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多年前,一位哲人曾說,我們的曆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曆史的,它隻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複罷了。如今駟之過隙、俱往百年,當我們重新審視這番評價,或許心緒多少有些複雜。
幾千年來,我們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辛勤勞作和生活,用我們的雙手和汗水創造了這個國家,但卻被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冷冷打發;為了推翻封建皇權的專製統治,無數革命誌士的鮮血和犧牲換來了千年帝製的轟然傾塌,但如今我們得到的仍是一句“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一切都要在黨的領導下……”
兩者如此相似的語氣何其唯我獨尊、氣吞天下,仿佛設計師在一座大廈恢弘落成的典禮上洋洋自誇:看,沒有我的設計,這座大廈不會如此壯麗宏大!
可是那些一磚一瓦把大廈壘起的人們在哪?人民在哪?我們在哪?
或許在他們眼中,我們隻是無數個組成這座大廈的一磚一瓦,能夠參與和化身這座大廈的建成本就是一番幸事,又何必要奢求太多呢。
但問題的根本是,我們並非是冷冰冰的磚瓦,我們是活生生的人呐。
可這些活生生的我們如今卻麵臨著怎樣的境況?看看在政府大門前雙膝跪地的上訪者們,看看在教育部門前跪地請願的家長們,看看在城管麵前不惜跪地以求路人聲援的小攤販們……他們當中有家境寒微的貧民,有遭受不公而瀕臨破產的小資產者,還有本歲月靜好卻猝然被強權當頭一棒的中產階層。
一個人,但凡還有其他選擇,不會以下跪這種最屈辱的方式來表達訴求。一個公民,但凡手中有絲毫抗爭的權利,不會以這種乞求的方式來維護自身的權益。不管這種方式有效與否,它都向我們昭示了一個可悲的事實:麵對強權,很多時候我們既無力抗爭也沒有絲毫選擇。我們麵臨著公民權利的卑微和貧瘠,除了憲法上有名無實的空頭許諾,除了選擇屈服於強權或同流合汙,沒有任何名副其實的政治權利。
這種現實固然可悲,但更可悲的是我們早已對此習以為常,變得聽之任之、幾近麻木於這種政治現狀,而這正是統治者們一手促成並樂於看到的。他們不想讓我們關心和知道政治的真相,不想讓我們明白一個最樸素的道理,那就是一個國家的政治生態從根本上決定了整個社會生態,乃至我們每個人生活中的切身處境。
官場的現狀其實就是整個社會的境況。隻有官風正,才可能民風淳。隻有上梁正,下梁才不會歪。
如果天空是灰暗的,我們的生活怎麽可能陽光彌漫?如果空氣是汙濁的,我們怎麽可能聞得到真正的芬芳?如果治理這個國家的官場是一個靠溜須拍馬、諂媚逢迎、貪汙腐敗而博取上位的地方,那麽我們的社會如何不淪落到靠投機取巧、趨炎附勢、坑蒙算計去成功發家、出人頭地呢?
當我們每每無奈和憤慨於這個社會的殘酷和冷漠時,當生活中林林總總的打擊和挫折讓我們心寒於遭受到來自他人的狹隘和自私時,當我們隻專注於腳下的患得患失時,我們是否應當抬起頭來看一看、想一想,我們所感到的寒意是這個社會本就如此還是很大程度上因為頭頂的烏雲遮蔽了陽光所致?是因為人性本就如此還是扭曲的製度環境造就了過度的狹隘和自私?
當人們失去了生而平等的尊嚴,才容易變得回歸獸性。當這個社會不存在個人的公民權利、公民意識,也就不存在道德的底線。
幾千年的專製統治在這片土地上延續至今,我們頭頂的那片烏雲也已盤踞了千年從未消散。我們正是這樣一直忍受而來,為了過去和眼前的苟且放棄了更長遠的未來。在這個無處不是官、無處不要管的國度,在這個被強權所扭曲的社會,我們沉默著、卑微著、順從著,習慣了善良被視為弱點、正直被視為幼稚、勇敢被視為愚蠢,“任憑這個國家正在被厚顏無恥的信念所淹沒,那就是權力無所不能,正義一無所能。”
但捫心自問的說,我們真的想要留給子孫後代們一個這樣的未來?讓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樣一個被強權支配一切的國度嗎?
