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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外的停車場上站著不少人,大半都是茉莉認識的,不是在車間裏就是在餐廳裏見過。突如其來的半天休息,大家都很興奮,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商量著能怎麽好好利用一下這難得的夏日時光。有人提議可以去爬雪山,也有人說可以去湖邊,還有要去野餐或是一起燒烤之類的。
茉莉平時跟黛安待在書店裏,滿腹心思都是要如何學到本領留下來,即便閑下來的時間也是在公司辦公區的回廊和倉庫的舊文檔中尋找線索。她也說清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麽,要把小約翰從高高在上的寶座上拉下來談何容易呢?茉莉已經找遍了所有的舊箱子,能發現的也十分有限。其實事情過去那麽久就算還原了真相又能如何?老讓對伊麗莎白愛也罷,不愛也罷,他的愧疚心全部寫在了遺囑裏,讓伊麗莎白的孩子回來織夢工作是他最後的努力,而小約翰就算不高興,也勉強履行了老讓的遺願。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件事已經翻篇了,就連黛安這樣的人都不再願意翻開舊傷,不放手又能如何呢?
也許是自己努力的方向出錯了,茉莉既然希望打敗小約翰,單單靠過去父母輩之間的恩怨是完全沒用的。在螢嶺鎮人人都知道小約翰才是老讓的獨生兒子,是老讓的唯一的合法的公司繼承人,無論他脾氣好壞,無論他能力大小。茉莉跟當年的伊麗莎白一樣,隻是一個乞食者的角色,可是這也是茉莉最不甘心的地方。
茉莉沒有往圍在一起聊天的年輕人堆裏去,她從不認為自己跟這些單純快樂的同齡人有什麽共同之處。
她眼尖看見公司的運輸司機馬克和肯森正站在公司的大卡車前抽著煙,這兩人都是織夢公司的老司機,他們跟黛安一樣幾十年的時光都在這裏度過,了解織夢的生意流程和起起伏伏。他們平時的工作時間都是在夜深人靜的午夜,無論是從礦山運礦石還是拉上公司當天的出貨送到碼頭登船,都需要選擇人少的時候。如果等到天亮,碼頭上排隊上貨的時間也會拉長,所以等到每天中午的時候,馬克和肯森已經是任務完成後的下班心情了。
看見茉莉過來,肯森和馬克都很高興,他們正愁沒人聽他們聊天呢,平時他們在書店見到茉莉也多少會寒暄幾句,冷不丁公司有了熱鬧,也樂得八卦幾句。
茉莉先開口道,今天提前下班了,聽說是因為老弗萊德盜用公司的網盤自己偷偷拿出去賣呢。她一邊說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肯森和馬克。
嘿,這還用說嗎?弗萊那家夥小約翰就不該雇傭他,都說人的第一反應是最真實最直接的,果然肯森和馬克都是見怪不怪地嘿嘿一笑,顯然早已知情。
馬克攤開紅紅厚厚的手掌,搖頭說,弗萊德來來走走好多次了,老讓在公司的時候就解雇了他,他搞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也不是第一回了,狗改不了吃屎,老讓那麽精明,尚且讓弗萊德鑽空子,小約翰哪裏管的住他?
弗萊德會被解雇嗎?茉莉憂心忡忡地問,為了讓自己的問題不是那麽突兀,又加上了一句,織夢的夢盤會不會做不下去了?
那你不用擔心,現在市麵上做夢境胎教的那麽多公司,還就是織夢的胎教夢盤最有效果,口碑也是最好的。等盜版盤的事情清理好了,摩登網盟還是會繼續跟織夢合作的。這個我一點都不懷疑。肯森用力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口濃霧非常有把握地繼續說,夢盤的需求一直在上升,用途也越來越廣,我聽說設計部正在研發給老人院使用的夢境康複係列,讓患有阿爾茲海默的老人們大腦得到一點修複,減緩老年癡呆的發病率和嚴重程度,你們看看這市場會有多大,這些都是明擺著的前景!
哦,是嗎?原來是這樣,如果老年人市場被打開確實是不得了。
其實吧,我看現在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市場和產品,問題是真正高質量的臧石越來越緊俏了。馬克也是老江湖,眯縫起眼睛指了指身邊的大卡車,從去年年底臧石漲價就很厲害,翻了3倍不止!現在做夢境產品的企業越來越多,臧石的需求高。其實織夢就算不生產自己的夢盤,靠著極光峽穀的臧石資源,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對,老讓還在的時候,我們就聊過,織夢最壞就算隻是賣臧石原礦也能賺得到大錢。
但是如果不做前端產品,隻是賣礦,市場最大的蛋糕肯定會被其他公司搶走。畢竟賣產品附加值也高,織夢的夢盤獨一無二,隻要把盜版控製好了,這就是搖錢樹,幾代人都吃穿不愁的。要不我說織夢家族的老祖宗們還是厲害呢,螢嶺鎮這口井挖的太好了,老讓的轉型也不錯,他把什麽都給考慮到了,就算小約翰沒有老讓的能力和眼光,也一樣穩賺。
我聽傳聞說織夢家族螢雪湖下麵有個秘密的臧礦,是真的嗎?茉莉蒲扇著眼睛,一派天真的模樣。
什麽?你從哪裏聽說的?肯森瞪圓了眼睛,臉色忽然沉了,盯著茉莉問道。
我,我就是聽說的.....是皮特說的!茉莉靈機一動,撒了個小慌,心想反正皮特哪種人到處說話不把門,栽贓給他就是。
嗬嗬,難怪呢,那皮特那種人什麽都往外說的,他有沒有告訴你秘密臧礦到底在哪裏?
沒....沒有啊,當然沒有啊!他怎麽會告訴我這麽秘密的事情,他說有秘密臧礦,我都以為他是在瞎吹牛呢。
哈哈哈,他不說,是因為他不知道。就算他說了你也千萬別信!馬克看見茉莉臉色惶恐,惜香憐玉起來,寬慰說,皮特那家夥不是什麽好人,你們這些單身的女孩子都離他遠一些。他說的那些永遠都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就是為了要勾起你們女孩的好奇心,好讓他有可乘之機。
肯森亦是哈哈大笑,多少年了,大家一直都傳說織夢家族在螢雪湖有一個特大的秘密臧礦,可是誰也不知道具體位置。就是老讓也不知道,他一輩子都在找,不是也沒有找到嗎?
真的嗎?老....茉莉有些不習慣直呼老讓其名,打了個梗兒,換成個稱呼就好像沒有那麽別扭了。道,老老板怎麽會不知道呢?我還聽說螢嶺鎮後來禁止外人前來也是為了防止不法之徒來這裏到處探秘和挖礦。
嗬嗬,我說茉莉啊,別看你白白淨淨羞答答的樣子,你消息很靈啊,知道的還真多。馬克好心好意地囑咐,不過啊,如果你想在織夢待下去,這話題就隻能說到這裏了,你也就是跟我們說說,以後不要到外麵去談,這種事情在織夢家族也是不能談的。再告訴你一個秘密,皮特那家夥是個兩麵派,小約翰早就看不慣他了!
