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吹角連營

夢回吹角連營

(中篇小說/嚴立群)

 

            引子  “務虛會”

 

其實他們之間已經不再存在“務虛會”了。

過去在部隊一起開“務虛會”,每到年底總結一下全年的工作,展望一下明年的理想希望努力方向甚至是幻想。什麽美好就想什麽,反正”務虛會”就是一個虛字,像做夢一樣,憧憬一種美好,說錯了領導不追責任,也錯不到哪裏去。但那時是在一個新兵班,在一個連,後來就是一個營,一個團,一個師,甚至一個軍。但現在已經時過境遷,都是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虛也虛得太遠,務不著了。

但楊再興說要保持優良傳統,還要開“務虛會”,而且每年都要按時開,要開好,不能斷了這條線。為此楊再興專門在微信裏拉了個家鄉戰友群,自封群主,動不動就在群裏喊話。楊再興說,這是黨的生命線,更是我們的生命線,是聯係我們幾個家鄉戰友的生命紐帶。想當初,我們一百多名家鄉戰友坐悶罐火車到邊疆當兵,後來退的退伍回家了,打的打仗打死了,就剩下我們這幾個人當了官,今天衣錦還鄉,轉業回了省城。兄弟們,不容易啊!

楊再興每次說這些話時,可能是想起了那些已經青山埋忠骨,已經不能再回來的戰友,說話就有些哽咽,不能再說下去。

開吧,開吧。當團政委轉業的錢大海倒是幹脆,把用一揮說,老楊,那還是你來召集吧,你做召集人。你說什麽時間什麽地點,我們參加就是。

楊再興說,開會也不委屈大家,搞點小改革,咱們既然不是單位開會了,這個“務虛會”也是感情聯係會,也是酒會,也是相互關心會,相互鼓舞會。我出好酒,出錢請客,大家邊吃邊開。

大家都笑了。大家都知道楊再興請客喝酒不小氣。

既然是“務虛會”,大家還是把過去一年各自的工作作個總結,再談談新年的打算,再請大家給出出主意。說得好的有獎勵,下年開會輪到他請客就免了,往下排。

楊再興說完把手往桌子上一拍,拍得茶杯都一哆嗦。

定了。

不再搞舉手表決,六個酒杯咣當一碰,酒花四濺。六條漢子一聲吼,幹了!

六個酒杯,碰出六個男子生死豪情。

六朵酒花,濺出六段精彩的人生。

他們是楊再興、錢大海、李美林、孔一波、劉少武、陶定均。六個一起去當兵,一起打過仗,一起轉業回老家的戰友,都已經年近暮年的男人。

 

1、 “楊師長”

 

楊再興聰明,腦子活。從新兵連就每天早上就比別人少睡一些覺,早幾十分鍾起床,搶著掃把打掃衛生,搶著給班長排長打嗽口水,起床號剛響他這些都做完了,他給人的印象非常謙卑可親。新兵連還沒解散,楊再興就得了嘉獎,所以他在老鄉戰友中間腰杆子就挺得格外直,說話也特別粗,他說過的話,老鄉戰友誰都不能拗著他說,有點霸氣。楊再興打仗那一年當連隊副指導員,本來就內定轉業了,沒想到邊境打仗,轉業停了下來。後來打仗時副團長在他們連隊帶尖刀連,打穿插,在一次戰鬥打響後,副團長還帶著幾個參謀在高處舉著望遠鏡觀察敵情。忽然空氣中一陣尖嘯,敵人的炮彈落下了,這時楊再興不知怎麽突然在副團長身後出現,抱著副團長就滾進了戰壕裏。雖然這隻是虛驚一場,但副團長還是記住了楊再興。戰後休整,副團長很快當了團長,又當了副師長、師長,副軍長,楊再興轉業的事沒人再提起,反而是當了指導員,副教導員,團政治處副主任,以後又送到政治學院讀書,回師裏後當了宣傳科長,政治部副主任。

楊再興在師裏當政治部副主任後,那時能在師部機關的在老鄉當中就他一人,其餘都在下麵團裏,他就成了老鄉戰友中的驕驕者。他喜歡顯,有了閑情逸誌,就喜歡經常召集老鄉戰友聚一聚,打電話也像是師長政委作報告,弄得老鄉們經常哈哈大笑。經常是他給下麵基層的老鄉戰友打電話,戰友一問哪裏電話,他就說師部,他說他說的話就是代表師長政委說的話,他是師部職能部門領導,也應該被稱為師首長。久而久之,大家都喊他做師首長,後來幹脆連首字也去掉,在非官方場合直接喊楊再興做師長。

時間長了,私底下大家喊,他也應。

打完仗後部隊精簡整編,當年的副團長後來的副軍長也退休了,楊再興也就轉業了。楊再興當初在部隊提幹部時,那時還是部隊幹部很吃香的時候,他抓住這個時機在家鄉省城找了個對象結婚,如今轉業就在省城安排了。他動員了各種關係,用他的話說又打了一次仗,結果轉業安排到省直工委上班。具體是什麽職務呢?楊再興一直閃爍其詞。別人都還是叫他楊處長楊處長,但知情的人悄悄說,楊再興隻是在省直工委的一個處協助處長工作,享受處長的待遇,但一直沒正式下文任處長。但楊再興依舊興致濃濃,經常自詡為省領導,代表省委發通知和說話的。

大家也是一笑。

楊再興喜歡喝酒。他在部隊時陪領導喝,打仗後就把副團長喝醉了。轉業到地方後他在單位喝,打遍省直工委無敵手,把幾個人都喝到桌子底下去了,他把人拉出來還逼著別人喝,但他自己不知怎麽就是喝不醉。後來省直工委的人得出的共識,就是這些部隊轉業回來的人太能喝酒了,自己怎麽也喝不醉,還霸蠻要別人喝,不能和他們搞了。這樣,楊再興在單位就很少有人喊他喝酒了,但這難不倒楊再興,他在老鄉戰友中開辟了戰場。

楊再興和戰友喝酒,那就真叫放開了,沒思想顧慮。幾十年的戰友生死交情,沒人會害他,他可放肆搞。楊再興喜歡抓住人霸蠻喝,還是用的部隊那種簡單粗暴的方法,抓住灌,什麽方法都用,鼻子裏也灌,脖子裏也灌,直到喝下去為止。還有楊再興喝酒了喜歡罵人,什麽話都罵,別人不喝,他就要日別人的娘。別人如果和他對罵,他就會連飯桌都掀了。

喝完酒,一切又好了,又是兄弟朋友,勾肩搭背的親熱無比。

楊再興在這個時候,往往會說一句話。想當年我老楊在部隊裏時,我說要喝,誰還敢不喝,連副軍長都喝。

操!

除了喝酒,楊再興在工作上是沒什麽閑話讓人講的,他也經常加班,也能吃苦,別人不想去做的事他還是像新兵連一樣悄悄去做完了,所以經常年終時還評一個優秀公務員。但真正讓人除卻巫山不是雲讓人刮目相看的是他陪省直工委的處長去下麵檢查工作,確實給省直工委長了臉。

那次下到省直各廳局級單位進行黨建工作檢查,隻是年底的一個一般性的例行檢查,通知是楊再興起草的,也是楊再興發的。但楊再興和處長一行到那個省直單位後,竟然沒人知道省直工委要來檢查的事情。這個單位的領導沒出麵,對口的機關黨委書記也聯係不上,他們一行人被晾起來了。同行的人說,那我們回去吧,或到下一個單位看看。處長猶豫了,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楊再興有點上火,這樣的事在部隊從來沒遇到過的。楊再興說,不能退卻,一退就把我們工委的形象全毀了,今後的工作更難開展。他主張就在會議室等,看什麽時候能來人匯報工作。楊再興出門給負責接待的人說,我們這次檢查是省直全麵大檢查,完了後要發通報的,到時候各廳局黨建工作排名情況省領導會看見,你們局領導也會看見,你們看著辦吧。接待的小夥子趕忙跑了出去,給領導報告去了。過一會兒,負責機關黨委工作的那個人來了,首先就是強調沒收到檢查工作的通知,所以沒準備好匯報材料,二是單位主要業務工作很忙,機關黨委的幾個人都抽去搞中心工作了,沒人專門匯報,機關黨委書記是局領導兼的,專職副書記暫時又沒配,安排他暫時負責,這一暫時負責就負責了兩三年,也沒人再問這事,隻好他來匯報。

楊再興從剛看到這個單位機關黨委負責人開始,心裏就有點別扭。一個40多歲半老的男人,打扮得比老板還光鮮還像老板,一身的名牌。腰裏的皮帶是LV,少說三千元,穿的襯衣是阿瑪尼,也是幾千,最醒目的手上那塊手表,像是黑水鬼。楊再興邊瞅邊開玩笑說,你這黑水鬼是水貨吧?跟他進來的年輕人說,咱們的書記從來都是貨真價實,從來不用水貨。那個負責工作的“書記”看著楊再興,他自豪地笑了笑,打了摩絲的頭發一絲不亂。匯報聽完了,楊再興仔細地看了一些規章製度和操作流程,看了一下黨費收繳往來賬。完了,這個機關黨委的負責人要留工委來檢查工作的人吃飯,處長還是看看楊再興,似乎楊再興年紀大一些,處長很多事情都尊重他的意見。楊再興說,飯就不吃了,還要趕下一個單位呢。

一行人出來,直接回到省委機關。處長納悶了,說沒聽說今天還有下一個單位呀?你不是喜歡喝點酒的嗎?下麵留你你幹嗎不喝呢?楊再興說,處長啊,今天這酒咱們是不能喝的,你想喝酒,今後我再請你和兄弟們喝去。今天我就覺得有問題,工委早就通知過,所有黨支部收繳的黨費要直接存入銀行的機關黨委賬戶,但他們一直沒按通知辦,還是他個人自己在收,收了後公布情況也不明了,還有,我初步心算了一下,好像總數目也不是太對。我建議,請咱們工委搞審計的同誌去一下,把這個單位的黨費情況徹底查一下,肯定有問題。還有,他那套行頭不是你我二人可以置得起的。處長笑了一下,說如今有額外收入的人有的是,不能因為這個去亂懷疑別人。楊再興急了,很嚴粛地說,明明有製度有文件,別的單位都執行幾年了,他們為什麽不執行?如果查不出問題來,請組織上處分我,怎麽處理都行。