這個社會不該是這樣,這個國家不該是這樣,我們留給子孫後代的未來更不應該是這樣!
難道我們就這樣隻配被統治被支配?難道我們的子孫就這樣一出生就注定要屈服於強權下生存!
可是憑什麽呢?憑什麽居於廟堂之上的那個人,那些跟我們的意願、我們的選擇沒有半點交集的人,可以那麽像操縱木偶一樣決定我們億萬人的命運!
我們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有思想也有尊嚴,有理智也有情感,知饑渴也知冷暖,知苦澀也知甘甜,會從容也會疲憊,會微笑也會流淚……當幸福來臨的時候我們會心花怒放,當苦難來臨的時候我們會黯然神傷,為了家庭我們可以含辛茹苦,為了感情我們可以義無反顧,我們的心之所以變得堅硬,是因為對這個世界太多的相信、太多的期望化成了泡影,而我們的心之所以還有些許柔軟,是因為我們仍相信前方還有希望、還有光明!
我們在這個世上生而為人,是為陽光風雨而生,為一草一木而生,為山河日月而生,為萬物生靈而生,為良知悲憫而生,為自由光明而生,絕不是為了以自身的卑微去襯托某些人的偉大英名,以自己的勤勞去供養某些人的予求予取,以我們的仁厚去成全某些人建功立業的膨脹野心而生!
當有一天我們真正明白了這一切,那一天就是我們的覺醒之日。到那時我們也會明白,有良知有思想的人不站出來,就等於把世界拱手讓給黑暗和罪惡。會明白無論國家是強是弱,無論蛋糕是大是小,隻要專製在,特權和壓迫就無處不在,屬於老百姓的永遠隻會是水深火熱。
當我們以全新的目光去審視眼前的黑暗,會發現置身於黑暗中光靠走是走不出的,光靠等是等不散的,有些事情,我們這代人不做,就隻能留給子孫們來做,如果我們害怕被高牆碰得頭破血流,那麽就隻能等著由子孫們去流血了。等到子孫們流血的時候,他們會憤怒,他們會流淚,他們憤怒的不僅是強權,還有當初接受了強權的我們,他們的淚水衝刷的不僅是自己流出的血,還有我們曾經屈服於強權的恥辱。因為正是今天的我們,選擇了任由強權一天天變得更強大,一天天降下更密不透風的鐵幕,“等激烈的批評都被消滅了,他們再來消滅溫和的批評,等溫和的批評都沒有的時候,他們再來消滅那些保持獨立不讚美的人,到最後,如果鼓掌不起勁,甚至都會被消滅了。”
這就是今天我們麵臨的處境,我們可以繼續選擇眼前的苟且,把所有問題留給子孫後代去解決。也可以奮力一搏,讓子孫後代遠離這種黑暗政治的束縛和壓迫。這當然需要非凡的勇氣,但試問手中的權利已然被剝奪一空的我們,除了非凡的勇氣還剩下什麽?
“每個人生來都是自己的王,隻是大多數人在放逐中死去。”麵對強權和命運的壓迫與不公,與其在沉淪中掙紮殘喘,為何就不肯奮力一搏做自己心中的英雄?如果命運不公,那就和它鬥到底!如果惡人太惡,那就奮起反抗!