啊?是嗎?對了,我有好些天沒看見皮特了,最後一次見他,記得他說是去紐約參加夢境產品的行業展銷會。
可能吧,皮特那家夥還不如弗萊德呢,弗萊德好歹做些實事,皮特完全就是一張嘴。其實我們暗地裏都懷疑皮特跟弗萊德是一夥的,否則衣弗萊德那種溫吞的老好人脾氣,怎麽敢做盜版?這麽幹,以後誰還敢雇傭他,沒了工作,老婆孩子怎麽辦?這不等於找死?所以他肯定是有了下家.....
是你懷疑啊,別拉上我!肯森聽馬克越說越多,忙把自己先撇清了。
對對對,就是這麽一種猜測,茉莉,你聽一耳朵就好了,千萬別到處去問了。被小約翰聽到就麻煩了。
哦,哦,我知道了。我又不認識誰,跟誰說去?茉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心中暗暗發笑,對她來說,這一番聊天獲得的信息量也比在辦公室裏待上一個月要多很多了。
之後馬克和肯森不再聊織夢的閑話,茉莉聽了一會兒,找了個藉口走開了。經過車間年輕人,聽見他們還在商量去哪裏玩,她故意放緩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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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螢雪湖吧,現在螢雪湖上冰雪都化了,景色太漂亮了。每次上班經過我都有種想要跳到湖裏去遊泳的願望。安娜是新來的質量檢察員,個子小巧,牙齒雪白。
夏天去螢雪湖遊泳倒是不錯的,但是今年不行了。你們看了小鎮新聞嗎?米莉莎是個身材豐滿的女孩,頭發自然卷曲,看起來總是有點兒睡不醒的樣子。
安娜問,為什麽今年不能去螢雪湖遊泳?
因為在過去7周裏,螢雪湖西部2公裏之內發現5條死因不明的大鱘魚啊!
上個周末,我父親母親在湖邊散步的時候在沙灘上又發現了一條湖鱘,還挺大一條,有8英尺長,體重可能超過80磅。他們還拍了照片,那死魚樣子還挺難看的,翻著薄薄的白色肚皮,奇怪的小胡須指向天空。格裏是個頭發亂糟糟的土著人,說話的時候眼睛裏閃爍著緊張不安。我家在螢嶺鎮住了有31年了,以前從未見過一條死鱘魚,現在小鎮居民們都在談論這事兒。這不是好兆頭,絕對不是!
不就是死條魚嗎?有什麽大不了?安娜不以為然。
安娜,你可別搞錯了,這可不是什麽普通的魚!螢雪湖的這種鱘魚很獨特,有尖刺狀脊壽命也非常長,有些可以持續100多年。它們的生命周期很不尋常,隻有在15到18年後才會性成熟,而雌性隻每2年或3年產卵一次。茉莉掃了一眼,說話的是肩膀寬寬的大個子年青人,隻看背影,也大概知道是常年在冷庫裏篆刻夢盤回路的設計師,好像叫烏龍,他的工作就是在冷庫裏擺弄臧石測試純度,冷庫裏溫度低,常年要求在零下10°左右,所以烏龍就算是夏天也是戴著帽子,穿著擋風的夾克衫。
隻聽烏龍接著說,現在的問題是到底是不是有什麽東西殺死了那些能活幾十年、能長到8英尺甚至更長的史前魚類?
沒那麽嚴重吧?安娜好像天生就有反骨,對於別人的話總是提出反對意見,這完全可能就是一種巧合,恰好這些湖鱘到了壽命,所以集體死亡了。大自然的造化,誰能解釋的清呢?
清理工布萊斯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看法,這個時候,也加入進來,說,現在普遍的推測是說今年天氣反常,聽說是因為今年開春水溫異常,螢嶺鎮的魚類都適應了異常的低溫狀態,也許是溫度回暖導致湖鱘的死亡。
烏龍說,這個我也聽說了,我也看了不少相關的資料,鎮上仔細地追蹤兩個湖水入口的溫度。今年5月,螢雪湖的平均溫度為14.9攝氏度,比10年來的平均溫度3.4攝氏度整整高出10攝氏度。鎮長還專門谘詢了一些鱘魚專家,他們說當水溫變暖時,這種巨型底棲魚確實會承受壓力,魚類對溫度的快速變化非常敏感,因為更暖的水含有更少的溶解氧,會給魚類帶來生理壓力,導致免疫係統發生變化,使它們容易受到病原體或病毒的攻擊。
湖鱘死亡如果跟水溫有關,我們又有什麽辦法呢?也許下幾場暴雨就好了,湖裏水溫下來了,鱘魚就沒事兒了。問題是為什麽我們不能去遊泳呢?我們又不是鱘魚!安娜大概是以爭辯為樂,故意繼續唱反調。
沒有誰硬性規定說不能遊泳,但是萬一鱘魚不是因為水溫的原因死亡呢?如果水裏有什麽有毒物質的話是不是很危險?那麽大的湖鱘都能殺死,人下去遊泳會不會被同樣毒死呢?烏龍麵露笑容,不急不忙地反問道,把安娜說得啞口無言。
有毒物質會是什麽?米莉莎嚇得眼睛忽然睜大了,好像是被噩夢驚醒的表情。
比如說工業排汙廢水這些?臧礦的廢料堆也有腐蝕性的,織夢公司現在夢盤產量這麽大,清理出的放射性毒水和其他受汙染的放射性廢物,都埋在螢雪湖附近的沙土裏。這些會不會滲透到湖裏去?就算現在不出問題,以後也是隱患,如果活了100年的湖鱘接二連三的死亡,誰能保證不是因為喝過輻射水後中毒死亡?
沒錯,這個時候大家都小心謹慎吧,在湖鱘的死因確定之前,大家都不要下水。格雷一貫是烏龍的好兄弟,鐵杆支持者,不失時機地還給大家布置好任務,如果有更多死鱘魚出現,護河人會想知道的。鎮長要求居民記錄時間和地點,拍照並記錄任何異常情況。
太討厭了,你們是不是誠心不想讓我們好過?安娜惱怒起來,大好的時光都站在這裏幹聊過去了,我不管,我去騎自行車了,米莉莎,你來不來?