結果工委紀委出麵,對該局黨費收繳情況進行全麵審查,結果發現情況嚴重,有貪汙挪用的,有賬目不清的,有收了不報的等等。作為一個典型案例處理,機關黨委負責人被移送司法,判了幾年。局主要領導對此項工作重視不夠,作了批評檢討。

全省通報了這起案例以後,省直工委在省直單位的威信立馬有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主動上門匯報的多了,見麵後臉上堆滿笑容的多了,有的還專門上門來送一些土特產品,弄得工委領導受寵若驚不知所措。這件事對楊再興的影響也不小。領導笑嗬嗬說,能夠知道哪些酒能喝哪些酒不能喝,這不僅僅是個度,還是一種工作姿態,工作水平。還有哪個廳局對我們工委不服氣的,就叫老楊去檢查工作。

楊再興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領導是批評還是表揚,顯得很尷尬。過後,楊再興和戰友一起喝酒說,機關黨委工作在各職能廳局的工作裏,本來就是一塊雞肋,可有可無,大多數單位也沒太當回事。省直單位的組織發展工作,黨員管理工作,說實在話,這在一些業務部門,隻能是周末的活動,找個老弱病殘的沒辦法在業務上加班加點地幹的人頂一下,落實一下上麵要檢查的內容,應付一下上麵的檢查,足矣。至於誰能入黨,誰要培養,誰要提拔,那都是單位主要領導考慮的事,不是機關黨委能考慮上的,廳局黨組一二把手,那才是真正的黨組織,那才是印把子。我們的工作地位低,自己再不努力,自己不重視自己就沒辦法樹立工作威信了,到下麵單位檢查工作連水都喝不上一口,這不是自己看不起自己,真的,我們同事就碰到過這樣的事。再說黨費,本來是個很神聖的東西,這樣的錢都有人貪汙,這就和過去國民黨部隊長官喝兵血是一樣的了,這樣的人看見就可恨,要是在部隊,看見一個我要槍斃一個。

楊再興說得大氣凜然,仿佛又回到過去的部隊,沉浸於流逝的時光裏,他大手一揮,呼喊著戰士們向前衝鋒。

 

                                                                   2、團政委錢大海

 

錢大海與楊再興不僅是老鄉、戰友,還是政治學院的同學。錢大海不能喝多少酒,從來也不主動要喝酒,但他不反對別人喝酒。一般的情況下,錢大海喜歡看別人喝酒,自己喝一點茶或飲料。

錢大海是個文人,是武官中的文官。他在部隊當戰士時就喜歡寫一點小的文字稿,後來被抽到團裏搞新聞報道,以後當了新聞幹事,打仗時下到連隊當排長,打完仗後當了團政治處宣傳股長,政治處副主任,主任,副政委,政委,可以說是在基層殺開一條血路,一路上過關斬將衝上來的。

錢大海的武器,就是他手中的那支筆。

錢大海喜歡文學,而且是中國古典文學,他認為中國國學的精神支撐是中國古典文學,那些《風》《雅》《頌》,那些楚辭漢賦,那些唐詩宋詞元曲裏麵,是一幅幅華夏曆史的清明上河圖,是一幅幅優美得無與倫比的曆史畫卷,蕰含著中華文化五千年的大智慧,沉澱著中華民族的無窮精華,這是西方哲學不可比擬的。熟讀詩經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他還特別喜歡古典文學中有關表現軍隊軍人的詩篇。比如說他喜歡辛棄疾,用現代的標準衡量辛棄疾既是一個統軍作戰的將軍,也是一位優秀的軍旅詩人軍旅詞作家。“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那種醉臥沙場的氣勢,那種詩人的情懷,是如今很多所謂文人不可項背的。他還喜歡背吟辛棄疾的“腰間劍,聊彈鋏。尊中酒,堪為別。況故人新擁,漢壇旌節。馬革裹屍當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說。但從今,記取楚樓風,庾台月。”又如“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啊,錢大海心中總是激蕩著曆史的漣渏,使他沉浸在裏麵熱淚漣漣,不能自拔。

楊再興對此有些不屑。楊再興說錢大海是看三國流眼淚替古人擔憂。楊再興有點為錢大海惋惜,他說老錢如果不是被這個狗屁文學拖累,把心思全部放到工作上,比自己進步會快得多,可能早就是師職幹部了,甚至軍職都有可能。為什麽呢?因為錢大海不怎麽喜歡喝酒,而是喜歡學習,喜歡思考問題。

錢大海在團裏當政委,和團長搭檔,是有點矛盾。團長仗著師長是他老鄉,很狂,很霸道。團裏什麽事情都要插手,都要管。錢大海試圖和他硬氣地交鋒過,但受到師領導嚴粛的批評,說班子不團結,黨委書記要負主要責任。如是他就專心致誌研究他的中國古典文學去了。可過不久,師裏換了領導,又有人反映他當政委不務正業,不太管事,把心沒放在團裏的工作上,而是放到了文化學習上。他不喜歡領導對他的事不做深入調查了解,不管來龍去脈地妄下定論,覺得是對自己人格上的一種輕視和汙辱。他笑一笑,轉業了。

錢大海自己雖然沒酒量,也不刻意去喝酒,但他也不盲目反對喝酒。“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戰士、戰鬥,加美酒,這一點也沒誇大,這才是真實的沙場寫照。

自古如此。

然而,錢大海轉業到省城後,遠離了戰場硝煙,再不想看到那些流血犧牲爆破硝煙的場景,到大學工作去了。他轉業前動了番腦筋,給組織上提了個要求,到大區軍報搞了幾年,評了個高級記者,正高職稱,然後轉業到地方大學後很快轉評教授,做起了教書育人的工作。到地方後,他很快就說出了自己對當年邊境那場戰爭的個人理解,說當時邊境的摩擦隻是一個方麵,甚至隻是一個棋子,實際打仗是給兩個大國看的,一是想解柬埔寨金邊波爾布特的危,想把打金邊的主力軍吸引過來,給波爾布特政府解危,二是東邊的大國艦隊已經進了金蘭灣,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三是我們犧牲了那麽多戰友,這場戰爭今後怎麽說還難說,那些烈士今後會怎麽宣傳?因為國與國的關係是隨時有可能變化的,相互需要時就成了朋友。

楊再興聽得目瞪口呆,說錢大海啊錢大海,你當時如果這麽說就是動搖軍心,就要槍斃你。

錢大海說,我當時即使這麽想也不會這麽說,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不會身在曹營心在漢。現在我是在學校,進行理論探討,進行曆史事件研究,這得實事求是。

楊再興認為如今錢大海成了一名危險人物。特別是中國和美國經濟摩擦開始後,錢大海老是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和觀點,有的和上麵的精神不是太吻合。

楊再興心裏隱隱約約有些擔心。

 

3、後勤處長李美林

 

李美林愛財,所以當了後勤處長。

過去在部隊戰友一起聚會,楊再興雖多是組織者,但真正結賬付錢的大多是李美林。楊再興喜歡提前給李美林打好電話,叫李美林帶一名手下的財務股副股長文小強跟著來,李美林一聽楊再興叫他帶財務股的小文,就知道今晚又會喝醉幾個人了。有時高興了,李美林會反問楊再興,說要不要我把衛生隊長帶來?衛生隊也歸我管。開始楊再興沒弄懂李美林說的什麽意思,有點莫名其妙。後來知道是問要不要來軍醫,隨時準備好搶救。楊再興罵了一句,操!你以為真是打仗啊!

李美林當兵時也辛苦過,在部隊當炊事員、養豬,什麽髒活累活都幹過,野營拉練,他背著一隻碩大的黑行軍鍋,有一次晚上行軍滾下山坡差點連命都沒了。他當炊事班長,殺了豬給連長家屬悄悄送豬肝送豬蹄,好不容易才當了司務長。打仗時,他當時還是司務長,按理說不用給炊事班背行軍鍋了,但他還是和炊事兵搶著背,連長指導員都很感動,戰士們也覺得他了不起,鼓舞了全連官兵的鬥誌,後來他的事跡被寫進了團裏麵的作戰總結,他也立了三等功。再後來若幹年轉業後,在老鄉戰友的“務虛會”上,他喝多了酒,漲著通紅的臉說,我那時想我還年輕啊,又不能臨陣脫逃當逃兵,就去搶著背行軍鍋。那個鍋我知道它的份量,沉著呢,鍋底兩層鋼片,夾的,如果真有顆子彈或炮彈皮削過來,比一個鋼盔還頂用。背著它,就像穿了一件防彈衣,心裏麵就踏實了。

大家哈哈大笑,說美林聰明,會理財,會算賬,就這樣還立了功,罰酒,罰酒。

家鄉戰友們在李美林家喝酒,高興了就喜歡多說話。當時李美林家的電視機是日本原裝索尼52吋的最新版,市場上標價是五萬八,大家都隻能看一看,但李美林家有。大家笑著說,這是陪師首長楊大主任喝酒喝出來的吧?李美林笑得合不攏嘴。大家指著那套高檔丹麥音響說,這恐怕是陪軍首長喝出來的吧?

