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到的五點我有認同的地方,也有不敢苟同之處。”邵凡先明確自己的態度,然後逐條響應道:“第一,你說得沒錯,在西方發達國家手中,‘民主化’的確是一種推恩令。西方社會用了上百年的時間不停調整不停糾錯才讓這套製度得以良性運行,其間甚至產生了第三帝國這種失敗的民主化試驗品。因此他們有足夠的底氣斷定其他新興的現代國家一時半會駕馭不了這種製度,由此導致的社會混亂、國力衰退正是他們想要看到、也是滿足國家競爭戰略需要的結果,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否認民主是人類文明的崇高追求,好比人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這樣的樸素道理,民主是大勢所趨,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民主之所以成為西方國家的陽謀,成為他們魚鉤上的餌食,根本原因還是我們在這方麵太貧瘠太欠缺所致,如果老百姓對良政不那麽饑腸轆轆,誰稀罕外國人幫我們來推動民主!想要化解這種陽謀,就必須要自我改革取得先機,否則隻有等著被革命一條路。
第二,我們的國家的確有過非常強盛的曆史,擁有極可能躋身超級大國的潛力,但這絕不是讓別人感到忌諱或威脅的充分理由。就像一個非常高大健壯的人向人走來,通常並不會讓人感到什麽威脅,但如果這人表現出些許暴力傾向,或是懷著別人都是惡人、都是壞蛋、都在想方設法排擠自己、欺負自己的極端心理,才會讓別人萬分警惕,國與國之間相處也是如此道理。我們是有過強大輝煌,但曆史上我們的強大輝煌多少程度建立在霸權之上?唐太宗強征高句麗,乾隆屠滅準噶爾,明成祖時為了營造萬國來朝的氣象,七下西洋的大明艦隊甚至把不願來朝貢的小國國王關在籠子裏綁來向皇帝下跪……沒錯,我們的輝煌曆史絕不容抹煞,但我們曾經的霸權是不是也需要反思一下,我們常常譴責櫻日國沒有對他們曾發動的侵略戰爭深刻反思,我們既然會這樣看別人,那麽別人當然也會這樣看我們,曆史是有記憶的,自己賺的便宜可能過上一段兒就忘了,但別人吃的虧受的傷害卻可能記上一輩子。我們隻記住了列強給我們的屈辱血淚,卻絲毫沒想過自己曾帶給別人的屈辱不幸,建立在這種態度上的強大也隻有我們自己才會夢回往昔、陶醉憧憬,而別人隻會提防警醒,因為和國力的威脅想比,這種態度才是更致命的!我們當然可以理直氣壯的指摘別人把我們當成威脅,但對於解決這種現狀,我們是否能反思一毫?先從我們自身尋找一部分原因呢?
因此對於主流發達國家對我們的善意是否以肢解削弱我們為前提,我的答案是在正視和反思曆史的前提下,其他大多數國家未必,但對合眾國和櫻日國這兩個國家來說,甚至包括我們的近鄰羅斯國,他們的這一傾向無論曆史上我們的強大輝煌有沒有過霸權的影子都毋庸置疑,因為他們也已經建立或試圖建立一種霸權,但合眾國和櫻日國都是民主國家,他們的國家戰略相當程度上被民意所影響,是可以通融的,是能夠以大規模民間友好交流去改善的……真正需要大力提防對我們肢解企圖的是羅斯國,因為他們已經不止一次這麽做過,我的話就點到為止,免得讓你覺得我在挑撥什麽。
第三,地緣文明之爭是存在的,意識形態的對抗之爭也是存在的,兩者並駕齊驅,都是我們和西方文明的矛盾點。但從曆史的角度來講,地緣文明之爭是尊嚴、利益和地位之爭,是不同文明之間的文明對抗,長期來看還有相互包容理解進而共存的希望;而意識形態之爭卻是水火不容的生死之爭,西方國家輸不起,若是輸了等待他們的就是被公產化,意味著可能降臨的大饑荒、大清洗、古拉格、S-21、夾邊溝這些他們眼中馬克薩斯主義意識形態的產物讓他們也經曆一次人間煉獄,所以他們在意識形態的對抗中下起手來處處致命,這種對抗若是達到白熱化,甚至可以讓地緣文明之爭都暫時擱置一邊。盎格魯-撒克遜文明統治了這個世界數百年,期間遇到的最大挑戰就是德意誌帝國和櫻日帝國,後來他們都輸了,主動挑起戰爭並且輸得一塌糊塗,但最終由於意識形態的對抗需要,他們都在合眾國的扶持下重新崛起為頂級強國,成為遏製羅斯國和我們的急先鋒。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的重新崛起在相當程度上也是作為合眾國附庸的崛起,這也算是國與國之間難逃地緣文明之爭桎梏的體現,這既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悲哀,對於我們更是值得深思的。所以你說的這一條,我認同地緣文明之間的矛盾確實很棘手很當緊,但遠未到意識形態之爭那種不可調和的地步,對於地緣文明之爭我們當然要做好充分的應對和防範,但完全沒必要把它徹底妖魔化,把一切矛盾都往這個筐裏裝。