去啊,去啊,走吧!米莉莎答應著,布萊斯也追了過去。
茉莉站著聽了一會兒,一直沒有插話,對於什麽湖鱘,遊泳或是騎車並沒有多大的興趣。難得陽光正好,她倒是有了計劃,她想去老讓的墓地看看,不過這種事情是沒法跟任何人說的。
墓地在螢雪湖的水庫後麵的山上,茉莉先回家換了一套輕便舒服的運動衫,輕輕地帶上門,夜裏從茉莉的房間常常能聽到水庫水濤流淌的聲音,那聲音就好像是從睡夢中傳來,讓茉莉感到莫名的安寧。此刻水流嘩啦地歡呼著,像是伸出熱情的手臂拉著茉莉一路尋去。
河流沿著高聳入雲的雪山的脈絡勾勒出山穀溝壑的深淺,從涓涓的雪水到汩汩的澗泉,有匯集而成歡快的山溪,到了峽穀外形成一片寬闊平坦的水麵,又淌淌洋洋地向冰海奔湧而去。
此刻的水庫水流平緩,山上的雪水已經融化得差不多了。茉莉好奇地觀看水壩的形狀,如同一隻巨大的馬蹄淩駕在河流的上方,水庫的8道閘門隻開了4道。隻見四道水門下水勢湍急,大股的黃褐色的水流翻滾著雪白的怒意,噴湧而出,兩岸的堤壩上積雪未化,動靜之間水聲如雷,景象極為壯闊。
茉莉拿出手機,一路拍了好些照片,又想靠近了再拍些湍急的水流。她見河岸的隱蔽處有一大叢灌木,從那裏探出了一小塊石頭,走得近了。又見山石後,幾朵藍色的山花在山崖上開得燦爛嬌豔美不勝收。茉莉小心翼翼地探出身體,專心地將鏡頭對準花束,輕輕按下快門。
汪汪,汪汪汪,冷不丁從小路上冒出一條半人高的大狗,身材健碩,巨大的頭顱,黑得發亮的毛發,對著茉莉一陣狂吠,眼睛也是血紅血紅的。
茉莉哪裏提防,嚇得倒退兩步,轉身腳下踩到一塊滑溜溜的石頭上,整個人都側摔在地,手機也脫手而出掉下了山石。但那惡犬並不幹休,骨子裏麵的獸性被激活了一般,穿身猛撲了上來,兩隻前爪按住茉莉的肩膀,一張毛茸茸地大頭湊到茉莉的眼前。嘴裏呼哧哧地冒著一股股熱氣,直噴到茉莉的臉上脖子上。茉莉能看到的巨犬口中發黃的幾枚利齒,尖刀一樣在眼前晃動著,好像隨時都會插入自己的身體。
茉莉尖叫著別過臉去,用手背擋住了麵孔。那狗又是舔又是嗅,濕乎乎的鼻子和舌頭碰到手上胳膊上,肌膚一陣陣發緊。她隻好用胳膊肘頂開狗頭,任憑狗嘴巴裏的涎液順著她的小臂巴嗒嗒的滑落。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難道自己就這樣死了嗎?茉莉害怕的全身都在劇烈地抖動著。
琅玡, 停!琅玡!你給我回來!聽到嗬斥聲,茉莉用眼睛餘光看去,隻見一個杵著木棍的剃著寸頭的年輕人站在灌木後,身上隨隨便便套了件寬鬆的黑色T恤衫,更顯得肩膀寬大身材魁梧,茉莉第一眼沒認出來,可是聽他聲音,卻又頗為耳熟。
那年輕人的吼聲帶著雷霆,那隻叫琅玡的黑狗聽見主人發怒,不敢不聽話,立刻鬆開茉莉,夾起尾巴灰溜溜跑到了主人身邊。
年輕人急忙彎腰把狗脖子上的鏈條給扣上了,茉莉驚魂稍定,看他彎腰的背影,猛地認出這人像是烏龍。平時烏龍在公司都是待在冷庫裏戴著帽子,穿著夾克,還用領子擋住半邊臉,難怪第一眼沒有認出來。
烏龍係上狗鏈,忙不迭邁開長腿幾步跑過來,蹲在茉莉身前,關切地問,啊呀,對不住,你沒事吧?
我,我....嗚嗚嗚嗚....
對....對不住啊,都怪我,你受傷沒有?烏龍抓耳撓腮地又回到茉莉麵前,黑狗跟著湊過來,大腦袋一靠近茉莉嚇得一陣尖叫,別過來,別過來!
它不咬人的,真的,你別怕啊。不信,你踹它一腳,我家琅玡個頭大,但是我保證它不咬人。烏龍大概也是慌了,都不知道要怎麽證明才好。
我踹你!茉莉氣得真的狠狠踹了烏龍一腳,烏龍吃痛,但也不敢叫也不敢躲,看見茉莉大哭著,手上的灰抹到臉上,又順著淚水劃出兩道黑色。
你的狗,你怎麽不拴住它啊?
好,好,我把它牽開,烏龍給琅玡拉上狗鏈,拖著琅玡到遠一點的大樹邊拴好了。這才又走了回來,蹲在茉莉身邊,伸手輕輕按了按茉莉的膝蓋和腳腕,小聲小氣地問,你,你,受傷了嗎?哪裏痛?
我哪裏都痛!我招誰惹誰了啊,我好好的在這裏,你的狗衝過來咬我,嗚嗚嗚.....茉莉的眼淚流得更急了。
烏龍站起又蹲下,蹲下又站起,全沒有了往日鎮定自若,要不我送你去醫院吧,我背你去,好不好?
茉莉帶著哭腔指著山石下麵,我的手機,我的手機!
啊?我去看看!烏龍跟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滿臉通紅。一邊說著,他跑去山石邊往下眺望,哪裏還有手機的影子,一定是給掉到水庫下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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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在陽光下雀躍著綠色的光澤,像溫潤點染的綠濡。山風微醺,安婧攏了攏被風撩亂的頭發,極目遠眺,清風浮雲朗朗乾坤,但見山間花朵樹木荼靡恣意,洋洋灑灑。心想,夏風到處,何處不是酣暢淋漓?但冬雪一來,萬物凋零,生命輪回,大道至簡,可是為什麽人們明明知道生命稍縱即逝,卻依舊焦慮愁苦,惶惶不可終日?
山上清洌的空氣,經過頭一天相遇的橋段,同一座白橋,隔了一天再走過去,心情感受卻又完全兩樣了。
小瑤一雙聰慧的眼睛淘氣地看著安婧,姐姐,好懸啊,如果不是在這裏叫住了你,今天你就看不到這裏的美麗風景,這裏的風也會不一樣了。
啊?!安婧有些不好意思,呐呐地說,我這樣的小人物,不過是大千世界中的小小螻蟻,我死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山風是一樣的吹,山花一樣的開,春夏秋冬寒來暑往,什麽都不會改變的啊 。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家人?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情,他們是不是會很傷心難過?
我沒有家人.....他們都不在了。
姐姐不如你跟我們一起住吧。小瑤拉住安婧的手,一派天真地說,你跟我們大家在一起就不會孤孤單單的了。你不開心的時候,我給你唱歌聽,我會唱很多好聽的歌,我還會跳舞,我可以表演給你看!
謝謝小瑤,小瑤真是個好心孩子!安婧摸了摸小瑤的頭發,開玩笑道,如果我真的跟你回家了,小瑤把自己的床讓給姐姐睡,好不好?
