地”，是因為“正教東傳，道阻且長；未能委悉，故有專門競執，多滯二常之宗，黨同嫉異，致乘一味之旨，遂令後學相顧，靡識所歸”。
7 大論並顯揚，指《瑜伽師地論》和《顯揚聖教論》；前者傳由彌勒為無著所講，後者為無著所作。玄奘歸國後以兩年時間譯就的一百卷《瑜伽師地論》是法相學派中卷帙最大的經典，其中包含了《解深密經》內容，故稱大論。此論在玄奘出國前有真諦部分卷的漢譯本，玄奘赴印的主要目的是想通過親研此論來解決佛學思想中的歧疑矛盾。《瑜伽師地論》的基本構架取之於《華嚴經》的“十七地”說，並首先把“阿賴耶識”當作“十二緣生”的主體。《華嚴經》本身隱含的真常心和中觀兩種思想，造成了真諦和玄奘在詮釋《瑜伽師地論》和整個法相係統上的思想分歧；這種分歧影響了後來中國佛學的形成。
8 會宗空有，指玄奘在印度作《會宗論》調和法相和中觀思想。
9 記西域，指玄奘奉旨作《大唐西域記》記述西域和印度一百三十九國的情況。書中多處涉及佛教與政治的關係，反映了玄奘自己不願介入政治，但希望以佛教影響政治的心態。《大唐西域記》是玄奘赴印取經的副產品，但被世界公認為中世紀最偉大的地理著作。
10 般若，指玄奘所譯的六百卷《大般若波羅密經》。玄奘費時四年完成這個佛經翻譯中最大的項目，體現了他綜合法相和中觀思想的立場。
11 成唯識，指玄奘接受學生窺基建議，把印度唯識十大論師對世親《唯識三十頌》的注釋揉譯而成的《成唯識論》。該論雖博取十家之說，但以護法觀點為主。又，法相宗和唯識宗二名可以互換，但也有區別。根據熊十力的說法，無著屬法相宗，世親屬唯識宗。區別大約在於，法相對中觀和真常心兩種哲學取模棱態度，唯識則明顯傾向於前者。
12 世親卅頌，指世親為講解《瑜伽師地論》而作的《唯識三十頌》，是用頌體寫成的三十條綱要。玄奘的《成唯識論》是根據這個綱要編譯的。上世紀二十年代，《三十頌》的梵文本在尼泊爾發現，原貌重現。
13 創宗慈恩，慈恩宗是在唐太宗支持下，玄奘創立，由窺基在慈恩寺弘揚的中國唯識宗學派。但是唯識理論是一種在印度文化中成熟起來的縝密複雜的思辨理論；完整地學習這種理論代價昂貴，極為耗時。慈恩宗在武則天時期失去了朝廷的有力支持，其地位為華嚴宗和禪宗替代，僅曆二世而聲歇。
14 賢首，指華嚴宗三祖法藏，唐康居國人，武則天據《華嚴經·賢首品》賜名賢首。法藏曾參加玄奘的譯場，因與玄奘意見不合而中途退出。由法藏實際創立的華嚴宗發揚了《華嚴經》本身含有的真常心思想；法藏是《大乘起信論》“一心開二門”觀點的闡述者。
15 東山，指禪宗四祖道信和五祖弘忍在湖北黃梅創立的，由神秀繼承的“東山法門”。“東山法門”所宗的《楞伽經》屬法相哲學中接近真常心思想的係統，與《大乘起信論》發揮的“一心開二門”觀點有淵源關係。法藏代表的華嚴宗思想和神秀代表的北宗禪思想相呼應，是盛唐文化的思想背景。
16 南禪，指中晚唐至宋代興起的，偽托慧能曹溪禪的各宗禪學。它們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混合真常心思想和中觀思想。
17 東傳至西，指南禪思想經由日本傳至西方。西方上世紀初流行的是日人鈴木大拙介紹的臨濟禪，上世紀下開始流行的是以永平道元為初祖的日本曹洞禪。
18 絡索，指明末清初思想家王船山所著法相宗研究專著《相宗絡索》。船山大約是古代儒家思想家中唯一對法相哲學作過係統研究的。他的分析受到儒家思想傳統的影響，偏向接近真常心思想的法相哲學。這點受到支那內學院的批評，因為內學院所習的法相思想屬護法-玄奘係統。
19 子真，現代哲學家熊十力原名熊子真。熊曾在支那內學院學習法相唯識哲學，後背叛師說作《新唯識論》。現代佛學家太虛把熊比作法藏，認為他的《新唯識論》接近真常心係統。
20 金陵，指現代法相學者歐陽漸在南京主持的支那內學院。
21 八識，大乘法相哲學在原小乘眼、耳、鼻、舌、身、意六識的基礎上增添了第七末那識和第八阿賴耶識。阿賴耶識用現在的話來說是一種無意識。筆者由喜玩佛洛伊德-拉康精神分析學而涉獵法相唯識哲學。
重讀信心銘隨想
我沾甚解癖，索求常自苦。今天逢噓師，舊邦為版主。因我說詩禪，正我運利斧。我歎遇行家，能為信心疏。妙說雖未詳，大意妄揣度：般若化宗門，遙先於六祖。達摩遊江南，南海初漂渡。慧可居鄴都，曾交得意布。璨公遷司空，緣與智岩處。道信望牛頭，亦受空論哺。融公傍東山，熏陶兩交互。璨融各留銘，思自趨同路。慧解頗近理，撮要希無誤。我尚疑問多，未敢作輕許。印老合秋老，此說欠一顧。璨銘隋時成，燈錄宋人附。曆唐三百年，淹沒問何故？淨覺可失記，神會應寶護。頗怪記祖師，兩宗慳一語。大乘空有真，根難背龍樹。譯典仗什公，名早南北著。何須到江南，問法入玄圃。楞伽說自圓，三性為法乳。遍計亦破空，歸趣真心露。璨銘亦說心，偏重已非古。論心極高明，細讀獲寶富。何用捧珠璣，托名添雲霧。辨此何幹詩？我願稍作補：真心求離念，壁觀妄念去。去念思方圓，意象淩空組。般若認現成，念留心莫堵。去堵念若無，事相更楚楚。孔聖立詩說，漢入荀門戶。漢季佛西來，巨變起中土。幾代化大乘，仁學始重塑。璨公棲深山，於世似無助。禁徒出文記，可公懷深慮。一脈到東山，遺光人間吐。