第四,一方麵你對政治改革的緊迫有著清醒的認識,一方麵卻為躊躇不前尋找推脫。普沃斯基不止說過‘當一個國家人均GDP超過4000美元時,民主崩潰的可能性接近於0’,他還表示過:當人均GDP超過6000美元,那麽不僅民主製度,甚至連專製製度也將無比鞏固。可見他書中的本意並非是要強調民主改革的經濟發展決定論,而是駁斥了經濟發展與民主之間存在必然聯係的內生性解釋。即經濟發展不一定引發民主化,隻是更利於一種社會製度的穩定,不管它是民主的還是專製的。
因而從利於包括民主製度在內的任何一種社會製度長久持續的角度來說,一定的經濟發展基礎都是必要的,這是非常淺顯的常識。需要澄清的是,專製製度的長久持續之所以依賴於經濟發展,在於隻要老百姓的錢包不那麽癟了,抵抗意誌也就弱了;而民主製度的長久持續之所以依賴經濟發展,背後的原因還是公民的整體素養或民主素養。因為經濟的發展決定社會教育水平,教育水平決定民眾的整體素養,民眾的整體素養決定了民主運行的質量,進而決定了民主製度能否穩定長久。順著這條脈絡,確實是一定的經濟條件影響著民主改革能否順利成功。
但更進一步說,經濟水平取決於生產力的解放程度,生產力的解放取決於思想和創造力的解放程度,思想和創造力的解放取決於社會的自由開明程度,因此,所有林林總總的原因轉了一圈還是要歸結到製度本身上來,不管經濟條件還是整體素養統統都是膚淺的借口,社會製度的病還是要靠社會製度來醫,沒有任何其它的辦法。
你的顧忌表麵上是在擔心經濟水平不足以支撐民主的順利轉型,說白了還是不信任老百姓的整體素養,覺得老百姓還不夠富裕,太容易隻看重眼前的蠅頭小利,容易被人利誘而導致手中的選票淪為一場金主間博弈的籌碼。對於這點我可以很現實的回答,不管一個國家多麽富裕,都無法保證這一切絕不會發生,因為人的趨利性任何時候都很難改變。窮人家的孩子也好,富人家的孩子也好,一開始學走路都難免會跌倒摔跤,民主製度的特殊之處在於它難以自上而下被精確的設計和原本的照搬,很大程度上要靠社會的自發,在一定法律原則的框架內磨合成熟,就像一個孩子學走路,大人可以教他,但永遠無法代替他移動腳步,如果擔心他腿不夠結實摔倒而一直不敢放開手,那他永遠不可能學會走路,民眾整體素養的道理也是如此。正如胡適所說,‘人民隻有在民治製度下才能得到政治上的訓練,才能變成合格的公民。反過來說,人民如果沒有執行政治的權利,永不能得到那種相當的政治訓練,永沒有做好公民的機會。民治製度最先進的國家也不是生來就有良好公民的,也是製度慢慢訓練出來的……如果以人民程度不夠,拒絕實行民主,那麽民主永遠不會到來。若要等到所謂人民的程度夠得上的時候才采用民治製度,那麽,他們就永遠沒有民治的希望了。’
還有你提到目前全國還有近6億人月收入隻有1000塊錢,真是‘感謝’你還能知道他們的存在,讓全天下都知曉他們的生活有多困難,但若是你想以此作為將民主改革等一等、緩一緩的理由,好等他們也富起來跟上社會變革的腳步,恐怕他們第一個不會答應,因為即使再怎麽等一等、緩一緩,他們的收入也不會增長多少,等來的甚至隻會是愈加貧富分化、國進民退,如今的現狀是由於政治改革的滯後,經濟發展已然到了瓶頸,一方麵是蛋糕無法再繼續做大,一方麵是被供養著的龐大的官僚利益集團依然在不斷侵蝕社會財富,底層的人們得到的永遠都是殘羹剩飯,而光靠殘羹剩飯究竟到什麽時候才能吃飽呢?他們的饑腸轆轆不是靠多延續幾天施舍就能夠解決的!自古以來,這個國家的人民就是世界上最勤勞最能創造財富的民族,說什麽等一等、緩一緩好像是需要給你們時間好拉他們一把,其實他們根本不用你們去拉,更不是需要你們的帶領才能富起來,隻要你們對他們少些壓榨、少些鉗製,他們誰都不用靠,隻靠自己的勤勞就足以換取幸福的生活了!