我們的住處有很多阿姨和姐姐,姐姐可以跟阿姨一起住啊。小瑤抬頭問媽媽,讓姐姐來我們家住吧,求你,好不好?
我當然沒有意見啊,但是你要不要征求一下姐姐的意見啊?小瑤媽媽笑著轉頭對安婧問,小婧,你到都江山是為了旅遊還是有什麽事情呢?
哦,我是臨時路過都江山,我在這裏等一個朋友。之後會去螢嶺鎮.....處理我妹妹的事情。安靖本來不想說馬珂的事情,但是遇到小瑤媽媽誠懇專注的眼神,反而覺得人家母女救了自己的命,又有什麽可以隱瞞的呢?
原來如此!小婧,我不是要打探你的私事,我隻是覺得.....小瑤媽媽好像要考慮如何措辭才不至於讓安婧感到不適,接著道,昨天看見你孤單單站在河邊,小瑤叫你的時候,你回過頭,那模樣,你大概是不知道,眉頭耷拉著,整張臉呈現出一種迷茫而恍惚,就好像魂被勾走了一樣,真的讓人很擔心。
對不起,我讓你們擔心了。回頭想起來,我也很是後怕。那時我就是著了魔。憑空聽到很多的笑聲,又好像看見了死去的妹妹。
你的妹妹,她死了嗎?
是的,安婧低頭不敢看小瑤媽媽,我妹妹有抑鬱症,我是去螢嶺鎮辦理她的後事的。
哦,我也聽說螢雪湖是有名的自殺者聖地,據說在哪裏看到極光就會遇到幸福,所以有人會忘記了冷暖一整夜待在零下幾十度的冰湖上,都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死去的。那些死者麵容帶著笑意,似乎在死前忘記了一切世間的苦痛,掉進了天使的眼淚。
天使的眼淚?誘人尋死的湖泊怎麽可能是天使的眼淚?應該叫死神的眼淚還差不多啊。
也許是因為極光下的螢雪湖太純潔無暇了,會誘發人心中放棄一切的願望。小婧,你的妹妹得抑鬱症多久了?
應該有很長時間了,隻是我一直什麽都沒有看出來,我甚至還以為她天性開朗,什麽都是滿不在乎的,她在朋友圈裏也總是展現出開心快樂的一麵。接著安婧便把馬珂在母親去世後,遭遇網暴最後抑鬱症自殺的事情說了。其實她跟小瑤媽媽不過才見過一次,還沒有熟到可以促膝相談的程度。 但小瑤媽媽身上有種讓人感覺溫柔的暖意,很容易就讓人信任。
水聲潺潺中,安婧跟小瑤媽媽並肩走下了白橋,小瑤跳下橋基往細石河灘跑去。橋下是個天然的橋洞,橋洞中有幾塊平坦碩大的涼石,涼風過處,河水熠熠生輝。 兩人到石頭上坐了,一邊說話一邊看著小瑤赤腳在河灘上玩水嬉戲。
不瞞你說,得抑鬱症沒有什麽可抱歉的,而且其實也沒那麽神秘,因為我曾經就被誤診患有精神分裂症。
啊!?怎麽會?安婧錯愕,小瑤媽媽卻坦坦蕩蕩笑了笑,好像這件事完全不值得多麽大驚小怪一樣。
那還是9年前,我在醫院裏當護士,本來一切都很好,但是遇到一次醫療事故,雖然事實澄清後我並沒有重大過失,但是自那以後我突然開始無法專心工作,睡不著覺,在人群中總是心神不寧。即使躲在公寓,我也會看到和聽到很多不存在的事情,比如一些看不見的東西發出的聲音總是令她產生懷疑、恐懼和憤怒的情緒。我的家人對她越來越擔心。他們把我送到醫院,我和現實越來越脫節。疲憊的醫護人員不僅限製了我的行動,還對我使用了鎮靜劑。我開始出現一些“症狀”,比如不由自主地揮動雙臂,渾身發抖。醫生都驚呆了,但找不出原因,隻好加大抗精神病藥物的劑量。更可怕的是我逐漸失去了讀寫能力,也不開口說話了,常常好幾個小時對著電視機屏幕發呆。有時我會煩躁不安,雙腿打彎抽筋。醫生最後認為他們無法對我繼續進行治療,認為在我的病曆上寫了“轉到精神科”幾個字。她們本來就坐的很近,又是私密無人的河畔。安婧專心地聽著,小瑤媽媽說話習慣拖長每一句話的尾音,語氣低緩,讓人由不得的就將她當了最好的朋友一般。
啊,太可怕了!怎麽會這樣?
是啊,當時的感覺是天都要塌掉了,隻差一點點我就被診斷成精神分裂症患者,如果是那樣你就不會遇到今天的我了。
那你怎麽治好病的呢?小瑤媽媽,你現在這麽優雅漂亮,完全看不出來有過那麽嚴重的問題啊。
那是因為所謂的精神疾病,都是關於心靈和大腦的問題,人類用科學和醫學並不能真正的理解,診斷和根除,因為我們要治愈的是靈魂,是更加高維的存在形式。靈魂在現在的人類技術和能力下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甚至它的存在與否都是無法證明的。但問題是,我們每個人都會若有若無的感知到靈魂的存在,我們會做夢,會有幻覺,會產生很多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情緒波動。我們人類對大腦和人體還有許多的未知,而這些被現代科學都歸之位玄學,或是不存在。我在24歲的時候遇到了我人生的貴人,他帶著我走上了靈修之路,這是一種讓身心輕安柔軟的方法。從此我開始花了學習靜坐,冥想和禪修上,多年的靈修,我的內心才重新獲得了自由,所以你才能看到今天這樣從容平靜的我,這都是因為修行的效果啊。
我過去常常聽說很多靈修都是騙錢騙色的,還有不少偽冒大師,可能這是世人的偏見吧。安婧說。
沒錯打著靈修的名義行騙的人確實存在。所以關鍵是找到修行的正途,我的感受就是真正的靈修能讓人分辨出自己內心痛苦的原因,無論身處悲傷,憤怒,匱乏或是不安,我們隻有看到找出心靈生病的原因,才有辦法淨化自我,從過去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小瑤媽媽微笑道,小婧,你想一想,當你感到痛苦煩惱的時候,你希望用什麽去排遣內心的衝突呢?