1 得意布，指江南攝山般若係學僧慧布，傳曾遊北方見禪宗二祖慧可。
2 璨公，指禪宗三祖僧璨，曾居舒州皖公山和司空山，傳為《信心銘》作者，（現代學者多認為偽托；）與牛頭宗二傳智岩的老師寶月禪師為友。
3 融公，指南禪旁係牛頭宗一世法融，曾作《心銘》，內容與《信心銘》近似。
4 秋老，指現代佛學家呂澂，秋逸是他的字。
5 淨覺，是北宗禪神秀和玄賾的弟子，《楞伽師資記》的作者。
唐太宗書法
太宗精書法，帝王無人壓。笑其輸文采，心態稍偏狹。虛心摹逸少，修稧傍禦榻。下筆拒野狐，神與古賢合。貞觀創清平，開寶承宏業。盛世一百年，人間無浩劫。文化曆青春，並時五洲甲。歐褚顏柳輩，碑林遺佳拓。張顛懷素帖，迎麵風颯颯。李姓混鮮卑，中夏傳寶匣。移目康熙書，萎靡如品蠟。博學鴻辭開，生氣已關閘。疆域不讓唐，深心含恐怯。九州看方圓，繼創宏才乏？往矣五千年，評字愧拉雜。
觀王維作長江積雪圖
右丞傳手筆，飄落夏威夷。展覽分三截，觀摩決一疑。東坡論唐跡，道子比王維。吳作風揮雨，王圖畫品詩。詩玄求象外，工實盡形姿。天滿長江雪，身臨獨釣詞。蕭條排細石，抖擻挺枯枝。有屋旁鬆下，何人立水湄。孤棲思自飲，空欲記蔬炊。堅土埋新筍，朔風壓野芝。江深藏巨鱉，巒靜臥銀麒。墨氣描真幻，萬殊誰可羈？
王維繪伏生授經圖、輞川圖讀後
昔詠長江積雪卷，王畫細研未盡願。今覽授經與輞川，幽光眩人何其燦。九旬曆劫秦儒生，柴骨嶙峋臂欹案。筆錄手執教後生，炯炯雙瞳神不倦。尚書傳心先聖王，案邊木簡案中硯。繪者俯視兼平視，衡以比量視點亂。拗狀恰自現量獲，時空張縮令人歎。借問泰西何者似？藍色畢繪得其半。現量西人名直覺，南畫舍此精神散。宜乎對圖幾觀摩，抱琴老者影常幻。起信現量作真常，王詩王畫神一貫。二圖唐本落扶桑，餘興移作輞川讚。萊辛勉劃詩畫界，時空西人古有斷。置之華嚴兩可通，詩畫同慰安史難。裴王奧境久心馳，騁目慢行過墅館。畫麵攝物重構成，具象巧與抽象轉。若雲作者非右丞，更信誰得此手段？
*畢加索藍色時期曾繪《抱吉他老人》，嚐言“偉大的畫家非用眼，而用心來變現世界的。真正的傑作，都是蒙著眼鏡才能完成的”雲雲。
八十七神仙卷
衣袖生風勢飄逸，神仙飛來八十七。長卷一通道子回，徐公二得連城璧。香江三八寇未陷，西人脫手未知惜。畫聖手跡日摩挲，何期寇至摧炸急。難來順手客牽羊，黃泉碧落痛朝夕。畫仙容易學仙難，想我失寶亦當泣。六年價翻半百倍，有心終歸世無匹。我尚未得原件睹，印品揣摩慰畫癖。
讀皎然杼山集
真心別中觀，唐來分詩壇。詩派成唐宋，呼應南北禪。所分豈瑣屑，所涉探奧玄。千年兩模式，東西終入環。早臻後現代，西哲其浩歎。今覽杼山集，越陌複度阡。君為謝公裔，法號名皎然。悠悠忽十世，文采得續端。後人合陶謝，高標晉宋間。春草池塘裏，山水替玄言。名豈獨因詩，神思遊瀚漫。羅什眾弟子，肇生兩比肩。道生繼而創，般若轉涅盤。謝公助辨宗，華梵並一泉。一真立絕待，真心契易乾。皎師開元生，入寂在貞元。年與李杜近，經亂逢祿山。蘇州為詩儔，丹青賞輞川。最幸魯公友，氣雄結墨緣。樂府意多古，妙處盛唐攀。清境入律絕，恍作王孟看。瀟灑似二李，交往女道仙。詩論凝詩式，意境奉為巔。意重文外旨，境險後適閑。天機運神表，作用言狀難。憑此論漸頓，豁然神秀邊。真心扶唐派，論理得旗幡。表聖複拓展，少伯已為先。北宗經普寂，皎師為三傳。博采得轉益，天台參三觀。趣歸寄真心，映照自嬋娟。
1真心別中觀，大乘佛法一般分成中觀、唯識、真心三個係統；三個係統有一致的地方，但偏重有所不同。持中觀看法的一般被稱為空宗；空並非說空間中空無一物，而是說有假設存在的物，但其中卻無自性；這種看法似乎不偏不依，所以稱為中觀。持唯識看法的一般稱為有宗；有並非說具固定差別性的事物真有，而是說有一個虛妄的個體我在投影這些事物，而這個個體我又有一個頑強的依靠，即作為無意識存在的阿賴耶識，亦稱本識；這種看法凸顯了從本識中去除虛妄成分而覺悟的艱難性，所以稱為唯識。持真心（或稱真常心）看法的一般被稱為心宗；心並非說個體我的認知之識心，而是說有一種無主客分別、無事物分別的、回到虛妄分別以前原來樣子的如來藏心；這種心超越個體之我而存在，虛妄之心僅為其一種變現，所以稱為真心。過去有學者認為這三個係統中前兩種為印度原有，後一種為中國自創；這種看法有其道理，但不全麵；《華嚴經》、《涅盤經》、《勝鬘經》、《楞伽經》等經典中原來已含有真心係統的因素，中國人不過是將其朝著自己喜歡的方向加以放大，而在《大乘起信論》中將其基本定型。中國禪宗在其發展過程中經曆了三個階段，三個階段各偏重於上述的一個係統；如所謂東土一祖到三祖偏重唯識，四祖五祖偏重真心，六祖以後偏重中觀。