至於第二個陷阱,……………………………………………………………………………………………………………………………………………
第五,這個問題的根源還是意識形態的問題,怎麽去解釋才能讓如今的人們去接受,去安撫他們的焦慮。導師的思想確實是我們的立國之本,可導師留下的除了思想,還有一種同樣可貴的對勞苦大眾悲憫舍身的精神,正是因為有了這種精神,才促使他去創造了一種思想理論。然而世上沒有任何理論是完美的,導師的理論也是如此,但他留下的精神卻可以永不褪色。導師為了拯救勞苦大眾免於苦難和壓迫,毅然放棄了優渥富足的人生,一輩子在流離貧寒中度過,而你們這些他的徒子徒孫呢?你們別說是放棄了,哪怕放鬆過手中的一絲權力麽!在精神上你們和導師就不是一路人,談什麽去追隨他的思想?他的思想本就令富人群體和中產階級心生憂慮,而你們這種貌合神離、包藏私心的追隨隻會更進一步令他們感到懼怕,不怪乎他們有了足夠的錢就馬上考慮移民。
其次,在導師的理論中,‘生產資料’是生產過程中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的總稱。一般是指勞動者進行生產時需要使用的資源或工具,包括土地、廠房、機器、工具和原料等。如果把這個範疇推而廣之,那麽國家便是所有生產資料的集合體,才是最廣義的生產資料。既然你們的目標是公產主義,建立一種以生產資料的公有化為基礎的理想社會,那麽國家這個最龐大的生產資料集合體做到了公產化即民主化了沒有?是不是應該先把‘公權力’先公產化的交到每個公民手中、化為每個公民的普選權牢牢握在每個人手裏?你們自己手裏的權力緊緊攥著不公產,卻隻盯著人民手裏的那點東西去公產,這是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太讓人懷疑背後到底是什麽動機?所以說,光喊口號是沒用的,富人群體和中產階級的焦慮情緒不是你們幾句承諾就能去安撫的,漂亮話說得再多也不如拿出一步實際的行動,當你們不再死死攥著權力不丟,把權力真正還給人民,做到天下為公、民主執政的時候,誰會願意去背井離鄉,移民到外國做二等公民呢!誰不願意把財富留在國內促進國家經濟發展、更好的建設祖國!
你的五個問題我已經回答完了,雖然讚同沒有反對的多,但我完全是就事論事,如果你還是覺得我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那麽我便無話可說。”
政議院長聽罷,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你對某些問題的看法有一定的主觀因素,但也有可取之處,既然關於改革我們存在一些共識,那便可以在此基礎上進行進一步的和談。前麵已經說過了列出的問題,那麽下麵我們來談談原則。我是個講原則的人,我的一切行為都是在原則下進行,關於改革我有六項原則:
第一,改革決不能動搖黨和政府目前的領導地位,至少五十年之內,必須堅持在黨的領導下毫不動搖。
第二,改革必須根據自身實際走自己的路,絕不教條化的生搬照抄,普選可以有,但絕不能以西方的所謂司法獨立、三權分立模式為圭臬。
第三,改革決不能觸及黨對軍隊的領導,軍權的穩定是大局穩定的保障,隻有這樣才不會造成時局動蕩,讓這些年國力的高速發展功虧一簣,給西方勢力乘機削弱我們的機會。
第四,改革的前提必須保障國家的完整統一。這就決定了我們的改革舉措和方式決不能給某些分裂勢力以可乘之機。
第五,改革在經濟領域絕不能改變國有企業在某些涉及到國家命脈行業的主體地位,避免跨國資本集團趁機做空我們的金融,進一步掌握我們的經濟命脈。
第六,一些關鍵的改革需要先試點施行,在個別地區以實踐來檢驗真理,這樣既可以少走彎路,也利於及時糾錯調整。
這六項原則不僅是我的觀點,也代表了黨和政府的基本立場,如果你們能夠接受,我們的和談也就水到渠成,剩下的問題一切都好商量。”
邵凡聽完,不出所料對方的條件還真是咄咄逼人、精打細算,他“佩服”的笑了笑,隨即回應道:“雖然我猜到了大致內容,但還是想不到你的第一項條件就給改革設定了如此狹隘的空間。首先我請問‘決不能動搖’是指什麽意思?如果還是像之前那樣由你們大權獨攬、說一不二,等到五十年之後才能有所改變,那麽這對我們一路走來的努力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五十年後,你我都未必能活到那時候,設定一個這麽縹緲遙遠的期限,怎談得上有絲毫誠意可言!就算當年的慈禧太後也隻敢拖上九年去預備立憲,你們卻要拖上五十年,對於這點且不說我們答不答應,就算我們今天沒有站在這,你們也拖不了五十年,不信現在就把我們全部鎮壓下去等著看!