我會聽音樂啊,看電影電視,或者吃頓好吃的,要麽就是蒙頭大睡一覺吧。
你這些都是轉移內心的煩惱,對於小的情緒波動是可以得,但我是指那些內心深處的無人知道的傷害和痛楚。你有沒有試著去分辨內心痛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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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辨內心痛苦的原因?安婧疑惑回憶著,緩緩道,每當我感到扭曲痛苦的時候,我的整個內心就會徹底關閉,我就好像是個含羞草,或者是個蝸牛什麽的,躲進自己的殼裏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什麽都不願意去說。尤其是那些讓人悲傷的事情,我寧可把它們埋在心底,永遠不去提及,我總是希望把那些悲傷痛苦的事情慢慢忘記也許就好了。
不去提及,埋在心底,其實都是自欺欺人吧。因為傷痛無法解決,所以隻是不去觸碰,隻是在逃避真實罷了。這也是我後來靈修後,師傅跟我講的,當我們用那些自我保護的方法去掩蓋內心的悲傷和渴求,最大的問題就是讓我們無法再看到事情的真相。比如後來我才意識到,我的抑鬱症其實不是忽然爆發的,而是那些隱藏在過往的痛苦逐步累積的爆發。我八歲的時候,負責照看妹妹和三個月大的弟弟,可是那天我的小弟卻意外死於嬰兒猝死症,雖然母親從來沒有明說這是我的過失,但也從來沒有寬恕我說這並非是我的過錯。因為這件不幸,又因為我是家中的長女,父親不許我表露出絲毫的哀傷,認為事情發生了就發生了,哭哭啼啼是軟弱和愚蠢的。後來我選擇當了護士也許就是因為心中那份無法逝去的罪惡感。夜間我在癌症病房工作,照顧那些仰賴呼吸器的病人,有的時候他們苦不堪言,就會哀求我讓他們安樂死,而我每次都不得不表現得更加堅強和鎮定,我為了照顧病患而不得不偽裝出強大的樣子,我總是偽裝出一個堅強的假象。但是我內心的委屈和脆弱並沒有消失和改變,它們隻是被壓抑住了,最後這些負麵的情感由於無數次受到漠視和忽略而長期累積,在特定的時候就爆發出來。當我參加平生第一次的靈修,在全然的靜默中,往事全部湧上心頭,許多景象也一一浮現:弟弟的死亡,醫院,麵對內心的自責和哀傷,我坐在那裏看著所有的痛苦起起落落,我悲傷哭泣,渴望能夠接納和寬恕自己。也是從這一刻開始,我的人生進入了新的境界。
小瑤媽媽,你說的太好了,你說的太對了。我也發現就算我不去想那些難過傷心的往事,但是我的生命好像被一種黑霧籠罩著,總是無法徹底的開心和痊愈。就好像是爛了根的植物,即便是在陽光下,我還是感到寒冷陰暗和不安。我真希望能像你那樣也能獲得這種全新的內心感悟。如果我希望學習靈修,要怎麽開始呢?靈修就是靜坐和冥想這些嗎?
靈修有很多傳統的方法,我剛開始修習的那幾年,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共修,吟誦,例行禱告,研讀經文,奉獻,義工服務上麵。但是開始的幾個月,我發現自己常常遊離於各種幻像,心神散漫,靜坐的時候一會兒過去一會兒未來,各式各樣的懷疑,擔憂,恐懼和不安使我更加焦慮疲憊,就算我努力靜坐也無法完全消除內心的雜音,而真正的修行會帶我們進入靜謐的心靈,這是好的靈修和壞的靈修之間的不同。
那我也能跟你學嗎?你教教我吧,我願意好好學!
我哪裏能當你的老師啊?學習靈修可不是拍拍腦袋就能學的,需要真正的下定決心,更要拜師後才能開始。但我相信學習靈修會改變你的人生境界。從昨天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感覺你跟普通的遊客不一樣,你幾乎沒帶任何行李,整個人就好像是遊離的,飄飄忽忽的,像是走到哪裏算哪裏的樣子。你知道嗎,你以為是出現了幻覺,才站在河邊,其實真正的情況是,毒蜘蛛隻是誘因,而是你的潛意識裏已經產生了輕生的念頭。如果你不能重新找到生活的希望,你可能已經得了抑鬱症而不自知,遇到誘因,一定會出現危險。
安婧驚訝於小瑤媽媽如何能有這樣敏銳的觀察力。她很清楚知道自己買好機票的那一刻確實已經沒有打算再回去。
我說這件事的意思是,每個人都有盲點,不是不存在,而是不知道罷了。如果不是我自己親身的經曆,我也不會相信精神病會落到我的身上,即便到現在也覺得非常奇怪,後來才知道我的家族裏曾經是有過這類病人的。你有沒有想過,你妹妹的抑鬱症也許是遺傳性的,如果是那樣的話,你也要非常小心,因為抑鬱症很多時候會被錯認為是情緒低落或是身體不適。
小瑤媽媽的話戳到了安婧的痛處。更勾起安婧多日來無人傾訴的委屈,過去幾個月的經曆好像噩夢一場,將她的生活徹底被改寫。
現在小瑤媽媽這樣體諒和關懷自己, 安婧如何能不感動,不由自主便把心裏鬱積的苦悶都傾吐出來。像吐絲的蠶一般,仿佛要耗盡所有的體力似的,全身上下都要隨之顫栗。 說到莫濤的時候不由自主嚶嚶地哭了起來。
小瑤媽媽靜靜地聽著,拍拍安婧的手背,抱抱她的肩膀,遞上自己的手絹。等安婧說得差不多了,她用那雙大而圓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她,拉起安婧的手說: " 小婧,其實吧,我覺得你男朋友還是在乎你的,而你呢,也還是很愛他的。
愛...應該還是愛的,安婧擦了擦眼睛,但我想這樣走了是最好的,這樣以後我也不用天天陪著小心,也不想天天提心吊膽。我現在自己走了,至少以後他想起來都是記得我的好處來。
哎,真是個傻姑娘。我看你啊,應該屬於心理學上歸納的那種高自尊回避型人格,簡單說就是用拒絕親密關係來保護自我免受傷害,因為缺乏安全感就習慣選擇先離開。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對自己說,是我先離開他的,而不是被他拋棄的。
安婧有種被人看穿的不自在,但是心中也很驚奇小瑤媽媽怎麽每次都說到了自己心坎上。
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你自己出了國,沒有工作,沒有存款,處理好妹妹的後世,你打算怎麽辦?
小瑤媽媽,說真心話吧,安婧抽抽鼻子,其實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就是。每一滴從她的眼角滑落的淚水,都充滿了苦澀的滋味,而她一直以來卻裝作什麽都不記得的樣子。她壓抑著那麽多的失望和悲傷,沒有對鯤哥說起,說了鯤哥也不可能懂得。還有好心的阿黛拉,他們都熱情地為她安排了未來,但是在安婧的心中什麽芯片,什麽造夢師,什麽關於未來的危機,都好像是一個醒不過來的夢魘,她甚至覺得那些也許就是幻覺的一部分。如果生活給她一個願望,那就是回到過去,回到麵癱前的自己。
人跟人是有緣分的,你遇到我,就算是你的緣分。就好像我當年遇到大奘師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難道你就甘心服輸,把手中的一切都拱手讓給了那個青梅竹馬?
