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的故事(3)

柱子村上所有曹姓都沒出五服,清明節上墳祭祖,大家跪拜的是同一太爺太奶(曾曾祖父母,從柱子這輩算起)。隨後才是各家的老爺老奶(曾祖父母)和各家的爺奶(祖父母)。大伯父、六叔和柱子的父親屬於同一個曾祖父母。

柱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六叔。六叔在農村算能人了,他心靈手巧,待人和善,柱子眼裏的六叔是個啥事都難不倒他的人。

六叔和六嬸結婚的那年,六叔不知道從哪弄回來一條細狗養上了,還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黑豹。黑豹是純黑色,身上幾乎沒一根雜毛。養狗六嬸是最反對的,人都吃不飽,哪還有東西喂狗,但她經不住六叔幾句好言。六叔的大兒子出生時,黑豹已經成了一條大狗。黑豹通人性,它很聽六叔的話,六叔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它視乎都知道是啥意思,不管啥時候,隻要六叔喊一聲黑豹,幾分鍾之內它就會跑到六叔身邊。柱子的記憶裏黑豹的奔跑速度最快的了,最近這幾年他喜歡看反貪腐的報道,他感覺有些貪官聽到豢養他的主人召喚後的奔跑速度比黑豹快多了。時代變了“人”比狗跑的快了!

有了黑豹幫忙,六嬸帶孩子少了好多麻煩。孩子屙了,六嬸不用為孩子擦屎犯愁,隻要喊聲黑豹,它就跑過來把孩子屙的舔幹淨,孩子屁股也不用擦,黑豹會舔得幹幹淨淨。

時間一長,村裏人也喜歡黑豹,黑豹幾乎成了村狗。村裏不論誰家孩子屙了,都會叫黑豹幫著收拾。有了黑豹以後,村裏被偷的現象少了,黑豹好像感覺特靈敏,晚上村裏不管那個角落有動靜它似乎都能覺察到,隻要聽到黑豹狂叫,男人都會起床到前後院子看看。

黑豹攆兔是一絕,見到兔子到把兔子叼回來最長不超過10分鍾,被它盯上的兔很少有逃脫的。六叔下地幹活有時會帶上黑豹,一見到兔子,黑豹立馬就精神起來,繞著六叔不停地轉,鼻孔裏還不時地發出“噗、噗”的聲音,那神情就像百米起跑線上的運動員在等著出發的號令。沒有六叔的命令,黑豹不會主動出擊攆兔。

秋天地裏的莊稼收完後,一直到來年開春這段時間,在鄉下時常可以見到扛著火銃打兔的獵人,或背著網網兔的一群年輕圍獵者。農閑了,有想法的人都在為改變生活、為錢忙碌著。那年月一隻兔子能賣三、四塊錢,有了兔子不用跑遠路,提著兔子蹲在村口,公路上來往的司機一會就搶買光了。每到這時節有人就鼓動六叔帶著黑豹去攆兔,但是都被六叔用微笑回絕了。六叔的日子過得也緊把,但是他一直沒想著用黑豹來幫著致富,他沒有把黑豹當一隻狗看待,人都有困的時候,無節製的用黑豹攆兔掙錢,那會傷了黑豹。他把黑豹攆兔隻當作一種遊戲,無聊時給生活增加一點樂趣。然而當孩子們饞肉時,隻要叫聲六叔,他會毫不猶豫的帶著孩子和黑豹去抓兔。

人的欲望如果沒有了節製,那是會破壞自然界和諧的,人類一切罪惡都是來自於人的貪欲!

六嬸的紅燒兔肉很好吃,每次吃兔肉時,六叔都會叫上柱子。六叔剝的兔皮都是完整的,兔皮剝下後,他會塞上麥草讓兔皮重新鼓起來,看這還像一隻兔子,在脖子上係上繩子掛到屋簷下晾,等晾幹後就收藏起來。攢到一定數量,六叔就去找村裏的皮匠幫忙把兔皮熟了,熟好的皮子,六叔會親自動手用它給爺爺奶奶做棉鞋,剩下的皮子給孩子們做手套和耳套,柱子現在還珍藏著六叔給他做的手套和耳套。 

黑豹八歲的時候,連陰雨把院牆泡塌了,倒塌的牆把黑豹的腰塌壞了。聽著黑豹痛苦的呻吟,六叔心疼壞了。拉著黑豹跑獸醫站看傷灌藥花了三十多塊錢,炕燒的暖烘烘陪著黑豹在炕上睡了一個多月。聽說吃肉有傷骨長的,他用彈弓打麻雀喂黑豹,用彈弓打飛鳥也是六叔的拿手好戲。村裏好多人不理解,不就是一條狗嘛,腰壞了剛好殺了吃肉,吃狗肉還是大補呢。喜歡狗就再養一條何必那麽麻煩。見到說這話的,六叔都是嘿嘿一笑“你不懂得生命,所以你就不會理解。狗是有靈性的,要麽不養,養了就得善待!”。