第二,首先我承認我們有自己的現實國情,但國情再特殊,最基本的道理依然放之四海皆準,因為真理的真偽和政治無關,更不受意識形態的影響。自由民主製度的表達就像每個人受基因組表達所決定的外貌性格可以千差萬別,但全世界隨機抽兩個人出來,他們的基因組差異也隻有0.5%左右,剩下99.5%的基因組都是完全相同的。人類的基因組有它的獨特內核,自由民主製度也有它的獨特內核:那就是言論自由下的分權加普選。這三者作為三條民主化的支柱缺一不可,哪一條不靈,民主便會走向失控,甚至淪為畸形的怪胎。目前的現狀是,對於普選,你我雙方已存在一定的共識,對於言論自由和分權,你們的態度依然趨於保守,因此,我有必要再次強調一下我們的堅持,不管你們怎麽改革,最起碼的誠意和底線也要保證言論自由下司法權的獨立性,即真正的‘言論自由’和‘司法獨立’,否則你我談論的改革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
第三,我從不認為一場正常運行的政治改革需要軍隊的力量去參與,軍隊是用來保家衛國的,不是用來對內鎮壓的,內政是內政,軍事是軍事,沒能讓兩者劃清界限是很多國家的政治改革陷入動蕩的主要原因,這是我的看法,但我擔心你們中有些仍堅信‘槍杆子裏出政權’的人卻不這樣認為,因此讓我們答應這一條可以,但你們也必須做出保證,不止是針對軍隊不得幹涉內政事務進行專門的立法,還要將其列入憲法,這才是我們能接受的。
第四,我清楚你們真正的顧慮是什麽,既然你已經知道‘劾舉製’和‘避籍製’,隻要適宜的加以變通施行,即使啟動民主化,短期內也足以應對這個問題,但從長期的國家策略上來說,最終決定的還是民心,最終考驗的還是國家的執政之道。
第五,涉及到國家安全、經濟命脈的行業由國家來主導,這早已是很多人的共識。但國家主導絕不意味著壟斷,這些行業對國內民營資本的適量開放也是促進行業進步的一種需要。國家主導也不意味著必須將它們打造成一個個官場,如今國企的現狀就以通信和石油來說,不僅收費普遍高於國外,還享受著行業壟斷、政策扶持、貸款優先權、土地劃撥調配等各種利好,但就是這樣仍連年虧損,成為國家財富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黑洞,成為個人中飽私囊的搖錢樹。因此國企去政治化、引入淡馬錫模式甚至聘請民間高管和CEO進行商業化管理是一種明智的選擇,當然我也明白,這樣一來會動搖背後很多人、很多權貴家族的奶酪,連你這個政議院長可能都會有所顧忌。但是說到底,這是長在你們自己身上的膿瘡,你有魄力把它挑破醫治當然對國家經濟來說是好事一樁,若是繼續維持現狀,我們也很樂意看到你們繼續爛下去,等徹底爛到底,一切自然就涅盤重生了。所以這點我們不要求、不堅持什麽,你們隨意就好。
第六,試點施行,說白了就是在專製的大環境下進行自由民主的實驗,在專製的大環境下劃出一間溫室去栽培自由民主。但自由民主和專製製度是水火不容的,用專製來栽培自由民主,就好比用特權去反腐,明明是特權導致了腐敗,談什麽用特權去反腐,明明是專製製度最容易侵蝕自由民主,又談什麽去栽培自由民主?以專製的大環境去栽培自由民主,最終栽培出的隻能是特色畸形的玩物,是惺惺作秀的提線木偶,這種特色畸形的溫室產品必因脆弱不堪而難逃失敗的命運!因此‘試點施行’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隻會一邊拖改革的後腿一邊將改革引向歧途,一個人既然決定改過自新,就不要再給惡行留下周旋的空間和拖遝的時間,否則到頭來隻會是一場折騰一場空。如果你們真有改革的誠意,就不要再談什麽‘試點施行’。當然,改革需要深思熟慮、循序漸進,但隻要開始行動,就務必全麵推進、整體施行。”
邵凡說完,政議院長不禁笑了笑道:“我的第一原則被你一盆冷水直接澆得透徹,說實話,我很佩服都到了如此地步你還能如此強硬,好吧,既然是和談,雙方都是要有所讓步的,將軍隊不得幹涉政務列入憲法、全麵采用‘劾舉製’和‘避籍製’、國企改革引入淡馬錫模式,這些改革舉措我統統可以答應,甚至可以不再提什麽‘試點施行’,這些都是我的讓步,隻換取你對第一和第二項的讓步,你覺得是否可行?”