安婧沒想到小瑤媽媽竟然這樣說,轉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疑惑道,可是我有什麽辦法?我從小就覺得我是個被命運詛咒的人,根本不配擁有幸福.......說到這裏,一種苦澀,酸楚又強勁的情緒酒精般彌漫了她的全身。她當然不甘心就這樣被打敗,她感到自己每一寸皮膚都在灼燒,每一個發根都在膨脹,每一個細胞都在嘶喊。 但是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柳蜜銀鈴般的笑聲,她那麽自信,那麽勇敢地追逐自己的愛情,自己又能拿什麽去爭奪回主動權?
所以啊,你一定首先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麽,小瑤媽媽信心百倍地說,隻要你不服輸,我們就有辦法。每天晚上我們營地都有關於靈修的講座和活動,你也過來聽聽吧。以你的悟性,很快就能學起來的,人的改變都是自內而外的,我的師傅就曾經說過,隻有保持讓自己的身體處於一種舒服的狀態,你才有可能自律。因為注意力是一種資源,如果要跟內心對抗的話,就很難做好別的事情。隻要堅持靈修練習,你就會看到自身的變化,就像我現在這樣,一定會遇到驚喜的。
安婧看著小瑤媽媽美麗的臉龐,心裏燃起了一團火焰,這麽多天來前所未有的感到了一種希望。想象一個健康自信美麗的自己出現在莫濤的麵前,而不是一個病人,一個實驗品,如果一切能夠回到最初的模樣,她的臉奇跡般的泛起了紅暈,眼睛裏閃動著渴望的火光。
真的可能嗎?靈修真的有用嗎?安婧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她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當然啊,我們一會兒就有個小聚會,如果你有興趣,我帶你一起去見見我的師姐。你晚上有時間嗎?
我?會不會太唐突啊!安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唐突啊,我們的姐妹會,大家沒事的時候談談心,說說話,我這個師姐見多識廣,就算交個朋友也是非常值得的。你去還可以幫幫我的忙,我們常常聚會的,任何人都歡迎。小瑤她們也會表演一些節目,她巴不得有人去看。
這樣子啊,那我就打擾了,就算是為了看小瑤的節目我也一定要去啊!
小瑤好像聽見她們聊到自己,從水邊提著鞋子過來,開心拍手道,姐姐我們現在就去吧,我的肚子都餓了,我們營地還有很多好吃的呢,我要給你我最喜歡的香茶,還要為你點上靈蠟,到時候你就坐在我旁邊吧。
70
安婧跟著小瑤母女沿著河畔走入幽徑,河流蜿蜒,小路也彎彎繞繞,在密林中延伸回旋。回頭遠眺,那白橋橫臥在緞子般的河麵上恰如一道精巧的白虹。
小瑤蹦蹦跳跳的時前時後,輕輕地哼著不知名的歌謠。安婧邊走邊聊,漸漸道路越來越僻靜偏僻,藤曼攀爬,樹木高聳,陽光在密密的葉子間灑下幽暗狹長的影子,泥土和腐葉的氣味越來越濃鬱,安婧發覺走了老半天也遇不到一個路人,奇道:“小瑤媽媽,你說營地的山路這麽美,怎麽走了這麽久也見不到幾個遊人?”
小瑤媽媽說:“我們已經走到後山了,這裏不是宿營地的管轄範圍,從地圖上也看不到的,自然來的人也少了。”
安婧心中莫名的忐忑,心想剛剛跟小瑤媽媽說參加聚會,還以為就在木屋周圍,如果早知道要走出營地,就該跟尤瑟夫和吉蒂太太打聲招呼,否則如同他們來木屋找自己看不到人,怕是會著急了。
她如此一想,腳步也就慢了下來。但見小瑤天真無邪嘰嘰喳喳地像隻開心的小鳥,又看看身邊的小瑤媽媽依舊不疾不徐,談笑風生的樣子,安婧的心又放了下來。心想大不了天黑前自己先離開聚會,反正隻要一路順著河就能找到白橋,隻要看見白橋就不怕迷路了。
“小婧,你別擔心,我們馬上就到了。”小瑤媽媽看出安婧的猶疑,細心地問,“林子裏光線不太好,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害怕倒是沒有,就是沒想到這麽遠,我還以為就在我們住的宿營地附近呢。”安婧實話實說。
“這是靈修的地方,需要清靜一些,你第一次來,不熟悉山路,所以會覺得走了很久。以後等你熟悉了,就不怕了,夜裏一個人也能來回走。“
“小瑤媽媽,你可別小看我,我小時候就是在大山裏長大,我的老家有條大青河,跟這裏一樣,到了晚上黑色的山林靜得讓人發慌,但是我卻一點都不怕。家鄉的老人說,山妖山鬼都是人們的想象,誰越是擔心,它們越是喜歡欺負誰。比如山鬼,隻要把它們當作躲在暗處的野生動物也就沒什麽了。還有那些山妖,其實也就跟風差不多,它們動作很快,喜歡嚇唬人,但是隻要人沒做虧心事,它們最多就是逗弄一下。
“哈哈,還真是,小婧,有時間你跟小瑤好好講講這些,小瑤晚上最怕黑,有時候夜裏醒了都不敢自己去上廁所。”
“我聽說有些小孩子能夠感受到很多異像,但他們也往往是很有天賦的,甚至有超能力。”
“對,你說的很對。” 小瑤媽媽抬眼看看小瑤,欲言又止。
“到了到了,就在那裏,姐姐,你看見那邊黑色的鐵柵欄了嗎?我們就住在哪裏。”小瑤跑過來拉住安婧的手。
安婧跟著小瑤緊走了幾步,果然看見前方林間的小路豁然寬敞了,路右邊出現了一座拱形的鐵柵欄,柵欄兩端是兩根高高的石柱,順著鐵柵欄後可以看見一條齊齊整整的碎石頭小路一直通向林子深處。
小瑤媽媽走到石柱前,探手打開一個方形的密碼鎖盒子,輸入了一串數字。退後兩步,就聽得鐵柵欄哢噠兩聲,兩扇柵欄緩緩後退,大門緩緩打開。
安婧正想邁步,小瑤卻拉住了她,“姐姐,你現在還不能走,一定要等到鐵柵欄停穩了,還要再過三秒才能走進去。否則,門就會像個大蚌殼一樣飛快合上,就算不把你夾住,前麵地上的的防盜釘也可能把你的腳紮傷。”
“啊?這麽厲害啊!” 安婧嚇了一跳,心中不解一個靈修的地方,既然要請大家來聚會,又何必如此戒備?