2詩派成唐宋，中國舊詩有唐體宋體之分，這是宋以後詩話普遍涉及的主題。錢鍾書著《談藝錄》，上來第一句話就說這個問題。唐體的思想背景是在盛唐時期占主導地位的、持真心看法的北宗禪，而宋體的思想背景是中晚唐至宋代發展起來的、偏向中觀看法的南禪；這種聯係可能要對佛學和詩學都有一定體驗的人才能較深地參透。
3千年兩模式，是說真心和中觀兩個思維模式在曆史上的普遍意義。就中國言，雖然它們的區別自魏晉南北朝佛學流行後才引起注意，但儒家思想包括詩學裏本來就潛在地存在這種區分。就西方言，因為柏拉圖之後，邏格斯思維占據了主導地位，這種區分變得沒有意義；但在現代、後現代時期，當柏拉圖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動搖後，新起的後現代哲學很難逃出這兩個基本模式，如德魯茲哲學近真心思想，德裏達哲學近中觀思想。反觀西方上古，希臘前柏拉圖哲學和斯多葛哲學近真心思想，希伯萊哲學近中觀思想。以下說到唐代僧皎然在兩種模式間的地位。
4 杼山集，皎然是東晉劉宋間大詩人謝靈運的十世孫，著有《杼山集》十卷，另有《詩式》五卷和《詩評》三卷。前人對皎然的詩評價並不高，稱他作為詩人“弱於齊已而雅於貫休。在中唐作者之間，可廁末席”，遠不及他作為詩學理論家的地位。
5 陶謝，指陶潛和謝靈運。
6 山水替玄言，《文心雕龍·明詩》：“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指謝靈運改變了當時詩壇風氣。
7 羅什，指鳩摩羅什，其父為印度人，母為龜茲（在今新疆）人；被符堅迎入前秦，是玄奘前中國最大的翻譯家，以翻譯中觀係統的佛典著稱。
8 肇生，指僧肇和竺道生，是鳩摩羅什成就最高的兩個弟子。僧肇基本上走其師的中觀路子，竺道生以自己的慧解在佛性問題上悟出了接近真心哲學的道理。
9 謝公助辨宗，皎然的十世祖謝靈運不但是當時最傑出的詩人，而且是在儒道佛三方麵都有較深造詣的學者。當時在僧肇和竺道生之間有漸頓之辯，辯論的焦點其實在是否有一真絕待的佛性或涅盤心。對這個問題，僧肇從中觀立場給以否定，道生從真常心立場給以肯定。謝靈運撰《辨宗論》支持道生，他引儒入佛，以道體“一極”來說明佛性或真心不能分解，必須一次掌握全體。儒家、佛家說的全體是較難理解的，它與西方傳統中的有機整體不是一回事，後者是佛家批評的“一合相”。這裏要補充一點，僧肇和道生的漸頓之辯，與後來能秀之間的頓漸之辯內容是不同的。在前者，持中觀思想者主漸，持真心思想者主頓；在後者，情況正好相反，是因為持中觀思想者認為任何假設存在的事物都包含了“一極”的全體。
10 蘇州，指韋應物。
11 輞川，指王維。
12 魯公，指顏真卿。
13 二李，指李白和李商隱。
14 意境奉為巔，皎然《詩式·重意詩例》：“兩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樂公，覽而察之，但見性情，不睹文字，蓋詩道之極也。向使此道尊之於儒，則六經之首；貴之於道，則居眾妙之門； 崇之於釋，則徹空王之奧”；《詩式·取境》：“取境之時，須至難至險，始見奇句。成篇之後，觀其氣貌，有似等閑，不思而得，此高手也。有時意靜神王，佳句縱橫，若不可遏，宛如神助。不然，蓋由先積精思，因神王而得乎？”“意境”或“境界”原為佛家語；近世以來，《人間詞話》流行，這個概念打上了王靜安先生的記印。王氏說的“意境”或“境界”大約來自西方後期浪漫主義者叔本華的“意誌”和“世界”概念，它們要點是主客分別和聯係，核心是柏拉圖思想成熟後的“理念”論；借佛家語，它們是“我執”和“法執”的體現，意思與皎然說的“意”和“境”是相反的。在佛法三個係統中，中觀係統的經典基本不用“境”或“境界”的概念。在法相係統和真心係統，它們被用在負麵和正麵兩種情況下；負麵的指由阿賴耶識或分別心造成的虛妄對象如“外心境界”或“六塵境界”，正麵的則指與如來藏識或無分別智一體的“自心寂靜境界”或“勝妙境界”。從上引《詩式》的“意靜神王”、“兩重意”、“文外之旨”、“不睹文字”之說看，皎然所取顯然是這裏的正麵意思；《楞伽經》和《大乘起信論》都有言語不是“第一義”，但言語能引入“第一義”的“境界”的說法。第一義的境界就是兩重或多重意義的無分別境界。另外，皎然“取境”“須至難至險”的說法，可作為他在能秀頓漸之爭中站在神秀的真心係統一麵的旁證。