邵凡也笑了笑道:“你的談判策略很高明,先拋出兩個最重要的問題,再拋出四個次要的問題,然後用四個次要問題的讓步換取兩個最重要問題的堅持,好讓如果我們還不讓步就顯得不識好歹、得寸進尺。但我也坦言相告,後四項在我看來隻是改革的細枝末節,前兩項才是一切的關鍵!怎樣實行普選和分權?頒布一條怎樣的改革時間線?這是改革如何邁出第一步的前提和關鍵,不是我們不想讓步,而是不能讓步,否則這場革命隻是幫你們來一場華麗的蛻皮,從頭至尾沒什麽實質的意義。”
政議院長麵色稍許凝重了些,似乎耐心正在一點點的流逝著,“不要再否定來否定去了,直接開門見山吧,關於第一和第二條,說說你們要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改革方案?”
“我就不談理想中的方案了,談了你們也不會接受,會說是以西方模式為教條。我隻談三個折中的方案,也是如今更現實一些的改革框架。
第一個方案,光明黨一分為二,從中各分出一半與其它民主黨派及新生黨派進行合並改組,形成兩個新的或一新一舊兩個政黨的權力競選機製,就像合眾國的驢象之爭,並且徹底改革司法機構,最高大法官在兩黨競爭普選中實行連帶選舉,保證司法的獨立性和最高權……”
“這個方案我絕不答應。”政議院長斬釘截鐵道,“首先黨的分裂在我看來無異於滅亡的開始,在部長大人上台之前,一些學者和黨內少數派也持有過這種論調,但遭到高層的一致否決。如今黨內雖仍有左派和右派之爭,將來或許某一天會有部分黨內高層主動脫離光明黨另立門戶,但這種分裂絕不會也決不允許在我的任內發生。”
“第二個方案,開放黨禁,開放政議院席位的多黨競爭,但光明黨至少保留有49%的席位,最高法院也同理保有49%的光明黨黨員席位,以保證司法的相對獨立。”
“開放黨禁其實毫無必要,因為現有的幾個民主黨派便已足夠去代表人民各自的不同意願,而且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政議院和最高法的光明黨席位都至少能保證51%,這才是我們能夠接受的。”
“這不可能。”邵凡同樣斬釘截鐵道,“這2%的差距至關重要,決定了政議院的性質是不是橡皮圖章。而且如果不徹底開放黨禁,那麽這49%和94%沒什麽兩樣,多年來在光明黨羽翼下對這幾個所謂民主黨派的培植和滲透,使你們早已是親如一家,他們就像是你們的傀儡一般,曆史是有記憶的,當領袖曾經做出“大躍進”和“文革”錯誤決定的時候他們全票通過,當黨內的實權保守派決定罷免胡、趙這兩位改革派領袖的時候他們也是全票通過,當某人修改憲法試圖終身連任的時候他們依然全票通過,人民不會把自己的信任托付給這些如牆頭草一般的所謂民主黨派的,因為這些黨派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證明,他們隻是軟綿綿的提線木偶,他們根本不堪大任。”
“既然如此,那麽這條也恕我不能答應。”政議院長有些冰冷的微笑著說。
邵凡不出意料的笑了笑,“第三個方案,整個行政體係和國家機器依然保持光明黨執政長期不變,但國家元首實行自由民選,他可以是科學家、學者,也可以是任何一個公民,國家元首隻是象征性的,沒有行政權,但擁有最高大法官的提名權和一定的特赦權,以此保證可以有效的對執政黨進行節製和監督。讓執政黨化身為國家的管家,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老爺主子。”
政議院長再次搖了搖頭,“這個方案看上去很美,但就像一個溫柔的陷阱,天無二日,國無二君,製造一個民選的太上皇出來,在民意的擁護下慢慢就會把黨和政府架空,這點每個懂政治的人都不難看透,就算我能接受,大部分黨內高層也不會接受。”
說了一堆,卻被對方幹脆利落的全部否決,邵凡的耐心也在一點點失去,索性直言道:“那我倒想聽聽,你心中的方案究竟是什麽?”
