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上大學時 “見過” 的名人

剛到北京上大學的時候,我們係和其它幾個係被安排暫住分校,不在校園本部。這個分校原來是一個什麽清王爺的王府。王府自然有一個後花園,不過雜草長得比野花高,跟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搭不上邊,估計也不會有人”私定終身後花園“,哈哈!院落裏古木森森,長長的樓道加上昏暗的照明,晚上可以直接開拍清史女鬼片了。說到拍電影,真的就來拍電影了:薑文來拍《陽光燦爛的日子》。

    有同學跑去跟薑文要簽名。看看那被團團圍住看不見人的薑文,我沒動,就在邊上看看。簽名就寫在同學的課堂筆記本上,我一看很不屑,名人的字寫得也就那樣吧 ---- 別笑我,那是一個尚不知簽名設計為何物的年代。現在回想起來後悔了;如果當年也跟著去湊熱鬧了,今天剛好把薑文的簽名拿出來作為物證曬曬,前提是這麽多年的東奔西波還沒把它弄丟的話,哈哈!

那時候大家都不知道夏雨是誰,就看見有人在那個大煙囪爬上爬下,不知是練習,還是實拍。大煙囪正對著我們二樓女生宿舍的窗戶,高聳入雲。我到現在也搞不懂那個煙囪為什麽那麽高,是為了食堂做飯用嗎?那個食堂的飯菜劇難吃 (當年的口頭禪之一,什麽都加個 “劇” 以示強調);打飯窗口前的空地上搭了一片遮雨棚,煤渣地上沒有座椅,隻能回宿舍吃。這就是當年國藤分校在王府的食堂設施。

電影裏寧靜洗頭的一幕,是在我們女生宿舍的水房拍的;記得水房裏有麵對麵兩排洗臉 / 洗衣池。當時是冬天但電影裏是夏天,寧靜穿裙子。寧靜換衣服的時候借用了我們隔壁的寢室,好像還跟同學聊了幾句,互相問問年齡什麽的。同學很興奮地跟我們轉述,不是因為她是寧靜,而是因為她是女演員。也是,寧靜比我們大不了幾歲,生活軌跡已經很不一樣了。

    不記得有同學跟寧靜,跟夏雨要簽名,因為當時誰都不知道他們是誰;更沒想到他們會因為這部電影一炮而紅,還紅了這麽多年。

    那時候還看話劇,跑去人藝,中戲和中戲的小劇場看。記得有一部戲好像是中戲畢業生演出,《仲夏夜之夢》。被改編成現代戲的劇情和演員的演技都沒有印象了;倒是記得其中一個女演員的身段非常美,什麽 “風流嫋娜” “嫋嫋婷婷”,統統用得上。

在人藝看了《茶館》,《鳥人》和《古玩》。梁冠華演得特別好;他後來的電視劇《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也很好看,苦中作樂不改貧嘴本色,特逗!徐帆在台上並不顯得特別突出;倒是何冰演得很自然。看《古玩》的那次,跟我一同去的同學喜歡濮存昕,我就陪她在大廳等他出來。他們說話的時候,我在旁邊看看。濮存昕很高,說話時頭稍微往後仰,顯得比較高傲。我注意到他的膚色很白。

    那時候大學校園裏舉行的講座,常常會請到很令人驚豔的嘉賓。

    名氣最大的應該算 Jane Goodall。她身材瘦削,氣質端莊,說話非常清楚柔和。我那時的英語聽力很一般,但是她說的每一句話,我覺得我都聽懂了!會場當然配備了一個翻譯;可能是說得急了,翻譯中間咳嗽了一次,Jane Goodall 輕柔地對他說:“Drink some water”.  關切和耐心都在她不徐不疾的語調裏。

    莫言。他很會講故事,山東高密腔的普通話開場第一句話就抓住了聽眾。莫言說,他搞文學創作的動力不為別的,是為了吃上饅頭。後麵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家窮,吃不上飯,當兵,開始創作,最後摘冠諾貝爾文學獎。套用網絡流行語,“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莫言是萬裏挑一的那一個。

    張曉風。典型的台灣女作家,知性,淡妝。

    葉嘉瑩先生。葉先生提倡教授古典詩詞要以作品為中心,注重詩詞吟誦;而不是以文學史線索和文學概念為主體。那次講座的題目是講花間派詩詞,但是葉先生的講詞,就是 “不講“。她拖長了調子悠聲曼吟一遍,就算講過了,正是古人的 “以吟成文”。我記得她吟無名氏的《金縷衣》:“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須惜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她把末兩句反複吟了兩遍,“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花落空折枝”,空氣中刹那間好像染上了淡淡的,專屬於春日的憂傷。還有她吟唱唐五代詞人韋莊的《思帝鄉》:“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銀發的葉先生,一口京腔字正腔圓,邊吟唱邊滿台遊走,颯就一個字!希望我到了葉先生的年齡,也能達到如此優雅,瀟灑,忘我的境界。lol!