15 作用，皎然《詩式·明作用》：“作者措意，雖有聲律，不妨作用。如壺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時時拋針擲線，似斷而複續。此為詩中之仙，拘忌之徒，非所企及矣。”“作用”一詞見皎然同時的華嚴宗四祖澄觀的《華嚴經疏》，意為由如來藏心體自在地顯示出來的功用，無關作為後天修為的業。皎然用在這裏大約是指詩歌寫作中所依靠的現量；現量是未受我執汙染的的平等智，近似於柏格森說的直覺。
16 表聖，晚唐詩學理論家司空圖字表聖。
17 少伯，盛唐詩人王昌齡字少伯，所作《詩格》先皎然開詩歌意境說。
18 普寂，指神秀弟子嵩山普寂，他被北宗禪奉為七祖。皎然在禪門的老師靈隱守直出於普寂門下。
19 博采得轉益，中晚唐以前，禪門裏宗派間的矛盾並不象經後人放大的那樣嚴重；如大詩人王維從家庭淵源來看屬北宗禪，卻應神會之請寫《能禪師碑》。皎然屬北宗禪，不但寫了《能秀二祖讚》，還與屬中觀係統的天台宗荊溪湛然一係的人物過從甚密。回到這裏第一條注釋所說的觀點，就佛法三個係統本身言，它們隻是側重點有所不同，而並非有絕對的矛盾。唐體詩與宋體詩的不同亦當作如是觀。
讀劉禹錫集
久滯西方愈十載，綠論耳熟自心詳。夜來忽憶韓柳議，曾引夢得鴻辭張。韓公懷悲抒激憤，附和柱下讚洪荒。危言開發遭天惡，恰如生蟲潰癰瘍。破壞自然理應報，殘民者昌佑民殃。柳子聞議撰天說，天人相應斥荒唐。人似天地自然物，元氣焉能犯玄黃。子厚曠說出蒙澤，雄辯稍比斯尼強。夢得助柳更三論，人天交勝豪氣昂。惜乎拘囿蘭陵令，幹元未會背素王。人能弘道豈有錯，天人性同世乃襄。泰西啟蒙天人裂，霍氏性惡如同腔。予今欲為劉子辯，繆矣歸宗申韓幫。荀卿未得孔法乳，禮樂未廢有擅場。韓公柳劉持道異，沉浮宦海共滄桑。感溫子厚墓誌銘，相憐惺惺歎熱腸。
1 集中有《天說》上、中、下三篇，答柳宗元《天論》。
2 綠論，生態保護理論。
3 夢得，劉禹錫字。
4 柱下，老子曾為柱下吏。
5 子厚，柳宗元字。
6 蒙澤，莊子為蒙澤人。
7 斯尼，指斯賓諾莎和尼采。
8 蘭陵令，荀子曾為蘭陵令。
9 素王，指孔子。
10 霍氏，指霍布斯。
11 申韓，指申不害和韓非。
讀劉禹錫集 二
大鑒傳法逢盛唐，心授無字事茫茫。壇經所記見三改，能秀分合人難詳。夢得生於百年後，宗密為友曾相將。圭峰祖述在荷澤，曹溪名聲神會揚。楞伽素受禪門重，三昧為顯如來藏。中唐以還國勢弱，開寶氣魄漸無光。南禪轉而崇般若，夢得亦旁此門牆。出資新建融師塔，提升牛頭三論彰。再撰一碑讚六祖，形象重塑倍堂皇。
1 集中有《送宗密上人歸南山草堂寺因詣河南尹白侍郎》。
2 集中有《牛頭山第一祖融大師新塔記》。
3 集中有《大唐曹溪第六祖大鑒禪師第二碑》。第一碑碑文為柳宗元所撰。
讀劉禹錫集 三
彥和昔作隱秀篇，文心多變互體間。人傍天地成三位，互卦交通坤與乾。夜檢劉子九六辯，互體未得彼所歡。援例泰卦乾坤正，不取上震故為艱。轉憶劉子三天說，天人相分識其緣。盛唐中唐詩風異，辨此思路亦了然。
1 集中有《辯易九六論》。九為老陽，六為老陰。
2 彥和，劉勰字；所作《文心雕龍》有“隱秀篇”。
3 互體或互卦，周易六十四卦，每卦六爻；中間四爻可看作上下兩個互卦，皆半處人位。
讀劉禹錫集 四
春潮初落夏潮起，空負一年桃花水。劉郎去來玄都觀，我憑大海歎無已。靜中潮打石頭城，月色女牆過舊址。栩然飛燕滯暮春，尋常人家憐奇卉。忽驚生公重上堂，當下涅盤心無累。
1 集中玄都觀二首和金陵五題為傳世名作。
2 一代名僧竺道生曾住建康瓦官寺。
瀏覽白香山詩集
默存善談藝，西人譏阿瑟：賞詩止香山，品味未入格。憶我少年時，酷愛亦元白。長恨連琵琶，背誦秋風疾。後知比三李，嫌其過質實。表聖喻酸鹹，咀嚼餘味失。進更覽全集，浩瀚驚篇帙。所曆皆成詩，應由少心執。思至何高境，詩不與人隔。今我稍年長，漸能擴胸宅。詩人有一善，虛懷得轉益。香山囿漢儒，諷諭最自得。樂府五十題，人援證史冊。刺俗遍二京，所惜言太直。豈勸嚴城府，感人欠深刻。轉思無此作，中唐景誰畫？餘力抒感傷，時處體閑適。探公之心靈，儒生兼崇釋。雖承馬祖禪，淨宗參南北。我殊重中唐，真心中觀析。複研同時人，皎然與夢得。南禪入平常，詩風隨因革。宋體韓白開，集成出蘇軾。宜哉西子湖，兩堤對朝夕。
1 默存，錢鍾書先生字默存。
2 阿瑟，指西方頂尖漢學家Arthur Waley；他認為白居易是中國最好的詩人，錢鍾書在《談藝錄》中譏誚之。
讀溫庭筠集
止庵讚飛卿，神理見超越。大說出皋文，興寄唐稱絕。靜安不謂然，蓋為意境缺。時人說更新，持論重性別。以其串生旦，彩虹秘可掘。今覽詩詞集，通讀一夜徹。常州我私淑，頗欲統瑣屑。飛卿本詩人，八叉狀敏捷。會考期登第，落拓才有屈。近體是所長，排律百韻迭。茅店留名句，雞聲驚霜月。情悲蘇武祠，鬱勃寫漢節。樂府兼新舊，雅俗音能協。善擬怨婦情，傷感亦自揭。氣格時綺靡，筆未涉薄滑。最貴豔而空，仿佛金明滅。出入有餘地，求興休求切。皋文粗疏處，止庵已補闕。神解菩薩蠻，花間第一闋。理與義山通，溫李名相接。
