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發了五首七律，其中一首詠的是故鄉的水雲樓。清代詞人蔣春霖曾居此樓，其詞集就以水雲樓為名。蔣是一個科舉失意之人，隻作了個小小的鹽官。後來專心寫詩，不滿意所作，據說一把火把詩稿都燒了。轉而攻詞，終為人看重。有人甚至說他是晚清和納蘭性德，項鴻祚三足鼎立的詞人。我此番回去，和弟弟一起，依路標而尋此樓，心中想到的就是這位功名未就詞名就的詞人。下麵摘十首蔣春霖《水雲樓詞》裏的作品，可窺其風格之一斑。
《滿庭芳》
秋水時至，海陵諸村落輒成湖蕩。小舟來去，竟日在蘆花中。餘居此既久，亦忘岑寂。鄉人偶至，話及兵革，詠“我亦有家歸未得”之句，不覺悵然。
黃葉人家，蘆花天氣，到門秋水成湖。攜尊船過，帆小入菰蒲。誰識天涯倦客，野橋外、寒雀驚呼。還惆悵、霜前瘦影，人似柳蕭疏。
愁餘。空自把、鄉心寄雁，泛宅依鳧。任相逢一笑，不是吾廬。漫托魚波萬頃，便秋風、難問蓴鱸。空江上，沉沉戍鼓，落日大旗孤。
《高陽台》
暗水平橋，明霞低浦，霜痕冷閣魚叉。才一番寒，微黃卻上蒹葭。瘦腰不恨秋來早，恨秋來、偏在天涯。更堪傷，十載荷衣，吟鬢蒼華。
燈邊記得分明語，待夢圓鵲鏡、窗倚蟲紗。幾日西風，雁歸客未還家。陌頭柳色渾難覓，滿空江、換了蘆花。又斜陽，過盡西樓，都是昏鴉。
《一萼紅》舟過小村，幽景殊勝，因動蓴鱸之感。
小溪灣。引扁舟幾曲，風景未荒寒。密筿圈籬，深蘆倚岸，斜照人語柴關。繞村徑、桑麻漸了，晚樹外、黃葉當花看。罨畫人家，光陰似醉，雞犬皆頑。
此地誰知魏晉，笑估帆來去，空羨桃源。綠剪葵根，紅餘稻粒，秋到還憶家山。乍飛夢、煙波舊隱，又海天、催月角聲殘。一夜吳江楓冷，老屋霜團。
《甘州》餘少識劉梅史於武昌，不見且二十年。辛亥餘為淮南鹽官，梅史自吳來訪，秋窗話舊，清淚盈睫，其飄泊更不餘若也
怪西風、偏聚斷腸人，相逢又天涯。似晴空墮葉，偶隨寒雁，吹集平沙。塵事幾番蕉鹿，春夢冷窗紗。一夜巴山雨，雙鬢都華。
笑指江邊黃鶴，問樓頭明月，今為誰斜？共飄零千裏，燕子尚無家。且休矣，珊瑚寶玦，看青衫、寫恨入琵琶。同懷感，把悲秋淚，彈上蘆花。
《清平樂》
瑣窗朱戶。夜定人初去。滿院商聲無覓處。梧葉堆中蟲語。
微寒乍掩屏紗。西風孤怯燈花。不是悲秋淚少，如今住慣天涯。
《唐多令》
楓老樹流丹。蘆花吹又殘。係扁舟、同倚朱闌。還似少年歌舞地，聽落葉、憶長安。
哀角起重關。霜深楚水寒。悲西風、歸雁聲酸。一片石頭城上月，渾怕照、舊江山。
《浪淘沙》
雲氣壓虛闌，青失遙山。雨絲風絮一番番。上已清明都過了，隻是春寒。
花發已無端，何況花殘。飛來蝴蝶又成團。明月朱樓人睡起，莫卷簾看。
《水龍吟》癸醜除夕
一年似夢光陰，匆匆戰鼓聲中過。舊愁才剪，新愁又起，傷心還我。凍雨連山，江烽照晚，歸思無那。任春盤堆玉，邀人臘酒，渾不耐、通宵坐。
還記敲冰官舸。鬧蛾兒、揚州燈火。舊遊嬉處，而今何在，城闉空鎖。小市春聲，深門笑語，不聽猶可。怕天涯憶著，梅花有淚，向東風墮。
《揚州慢》兵後，金眉生還居揚州，賦詩索和。
亂草埋沙，孤城照水，倦遊重見淒涼。近東園巷陌，但一片斜陽。占蘿徑、幽人自喜，暮鴉啼處，猶有垂楊。奈新栽紅藥，開時偏斷人腸。
竹邊舊屋，問歸來、燕子都忘。漫指點煙蕪，梅花塚在，文選樓荒。一覺十年前夢，春風減、杜牧清狂。又簫聲吹起，疏簾殘月微茫。
《減字木蘭花》
疏篷淡月。短燭熒熒侵曉別。黃葉深村。入夢依然昨夜人。
蘆花滿地。多是離人衣上淚。秋色連波。比到寒潮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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