後來村裏一個人告訴六叔,那天要不是黑豹,那牆倒壓的可能就是他兒子。那天他路過六叔家門口,看見院子有三個孩子,兩個在門前玩著泥巴,六叔的孩子和黑豹纏在一起,他以為孩子和狗在耍,也就沒在意,從六叔家門前走過去一會,就聽到牆倒的聲和孩子的叫聲,按理說他當時應該過去看看是咋回事,由於他私心不愛管閑事就沒回頭。後來知道黑豹腰塌壞了,他想著當時的情景,估摸著當他看到孩子和狗纏在一起的時候,可能就是狗正在阻擋孩子不讓孩子靠牆。

六叔相信了“生命是有來處的”這一說法了,它更相信狗是有靈性的。

黑豹活了大概十四歲,屬壽終正寢。黑豹死後,六叔在曹家祖墳旁給黑豹挖了個近乎兩米的深坑,在坑裏鋪了厚厚一層柏樹枝,用他自己蓋的棉被把黑豹裹了下的葬。在六叔心裏黑豹已經是曹家人了。

六叔的蛐蛐也耍得很好,他能從蛐蛐的叫聲中分辨出蛐蛐的好壞。柱子隻要不上學,六叔抓蛐蛐時他都會帶著他,父親認為耍蛐蛐屬於不務正業,為此還專門找六叔談過話,讓他不要把柱子帶壞了。六叔不管這些,他認為會玩耍的孩子才聰明。六叔用黃泥做的蛐蛐罐都能當文物收藏。他在四裏八巷鬥蛐蛐是很有名的,贏多輸少。

開始批孔老二的那年,六叔逮到了一隻黃金翅的蛐蛐。這蛐蛐叫起來聲音厚重沉穩,背上的翅翼呈金黃色,尾須齊整,周圍村子已經沒有能咬過它的了。六叔象六嬸伺候兒子一樣,精心地伺候著它,怕它有個啥閃失,一有空就拿出來擺弄。

一天下午生產隊的上工鈴聲剛停下,六叔扛著鐵鍬準備下地幹活,剛走到大門口,郵遞員過來喊說有他一封信。這是一封寄自廣東的信,六叔剛把信拿到手準備撕開,王秀蘭手快從六叔手裏搶過信就打開大聲的念起來了。

這是一位素未謀麵的人,來信上說:聽說六叔養了一隻蛐蛐,個頭大很能咬仗,他準備過來看看,合適的話他就掏錢買下來。如果真象朋友介紹的那樣,估計得值幾千元甚至一萬元。望接到信後六叔能好好保養這隻蛐蛐,不要再賣給別人。

 王秀蘭把信念完了,整個村子炸開了鍋,人們才知道耍蛐蛐也能掙錢,都很羨慕六叔。最激動的是六嬸,幹活時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晚上要好好犒勞一下六叔。那年代一個上了近乎十年班的工人,一月工資也才拿五十多塊錢!

晚上收工剛一進家門,大隊革委會主任帶著民兵連長就跟著進來來了。“聽說你逮了隻蛐蛐能賣一萬元呢,有這事沒?” 大隊革委會主任帶著審問犯人的口氣問六叔。六叔一邊鼓搗著旱煙袋一邊應答著“人家隻是信上說想過來看看蛐蛐,多少錢沒定”。 大隊革委會主任接著說:“耍蛐蛐是封建主義的生活方式,我們現在建設的是社會主義社會,將來還要建設共產主義,耍蛐蛐影響生產,以後不許再耍了。”六叔剛準備說他耍蛐蛐沒影響幹活,嘴還沒來及張開,就聽革委會主任又說:“私人如果沒經過生產大隊允許,任何個人私自掙錢的行為就是搞資本主義,賣蛐蛐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走資本主義道路是要被開大會批判的,念你是初犯,今天來就是給你提個醒,蛐蛐沒收了,以後好好勞動就行了”。

六叔聽完大隊革委會主任的話,想做些解釋和保證,一回頭發現蛐蛐罐已經被民兵連長拿在了手上,六叔就本能的想衝上去搶,第一步還沒邁出去,民兵連長就把蛐蛐罐摔在了地上。可憐的蛐蛐一命嗚呼了。“不準動,再動我就讓民兵抓你,送你去毛家灘”革委會主任對著六叔大聲地吼著。毛家灘是當年縣上勞教“壞人”的勞改場。

革委會主任和民兵連長走了,六叔揀起了死蛐蛐站在院子發呆了好久,六嬸在廚房邊做飯嘴裏邊念叨:“啥世道,蛐蛐都不讓活,人還咋活?養個蛐蛐都有人幹涉”。那一夜六叔失眠了。

第二天六叔照常下地幹活,廣東的商人最終也沒來。事後好多人為六叔惋惜,六叔隻是淡淡一笑:“這錢命裏不該咱掙,順其自然,順其自然”。從那以後六叔就不耍蛐蛐了。

後來,柱子家鄉那一帶耍蛐蛐的也人越來越少了,再後來,聽說那一帶的蛐蛐都不咬仗了。再再後來,聽說山東寧陽縣鬥蛐蛐已經是一種產業了,好多人靠抓蛐蛐成了土豪。

可憐的六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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