“很簡單,改革現有的國家元首和黨首由一人兼任的現狀,將這兩個職位分開,形成國家元首、光明黨黨首和政議院院長三駕馬車的相互製約模式,三者先由人民大會初選出候選人,再進一步由普選來決定最後的人選,簡而言之,就是實行黨內領袖的普選製,讓黨的領袖由人民來決定,從而真正實現黨代表人民的意願和追求,達到兩者的和諧統一,國家的民主轉型和治理。”
邵凡聽罷不屑道:“然而這還是一黨的獨唱,再加上事先排練好的三人轉表演,隻是形式主義和自導自演,於國於民又有什麽意義!”
“這也是一種進步不是嗎?既實行了普選又實現了分權,對黨和政府來說已經是一種讓步了。”
“這不是讓步,而是精心的算計,是給專製集權披上一層自由民主的虛偽外衣,像一條狡猾的蟒蛇完成又一次華麗的蛻皮!”
“你的言辭有些過了吧,改革稍不合你意就被你貶低得一無是處,黨和政府之所以給你們表達訴求的權利,是為了開啟一場建設性的對話,不是為了忍受你們惡毒的攻擊。”
“好……”邵凡不無痛切的說,“既然如此,我們不要再爭來爭去了,讓人民來決定吧,你看如何?由我們單方麵決定怎麽改革,對被排除在決策圈以外的民眾來說本身就是不夠民主的。決定這個國家命運的不應該是我們當中的任何人,而應該是這個國家的所有人。你的方案可以作為一種過渡方案,但必須有一個過渡期限的公開聲明,十年之後,由全民公投決定是繼續沿用你的方案還是選擇其他的方案,這已經是我們最大的讓步!”
“十年?”政議院長眯起眼睛道,“想必是你理解錯了,今天我們談判的是最終的方案,不是什麽過渡的方案。”
“你們到底是對自己的執政能力多不自信,給你們十年還擔心無法交出一份讓老百姓滿意的答卷,擔心獲取不到足夠的支持?”
“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問題,而是黨和政府的政治原則問題。”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們沒什麽可談的了?”
“是你說的,我從沒這麽說過。”
邵凡沒再回答,隻是怒目而視著,政議院長也眼神堅定的和邵凡視線相對,在場的眾人都仿佛可以嗅到空氣中劍拔弩張的氣息。
這時立於政議院長身側的雷霆開口打破了沉默,“邵凡,院長大人的確已經做出了很大的讓步,要知道這種方案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這個國家發展到現在不容易,你們一路走來站在這裏也不容易,如今正是千載難逢的改革機遇,不要因為意氣用事將達成共識的大好局麵白白放棄。現實從來沒有盡善盡美的,學會麵對現實才是一個人真正成熟的標誌,我佩服你事到如今依然堅守底線的勇氣,但真正的勇氣是學會麵對現實。為了信念走到底是很可歌可泣、很英雄主義,你也盡可以讓自己成為堅守信念誓要徹底改變這個國家的英雄人物。童話故事裏帶頭反抗的英雄,總是站在一片廢墟之上,帶著改變世界的夢想把舊有的一切統統砸個精光,可對於人們怎樣在廢墟上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國家怎麽在廢墟之上重新崛起卻往往一筆帶過,而現實中哪有那麽容易?這個世界並不是童話,不是單憑一腔熱血就可以解決問題的。”
“沒錯。”政議院長隨聲道,“你想給這個國家帶來徹底的變革,這當然沒錯,但凡事都有代價,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國家可能為此付出什麽代價?穩則興,亂則衰。這場我們雙方的暴力對抗如果不能以和談結束,就等於是開啟了天下亂局,對於普通的民眾,麵對亂局他們是最無助的群體,那些富人和巨貪大部分都在國外有房產有存款,國家一亂他們就會走人,政府根本無力阻止,最終受苦受難的還是普通的老百姓。我明白你的初衷是想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但現實是你的固執很可能讓這個國家墜入深淵。船小才好調頭,而我們是一個如此龐大的國家,就像漂泊在大海上的一艘巨型遊輪,在行進中突然急劇調轉方向隻能是船毀人亡的結果。
如今我們還在這裏內耗,而合眾國和櫻日國的艦隊卻已經在公海集結,準備趁我們內亂之際徹底削弱我們,讓我們重新變得四分五裂、任人宰割,國際資本也在蠢蠢欲動,一旦天下大亂,政府根本無力控製貨幣大幅貶值,而他們則會趁機將我們的金融做空,使老百姓的積蓄蕩然無存。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八年前,我們的廣義貨幣M2水平大概在100萬億左右,本就到了危險的水平,現在已經達到了210萬億,超過了合眾國和櫻日國之和位於世界第一,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意味著如果沒有黨和政府對房地產這個超級貨幣蓄水池的強力管控,國家的經濟基本盤隨時都可能雪崩!不僅如此,隨著養老金的入市,雖然政府明文規定最多隻能有30%,但究竟有多少流入了股市,連我這個政議院長都沒一個準數,一旦爆發金融海嘯,這筆錢很可能會蒸發得一乾二淨,多少老人的餘生會失去保障,已經沒有謀生能力的他們會有多慘?會有多少人在饑寒交迫中死去?你真的願意看到這樣的景象!”