1 止庵，清代常州派詞人和理論家周濟晚號止庵。
2 皋文，常州詞派開創人張惠言字皋文。
3 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雲：“詞有高下之別，有輕重之別。飛卿下語鎮紙，端已揭響入雲，可謂極兩者之能事。”又載張惠言語雲：“飛卿之詞，深美閎約，信然。飛卿蘊釀最深，故其言不怒不懾，備剛柔之氣。”“針縷之密，南宋人始露痕跡，花間極有渾厚氣象。如飛卿則神理超越，不複可以跡象求矣。然細繹之，正字字有脈絡。”
4 王國維《人間詞話》雲：“張皋文謂：‘飛卿之詞，深美閎約。’餘謂：此四字唯馮正中足以當之。”
5 補一條：馬一浮比較溫李詩，認為學李容易學溫難；予似有所悟，但未能完全參透。
劉若愚先生評李商隱隨想
春宵讀義山，再入錦繡國。憶回若愚翁，尊李巴洛克。巴洛克雲何？西方一體式。文藝續複興，一時尚法德。眩目倫勃朗，天籟喚巴赫。珠寶聚異光，複音作賦格。旋律固往返，印象淒美極。豈由映自然，蔚然出雕飾。物真屬自然？佛指為妄執。德氏發斯萊，彼時持卓識。上帝無不在，單子守秘室。無窗昧外境，暗裏無主客。繼而浪漫起，物我始分隔。靜安論境界，浪漫實為則。回首義山詩，盛唐得餘脈。自稱耽北禪，信然見篇什。意象返真如，少留自然跡。破念求迷離，樓台爍金碧。離騷契楞伽，同調有長吉。元白尚壇經，同時非其匹。中唐成新派，法門始因革。隨物巧賦形，傳衣宋蘇軾。再辨黃庭堅，親李亦親白。近李乃形貌，學白方神質。夢窗擬義山，蠲翁似中的。清談援西說，滄桑感翕辟。玩罷五十弦，夜空正寂寂。
1 德氏指法國後現代哲學家德魯茲。斯指斯賓諾莎，萊指萊布尼茨。德魯茲稱斯賓諾莎和萊布尼茨為巴洛克哲學家，他描述的斯、萊本體論哲學較近儒學和中國佛學正宗。
2 不少西方哲學家稱克服西方浪漫主義分隔主客之弊的後現代思想為新巴洛克思想。
3 此處所說自然指現代中文裏受西方浪漫主義影響而形成的一個概念，意為先我而外的客觀。馬主義部分由此說衍生。
4 蠲翁指現代理學家馬一浮先生，他認為吳文英是詞壇中的李商隱。
秋夜讀李商隱
秋陰枯坐久，皓月綺思遲。愛滯吟商隱，愁來選闕題。少陵神鬱鬱，太白氣恢恢。男女纏綿少，英豪磊落奇。晚唐風大變，才士道多歧。繾綣情升聖，朦朧夢織詩。三生凝綺句，千古得宗師。錦瑟猶存柱，春蠶未斷絲。蓬山尋跡苦，紅淚誘人癡。何故失超逸？百般耽執思。感君多蹇境，傷我少年時。約略身相隔，逍遙心出離？巴山懷舊識，夜雨入秋池。仿佛前塵影，依稀殘敗枝。遊心無極遠，精力幾分衰。登感夕陽好，空沉子夜悲。曾因歌石鼓，進複比韓碑。偶駢驚華采，單行挺壯姿。庭筠迷俚調，胡樂入新詞。商隱守韶樂，湘妃下九嶷。靈犀光照卷，秋水蕩漣漪。
重讀杜牧張好好詩墨跡
小杜揚州夢，今聞隔代虛。幸遺真墨寶，恍睹石榴裾。才子妍成句，唐人並善書。一幀張好好，千載影徐徐。行筆晉賢意，載情油壁車。感傷含倜儻，憶舊少躊躇。何處滴襟淚，寄心存雁魚。春枝停翡翠，秋夜對蟾蜍。舞宴曾為伎，當壚忽滯閭。纏綿悔薄幸，雛鳳唱華胥。
讀山穀詩鈔
晚村宋詩鈔，山穀收一編。稱宋第一人，詩脫唐籬藩。複評蘇門習，本領惟在禪。初讀恨枯澀，今品舞虯鸞。予摹唐賢始，求象無跡間。羚羊妙角掛，看虛天地難。豈知人間語，字字可空懸。無念生有念，實際付中觀。鋪陳假有現，形賦係言筌。東坡文重氣，大國境森嚴。山穀稍才短，稱小亦自謙。轉玩文本際，點鐵煉金丹。老典換胎骨，物色意非單。妙法祖心授，臨濟入詩傳。出門莞爾笑，直麵大江前。此時天遠闊，落木降千山。
1 晚村：明末思想家呂留良號晚村，他是《宋詩鈔》的主要編者。
2 稱小：山穀比己與東坡：我詩如曹鄶，淺陋不成邦。君如大國楚，吞五湖三江。
3文本際：譯自英文intertexuality，在把事物看作一種文本構成的前提下，用話中有話的方式來動搖語義概念的穩定性，以達成一種空有相即的、開放的語言效果。
4 祖心：北宋臨濟禪大師晦堂祖心，他是黃庭堅在禪門的老師。
觀舞林爭霸想及黃庭堅諸上座、伏波神帖
觀賞宋人畫，應諳宋人書。憶昔摹顏字，未悟溺墨豬。翁公示兩帖，運鋒作通途。筆法困惑久，棒喝灌醍醐。循跡見筆舞，唐拓隔障除。慢舞擬上座，起落意徐徐。意使舞興盡，方圓有若無。寫心乃書者，物象心之粗。粗細執其一，理事兩陷孤。帖文問撰者，宗門大名呼。文益法眼祖，華梵融浮屠。涅槃入般若，圓融玩靈珠。一句一破執，妙想免生蕪。行書移伏波，跡近華嚴疏。意較草書疾，首尾現毫鬚。通篇雄健極，氣勢未讓蘇。舞姿擬壯士，肢體盡展舒。調鋒助爽暢，手足出衣裾。晉唐恨含蓄，允為書之初。
讀清明上河圖隨想