小瑤媽媽等著鐵門停穩妥了,率先邁步走在前麵。一邊走一邊回頭對安婧道,“小婧,你放心,我們進來就安全了。所有這些機關都是為了防範好奇多事的人而已。因為誰也不希望自己打坐的時候忽然被人偷窺或是打擾到。”
安婧想想覺得也有道理,跟小瑤一起走過鐵柵門。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鐵門徐徐緩動,哢噠一聲又關上了。
莊園裏的樹林跟前麵河畔的野生林地頗有不同,大多是鬆柏一類,樹幹筆直挺拔。其他的樹木的枝條都是經過認真修剪的,林間的空地也收拾整理過,擺放了座椅石凳間或有些樹屋錯落在鬆柏後。隔不了幾米,路邊就有一座黑色的路燈,好像是夾道的衛兵忠心耿耿地看護著這片密林之地。
自進了莊園開始,小瑤媽媽就不再說話,隻管前麵領路。不一會兒,三人來到一處開闊的山坡上,這裏有花壇有噴泉,還有幾棟尖頂的灰磚石頭壘砌的房子。安婧的目光被屋前的花圃吸引,花圃中如果種了奇花異草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花圃中沒有任何花草,而是插滿了五顏六色的轉輪風車,密密麻麻極其鮮豔顯眼。
而更有趣的是沿著石牆和花圃的石基擺放了許許多多的藍鷺,大大小小,神態各異,一隻隻栩栩如生,毛發細膩,好像人一靠近,就會展翅高飛一樣。
安婧幾乎忍不住要去伸手摸摸那些藍鷺,想看看它們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為何又一動不動,如果是假的又為何有的皮毛黯淡,有的毛發油亮生機勃勃?
小瑤指著紅色風車邊一隻小藍鷺說,“姐姐,這隻是我的靈鳥,你說漂亮不漂亮?”
“哇,很漂亮啊,你叫它們靈鳥?”
“是啊,靈鳥是我們靈修的神鳥,等我十三歲的時候,如果我修煉的夠好,我的靈鳥就會發光,那就代表著我是被大奘師選中的孩子,我可以成為大奘師身邊的仙童。”
“可是這些靈鳥到底是活的,還是死的啊?它們是如何能發光的呢?”安婧問。
“這個普通人都是看不出來的,隻有靈修到了天眼打開的程度才能看到。”
安婧聽得似懂非懂,但看小瑤神情極是認真,顯然對此深信不疑。這孩子才7,8的年紀就開始靈修,雖然也不能說不好,但是好像總什麽地方不對勁兒。
“小瑤,你去去找薑姐姐,看看其他小朋友都準備好了沒有,我這邊先帶安婧姐姐去見雲姑姑。”
小瑤媽媽轉頭對安婧又說:“小婧,你跟我來,看樣子大廳有不少新來靈修聚會的人,我們正好過去看看。”
安婧跟著小瑤媽媽拾級而上進了屋,本以為裏麵一定布置十分講究,卻發現隻是個寬敞空曠的大廳,大約有網球場大小,空高有三層樓的樣子,巨大的長方形的窗戶從天花板垂到地麵,想來這大廳天氣好的時候應該陽光非常充足。整個大廳裏沒有任何家具,地麵上用金黃色的油漆畫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圓環,圓環的焦點上都是一個金黃色的實心圓點。屋子裏大概有十來個人,盤腿坐在蒲團上圍成圓圈。
小瑤媽媽為安婧拿來一個蒲團在最外圈的位置坐下,悄聲說,"中間那位就是雲師姐,你慢慢聽,我去去就回來”
安婧聽小瑤媽媽這麽說,連忙點頭。一直看著小瑤媽媽退身出去了,才收回了目光。
圓心中央坐著的雲師姐不說話也不笑的時候,有點男女莫辨,隻見她穿著一件鍺黃色的袍子,一張瘦長的臉,鼻子欣長,左邊的鼻竇上嵌了一個金黃色的小花。再看她眉眼細長,五官十分俊秀,嘴唇薄,嘴角微微上鉤,下顎橢圓中頗有寶像威嚴的氣派。
此刻雲師姐盤腿端坐,目光徐徐環顧四下。她看人的時候,眼角下彎,似笑非笑,目光十分專注。眉心間點了個墨色,乍看象是顆黑色的水滴,細看水滴中似有紋路迂回,隻是不知道其中的含義。在座的人在她的目光下,都敬畏地低下頭。安婧也被雲師姐看得全身發毛,隻能低下了眼睛,目光滑落在雲師姐胸前的三串鏤空的瑪瑙珠子上。
“好,各位,我們接著剛才的說吧,”雲師姐道,“我常聽有朋友給我說,他們的噩夢,不是死去父母親人,就是丟失工作財產,又或是疾病纏身,總之一覺醒來,腰酸背痛不說,還要不斷後怕,不斷懊悔。我就感慨啊,人世間大家活的都太累了,因為我們在紅塵中的擔憂和恐懼太多了。造成了我們不管有什麽樣的事情的都會去擔憂,都可能去恐懼,哪怕隻是一個夢。而我看到別人的惶恐焦慮的同時也看到了自己的成長,所謂的靈修,也就是要通過修行讓自己的精神和靈魂變得越來越強大,不再把塵世間的煩惱看得那麽重。
我在山崖上看見天空中的白雲,好像散落在天空中的羊群。好笑的是,我總是看見有人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對著天空拍照,甚至還有人把拍攝的晚霞也印成了相冊。但我想,他們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呢?天空裏的雲朵,變化萬千,日日不同月月不同,就算是同一個地球的方位看到的雲也都是瞬息萬變。但是人啊卻要執意要留下這樣那樣的瞬間。人生實苦,都是因為執迷,因為我們不肯麵對生命的真相,生命真相就是流動本身,無論你記錄還是不記錄,無論你珍惜還是不珍惜,誰也不能改變生命稍縱即逝的本質。
71
很多朋友在問我,我們這個靈修到底修的是什麽?
有些人天天把靈修掛在嘴上,他也不是真的了解,靈修究竟在修什麽,是每天打坐的時間長短嗎?還是每天做功課,做自省的時間?沒有一個衡量的標準,也沒有一個目標。
但跟著大奘師,會讓你不再為了心中莫須有的擔憂而煩惱,讓你的內心強大,不會讓靈魂因為他人的作為而飄搖不定,無所依持,這就是我們相信的正悟圓滿。
我來到這裏跟大家布道就是為了排除大家心中的困惑。我現在最大的感觸就是大家讓自己擔憂和焦慮的能力太強了。如果你看清幻像,不把事情看得那麽嚴重,你的人生就沒有那麽多的困擾。
人不是因為沒有煩惱才完滿,而是看淡了虛幻,才能強大。大師不是因為離世才是大師,而是因為入世,他能掌控所有的一切,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所有的幸和不幸,他都能以最強大的靈魂狀態去接受,這才讓他成為了神!