大家都笑得直不起腰。真的假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開心,都喝瘋了。

李美林轉業時去了銀行,當上了部門領導,還是和金錢打交道。可能他對金融有一種天然的敏感和親情,他的部門年年效益爆紅。他業餘時間鑽研股市,成了專家。有那麽一幫官太太,富得流油的半老徐娘,經常纏著李美林,天天要他陪著打麻將,從他的口裏套一些股票行情。李美林的老婆也見怪不怪,老夫老妻見多了,放他去富婆官太太中恣意縱橫。有的富婆就幹脆將資金都打在李美林的賬上,交給李美林理財。

李美林現在開的是行政版的路虎車,手上戴的是真正的限量版黑水鬼手表,家裏住的是高端別墅。他真是感謝改革開放的好政策,感謝自己轉業成了金融高管,成了富人階層。

 

4、副連長孔一波

 

孔一波是老鄉戰友中公認的倒黴蛋。就好像天上如果哪 天真是下石頭,落到地上肯定是砸到孔一波頭上,而其它人肯定安然無恙。比如說孔一波剛到新兵連訓練,進行手榴彈實彈投擲,他剛投完還沒來得及進掩體,一聲呼嘯一片彈片習來把孔一波的耳朵削掉半邊,血流得滿麵,幸虧衛生隊的軍醫救護車都在旁邊,馬上進行止血包紮,用救護車送到醫院進行緊急處理。

盡管缺了半隻耳朵,孔一波並沒受到更多影響,他刻苦學習軍事,成為了軍事尖子,提了幹部,當了排長,連長。而且就這個缺半邊耳朵絲毫沒影響他的美感。剛當排長就回去找了對象,馬上就結了婚,第二年生了個大胖小子,他幸福地說,一炮就中,打出來個小排長。

打仗時孔一波是副連長,帶尖刀排衝在前麵,他很勇敢,而且槍法也準,打的敵人也多,戰士們也很佩服他。但打在最後接近尾聲時,那一仗本來也不激烈,槍聲也是稀稀拉拉的,兩邊也是你突然打一個點射我突然打一個點射,都像沒戰鬥激情似的,孔一波這時就有點麻痹了,從戰壕裏走了出來,忽然一陣呼嘯聲,一發突如其來的炮彈落在孔一波的身邊,這時孔一波的運氣沒那個副團長那麽好,身後沒有楊再興,也沒有任何反應敏捷的戰士。孔一波被炸翻了,後來聽說送到後方醫院搶救,後來的情況就成了空白,大家都不知道了。打完仗,大家突然看到了孔一波,養得白白胖胖的了,臉色紅潤。老鄉戰友們開他的玩笑說,醫院的病號餐好呀,養人,看把你美得白裏透紅,回去還可以找兩個老婆了。大家問孔一波炸著哪裏了,恢複得怎樣?孔一波說,炸著腦袋了,差點把天靈蓋都掀開了。大家從他的頭上也確實看到一條很長的白色印子,確實長好了。

但不知道怎麽回事,打完仗後孔一波也立了功,也提拔了,但很快就轉業了。聽說部隊當時想留他繼續幹,他卻說家裏父母在農村,老了沒人照顧,一定要回地方照顧父母。結果他也沒轉業回農村去,而是憑著立功證書安排到了省城。當時他是戰鬥功臣可以有限地挑選一些單位,有人勸他進機關,有人勸他到公檢法,有人勸他去搞金融,但他卻選擇到了省外貿公司。那個時候外貿單位確實吃香,國家還沒有實現雙軌製,做外貿要國家批文,而國家批文隻給國家的外貿公司。當時外貿公司什麽東西都發,女同誌的衛生用品都發,一箱箱往家搬,用都用不完。所以當時對孔一波的選擇,大家都能理解。那時候孔一波的臉色硬加紅潤,像是水蜜桃一樣誘人,身邊的美女成群,一個比一個漂亮,羨慕得大家滴口水。孔一波自豪地說,漂亮姑娘像蜜蜂采花粉一樣,趕都趕不走。

幸福的孔一波。

孔一波轉業到地方工作後,有些放縱自己了。用楊再興的話說,他放鬆了自己的思想改造。喜歡美女是男性一種正常的生理反應,但不能過度,要適可而止。大家剛開始認為孔一波是企業老總,要和別人談生意嘛,喊幾個美女陪客戶吃吃飯喝喝酒都是工作貫例,隻是一種工作上的需要,不足為奇。後來孔一波的兒子到新西蘭讀書,畢業後留在了新西蘭,結了婚生了孩子,孔一波的老婆就停薪留職去了新西蘭,隻留下孔一波一人在這裏,孔一波的膽子就更大了。他經常出入桑那按摩場所,經常帶不同的女孩子來參加老鄉戰友聚會,而且行為語言極其露骨,說得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聽了。

楊再興和錢大海都給孔一波說過,雖然你是企業老總,但也要注意形象,更不能去犯那種低級錯誤。有些事我們聽一聽也罷 ,看見了也罷,但不能給我們轉業幹部臉上抹黑。但孔一波聽不進去,依然我行我素,絲毫沒有收斂。那一次大家一起喝了酒,孔一波就當著大家的麵抱著不知從哪裏帶來喝酒的小女孩,一隻手在她身上亂摸,一邊喃喃直語地說,你以為你們女人最敏感的部位是乳頭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真正使男人敏感的不是下麵,而是上麵的乳頭。當你的舌頭舔到我的乳頭上時,我的全身都在戰栗,我興奮得發抖,你感覺得到嗎?當你火燙又柔軟的舌頭在我全身遊走時,把我的人都溶化了,我化成了一灘水,我燃燒了,燒成了一團空氣。 

楊再興覺得玩得太過了,太不像話,就拉了拉孔一波,說你喝多了,行了,今天就此為止,我叫他們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有話明天再說。孔一波突然哭了,說你以為我是為自己玩女人啊?你們都錯了。我那個連隊打仗一共死了30多人,都是身強力壯的棒小夥子呀,他們都沒結過婚,也沒談過戀愛,甚至連女人的乳房和生殖器都沒見過。一名河南籍的戰士躺在我懷裏,一直不閉眼睛,我問他還有什麽要求,有什麽話要說,他說啥是逼呀。他死後是連隊一個從機關下來的大學生副指導員到烈士家去慰問的,他給戰士的父母親和地方政府的領導說,孩子很不錯,在部隊裏也很愛學習,臨死前還記得莎士比亞,所以部隊買了一套《莎士比亞》全集送給你們家,給你們也有點念想。烈士的父親一聽就哭了起來,他說你們理解錯了,孩子是想結婚了,他沒見過女孩,原想是打完仗就回來給他找個媳婦結婚的。

孔一波一番話,把大家的眼淚都說出來了。孔一波說,我是替他們完成心願的,我不甘心啊,那麽好的小夥子,連女人的手都沒拉過就死了,我要替他們的父母親完成一個心願,要找好的女孩子陪陪他們說話。

大家聽得陰森森的,背後有點冒冷汗。

錢大海後來說,孔一波這是病,是戰後恐懼症,要進行心治療和進行心理幹預,不然會出問題的。我聽醫生說過,有的人打仗的時候不怕,打完仗後回想起來怕,想得太多了,回憶得太多了,這不是好事情。

 

5、“610”的劉少武

 

劉少武轉業的時候碰上我國又一次大裁軍,大批的軍轉幹部等著政府安排,所以他的轉業安置比較艱難,用他自己的話說,差不多又打了一次邊境戰爭。

劉少武軍事素質好,辦事又幹練,思維很縝密,當時聯係了省安全廳,麵試也試了,雙方都還滿意。但過不久,安置辦通知劉少武,安全廳進不去了,什麽原因不詳。但劉少武通過別的途徑得知,名額被同期轉業的另外的轉業幹部拿著省領導寫的條子頂了。劉少武還是當了多年的部隊幹部,當到正團職也磨練出來了,他大度地笑了笑。

也隻能笑一笑。

過不久,安置辦電話通知他,到六一零去報到。他剛開始一竊喜,以為是在省委機關那個六一零反邪教辦公室,他可以和楊再興平起平坐了。後來才知道,此六一零非彼六一零,此六一零隻是一個郵政信箱,聽起來像是保密單位,但實際上是過去是保密的,現在早放開了,就是一個山頂上的電視電台信號差轉台,有分米波,有厘米波,還有調頻電台的長波、超短波等。這個六一零還不在市內,因為信號要覆蓋周圍三省,三省共享,這是當時國家廣播電視部勘察地址後要求的,差轉台在離省城二百多公裏的一座大山的頂上,原來還有武警站崗,後來武警撤了,隻剩下一些技術人員。差轉台原來屬廣電部管,所以當時級別定得比較高,幾十個人的單位也是一個正處級,後來交給省裏廣電廳管後,級別就沒降下來。

這也成了安置辦做劉少武思想工作的有力杠杆。安置辦的主任說,你雖然沒進安全廳,但這個單位是正處級,你去就當一把手,別的軍轉幹部一般回來到地方上班不可能平職安排,但你就破了例,一去就當這個六一零的主任,還有什麽想不通的呢?你的一切關係都在廳裏麵,每個月都可以輪流回省城休息,在山上另外還有補助,真可以了。

哎,有得就有失,有失就有得。劉少武本來也不是一個很計較的人,想當初說要打仗,領導一動員,他也馬上寫了請戰書,義無反顧地上了前線,這比打仗好多了。

他同意了。

但劉少武也是一個很講麵子的人,一同轉業的戰友有的進了機關,有的進了金融係統,有的進了公檢法權力部門,他如果說到了一個山上的差轉台,就像梁山好漢落了草一樣,麵子上過不去。所以不管什麽人問他安排情況,他都說是保密單位,有幾回楊再興問得來火了,說我操,如今還說什麽保密單位,是在中南海上班還是怎麽著?今天不講,就自罰喝一大杯酒。劉少武平時也沒酒量,但他毫不猶豫地端起酒杯喝了個底朝天。劉少武紅著臉說,你們不是不知道我每個月有那麽多天見不到人嗎?我老婆都不知道我上哪兒去了。咱們都是當兵出來的,熟知保密規定,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我這還好,要是在安全廳,一上案子誰都找不到,一問幹什麽誰也問不出來。有的戰友轉業到安全廳,和社會上各單位的人一個不熟,一個不認識。他們的工作屬性就是這樣,不允許他們廣交朋友,不允許他們認識更多人。