“我當然不願看到那樣的景象。”邵凡心中震驚的響應道,“但問題是我們已經做出了足夠的讓步,要時間給你們時間,要執政權依然給你們主政權,是你們絲毫不肯讓步,依然換湯不換藥的堅持一黨天下,置可能麵臨的天下大亂於不顧,現在反倒把所有的責任全推到我們身上!”
政議院長神色坦然道:“不管是哪一方的責任,這都是你們必須麵對的現實,如今我們雙方的力量對比是壓倒性的,你們根本不足以再跟我們討價還價,我們不會再做出任何讓步,所以要麽是你們讓步,要麽是這場和談以破裂結束!”
邵凡深吸了口氣,他明白對方已然擺定了將國家的未來和舉國的經濟徹底綁架的架勢,把億萬人的命運變成了掌握在手中的人質,這確實是他必須麵對的現實,不管怎麽選擇、無論什麽辦法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就算最終跟他們同歸於盡,由此造成的權力真空也很可能換來一個亂世,都說亂世人不如太平犬,一個這樣的亂世在邵凡心中是不堪承受的。
不僅如此,如果國家長久的陷入動亂而導致人們饑寒交迫,人們甚至可能會懷念起過去那種雖然被強權統治但卻起碼有溫飽的日子,反倒令自由民主的觀念淪為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而遭受唾棄,這更會是民主革命的徹底失敗,會使國家可能重新步入新的專製者以牛奶和麵包為誘惑編織的羅網和深淵,這更是邵凡所不願看到的。
“我明白了。”邵凡冷冷的說,“你們早已綁架了民眾,拿舉國的經濟和國家的安危當做將來有一天你們脅迫反抗者屈服就範的籌碼!”
政議院長搖了搖頭,“我們沒有脅迫什麽,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罷了,光明黨亡了,這個國家也會瀕臨崩潰的邊緣,隻要你能清楚這點,就應該明白自己的選擇意味著什麽。”
邵凡不禁輕輕閉目,心中忍受著萬般的煎熬和糾結,片刻之後,他終於睜開雙眼,緩緩開口道:“好,我可以答應你的方案。”
此言一出,邵凡身後的眾人紛紛驚呆了。但沒等他們開口質問,邵凡便隨即補充道:“但必須有三個條件。”
“哦?什麽條件。”政議院長不禁眯起了雙眼。
“第一,赦免並釋放所有的政治犯。”
“這是當然。”政議院長意料之中的答應道,“但必須有一個前提,隻要不涉及煽動國家民族分裂的政治犯才能得到這項赦免。”
“第二,交出‘《禁思錄》事件’所有經辦執行人員的名單,即從將作者和那些幫助他的人從抓捕、到負責押送到囚禁處再到負責看押審訊的所有經手的警察、國安和政法係統人員名單及信息數據。”邵凡語氣堅定道。
“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要這些人的數據做什麽?還要所有人的……要知道有些決策涉及到高層和國家機密。”
“這不關你們這些高層決策者的事,我隻要所有執行者的名單,每一個具體的執行者,每一個具體的艾希曼!”