所以成功的人,圓滿的人,不是因為他生而幸福,生在一個好家庭,有愛她的家人,或是走到哪裏都很順,到哪裏都有人捧著有人幫,而是因為你即便生活不順利也不會讓心情受到影響。你就算有挫折,有磨難,也不會讓自己陷入悲傷和焦慮。跟不會因為一點點的想不開就去要死要活,自尋短見。
所以我們靈修的重點就是為了打開我們靈魂的第三隻眼,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天眼,有人說開天眼必須早修行,否則無論如何都不能增進功力。這話也對也不對,對於錯過時機開不了天眼的人,修行更加重要,因為其實不管人生是怎樣的,你過得好不好都是你的選擇,如果你埋怨抱怨那都是因為你的修行不夠,因為問題的本質就在你心裏,就看你的心有多麽清澈明白,你的靈魂有多堅韌和輕盈?
無論把我們放在什麽樣的處境中,我們都可以用同樣的心態卻接受和麵對。人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如此,這也是大奘師給我們的教義。過去我有幸在師傅身邊,一年多的時間我增進了很多,我們擠在最差最髒又擁擠的小木屋裏。而且是在地上睡覺,也沒有洗手間和廁所,都是非常汙穢和簡陋的環境,但是就是要訓練到自己能夠忍受一切的物質上的不便利。現在你讓我到大街上,直接跪在路上乞討,我也是能夠坦然麵對,而且我要讓自己的靈魂毫無懼怕,絕對不因為外在的困擾而自慚自賤。
所以靈修到後來我們就是要做到享得了福,也受得了苦。
記得有一次,大奘師讓我們必須用雙手去抓垃圾,在沒有燈的情況下,用手去抓那種腐爛的東西,你們還有各種各樣的蟲子,這種場麵你們現象一下,但是我們也都經曆過了,堅持下來了。
對於初學者,也許是接受不了的,但是對於我們來說所有的物質層麵的世界都隻是身外之物。
靈修就是要讓你的靈魂強大到某個程度,讓你能夠超越塵俗階段,世俗的人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靈魂和內心的極樂。不管它是處於一個什麽情況下,即便疾病痛苦,牢獄威脅,比如我們的師傅,他全身的骨頭都被鎖住了,就是這樣的狀態,他依舊不曾放棄,這才是真正的靈修者希望看到的結果。
讓自己的靈魂強大,這是我們靈修的唯一有意義的。我們要知道這個世界就是假的,都是我們大腦幻化的假象。塵俗都是不存在的,它們都是夢境的一種,隻有自己的靈魂強大了,才能認識到世間的真相。
世界是不存在的,人生是一個謊言,隻有你的靈魂的強大,才能獲得正確和真實。
要知道自己與神同在,成為神最親近的人才能成就不朽的靈魂。
人要活的輕一點,通透一點。我們要明白這個世界就是假的,塵俗上的一切就是一場遊戲,你要讓自己超脫出來,你的靈魂是不死的,你一直就在哪裏,可是你被幻想迷惑,每天生活在焦慮和不安中。你的不幸就在於你的靈魂太柔弱,就好象一個柔弱的病人如何能跑馬拉鬆,如何能夠享受健康和活力的狀態?
修煉靈魂並不複雜,你們來到我們這裏,就是有緣人,你們要記住我們在人世間不過是替神玩一場遊戲而已,贏了又如何,輸掉又如何,結果不是重點。重點在於讓靈魂看到事物的本質,別太入戲了,兄弟姐妹們,我們就是來體驗世間的荒唐,就是來玩這場幻覺遊戲啊....."
雲師姐滔滔不絕,說話間,一群穿著藍色長裙的女孩子們排隊走了進來,她們手中捧著銀色托盤裏,各放了幾朵幽藍如火焰的喇叭花和一杯清水。小瑤也在隊列中,目光遇到安婧,隻矜持一笑,依舊規規矩矩地守在隊伍中。隻見孩子們挨個兒將手中銀盤放在內圈外圈每個人的麵前。
孩子們放好盤子並沒有離開,而是走進內圈,靠近雲師姐坐成兩排。雲師姐雙手合起,雙目輕閉,默默誦念著經文。孩子們不知從哪裏變戲法般的拿出了搖鈴和手鼓,有的搖鈴,有的打手鼓,有的做手印,小瑤和其它三個女孩站起身半唱半吟,舉止端莊一絲不苟,小小年紀卻進退有度,分毫不錯。
雲師姐對著四周眾人微微頷首,朗聲道:“各位都是有緣人,我們特奉上大奘師親手種植的天堂藍請大家品嚐。每個人對致幻植物的反應都是不一樣的,之所以讓你們嚐試就是要讓你們知道什麽是幻覺,什麽是真實,也希望你們從中好好感受靈魂的狂喜和大悲,而這一切不過都是你的幻境,隻有看破了這一層,你才可能了悟靈修的真諦。”
說罷,雲師姐自己先拿起銀盤中的一朵天堂藍放入嘴裏細細咀嚼,目光逐一掃過在座眾人,圈裏圈外的打坐者都跟著去盤中取了一隻牽牛花放入口中。安婧將花瓣送入口中,一開始入口氣味甘甜,細細咀嚼又有些青澀,越到後來嚼著嚼著口舌發苦,下咽的時候還有些惡心。她擔心自己不小心會吐出來,拿起杯子大口喝水將口中剩下的天堂藍花瓣硬生生地衝了下去。
環顧周圍,天堂藍的作用開始發酵,有人開始傻笑。雲師姐隨便一個表情,他們都能笑到前俯後仰,眼淚鼻涕齊飛;也有人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一會兒仰著脖子對著天花板,一會兒又突然90度彎腰對著地板;時不時不知道誰會發出歡快刺激的叫聲,而他身邊的人卻開始嚎啕大哭......
安婧感到頭暈乎乎的,手腳有些發軟,全身疲憊異常。孩子們搖鈴誦經的聲音變得忽大忽小,她像一個植物人一樣搖晃著身體,一種深深的無力和挫敗感按下她的頭。她看見地板上出現了很多黑點,細看那些黑點也蠕動起來像一個個八腳蜘蛛,看著讓人頭皮發麻。好在這些蜘蛛爬的慢極了,慢的好像時間都要停止了。安婧覺得自己好像被劈成了兩半,一半自己正坐在地上傻笑,而另外的一半自己飛出了軀殼,從天花板上往下看,時間和空間都變成了橡皮泥一樣的膠狀體,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蠕動著。
周遭的一切都看起來可近可遠,睜眼變近,再一眨眼又變遠了,這新奇的發現令安婧非常開心,她把大廳裏的每一樣東西都試了一遍,幾乎要愛上了自己剛剛發現的超能力。
咣當!大廳的門忽然開了,白色的耀眼的亮光中一個瘦削挺拔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的步子很慢,慢得好像隨時都要中止。但是他確實在靠近,安婧暈乎乎地看著他,半個靈魂困惑地跌回到軀體。她認出他是雷諾,依舊是白得透明的皮膚,還有微微卷曲的黑色頭發,依舊是一副遙不可及的距離。此刻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目光滑過她的頭發和臉頰,像是憂鬱的藍色月光,如此冷靜又那麽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