“三個不”是麵祭旗,隆重請出來後大家也不能再問。好在“務虛會”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戰友聚在一起一般也隻是吃吃飯,喝喝酒,懷懷舊,吹吹牛,回憶當初在部隊如何牛氣,再過一把癮,感歎一下時光如箭日月如梭日子如白駒過隙,喝幾杯酒,發幾聲歎息。

大家信了。相信劉少武是在國家安全部門工作,所從事的是有關國家機密方麵的工作。他們相信,劉少武完全能夠勝任這樣的工作,以他的素質,也應該從事這樣的工作。

不過,自此以後,劉少武的性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管是接誰的電話,不管來電之人官大官小,都問別人有什麽指示,這成了口頭禪。這本來隻是部隊養成的一種習慣,到地方工作後可以不這般規整,現在劉少武逢人就問有什麽指示,這其中就有些戲虐悲壯戀舊不得誌壯士徒有力拔山兮之勇等諸多因素交際,胸中風雷滾滾的意思。他從部隊轉業到這個孤獨的山頂後,人沒幾個,槍更不可能有幾條,每天看著儀表上的一些數字,與外界沒任何聯係。他從一名部隊的正團職主官淪落到這個地步,他無論對事對人說話行為等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6、刑警隊長陶定均

 

陶定均在老鄉戰友中是一個最沒故事的人,每次”務虛會”他都沒什麽話說,但他的位子硬,市刑警支隊的支隊長,響噹噹的硬紮,沒人敢小看他。打仗前陶定均是排長,被部隊送到陸軍學院讀參謀指揮係,他是從陸軍學院參的戰,臨時補充到一個團當排長。陶定均肯想問題,他想著要打仗,首先就要把這一個排的人帶好,要像一條心一樣,不能還像生人一樣,還沒開戰,他就一個戰士一個戰士談心,而且打起仗來他衝在前麵,讓戰士們跟在他後麵。結果戰鬥打得很好,特別是戰士反映好,他立了二等功。他知道,他那些事跡本來可以立一等功,但他是外來戶,打完仗還要去上學的,由此他也可以理解領導的一片苦心了。打完仗後,參戰部隊要留他,說這裏也可以提連長營長,別去讀了。他笑一笑,還是去了陸軍學院把書讀完。陸院畢業後,回到老部隊,他被破格提為連長,但他還是馬上打了轉業報告。老部隊也是百般挽留,但他去意已定,很快就辦了轉業手續。轉業安置時,他想去保險公司或銀行係統,總之想離那種打打殺殺的職業遠一些,但公安局來挑軍轉幹部翻檔案,一眼就看上他了,找到軍轉辦一定要他,他硬不想去報到。最後全市軍轉幹部都安排到位了,他還在家裏耗著。年底時,軍轉辦主任到他家裏來了,說得可憐巴巴的,說如果一個軍轉幹部沒安排到位,就是沒完成今年的安置任務,省長都會被點名批評。你看你受過那麽多年的部隊教育,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我給你說,別的軍轉幹部是挖牆打洞求單位收,你是別人點你的名你還不想去。我這是頭一次看見,別人是把你當人才了,你去報到吧,也是幫我一個忙。

陶定均去了。陶定均一幹就是20多年,沒有辜負看上他的伯樂,老公安局長看見他就樂嗬嗬地開他的玩笑,說看你跑,看你跑,還是跑不過我的掌心吧。陶定均在老領導麵前還是很謙卑,說那是領導看花眼了,現在想退掉也來不及了。老領導抬手就要打他,說得了便宜還賣乖。陶定均嚇得拔腿就跑。他知道,老領導打他那是真打,比部隊的班長打新兵還厲害,他也怕疼。二是他要跑,不跑掉怕老領導抓住他問案情,一問就問個沒完沒了,那一天就耗在這裏了。陶定均頭發也幹白了,當刑警隊長也當多年了。公安局刑警隊離不開他,省廳多次調公安局就是不放,公安局長給公安廳長說,你先把我的職撤了吧,公安廳長懊惱得要打人。

陶定均從來不在老鄉戰友的“務虛會”上說自己的刑警工作,來了就是吃,就是喝酒,就是聽笑話,最多也是跟著笑一笑。他也能喝酒,但喝多了不說話,不發脾氣,楊再興說他是悶酒簍子,他也是一笑。

楊再興私下對錢大海說,陶定均真是個當刑警的料子,公安還是眼光毒,看得準。

 

7、形勢越來越嚴峻

 

剛開始美國人說要加關稅時,大家都還沒怎麽當回事。大家認為稅嘛,時高時低,可上可下,國內稅率也時常調整,大家沒怎麽在意,並沒有把它看成一場大戰一場惡戰的序幕。就像三伏天下了一點雨,大家都認為是自然現象,有的甚至還認為解了暑,納了涼,還有了一絲快感,是好事。但人們沒有想到的是,後麵雨會越下越大,會有電閃雷鳴,會有山洪爆發,會有泥石流,會帶著摧枯拉朽的慣性,滌蕩著河穀低窪的山莊。這就像是一場惡戰,剛開始是零星落幾發炮彈,東一顆西一顆,懶洋洋的,給人一種倦怠的麵孔,打過仗的人知道,這是一種火力偵察,校正密位,緊接著炮彈就像狂風暴雨般地落下來,把整個戰場都籠罩了,振耳欲聾,衝天的氣浪和硝煙味道使人窒息,把人都掀起來了,地麵被深耕幾尺。

貿易也是一場戰爭,一場也有刀光劍影也有硝煙彌漫血流成河的戰爭。

情況很快就有了一些變化,很多出口產品出不去了,工廠沒辦法正常生產了,很多去廣東和浙江一帶打工的農民工都回來了,原因是工廠產品滯銷,不能開足馬力生產,但這個時候大家還是沒有足夠重視。孔一波還在召集老鄉戰友的“務虛會”上寬大家的心,說我們該吃飯還是吃,該喝酒還是喝,不會有大事發生。就拿我們出口最多的紡織品來說吧,本來這些外貿服裝就沒什麽利潤,再加上一些關稅運費,企業到手的錢已經少得可憐了,有的甚至還虧本。國家完全是為了掙一點外匯,給外貿出口商品一點補貼,才支撐到今天。如今好了,都轉內銷,你看那些過去貼牌的大牌衣服,現在做白菜蘿卜賣了,真實恵,給普通老百姓造福了。你們要好衣服的趕緊現在買,不然貿易戰一宣告結束,價格嘩啦啦又漲上來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孔一波的日子實際上是過得很艱難了。當初外貿企業好,富得流油,每年的獎金和物資發到手連數都不願意去數,就往貯藏室裏一丟,或領著楊再興錢大海等到家裏來,孔一波把門打開,說你們想要什麽看上的就拿吧,自由地挑,就像過去吃社會主義的吃政府的不犯錯誤一樣,挑上的就拿走。楊再興錢大海他們一看,嗬嗬,真豐富,茅台酒,洋酒、中華煙、食用油、大米、水果、衛生紙什麽都有,拿出去可開一家小型超市了。後來孔一波沒底氣了,外貿放開,不再需要批文,人人都可以做了,民營的外貿公司有更多的靈活性,國營的外貿公司就沒有了更大的優勢,很快很多國有外貿公司就宣布破產,政府對破產企業的軍轉幹部待遇網開了麵,一方麵按破產單位的失業人員待遇拿三千多元的失業金,另一方麵把失業的軍轉幹部分到市裏的各個區,由區勞動人事局安排個事做,每月再補近二千多元。在區裏麵就比較靈活,都知道這些軍轉幹部是幫爺,如果安排不好會要上訪的。如是就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給安排的工作你可以不來上班,二千元左右的補助還是照樣發,還允許你軍轉幹部自己找門道去做一點事,這樣總算把矛盾平息下來。但孔一波和過去相比,反差太大。這幾千塊錢,比過去的獎金少多了,幸虧他每年省民政廳給的幾萬元的傷殘補助,這種過去看不上眼的錢如今也發揮了主力軍的作用。

大家雖然還在吃在喝,但畢竟還是沒那般放肆了。“務虛會”還在開,隻是大家悄悄地吃,少少地喝,低聲地談,再沒過去那般豪情。楊再興恨恨地說,當初打仗的時候,我們照樣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沒有像這樣窩囊過。錢大海提醒大家,說都要注意了,存點現金,存點物資在家裏,看樣子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以後的日子可能更難。

李美林說,別人都下崗了,吃飯都成問題了,咱們不可以還這樣大吃大喝,吃自己的錢也不行,下崗職工看見我們這種時候還在大吃大喝,殺我們的心都有了。我建議大家換一種方式,到大排檔去吃,現在政府不是倡導地攤經濟嗎,咱們響應政府號召,你們想喝酒的就把茅台酒倒進礦泉水瓶子裏帶去,這是中國的最有亮點的特色,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一塊肉可以悶到飯裏吃。肉還是吃了,酒也喝了,這樣能盡大可能地減少影響。工人也要吃飯,工人也要吃夜宵,這也是最好的聯係群眾的方式,與民共甘苦。

“務虛會”從高檔大酒店搬到了路邊攤,似乎更接地氣。

吃過兩次路邊攤,感覺也還不錯,但突然,路邊攤都不能再吃了。1月份,湖北省的武漢市就傳出有呼吸道傳染病,後來看到專家們來了,連那個80多歲的院士老頭也來了,形勢越來越危急,政府一聲令下,路邊攤全部沒了,酒店也不開業了,人也不能聚會了,楊再興倡導並保持了這麽多年的家鄉戰友“務虛會”也沒法開了,最後居民連小區都不能出了,保安和社區幹部顯示出了巨大權威。