“這個……”政議院長不由凝起了眉頭,想了想終於答應道:“沒問題,很快我就可以整理出名單交給你。說說下一個條件吧。”
“第三,我之前說過,我並不推崇暴力,之所以暴力反抗是因為麵對當局的鎮壓,暴力隻是最迫不得已的手段,如果能給我們雙方一個通過電視直播在全體公民麵前公開聲明的機會,我寧可現在就放下武器,放棄暴力,答應你們的條件。”
政議院長剛剛舒緩的麵容不禁又變得凝肅起來,高深莫測的臉上流露出絲絲警惕的神色。
“這是不是有些多此一舉了,我既已答應了實行改革,黨和政府就一定會言出必行。”
“這當然不是多此一舉,目前你隻是暫時掌權,誰知道你的位置到底穩不穩?若是過幾天你就因為內鬥下台,我們去找誰兌現承諾。”
“隻要我們達成協議,你們選擇放下武器,事後我們自然會宣布一份書麵的聲明,保證國家的各項改革如期進行。”
“我們不會相信什麽書麵的聲明,你們把‘改革’這個詞說爛了,把‘改革’的意義也已經表達爛了,翻翻你們的各種新聞和文件,幾乎是天天談改革,無日不談改革,官方說辭裏隨處可見 ‘改革’二字,一會兒‘深化改革’,一會兒‘徹底改革’,一會兒‘壯士斷腕’,一會兒‘自我革命’……活生生把‘改革’‘革命’這些個最擲地有聲的詞語變成了最陳詞濫調的修飾裝點!說起來信誓旦旦,卻隻是換湯不換藥的搪塞敷衍。奧威爾說過最透頂的腐敗是語言的腐敗,如今你們正是以一種語言的腐敗去汙染和扼殺民主自由的表達空間,因為連正義的語言都被蛀空腐蝕,已經沒有字句再能夠代表你們的誠意,更因為那些一次次的欺騙、一次次的敷衍,我們被騙夠了、騙怕了,再也不敢相信你們的官話了,所以我們的訴求、我們的選擇必須由我們自己直接向民眾來表達,除此之外,我不會相信你們的任何一份承諾、任何一句話!”
“果然,你不是想僅僅發表一段簡短聲明那麽簡單,而是想要一場公開聲明式的演講。”
“不錯,通過這場聲明和演講,我既可以表達我們的立場和選擇,你也可以借此昭示你的國家領袖地位,何樂而不為。”
“你這是癡心妄想!”政議院長斷然否決道。
“怎麽?”邵凡不禁一笑道,“難道一場公開的聲明演講就讓你怕成這樣?這可不像一個國家領袖的風範。”
“別以為我不清楚你的盤算,如果給你機會讓你當著我們的麵盡情挑撥黨和人民的關係,黨和政府今天的一切勝利成果都將失去意義。”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對於所有心懷專製的統治者,直到今日這個道理依然不變。為什麽你們會這麽怕?為什麽要堵住別人的口怕被人說?一個政府之所以害怕自由的言論隻能有三種情況:一、它過去做了壞事,怕人們提起;二、它正在幹壞事,怕人們批評;三、它準備幹壞事,怕人們揭露……”
“夠了!”政議院長厲聲正色道,“這個條件沒得商量,你可以考慮換一個條件,而不是異想天開、坐地起價!”
“不會再有什麽替代的條件了,一次次的讓步換來的是你一步步的咄咄逼人,這是最後的條件,我們已經退無可退的站在懸崖邊,你若接受,聲明之後我們馬上就放下武器,若不接受,我們將緊握武器抗爭到底!”
“看來我剛才的話都白說了。”政議院長表示遺憾道,“既然我們無法達成和解,那就隻有兵戎相見了,雖然多少有些遺憾,可這條路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邵凡回過頭去,望著失去右臂的慕名和他身旁不離不棄的藍嫣,還有遍體鱗傷的千鶴和嘴角血跡仍未幹涸的白琳娜,還有其他一個個傷痕累累的眾將士們,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退縮,隻有一種毅然而悲壯的神色。
白琳娜擦去了嘴角的血,朝他露出一抹坦然的微笑,“邵凡,無論結果怎樣,我都會跟著你戰鬥到最後一刻。”
“沒錯。”慕名咬牙恨恨的說,“說是什麽談判,一談到正題他們就暴露真麵目了。今天就算是同歸於盡,也要推翻這個邪惡政權,不讓它再有一絲的可能為禍世間!”
一虎朝邵凡點了點頭道:“會長已經失去聯絡,現在你就是所有反抗軍的臨時最高統帥,我們大家都聽你的。為了自由的信念抗爭到底,今天就算葬身此地也死得其所。”
秦緋月則朝邵凡淡淡一笑,“邵凡,蒙沒有看錯人,既然他把希望托付給你,‘玄字小隊’也會永遠追隨你左右,矢誌不移!”
“那我們就和他們奉陪到底!”邵凡擲地有聲道。
眾人紛紛點頭響應,所有的不屈、所有的勇氣瞬間凝聚在一起,令人鬥誌昂揚、熱血激蕩。
於是邵凡轉身回首,迎向政議院長的目光凜然無懼、堅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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