宋人遺手卷，神貌構汴梁。縮景十七尺，汴河間城鄉。水若流動狀，橋頂人熙攘。街市形栩栩，三百六十行。都城通天下，貨運舟車忙。圖左樓巍矗，圖右接麻桑。圖左至圖右，綠柳時成行。圖蘊溫馨氣，城管自闕場。東土建羅馬，寧毀花石綱？圖精多摹本，宋本固姓張。千年詎難料，此寶更放光。世博靈機活，改製數碼裝。體量擴無霸，動畫滿廳牆。女卿希拉蕊，邀趨一品嚐。古本城鎮化，泰西值弘揚。複探清院本，添足加阿房。摻入透視法，散點焦點藏。夷夏揉一幅，姓張或姓郎？我言君莫怪，宋學近西方。馮公貞元作，共相奉真常。憑此觀古繪，獲底辨宋唐。唐畫虛凝實，花雨落敦煌。宋畫重實寫，形嚴細節詳。中唐漸變始，讀圖典型彰。
1張指北宋原本《清明上河圖》作者張擇端。
2世博指二零一零年上海世博會中國館，後改建為“中華藝術宮”。
3郎指清康、乾時代意大利裔旅華畫家郎世寧。
4“馮公貞元作”，哲學家馮友蘭有《貞元六書》闡述其西化的“新理學”。
米友仁雲山墨戲、遠岫晴雲、瀟湘奇觀讀後記
德哲究美遺勝義：知性想象互遊戲；統覺擬物暫闕如，純美免受物欲累。我拈戲字觀二圖，戲墨戲作追元氣。戲諧氣動大化行，戲止氣滯韻逃逸。繪事標氣肇六朝，天水更得關洛濟。往者氣韻於物求，米畫親承濛鴻賜。氤氳期呈太虛狀，較之俗筆近真際？今我展卷觀雲山，山合墨點雲絲細。若將米點況西人，書家略得印象味。印象析色態謹嚴，米氏落筆獨隨意。移目遠岫複驚訝，山作多麵立體勢。轉疊若出奧基芙，空間未受時間滯。瀟湘逞奇幾何形，具象多為抽象替。大氣周流無定相，雲水似與凡高契。米家父子書絕倫，米畫功夫本刷字。歸入南宗亦率爾，兀立畫史辟另類。若無書功先臻神，離群獨造談何易！
1德哲，指德國啟蒙哲學家康德；他認為美是沒有先天統覺參與的知性和想象力間的自由遊戲。知性本被認為是不變的認識規範；但如沒有能假定作為客體=X的物自體存在的作為主體=X的先天統覺的協同，規範本身的穩定性亦會趨於動搖。用佛家語說，美是超越物我二執的。按康德的看法，這正是審美不同於認知的地方。
2肇六朝，齊梁時代謝赫歸納繪畫六法以“氣韻生動”為首。
3關洛，這裏主要指被稱為關學的宋代理學家張載之學，氣被張載說成成物前的一種世界本源。
4印象，這裏指被稱為新印象主義的以西涅克為代表的點彩派。
5奧基芙，美國現代主義女畫家，她的畫作有立體主義的成分。
薑夔梅癖吟
乾坤空廓有寒魂，每吟紅梅便憶君。天水江山尚餘半，合肥揚州留春痕。清趣細來遣悲楚，雅調自度聽酸辛。吳江蓬舟伴雪月，疏影暗香幾動人？縱使一曲小紅唱，相思千裏大漠身。稼軒猶自懷激烈，感公次韻倍傷神。六合難得真賞識，幸願三友未棄貧。
讀元好問論詩絕句
金代元遺山，絕句論詩史。洋洋三十首，漢起北宋止。自許疏鑿手，大雅奉為軌。所事雖漢化，頗多北人氣。所好在慷慨，並高自然義。建安正始後，所崇到蘇氏。江西師黃陳，未得公所喜。東坡本尊者，未免公臧否。回首看三唐，深愜推子美。太白勝一籌，銀河落筆底。韓柳得力頂，譏議涉二李。最怪異滄浪，盛唐未提起。感公論雄闊，要在會精髓。尚真輕妙悟，體正過神理。予嚐疑夏老，何以尊元體。清夜乘興讀，虛心味其旨。
趙孟頫作謝幼輿丘壑圖
鬆雪道人宋宗室，宋亡入元位重臣。心同八大江湖隱，道人繪岩坐謝鯤。少年風流折門齒，未妨謝公嘯江濱。江水映鬆淨如練，宇宙深趣靜中聞。畫得晉賢長康意，高人猶賴石傳神。鯤生謝姓尚未顯，道人宋祖十世孫。謝家弄玄門漸貴，趙氏書畫向來珍。徽宗自創瘦金體，謝家輩出大詩人。祥興義熙傷心後，惟溺藝文探乾坤。今秋溯江行百裏，忽悟丘壑境象渾。感歎圖卷流普大，想象親睹將銷魂。
讀黃公望九峰雪霽圖有感
元畫承宋較宋簡，拈出雪霽推經典。山居亦具簡淡姿，未若此圖布線滿。外滿內得疏密調，大塊構成愈彰顯。新說冠中比風箏，抽象或入西人眼？風眠西湖傳高徒，無極德群行更遠。元代畫賢皆道人，溯源萬物渾淪產。畫麵更作新組合，詩書漸入多題款。文人江湖抒性情，實寫成分日見緩。
陳寅恪衰年撰柳如是別傳
柳隨臥子居，倡優進二奶。氛圍浪漫情，未嫌身分矮。鴻才重正途，終難惜三載。豔哀迷世人，意淫良可解。匆促嫁虞山，錢宅易主宰。正室固不如，出入亦光彩。身分賴前緣，文華自顯擺。錢陳別宋唐，各能煥風采。虞山更賣老，勸陳陳拒改。柳得親大家，二師合模楷。錢柳皆放開，唱和伴酒醢。半野秀江南，鮮美如秋蟹。天命短弘光，金陵城難待。莫作史公期，心為揚州駭。寒柳可信否？挽歌淚墨灑。曹營留漢心，詐降應東海。人愛憐紅妝，貳臣妾名在。
1 臥子，明末詩人陳子龍字臥子。
2 虞山，明末清初詩人錢謙益是江蘇常熟虞山人，創“虞山詩派”，故常被稱為虞山。
3 錢陳別宋唐，陳子龍為首的“雲間詩派”宗唐，屬當時文學上的複古派。錢謙益為首的“虞山詩派”宗宋，為清代宋體詩流行之先導。
4 半野，指“半野堂”，在錢謙益居處。
5 弘光，指南明弘光王朝。
6 史公，指史可法。
7 寒柳，原出自柳如是《金明池詠寒柳》詩。現代史學家陳寅恪晚年以“寒柳堂”名自己書齋，故亦為陳之代稱。
8 挽歌，陳寅恪晚年作《柳如是別傳》苦心為錢、柳降清開脫，有影射自己當時處境的意思，未可全讀作信史。