這下真使楊再興頭疼了。

楊再興原以為這個病毒也就一周二周就過去了,過完大家又開始過正常的生活。他的這個正常生活,大部份的意義在於老鄉戰友的“務虛會”,作為他生活中的一個很重要的部份,填滿了他的業餘生活,使得他精神上充實無比。楊再興過了一個從來沒有的沉悶的春節,不能出去,也不能聚餐,在家看電視,刷手機。後來他在電視和手機上看到武漢死了不少人的消息,他流淚了。他為自己不是一名從事醫學甚至傳染病醫學研究的專家而感到羞愧,第一次感覺有力使不上。人的力量還是太渺小了,這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像一場狂風掃落葉一樣,輕而易舉地把人給打敗了,那些落葉堆集到了火葬場,被一個個的裹屍袋堆碼在一起,嚴禁它人靠近,像一把尖刀紮在人們的心窩子裏。他在網上的家鄉戰友群裏和錢大海聊到武漢越來越嚴重的病情,越來越多的死人,他和錢大海都感覺到,領導班子還是軟弱了。在這個關鍵時候,主要領導要大膽站出來,要有向我看齊的精神,就像打仗一樣,領導幹部衝在前頭,當兵的沒有不衝的,再密集的炮火,就是槍林彈雨,當兵的也會跟在自己的身後。這就是勝利之本。楊再興和錢大海在群裏說,如果這種情況不能很快地扭轉,如果我在中央,我就會大膽地提議派軍隊實施軍管了。很快,中央給湖北省和武漢市派來了新的領導。終於有一天,大批的解放軍乘坐著運20降到武漢了,那種自己造的大飛機,那種聲勢浩大的大隊伍,那麽多的戰友集合在機場,像有了一塊大的壓倉石,這艘在大風大浪裏搖搖擺擺的大船有救了,平穩了。楊再興放肆地哭了,他知道,武漢有救了,湖北有救了,中國有救了。

楊再興哽咽著在群裏對錢大海說,就是打個邊境的局部戰爭,也莫過於此了。

楊再興坐不住了,他想弄出點動靜來,他想悄悄為武漢人民做一點事。他在網上給錢大海說,咱們家鄉戰友會平時老是開“務虛會”,現在還來虛的不行了,咱們得來一點實際的。我想找朋友借一輛皮卡,除了孔一波下崗了可以不出錢以外,我們幾個湊點錢,買一車口罩和隔離服給武漢人民送去。想當年打仗,我們的鋼盔是在全國調劑的,我們在前線吃的豬肉罐頭,是全國人民送來的,沒有全國人民就沒有我們的今天,同樣,沒有武漢人民也沒有我們的今天。今天,該我們報答他們了!

幾個家鄉戰友在網上聽說這個消息,大家都很興奮,都說不錯,但孔一波罵娘了。孔一波說,他娘的誰瞧不起我,我通他的娘。當初打仗你們沒人說不叫我打,現在嫌我沒錢不叫我捐口罩。真他娘的缺德!我孔一波再沒錢,就是少吃幾頓飯,這個錢我也要捐的,除非你們不認我這個戰友。

孔一波說到這個程度,誰都不敢阻攔了。

楊再興話出口後,也感到很為難了。到哪裏找誰去買口罩呢?如今口罩成了最緊俏的物資,漲價翻N倍都不說,還真是拿著錢也買不到。這時候又是孔一波跳出來,說這事交給我辦,很多過去的外貿服裝廠現在銷不動服裝,改行做口罩了,隻要技術指標達標,有生產許可證,我可以找到。

孔一波還真是很快就在網上訂了一車口罩,還另外搞了幾大桶消毒液,這在武漢都是最需要的物資。這事讓全體老鄉戰友一是感到孔一波做正事還是有真本事,對他的印象好了很多。二是感覺到我國的網購神了,什麽東西多少東西都能在網上解決。這在別的國家可能還不行。皮卡車隻能坐四人,考慮到跑長途要休息,都是幾十歲的半老頭,要輪換開車,就去了楊再興、錢大海、孔一波三個人,三人都有駕照,一個在前麵開,一個在副駕駛監督,一個在後排睡覺。一天一晚,人換車沒停,三個人下了高速,到了武漢的出高速口被攔住了,不讓進城。剛開始他們三人還想磨一磨,說我們都戴了口罩,做了防護準備。

武漢的警察和防疫部門的人像打仗一樣,全副武裝,沒一點餘地可商量。最後通知了武漢紅十字會,來了人,開了車,把口罩和消毒液轉到他們開來的車上,給他們帶來了收據。

楊再興仨人又把空車開回來了,所想像的驚喜和驚奇一點都沒發生,很平淡,像喝了一杯白開水。回來後給大家一說,大家都能理解,說武漢人民還有那麽多的大事要處理,這點事不算什麽。再者,我們也不是要圖別人表揚我們或者是圖個轟動效應去的,還能要武漢人民感動流涕?我們是對自己的心裏有個交待,我們都是中國人,國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們應該去。我們的心去了,神就安了,就什麽都好了。

大家都在網絡上的家鄉戰友群裏點了很大的讚。

 

8、真的要開戰嗎?

 

大家在電視和網絡上看到,國家頂尖的疫情防控專家病理學專家全國每個省抽調的醫療隊都雲集在武漢,慢慢地武漢沉寂下去,不鬧騰了,疫情慢慢在好轉,首先是死人少了,連八十多歲的老頭子也救過來了,那一副推著八十多歲病人出來看夕陽的病床,成了一幅世界名畫,使多少中國人熱淚盈眶。老頭不僅看到了夕陽,還看到了第二天的朝陽。其次是感染的人數在迅速下降,慢慢越來越少歸於正常。疫情在一天天好轉,但網上又有了新動向,別的國家也出現了疫情,剛開始隻是少數幾個國家有了病人,後來像大水漫堤,土壘的堤壩終於沒抵擋住洶湧的災害,一場全球性的瘟疫來了,意大利、西班牙、法蘭西等國,像洪水猛畜地吞噬著人類的機體。本來中國可以鬆一口氣,然後發揚國際主義精神,支援世界各國抗疫出一份力。但這時,中國的南海問題、香港問題、台灣問題等等,都成了焦點,被國際上炒得沸沸揚揚。

由於疫情下去了,人類還得繼續生活下去,慢慢可以上街了,商店開了,餐館也開了,不準多人聚餐,但三五個人小吃一頓也似乎可以了。憋壞了的楊再興饞死了,他饞肉饞魚饞酒甚至饞飯,他和家鄉戰友似乎已經等不及,以瘋狂地吃來報複疫情對人類的傷害。正好政府為了恢複經濟,更快地拉動服務業經濟複蘇,政府鼓勵大家消費,用各種辦法刺激大家消費,補貼大家消費。甚至有的地方傳政府鼓勵公務員下館子吃,帶頭吃,有一點消費獎券,但不能報銷。楊再興笑了笑,說吃到如今,這麽多年了,就現在吃得名正言順,喝得名正言順。這都是響應政府號召,為民解憂。

“務虛會”明顯多了起來,大家輪流請,輪流掏錢坐莊,大有過了今天不再過明天之勢。這就是報複性消費。

這是大教授錢大海說的。

酒過三巡,錢大海還是喜歡就有關國際形勢說說自己的看法。他說現在西方大國一直在搞事,一會兒貿易製裁,一會兒揮舞核大棒,6000多個核彈頭啊,可以把整個地救炸毀多少次了。孔一波說,炸毀一千次和炸毀一次又有什麽區別呢?反正都是進入舊石器時期,地球上都沒有人類了。錢大海說,自己比較關注一個權威媒體人的說法,就是要中國再造1000個核彈頭,用以對付西方國家的威脅。這是釋放一種什麽信號呢?缺乏安全感?鼓動打核戰?楊再興說,1000顆核彈不多,我們完全可以造出來,我們那麽多的導彈、火箭、宇宙飛船都造出來了,多造幾顆核彈還不是分分鍾的事情,完全沒問題。這時候,悶頭吃菜很少說話的劉少武說話了。劉少武說,你們不要瞎猜了,別人國家有6000顆核彈,我們也有6000顆,隻多不會少,這你們放心。咱們國家這種核心機密是保密程度最高的,早就想到了這一天,早就作好了這個準備,隻是不說而已。李美林說,劉少武你喝醉了吧?這種事可不能亂說的。劉少武滿臉酒紅,不服氣地說,我什麽也沒亂講,隻是不想講不敢講而已。孔一波調解說,你們也不看看劉少武是做什麽的?別人是做秘密工作的,他所接觸的東西是我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東西,所以,我信劉少武的,他的說法比新聞發言人的靠譜。劉少武說,我們的那些大山裏,很早以前就挖好了導彈深井,那些都是洲際導彈發射核彈頭用的。全國有多少個能告訴大家嗎?不能夠。要在全世界大喇叭喊我們國家有6000顆核彈頭,那明天西方國家就要求來核查了,要求核武銷毀,你說怎麽辦?