是時候了,是時候去改變了,此時的我們心中不乏清醒、不乏憤怒、不乏勇氣,但仍隱隱有一絲對家國的憂慮,擔心改變不慎便會引發危機,給外部勢力創造趁虛而入幹涉我們的時機。
可這正是專製強權一手將我們推入的兩難境地,親手給我們編織的百年牢籠。
一百多年前,當我們仍沉醉於“天朝上國”的美夢時,西方列強用他們的堅船利炮敲開了我們的國門,開啟了我們那段屈辱的曆史。在那個風雨飄搖、民族危難的時代,無數仁人誌士為了改變國家積貧積弱的處境進行了各種努力嚐試,可到頭來,我們卻回到了專製的老路上。新的統治者們仍醉心於用專製強權來實現民族複興、國家富強,卻忘記了造成我們百年屈辱的貧病根源正是這種一人為尊、萬眾為奴的專製製度!因為專製才要對思想壓製並實行愚民政策以利於統治,因為愚民政策才使得國家全麵落後,因為落後才導致挨打。正是這種最簡單的因果,我們時至今日仍深陷此中苦苦掙紮,仍沒有看清一個最簡單的真相,那就是:明明是專製強權一手將我們推入百年屈辱的火坑,而今它卻以複興崛起之名充當起救國救民的英雄。
因為專製強權才導致我們曾經的屈辱落後,因為積弱太甚、屈辱太甚又激起我們過於急切的圖強之心,統治者們正是利用了這點,以集中力量辦大事之名,打著帶領國家奮發圖強的旗號延續著從古至今的專製統治。然而以這樣的方式奮發圖強隻是一種無止無休的惡性循環,是透支國家的長久未來以圖眼前一時之快的飲鴆止渴。曆朝曆代的專製王朝,在經過一段和平的繁榮期後,都會迅速地走向衰落和坍塌,並伴隨著血腥的政治動蕩和社會浩劫。一代一代,循環往複。其盛也勃,其亡也忽。這種興亡周期律每個專製朝代都不能幸免,而我們如今重新陷入了專製統治的又一個興亡周期,麵臨著曆史周期律的又一次殘酷輪回。
對於這片土地我們始終飽含著熱愛和深情,可這片土地上的曆史卻從來都那麽嚴肅而無情,每一個專製朝代的興衰劇本,都是一次次刷新國恥記錄的悲慘輪回,每一次專製朝代的走向衰亡,都伴隨著人民一次比一次更悲慘的流離失所、血淚成河。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們犯下的一個小小錯誤,或許對他們來說隻是一段不痛不癢的小小彎路,而我們付出的代價可能就是整整一代人的命運,而如果他們正犯下的是一個彌天大錯,又到底要我們幾代人甚至生生世世去承受難以想象的代價!
當一個國家的方向錯了,再一路高歌也是南轅北轍;方法錯了,再努力奮鬥也是錯上加錯;地基歪了,大廈蓋的越高,當它轟然垮塌的時候,裏麵的居民越難有生還的希望!
希望,在人們心中似乎總在遠方,在我們奮力追尋也觸不可及的地方,但其實真正的希望,從來隻存在於我們挺直的膝蓋和身上的脊梁!存在於我們胸中的無畏和不屈的反抗!
正是那些堅硬的膝蓋和堅韌的脊梁,讓我們麵對一次次的侵略堅持到了最後的勝利;正是先烈們舍生忘死的無畏和不屈,粉碎了曾經最狂妄的敵人叫囂三個月滅亡我們的狂言妄語!
可如今麵對專製強權的統治奴役,我們還剩下多少尚未軟化的膝蓋和未被碾碎的脊梁?還存有多少無畏不屈的靈魂在苦苦支撐、孤獨反抗?
每當國家陷入危難的時候,我們的民族總是被一群最勇敢的人守護著,可是誰來守護那些勇敢的人呢?
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我們有過昔日的輝煌,也曾曆盡苦難、飽經風霜,如今我們來到新的十字路口旁,或許心中有堅定也有困茫,有決意也有彷徨,也或許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終究隻是一份虛幻的企盼、一個時代的絕響,但即使我們這一代人越不過高牆,也要挺直身軀把我們的後代舉過頭頂,讓他們知道什麽是不屈的膝蓋和堅韌的脊梁,讓他們至少能看到牆外的希望。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終有一天,總會有一天,自由的光芒會驅散這濃重漫長的黑夜,劃破這千年專製的詛咒和宿命將我們頭頂的那片天空徹底照亮。
到那時,無論是我們步履蹣跚的走出牢籠還是早已白發蒼蒼,當自由的陽光灑在我們臉上,仰望天空、回首過往,我們終能無怨無悔的宣稱,我們生而為人無愧於來到這個世界上!
(全書完)
慶豐八年十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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