9作者有長律《柳如是紅豆山莊詠一百零六韻》詳寫陳作。
讀王船山遺書
沉溺湘魂久。楚音通、夕堂永日，落花傷舊。並立乾坤推十翼，四海龍蛇潛走。閑情處、蓮峰呼友。旁騖色空究絡索，感陰霾遮日成天狗。談噩夢，問搔首。 遺書忠厚如醇酒。夜常聞、匣中藏劍，百年孤吼。情往九州行大道，虹射江天洗後。存慧炬、心安胸剖。豪底六經開生麵，仰活埋七尺從天叟。吞吐勢，洞庭口。
讀漁洋精華錄小記
史詩詩史皆無情，鏡切何速令人驚。深山尚餘人歌哭，詩中江淮已太平。發飾無人犯循舊，篇章了難辨明清。盛世換主稱奸否，遂使士人疑問生。東澗老人纏愧恨，東林當時負直名。新朝詩才勤獎挹，所憂中夏脈凋零？太湖渺渺漁洋峙，自號期與虞山盟。開卷有繼亦多創，神韻應獨歸阮亭。莫道江山姓已改，朦朧之美飾畫屏。綠楊秀句壓小杜，無複白石黍離行。想象苦瓜侍聖駕，康熙時運如雲蒸。我於錢王徘徊久，兩家去來索依憑。
偶讀黃仲則兩當軒集
案上片片浮雲飄，倚案書生窮逍遙。忽念七古久違矣，黃子舊軒訪一遭。溫習此體心鬱勃，九曲迂回故滔滔。頻作嫌情太投入，輕舍時懼技全拋。悠悠天地人蹉跎，宜乎偶涉塊壘澆。顧昔傍君星下立，盛世難免是寂寥。今複窗前春花落，歎息豈唯惜妖嬈。君值我齡久棄世，我務筆述尚辛勞。追汝唐調才不逮，力學勉使唐魂昭。憐君名世落魄語，亦驚豪句淩九霄。李杜雄筆誠足法，滄桑隔遠子設橋。彼時康乾文陷獄，勁婉至此勢已翹。夏夷分合雙結穴，君生兩間我親交。尊體幸得泰嶽穩，域外中土聖賢邀。辨擇眾流認滄溟，雲遮霧罩旦夕消。閑坐無端生感慨，浮雲須臾化飛蛟。空期夢尋到牛渚，青蓮樓角共聽簫。
紅樓詩學論
曹公詩心厚，長詩記石頭。曹家藏詩學，唯於黛玉求。康乾清盛世，漁洋氣正牛。摩詰悟神韻，少陵取句遒。青蓮化飄逸，唐派合一兜。李頌金師子，杜隨七祖修。王幼習大照，道光作徒收。家數得梳理，餘事可細鉤。紅樓名小說，詩海實蕩舟。羚羊掛角趣，朦朧難深求。拘拘溺穿鑿，玉軀養毒疣。特設四十八，全書得點眸。菱終未敵桂，俗諦覓來由。
1李白以“黃金師子乘高座，白玉塵尾談重玄”句概括法藏《華嚴金獅子章》。
2杜甫有“身許雙峰寺，門求七祖禪”句。
3王維之母“博陵縣君崔氏，師事大照禪師三十餘歲，褐衣疏食，持戒安禪，樂住山林，誌求寂靜”。大照得神秀嫡傳，即北宗禪七祖普寂。據王維自稱，開元十七年正式拜在道光禪師門下，“十年座下，俯伏受教”。道光亦屬北宗。
讀蒼虯閣詩續集
壁上騰躍一蒼虯，壁前遺老神思遊。清帝遜位逾廿載，帝師躊躇向滿州。沈朱二陳四進士，光宣吟壇推一流。乙庵先去幸無事，散原強村死唯求。帝師終克掂輕重，君臣份盡識去留。續集展讀多痛語，若有千言梗在喉。康乾以降滿漢化，文字獄邊亦懷柔。裝點盛世崇唐體，漁洋韻說立大猷。道鹹曾祁倡山穀，江西呼應多事秋。詩魂千年幾磨礪，精微造極世無侔。盛唐青春宋不惑，隨心合矩同光收。師不廢誦普賢品，金剛堅犀穿冥幽。非內非外非中間，意懸機鋒不可搜。師幸免見帝改造，古學或憂碎金甌。今借登閣作閑議，忍見詩道墜悠悠。
讀散原精舍集小記
幼熟三立名，眼合出老朽。瓜帽覆長袍，哼哈掛老口。悲鴻為造像，華梵選詩宿。泰翁神灑然，白髯飄寬袖。陳翁視茫茫，線裝卷在手。兩翁會西湖，誌摩侍左右。儒禮重謙恭，相揖笑其逗。淨慈四月天，蘇白桃夾柳。知翁兒寅恪，胡語精八九。更羨兒師曾，齊璜尊師友。長讀散原詩，深微蓄錦繡。露蟲波牛喻，奇境幽光透。新派問適之，肺腑以其醜？時流效貧兒，少識自家富；人為掘鴻溝，豈悟新本舊。今咀精舍集，品句醇如酒；象征意象新，西詩難並首。時代無錯位，先鋒汝先奏。誌摩枉海歸，短視何其謬。翁少忙維新，血熱勤奔走。惜哉效愚忠，受恩懼歉疚。一蹶成遺老，神州充觀叟。
王幼遐庚子秋詞記
京師王氣黯，哀角碎名園。光緒新輸法，瀏陽錯識袁。拳民東巷聚，老佛後宮掀。庚子秋風痛，珍妃荒井冤。三賢吟僻宅，八國集軍幡。滿眼焚煙亂，經天過雁喧。乾坤失綱紀，西北剩行轅。千裏人心動，十年江海翻。往無真革替，此破舊籬藩。臨桂起興意，強村寄托言。壯差登泰岱，悲可下湘沅。
讀王靜安遺書
甲骨珍奇物。考殷周、書中古國，學人驚咄。潮裹少年離江浙，東渡歸依京闕。詞海索、紅塵生活。迷說叔、康欽亦惜，昧夢窗、白石、常州月。離比興，翰魂奪。 清宮事止情難歇。教清華、時光飄忽，獨行英傑。剩水殘山仍眷顧，一日狂風摧折。傷感遇，為君命竭。碧柳昆池微浪起，斂神光、時近端陽節。回首驀，慧心絕。
弘一法師遺墨
何境書無煙火氣，細看字字涅槃心。輝煌一段歸平淡，西子波圓存法音。
讀林風眠秋鷺圖
秋鷺秋葭各素裳，白霜水界襯虛茫。高士時憐自身影，浴罷怡然入夜光。
詠旅法畫家常玉三十韻