劉少武一副很神秘的神情,大家都相信了。相信劉少武是轉業到秘密單位的(隻是不能說而已),相信劉少武是接觸到的國家核心機密,相信我們國家有6000多顆核彈頭。當晚大家非常高興,碰了一次杯又碰一次杯,喝得熱火朝天。後來發生了一些什麽事,大家都記不太清楚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楊再興像往常一樣拿起手機看了看,一看嚇了一跳,手機上有幾個未接電話,都是錢大海來的,而且又附了一條語音信息:起來後趕緊給我回電話。

楊再興把電話打過去在,調侃說,這麽早打什麽電話?開“務虛會”吃飯這麽早就約起也太早了吧!錢大海在電話那頭急得罵人,說還睡就成了一頭豬,就知道吃和睡。你知道嗎,出事了,出大事了,都是你吃出來的。楊再興被罵得莫名其妙,他說出什麽事,與我有什麽關係?錢大海說,你看看網上吧,論壇上已經吵翻天了,說的就是那6000顆核彈頭。楊再興沒當一回事,說也許別人早就知道我們也有6000顆核彈頭,你以為就是劉少武一個人做秘密工作呀?錢大海氣得直罵,說你個豬頭,別人把我們喝酒的照片都發到網上了。

網上的輿論在持續發酵。有人到處轉發,有人歡欣鼓舞,有人憂心仲仲,有人感歎世界末日快要到了。再沒人去關注某人說再造1000顆核彈頭,這不有了6000多了嗎,夠用了,對等,你扔一顆我也扔一顆,網上沸騰起來。轉發的帖子配了照片,是家鄉戰友幾個在喝酒碰杯的照片,帖子還介紹了6000顆的來由,明確指出說這話的人是我國從事秘密工作的有關領導,信息來源絕對可靠。但是發帖者是誰呢?匿名人。有名字也是假的。匿名人發這個帖子是什麽意思呢?是想為國爭光彰顯我國的核實力?還是要刷流量?在網絡上搞成一個新網紅,和李子柒比個高低?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國際形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西方大國正式給我國提出外交照會,說我們國家搞暗箱核武,表裏不一。藏了那麽多顆核彈,對外硬隻說出二十分之一,還有十九倍之多的都暗藏著。西方國家要求我國把暗藏6000顆核彈的位置都提供出來,國際組織要核查。

這就是錢大海最擔心的東西來了。

一個“務虛會”,一個飯局,一段酒後談話或吹牛,惹出這麽大的國際事端,這是大家都沒想到的。錢大海在電話裏對楊再興說,即使我們國家有這麽多核彈,也是不願意讓別的國家知道的,怎麽能查呢?還有,如果沒有這麽多核彈,真正隻有300多顆,也不能讓西方國家來核查呀,一查把家底都露了,國家也沒尊嚴了,在世界上也說不起話了。

行與不行有與沒有都不好辦。

幾天後,劉少武被人帶走了。劉少武是在單位被幾個穿公安製服的人帶走的,他們出示一證件,代表國家安全部門。

 

9、營救戰友

 

那一天,楊再興和錢大海不停地給陶定均打電話,但很遺憾,都是一個移動的女聲代言人回答: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楊再興在罵,連不說粗口平日裏都文質彬彬的錢大海也在罵:狗入的陶定均,你死啦!要死也早點死,不要等到今天啊?你*****的要死也接了電話再死呀!罵歸罵,那邊陶定均反正聽不到,移動公司的女代言人也不會轉告他倆的罵。大家心裏頭都窩著一肚子氣,感覺奇怪,一是那個照片究竟是誰拍的呢?那個帖子究竟是誰發到網上去的呢?二是公安部門怎麽知道是劉少武說的6000顆呢?三是劉少武不是做秘密工作的嗎,怎麽能被人隨便帶走?再就是說6000顆即使說多了,也或許說少了這也要坐牢嗎?這是壯我國威,威懾敵人呀,幹嘛要帶走人呢?總之,大家有一腦袋的為什麽,急切需要有人來作解答。

在一個邊遠的地方,一間封閉的房子裏,正在進行著一場針鋒相對的對話。

你為什麽散布我國有6000顆核彈頭的謠言?是什麽動機?

我沒有散布謠言,我也沒什麽動機。

那網上的照片不是你嗎?

是的。

你還說不是你散布的?

網上是我不錯,是被別人偷拍的。我建議你們動用一點網絡偵察手段,查一查IP地址,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發出來的,就查清楚了。

我們不會讓你牽著鼻子走,叫你教我們查案。

我確實說過我們國家可能不止300顆核彈頭的話,說了可能也會有6000顆,但不是在公共場所說的,更不是在網絡媒體上發表出來的,隻是幾個戰友私下議論的。當時處於一種對西方勢力老是用6000顆核彈頭說事,而我們的某些媒體也總是宣傳兩個大國都有6000顆核彈,自己為自己的國家為自己的軍隊咽不下這口氣,就衝口而出說了這句話。本質上不是為了造謠,不是為了搞亂社會和老百姓的思想,而是鼓舞老百姓不要慌,不用怕,打破敵人的核威懾,我們是有底氣和能力的。我認為我沒錯。

那是我們找你找錯了?

那也不是。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究竟是什麽呢?

我也說不清楚。

你知道你這樣說,給國家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國際上一片遣責聲,說我們搞暗箱核武,造那麽多核彈頭,想要對全球人民造成傷害。

我不這麽認為。那兩個核武大國真有這麽多核彈頭怎麽不說他們想毀滅世界呢?

別人不管這麽多,一聽我們有這麽多就爆了。

自己有那麽多都不說,別人有就暴跳如雷,這就是一種強權政治。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別人現在要借國際組織的名義來核查彈頭,要求銷毀核武器,你說怎麽辦?

怎麽辦?這是中央高層決策的事,你問我怎麽辦?我知道怎麽辦我還坐在這裏聽你們廢話幹嘛?要問我怎麽辦,我隻一句成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最後問你,你為什麽冒充國家秘密工作人員?

我沒有冒充國家秘密工作人員,隻是我沒給我的幾個戰友講清楚我轉業後具體是幹什麽工作,當他們看到我的“610”信箱後,認為是秘密單位。

你為什麽將錯就錯?不給別人作解釋?

我也不瞞你們說,我這個人也有虛榮心,別人轉業分配的單位那麽好,我本來也是應該和你們同行的,本來分到省安全廳,但最後被別人拿著省領導寫的條子給頂下來了,你說,我好意思給大家講嗎?我的臉皮薄,不願意告訴別人說我是在山頂上看微波差轉台,丟臉啊,我好歹也是扛過槍打過仗的人,想當年豪情萬丈,領兵上百,叱吒風雲,戰場衝鋒我可以不怕死,但我怕告訴別人說自己被人用領導寫的條子頂下來了。所以別人怎麽說,我也不想糾正。說實在的,我主觀上可能也有這種因素,想往這方麵引,有誤導的誘因。

詢問的兩個人沉默了,相互對看了一眼。

 

10、官太太隻要錢,不想救李美林

 

沒過幾天,楊再興告訴錢大海,李美林被抓走了。什麽事?不清楚,好像是經偵總隊出的麵,可能屬經濟案件。

錢大海這回一打陶定均的電話,通了。上次陶定均確實是上了案子,是省廳統一組織的一個大行動,按要求,大家都把手機上交了,直到那個案子辦完。這回陶定均很平靜,輕描淡寫地說,我問問看是怎麽回事吧。錢大海著急地說,不是問問,是要把李美林搞出來,你要努力呀。陶定均還是無所謂地說,我努什麽力,你以為我是神仙,什麽事都能搞定的。我的大教授,你天天在最高學府象牙金字塔裏講要依法辦事,講得氣宇軒昂的,私下就不要我講法了?我告訴你,就李美林那個樣子,我估計太大的經濟案子也不會有,我找人去了解一下。錢大海著急地說,你趕緊找人,李美林的老婆一天往我家跑幾次,每次都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這時候,隻能找家鄉戰友了,別人都靠不住。

陶定均很快就弄清楚了情況,回來後叫上楊再興和錢大海孔一波幾個開了個碰頭會,順便喝點小酒。大家都沒心思喝了,沒幾天抓進去兩個了,還不知道有誰會抓進去,都有了唇亡齒寒的感覺。陶定均這種事見多了,哈哈一笑,說喝酒喝酒,今天好不容易我請客,大家給個麵子。陶定均一邊吃一邊告訴大家,這些事都是李美林自己惹出來的。李美林和一群闊太太官太太天天打牌,幫她們操盤炒股,就和其中一個老板年輕的小老婆好上了,炒股打牌都關照她。這其中有一個官太太,是誰我就不能說了,原來也看上了李美林,但這個官太太年紀大了一點,李美林不來神,這個官太太就有點由愛生恨了。陶定均說我沒炒過股,聽說大的操盤手在不能獲得完勝把握的時候,一般會拿一部份資金賭大的,另還會拿一部份資金對衝,即押對方碼,這樣即使賭輸了,對衝的這邊也能緩和一些,獲一些利,不至於輸得幹幹淨淨。也是湊巧,有兩回都是富太太大獲全勝,而官太太輸了一些。這個官太太就通過別人將李美林告了,告他通過不法手段竊取經濟信息,投機倒把,獲取非法利潤。正好碰到整頓金融市場秩序,打擊經濟犯罪,打擊投機倒把,就把李美林打進去了。

陶定均又陪大家喝了一口酒說,我也認識他那個圈子裏的幾個官太太,我也給她們打過電話,要她們叫她們身後的老公出麵幫一下李美林,但沒人肯出麵,有的說怕影響老公的政治前途,有的說自己炒股本來就是背著老公悄悄幹的,老公從來都是不讚成的,現在不是給老公自我坦白嗎?我氣得罵了一聲,說這些*****的隻知道要錢,不知道李美林當初為幫她們賺到錢求這個求那個打探經濟信息的難處。其實呀,有些經濟信息還真是這些女人自己傳出來的,麻將桌上這個的老婆說自己的老公今天去開了什麽會,會議要求什麽什麽,那個的老婆也說自己的老公最近去參加了什麽什麽活動,有些什麽領導人出席,領導講了些什麽等等。哎,這些女人是晾老公,炫耀,比誰的老公厲害,她們在得意地炫耀老公時,其實是李美林最好的收集經濟信息之時,別的人一般聽了後隻是笑一笑,沒往心裏去,可李美林研究股市,重點是研究政府經濟,主要是看政府動向。你說我們的經濟那一項不是政府主導,領導天天開會強調要抓什麽時,什麽行業就會紅起來,這就是李美林的炒股經驗之談,要說投機倒把,這個名詞是有好多年就沒人用了,市場經濟就是投機倒把,市場經濟的趨利性就決定了它要投機倒把,現在講這個又不醜。現在李美林遇到一個二難境地了,說實話吧,又會把這些官太太的老公搞出來,不說實話吧,自己一下子又出不來。哎,這些女人,最好是不要沾邊,惹到身上是禍害。等李美林出來後,我要給他好好說一次。

聽完陶定均的話,大家都沉默了。現在都隻能等,時間是最好的武器,也是最好的解藥。

 