    陳鼓應先生。我喜歡老莊,我的同學喜歡尼采,所以看到陳鼓應先生講座的預告海報,是一定要去聽的。另外,我們還想問問陳先生,名字為什麽叫 “鼓應”?是不是從李商隱《無題二首》裏 “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來的?

陳先生氣質儒雅,跟李安有一比。他比較尼采和老莊,尼采的激情好像 “酒神精神”,老莊的寧靜好比 “日神精神”。我記得他在台上滔滔不絕地背誦莊子的《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 陳先生一邊朗誦,一邊用手比劃鯤鵬之巨大給聽眾看,仿若一個沉浸在鯤鵬世界的孩子。這讓我想起汪曾祺說過的一句話,“一切文學達到極致,都是兒童文學。”  信哉!

    散場了,我們還等著問陳先生,名字為什麽是 “鼓應”?先生絲毫沒有被冒犯,耐心地解釋,叫 “鼓” 是因為生在鼓浪嶼;“應” 是因為在家譜裏排 “應” 字輩。原來如此。我們邊走邊聊,先生提到自己的小女兒名字裏有一個 “冰” 字。女兒出生的時候,先生問兩三歲的兒子:“妹妹叫什麽名字好啊?” 兒子說了一個字 :“冰”。好了,女兒的名字就這樣定下來了。後來知道兒子說 “冰” 是因為他當時想吃冰淇淋!道家追求的 “道法自然”,陳先生在自己的家庭生活和子女教育中,完全做到了身體力行。

    因為這次聊得很愉快,我們後來還跟陳先生見過幾次麵。陳先生喜歡吃涮羊肉,有一次請我們去東來順吃飯。人不多,加上我和同學一共就五個人。另外兩位是哲學係一個年輕的男老師和他太太。男老師叫王博;王太太很漂亮,人非常非常 nice。吃飯時才知道是慶生宴,陳先生和王太太兩人的生日接近,所以一起慶祝。我和同學,兩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居然也被邀請,陳先生之平易近人可見一斑。

現在王博已經是北大副校長了,學而優則仕嘛。

謝晉。趙薇。陳先生有一次打電話給我們,說收到贈票,問我們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演出。聽說是謝晉電影明星學校的演出,我們自然很好奇,因為在新聞裏聽說過這個學校。演出地點在緊鄰中南海的一個大院裏,門禁森嚴,但是居然讓我們憑票進去了(不記得有沒有查我們的學生證)。演出劇場是典型的北京部委大院劇場,不大,但也不小。上座率不錯,好像都坐滿了。我看看座位四周,目測受邀觀眾都是在北京工作任職的港台海外人士。(我和同學是魚目混珠混進來了,慚愧!)

開場的時候,謝晉導演站在台上致歡迎辭,並對學校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

可惜的是,雖然是為政府的特邀嘉賓表演,但是整體演出水平實在不敢恭維。我們(包括陳先生)沒看完就跑了。對了,這是謝晉明星學校第一屆學生的匯報演出,所以趙薇應該也在台上,是那歡天喜地熱熱鬧鬧的群舞中的一員。

    啟功先生。我在一次活動上見過啟功先生。啟先生圓臉戴眼鏡,笑嗬嗬的。我覺得他好像金庸筆下的老頑童周伯通,擁有絕世武功(書法),而不挾技自重,武功神技什麽的都是浮雲。

啟先生六十六歲時曾自撰墓誌銘,我記得在大學課堂上聽老師引用提起過,但是記不全。這次在網上搜了一下,抄錄如下。------------------------------------------------------------------------------------------------------------------

    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麵雖圓,皮欠厚。妻已亡,並無後。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諡曰陋。身與名,一起臭。

-----------------------------------------------------------------------------------------------------------------

    怎麽說呢,啟功先生一代文化人的遭遇經曆和自嘲心態都在這篇銘文裏了。從焚書坑儒開始,曆代政治運動中,中國知識分子都逃不脫被衝擊,打壓,清算,整頓,排擠和改造的命運。這也算中國文化傳統之一吧。

一聲歎息。

如今,啟功先生已然仙去;我們這一代人最好的年華和夢想也漸行漸遠,但總有一些值得紀念和回味的時刻,留在記憶深處溫暖餘生。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夠在求學年代邂逅其中一些名人大家,而他們的言談舉止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三觀的形成。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正如汪曾祺在 《談風格》裏說的,“菌子已經沒有了,但是菌子的氣味留在空氣裏。” 是為記。

貼一張啟功先生的書法作品。(網圖)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