久羨香宋詩，愛鳥旁及屋。鴻儒擅丹青，門人得常玉。玉少具慧才，扶桑觀櫻蔟。聞星聚法京，巍峨鐵塔矗。廁身眾精英，勤工求儉讀。時未憂學資，家境富巴蜀。擇路異悲鴻，拒受院派束。隨心自琢磨，野獸風格沐。兄逝家道衰，行囊轉迫促。花都終迷人，飄零滯異國。曾與西女婚，性辟終孤宿。特行市道違，每怨畫難鬻。都會試新機，受冷新大陸。困潦數十年，垂老應悶鬱。瀛島邀展教，寄畫四十幅。豈不思家鄉，索求腐乳馥。風眠陷鬥批，五載係牢獄。作品化紙漿，何如守孤獨。未及得亨通，哀哉窒氣毒。灰雲壓風華，淹沒黯熄燭。墓木今已拱，畫價破舊錄。市上人炒作，名揚何其速。東土馬蒂斯，漸贏世人矚。回想先生遇，作歌以當哭。香宋筆墨遺，天真破圓熟。常公繪仕女，裸壯味絕俗。隔水養花魚，灑脫精筆觸。虎馬嘯長空，荒莽無桎梏。揮毫溺自由，平生私願副。淒苦未值悲，八極飛神鵠。
* 近代著名詩人趙熙，字香宋，有蜀中大儒之稱，兼擅書畫，是畫家常玉的啟蒙老師。
徐悲鴻遺作拍賣有感
悲鴻飛逝久，人間五十年。婦今過耄耋，當時月嬋娟。開匣展遺冊，雄馬奔燕然。人物競栩栩，天竺兩巨仙。哀哉將割舍，換取萬銖錢。昔時逢國難，南天流離苦。丟失神仙卷，孤獨增淒楚。老夫感少妻，相悅兩心怡。心血凝千幅，題款藏為私。悲鴻遊羅浮，寫意誤為仇。寫生求變革，精華難全收。西方舊體係，東天逐潮流。雪泥缺鴻爪，未須哂無休。捐公已傾囊，老婦何所留？拍錘終落定，滄桑變春秋。
貝聿銘營構蘇州博物館隨想
秋風八月吹姑蘇，館娃似聞夜啼烏。明日西施入城去，補園臨水頭重梳。梓師封刀新吳苑，窗映清眸牆粉膚。真珠舍利立寶幢，映對修篁兩不孤。網師拙政景空透，西天回歸技藝殊。空間出處接混沌，流行善化心執除。歎訪姑蘇憶逝者，千年城牆憾闕如。當時秋風摧舊猛，猶憶家父屢急呼。我今空中建一館，藏寶三千有如無。浣女情高能超越，共我月半覓蟾蜍。
* 法國後現代哲學家德魯茲稱日常三維空間和相對論四維空間乃作為原始空間的無維度混沌之變現。
讀顧城
文字流神州，血痕濺南島。地球覓兩端，春秋季顛倒。蹉跎同代人，青春入夢討。黑夜生黑眸，眾口傳未了。看雲人似近，人羨朦朧好。疑摻娘娘腔，小資慕精巧。隱顯赤子心，無愧名佼佼。詩國忽卅年，涉理日見少。臨去棄雕飾，直覺浸詩稿。畫出古城真，全無成念擾。興本直覺來，社會幼洗腦。汝逆大潮流，激浪滌海藻。分裂替妄想，自戀少來攪。莊子一死生，庶幾踐其道。我多憐惋情，亦傷汝懷抱。祈汝愛如初，雙步夕陽草。一幅海天圖，化雲字縹緲。
讀蘇君作詩壇點將錄
耐庵撰水滸，點將一百八。豈單狀個性，武藝兼考核。無名今才子，詩壇作掘發。神州十三億，詩軍百萬達。上網十萬眾，著實難選拔。覽君點將圖，慨歎目頻刮。鐵雲錄乾嘉，盛世多人物。辟疆寫光宣，江西承衣缽。夢苕成大係，新舊正廝殺。清談讀詠馨，當代一囊括。中有忘年交，讀來更親切。無名何為者？所據皆網帖。時值後文革，聖脈方斷裂。複曆市場化，古學似將絕。老幹成領軍，人難別優劣。今見新生代，勢頭重起崛。雖曰散江湖，魚龍亦得穴。此圖欣閱罷，頓覺眼界闊。
文言詩鏡像論
詩友主已醜，鏡像標論題。我熟東坡語，摩詰畫通詩。鏡花合水月，禪喻人早知。視相古已重，何處翻新思？可歎技進道，南華識玄機。攝影合光化，大成浪漫期。駐像銀鹽變，聚影透玻璃。鏡箱創百載，瞬境每拾遺。光畫摹實物，觀者信未疑。巧器複因革，影像續飛馳。放映動態現，人作真事窺。或替董狐筆，或控演傳奇。能指相對外，所攝引人推。鏡像異繪事，細辨得憑依。視習久熏染，原始豈易歸。今以詩敘事，陳言力難支。實驗寫摩登，想象銀幕垂。鏡頭妙推拉，切換入新規。噓堂記舞會，節奏已陸離。頡利狀搖滾，聲光皆紛披。獨孤江城戀，樓影壓如魑。誠哉波德萊，醜美與時移。但以文仿鏡，賽跑等兔龜。詩別有其擅，形上器難追。李攝總統山，現代神轉疲。因陀釋法界，鏡鏡互映輝。瑞奈拍廣島，夢窗同幾微。精英玩影視，尚待詩教滋。文言卜生死，兒孫判未遲。
1西方頂尖攝影理論家蘇珊·桑塔格認為：“現代主義運動中最接近攝影的是詩歌。繪畫仍舊在提防簡單地著眼於視象，並變得更加觀念化；而詩歌則變得對視象更有興趣。”
2“大成浪漫期”，西方藝術史稱攝影的發明與繪畫中的浪漫主義運動有關。
3鏡箱，三十年代中國人稱照相機為鏡箱。
4光畫，日本人譯攝影為光畫。
5“李攝總統山”，李指美國攝影家Lee Friedlander，他的“總統山”影像反光叢迭，討論後現代攝影時常用來作例。
6瑞奈，指法國現代主義導演Alain Resnais，“廣島之戀”是他的重要作品。
觀賈樟柯三峽好人
嗚咽長江水，高聳白帝城。舟容小人物，岸擠眾群氓。三峽急堆壩，萬家將毀營。時空搖碎礫，雲霧變崢嶸。掘礦山西客，摹真塵世情。史篇回李杜，賈導獨精英。震撼人心底，浮沉市道名。安東比奇倔，黑澤鬥恢宏。旋律水波緩，美圖鄉夢縈。冥頑生命力，苦樂永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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