11、黑色幽默,孔一波的悲哀

 

第二天,孔一波也被抓了。

孔一波是在會所被抓的。那個會所早就被市局治安支隊盯上了的,但不知什麽原因,治安支隊一直沒動手。那天晚上突然出去幾十名警察,把那個會所圍了個水泄不通,一鍋端了個底朝天,把孔一波也端進去了,聽說還有幾十個漂亮的小姐。

孔一波被關了一晚上後,第二天治安支隊的民警問了他一些話,並很快就錄好了筆錄,並叫孔一波交了5000元罰款,然後通知單位來領人。一問孔一波,孔一波早就沒單位了,單位宣告破產好多年了。那就打區裏勞動人事局吧,現在不是歸他們管嗎,但區勞動人事局說不認識不知道這麽個人,不來。怎麽辦呢?通知家屬吧,孔一波的兒子在新西蘭,老婆前些年就去新西蘭帶孫子去了。民警也沒了辦法,問孔一波打誰的電話好?孔一波問,一定要打電話嗎?我自己走不行嗎?民警給他解釋說,其中有一個教育程序,是要單位或親屬批評幫助的,再萬一你有個什麽想法出個什麽事,我把你交給你的親人或組織上了,就與我們沒關係了。孔一波說,一定要打就打陶定均吧,我隻有這麽幾個像親人一樣的人了。陶守均很快趕來了,並迅速看了案卷筆錄,很嚴粛地對辦案民警說,你們抓到他嫖娼的現場嗎?民警老老實實地說,沒有。那你怎麽認定他是嫖娼呢?民警說他不是嫖娼,他到那個會所去幹什麽呢?隻不過是還沒來得及就被我們衝進去了。陶定均說,不管他主觀意誌是什麽,我們要的是證據,還沒來得及嫖娼,就是沒嫖娼,你新來的我不給你說,你把你們隊長叫來,我找他。民警認識陶守均,隻好把隊長叫了出來。隊長是陶定均帶出來的徒弟,把案卷筆錄撕了,把5000元現金退給了陶定均,陶定均趕緊帶孔一波走了。

為這件事,陶守均回去第二天就被局紀委叫去談話。因為有人說陶定均以職恂私,放走了戰友和老鄉,局領導非常重視,局長和紀委書記都到了會議室。

局長問陶定均,當事人是你戰友?

陶定均說是的。

局長問當事人是你的老鄉?

陶定均說是的。

局長把桌子一拍,說這樣的情況你不回避?治安支隊辦的案子,關你屁事啊?你就是為了你的戰友老鄉去亂來,去破壞規矩,你還有組織原則沒有?這不是你的刑偵支隊,你不能幹涉別人辦案的。你也是老警察,怎麽這都不懂呢?

陶定均一聲沒吭,也不為自己辯解,等局長把火發完了,端著杯子喝口水時,就把當初的事情經過都如實地客觀地說了一遍。

局長和紀律書記聽了他的陳述,皺了皺眉頭,沒吭聲。局長抬腿先走了,紀委書記抬了抬手,叫陶定均也走了。

但這事沒有就止完結。

第二天,孔一波死了。

孔一波是從治安支隊回去後,在家裏幹幹淨淨洗了個澡,然後裏裏外外換了新衣服,上床後聽吃了一小瓶安定藥片,喝完了一瓶紅葡萄酒,靜靜地睡過去了,沒有再醒來。如果第二天不是陶定均去他家,或許多少天後屍體發臭了鄰居報警才能發現。那天陶定均被局紀委談話後,心裏憋著一肚子氣,想找孔一波把有關情況再核實一下,好準備對付局領導的再次約談。再說他離開孔一波的時候,看到孔一波的眼神總不對勁,他擔心孔一波。孔一波平時大大咧咧,但這種事畢竟沒遇到過,萬一有什麽想不通就麻煩大了。他到孔一波的家門口,怎麽也喊不開門,打手機能聽到屋子裏手機鈴聲響,但就是沒人出來開門。鄰居告訴他,孔一波昨晚回來後,東搞西搞在家翻弄了很久沒睡,天快亮才不鬧了,可能還沒醒來,但可以肯定,今天他還沒出門。陶定均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了,他打“110”叫來巡警,叫來急開鎖的,他急忙衝進房間,他第一眼看見安祥地躺在床上的孔一波,他的淚水就奔湧而出了。

陶定均一邊叫巡警叫急救車,他一邊抱著已經冰涼的孔一波往樓下跑。救護車來了,陶定均把孔一波送到醫院,陶定波是見過很多死人的人,知道已經很難逆轉,但他還是要求醫院盡最大努力搶救,但醫生說,我也無力回天了。

一會兒,楊再興錢大海都趕到了醫院,眼眶都是紅通通的。錢大海說,我給孔一波的老婆打個電話,通知一下他的親人吧。孔一波可能早就想到了今天,前天突然給我一個他老婆在新西蘭那邊的電話,我傻呀,我當時怎麽就沒想到他會這樣想呢?

錢大海哭了起來。

電話打通了,是孔一波的老婆接的,但她的人已經在廣東珠海被隔離十來天了。孔一波的老婆聽了錢大海哽咽著講了孔一波的事後,反而比較平靜,她說前段日子她總覺得心裏老是呯呯地跳,覺得會出什麽事,就把新西蘭那邊的事給兒媳婦交待一下,要兒子購買了回國的票。兒子為難地說,現在買回國機票,貴老了,碰到好的機會幾萬塊一張,碰不到幾十萬一張,現在是一票難求。孔一波的老婆對兒子說,票子重要還是你老子重要?她兒子再沒說話。她回來時,國家隻開了幾個國際口岸,她在廣東珠海隔離了十幾天,正好要解除隔離了。

楊再興和錢大海在準備孔一波的後事,陶定均親自開車去珠海把孔一波的老婆接了回來。孔一波的老婆一直很冷靜,不哭,不鬧,從上車開始就沒說話,到殯儀館看到孔一波的遺體時說了一句,夫妻時間長了有感應,總覺得他會有事,最後還是應驗了。這就是夫妻呀!

臨與遺體告別儀式開始前,孔一波的老婆提出一個要求,要求大家都回避一下,她與孔一波單獨說幾句話。大家都到外麵去了,但這次陶定均留了一個心眼,躲在花圈後麵盯著孔一波的老婆。他突然發現孔一波的老婆把孔一波的遺體搬動,迅速往裏麵塞進去一個東西。他突然竄出來,一把將孔一波老婆的手扯出來。當他看到補拿出來的東西時,他完全糊塗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一個碩大的男性矽膠生殖器,這個東西還隻有西方國家才有買的,陶定均是偶爾在偵破現場看見過一次。孔一波的老婆看見陶定均看到了這個東西,這才悲天愴地的大聲哭出來。她說,我在國外買這個,我兒子、媳婦都以為我是老不正經,其實我是給孔一波買的。你們可能都不知道,孔一波打仗時,那次炮彈打來,不僅將他的腦袋削開一條口子,還將他下麵那男人的東西全部削平了,他因為送後方醫院搶救,後來給醫院提出保密要求,醫院答應了。後來回老部隊,他怕時間長了被人知道,就急忙要求轉業了。我給他說過,沒這個器官不是你的錯,我不怪你,這是你的戰功,也是你的驕傲,你能回來,我們還能在一起生活,我的兒子還有爸爸,這比什麽都重要。但他不行,這個坎心裏一直過不去,他一直想做一個正常的男人,我也沒辦法幫他呀。最後他要走了,我要幫他裝上去,起碼要讓他像一個正常的男人離開我。

陶定均被孔一波的事嚇住了,怎麽自己和孔一波一起吃飯喝酒這麽多年,還稱是戰友戰友親如兄弟,怎麽自己兄弟這麽大的事自己都不知道呢?那個治安警察真該死,自己也真該死!陶定均一邊哭著說,一邊和孔一波的老婆一起,把孔一波的褲子脫下來,露出那塊被彈片削平光光的地方,把那個矽膠的生殖器安放在上麵,然後再輕輕地將他的褲子穿上。

孔一波平躺著,褲子底下有了明顯的異物感,輕輕地凸起一塊。孔一波的老婆看見又哭了。

陶定均一回頭,看見楊再興和錢大海默默站在自己的身後流淚。他們倆人是什麽時候出現的陶定均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們倆一直默默地看著這一過程,隻是流淚,不說話,仿佛有流不完的淚水。

錢大海突然把孔一波的老婆緊緊地抱住,他說,弟妹,苦了你了,我代表我們所有的戰友感謝你!楊再興撲過來,陶定均撲過來,四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哭在一起。

 

12、我也要走了,但我希望我們的“務虛會”還開下去

 

處理完孔一波的後事,楊再興總覺得胸口不舒服。他的老婆叫他到醫院去看看,他不想去。他說可能是那幾天處理孔一波的後事累了,再說可能是傷了心,這心裏有點疼,有時候又好像是背部有點痛。不要緊,過幾天就會好了。

但過幾天後,楊再興似乎感覺更痛了。他老婆給錢大海打了電話,錢大海一聽馬上就趕了過來,他自己開車,要送楊再興到醫院去。楊再興一看到錢大海,忍了好多天的淚水就奪眶而出。他拉著錢大海的手說,老錢,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可能遇到大麻煩了,可能衝不過去,會被撂在這裏了。錢大海急白了臉,虧你還是打過仗的人,相信這些所謂的預感,我預感我要當總統了,行嗎?你給我當嗎?

醫院是錢大海他們大學的附屬醫院,也是省城醫療水平最高的醫院。錢大海給院長和科室領導都打了電話,醫院作了周密細致的安排,忙上忙下搞了大半天,把檢查都做完了。

科主任是個老專家,他拿著最後歸總的檢查報告單仔細地看,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總是看不完。科主任笑了一下,對楊再興說,你太累了,也需要休息一下了,給你安排一個床位,你叫你老婆幫你帶幾件換洗衣服和生活日用品來就行了。別的什麽都不用想,好好配合醫生護士的工作,沒什麽大問題。

科主任安排護士長帶楊再興到床房去,楊再興的老婆陪去了。科主任在洗手消毒,錢大海湊過去,悄悄地問,怎麽樣?

科主任和錢大海是老朋友,他搖了搖頭說,太晚了,來得太晚了。

錢大海問,最後確認是什麽病?

科主任說,胰腺癌,晚期。

科主任反過來問,老楊平時喜歡喝酒嗎?

錢大海說,他就是喜歡這一口。

科主任說,可能與這個習慣有點關係吧,胰腺都壞死了。但也難說,有的喝了一輩子酒的九十歲一百歲還在喝,也還蠻好。哎,人呀,不一樣。

科主任搖了搖頭,一臉悲淒,不再說話,隻是低下頭過細地在洗自己的手。

科主任見錢大海要走,轉過頭說,我已經給科裏的人都說了,要對老楊的病情保密,讓他少一些精神負擔,但又得讓他的家屬知道。有的人膽子小,聽說這個病情嚇都要嚇死了。主治醫生可能會悄悄給老楊的老婆講清楚的,我們的意思是最好不讓本人知道,因為他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進行放療和化療了,吃點中藥安撫一下,痛得厲害時打幾針止痛針。還有,你們一輩子的好戰友問一問,他想吃什麽,給他吃吧,不用什麽禁忌了。

錢大海說,那他要喝酒呢?

科主任笑了,說你們幾個人呀,湊在一起就喝酒,名氣可大了,我都聽外麵說了。

錢大海連忙擺手說,徒有虛名,徒有虛名。

科主任說,喝呀,反正人生這一輩子,喝也要死,不喝也要死,想喝就喝,想吃就吃,死得痛快!

錢大海眼淚流出來了,趕緊從科主任辦公室出來。

錢大海一個人抱著頭在病房走廊裏坐著,來來往往的過人都與他沒任何關係,他入定了。他掏出手機,查了有關胰腺癌的資料,胰腺癌號稱癌中之王,是一種惡性程度很高,診斷和治療都很困難的消化道惡性腫瘤,約90%為起源於腺管上皮的導管腺癌。其發病率和死亡率近年來明顯上升。5年生存率<1%,是預後最差的惡性腫瘤之一。胰腺癌早期的確診率不高,手術死亡率較高,而治愈率很低……

錢大海看不下去了。

楊再興的老婆紅腫著眼睛從醫生辦公室出來,錢大海就知道主治醫生都實話告訴她了。他攔住楊再興的老婆,說你等一下情緒平穩以後再進病房去吧,不然老楊看一眼你這個樣子就什麽都知道了。

楊再興的老婆還在抽泣,對錢大海說,你以為他心裏不清楚啊,他早就料到了,他早就作好了思想準備。我不告訴他怎麽辦呢?我從來沒對他隱瞞過任何事情,在他最後的時候我卻要隱瞞他的病情,這對他不公平,也太殘酷了。你們一起打過仗,了解他,他不是一個怕死的人。我告訴他,就是不能讓他臨死留下遺憾。

錢大海沒想到楊再興的老婆平日不說多話,關鍵時刻說的話還很有哲理。

他隻能聽楊再興老婆的,還有他們的兒子,都不可能瞞過去的。

錢大海每天到醫院來,坐在楊再興的病床前陪他說話。楊再興問他,你怎麽不去上課了呢?你那些研究生等你著呢。

錢大海說,不想上了。年紀大了,上課也累,也操心,今天擔心這個學生的論文,明天擔心那個同學的答辯,心累,想休息了。

楊再興說,也是,人要多往後麵想一想,生活工作不能像打仗一樣,隻想著往前衝,你看,一衝就成了我這樣。我要是當時悠著點過,你可能活不過我。

錢大海沒接楊再興的話,岔開話題說,現在的課也不太好上,照書本講,學生又不想聽,說你沒水平,自由發揮有點自己的想法,又是搞自由化,不能保持一致。學校裏流行一句這樣的話,講實話領導不喜歡,講假話群眾不喜歡,隻有講痞話,皆大喜歡,但大學畢竟是一個學術研究的地方,是陽春白雪,不是講痞話笑話的地方。你看看,那些在電視上講課紅得發紫的教授大師大咖們,最後的結果一個比一個慘,都是講出來的禍。所以我也進入了一種二難選擇,我就幹脆休息算了。

楊再興笑了笑,說做哪一項工作都有難處,自己用了心努了力就行了,有一句話,叫做隻管耕耘,不問收獲。這樣就超脫。

錢大海說,我有心結,超脫不了,就放下了。

楊再興說,也好。人都是要休息的,不要像我一樣搞到最後這幾天才休息。

錢大海估計楊再興的老婆和兒子都如實地告訴他病情了,也不好再怎麽安慰他。

楊再興說,什麽我都知道了,什麽安慰的話也不要再說,我不怕,我比起那些長眠在南疆犧牲了的戰友,我多活了幾十年,賺夠了。真的,大海,我這些天經常想起那些戰友,有時還想起戰場上戰鬥的那些情景。還有,你們總是認為我是為了救那個副團長才抱著他一起摔下去的,這還真不是,我平時說不是你們可能會說我很假,但你們相信,我當時身邊就是一個普通的戰士,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抱著戰士摔下去。真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沒必要去撒謊。

錢大海說,我信,我信。

楊再興說,我有一個心願。

錢大海趕緊說,什麽心願,我一定滿足你。

楊再興說,我還想開最後一次“務虛會”,和戰友一起最後吹吹牛皮扯扯談,喝幾口真正的茅台酒,罵幾句娘。我也希望我不在了,你們還能在一起把“務虛會”開下去,一起吹吹牛,一起扯扯蛋,一起罵罵娘。

錢大海眼淚一下就奔湧了出來。

楊再興說,不要哭,不能哭。咱們當兵的,要死也要硬氣,不能像娘們一樣鼻涕眼淚一大把的,把臉都糊了。

錢大海說,開一次“務虛會”喝一頓好酒倒是沒問題,但沒那麽多人了,劉少武和李美林出來沒有還不清楚,這幾天也顧不上和他們聯係。陶定均又上案子了,聽說又出了一起大案。要開就咱兄弟倆了。

楊再興苦笑了一下,說那就咱兄弟倆吧。

錢大海有點擔心,問楊再興說,你還能喝酒嗎?

楊再興把手堅決地一揮,說小車不倒盡管推,推到倒為止吧。我也想通了,與其不痛不癢地拖著,不如痛痛快快喝死。

錢大海說,好吧,隻要你老婆和你兒子不罵我就行。

楊再興習慣性地把手一揮,笑了。

第二天,省直工委的領導到醫院來看楊再興了,廳級幹部處級幹部來了一大堆,把病房都占滿了。工委常務副書記緊緊握住楊再興的手,動感情地說,老楊啊,這些年你作為一個戰鬥英雄轉業到工委來,我們對你關心不夠,特別是政 治上關心不夠。非常對不起!你的工作做得很好,水平高,能力很強,昨天我們工委專門召開了委員會,已經報給省委組織部,準備給你解決副廳級待遇,就是副巡視員待遇,希望你能戰勝病魔,早日回到工作崗位上來,工委需要你。

楊再興和周圍的人都聽出淚水了。

楊再興非常誠懇地對常務副書記說,謝謝組織對我的關懷!說真的,我已經不需要這個副廳級了,不是有意見,更不是謙虛,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了,不如給那些還在工作崗位上優秀的幹部,激勵他們繼續努力。對我來說,隻是想安安靜靜度過這幾天。我現在的日子按天算了,這些還有意義嗎?

大家都相信楊再興說的是真話,因為他轉業到單位一直是個耿直的人,碰到什麽不對的事他說像個炮筒子咚咚放一通,是個不想隱瞞自己觀點的人。

那天晚飯時分,錢大海把自己珍藏十幾年的茅台酒拿來了,還帶了幾盒炒好的下酒菜,他進了病房。因為科主任特別關照,給楊再興安排的單間病房,給他提前享受一下高幹待遇。錢大海來之前就給楊再興的老婆打了電話,他老婆帶著兒子兒媳見到錢大海,都撤了。

錢大海把兩個杯子的酒倒滿,端給楊再興一杯,楊再興用鼻子深深地一吸氣,說好酒,好酒。

楊大興一邊說,眼淚一邊就流下來了。

錢大海說,咱們不是說好不流淚的嗎?

楊再興說,我是想我喝了這杯酒,還能有下一杯嗎?

有!

門外傳來陶定均的聲音,陶定均像一陣風一樣衝了進來,拿起空杯就自己倒酒。

楊再興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說你不是上案子了嗎?

陶定均把酒杯舉起,說案子也有結案的時候呀。

這時候外麵有人說,還有我,我不來不能開喝。

劉少武進來了。

還有我!李美林也進來了。

楊再興高興地說,*****的都來敬我最後一口酒了,今天我高興,我放開喝,讓你們把我灌死算了。

陶定均說,還早著呢。今天的“務虛會”是錢大海主持,明天的酒菜我準備,我主持。後天由劉少武主持,再後天由李美林主持,然後又這樣輪下去,生生不息,像滾滾長江東逝水,長喝不止。

五條漢子,舉起了五個杯子。

“幹!”

語音還是那麽幹脆,“咣”地一聲,碰得酒花四濺,香氣四溢。

五個人都流淚了。

 

作者簡介:嚴立群,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創一級,畢業於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係。作品出版有中篇小說集《軍號嘹亮》、短篇小說集《小城舊事》、散文集《走過左岸》等。曾獲《解放軍文藝獎》、武警部隊第一屆優秀小說獎等。

聯係電話:13973146599

 

於珠海市心海州花園

所有跟帖: 

您是作者嗎?寫得真棒! -Anthropologi- 給 Anthropologi 發送悄悄話 Anthropologi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0/2021 postreply 18:31:15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