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馬兒
《地主生成》長篇小說題記與某些緣由
最近一些日子,因了Delta病毒,全世界都在煎熬中,美國各地感染人數和生病入院率大增,原本是想外出旅遊的念頭也隻能放下,雖然是打了二劑疫苗的,但還是認為非必要不旅行是根本的保護策略,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這些日子就用來修改小說《地主生成》的各章節和完善結尾部分。熱情的讀者朋友們在每一章節都表達了他們的想法,這些來自讀者的想法和情緒也讓我做了認真的分析和理解,並且讓作者站在讀者的角度去增加或者刪減部分內容與文字,或者增添更多的口語對話部分,以適應一部分讀者對於小說的閱讀習慣。
《地主生成》這部小說在文學城廣大讀者朋友們的熱情中發表完成並且第一次修改稿也基本完成了,真心感謝各位。
用“地主”這個詞來做了小說的書名,初始的時候心裏也是猶豫了一陣子,我把這兩個字敲打在電腦上,然後刪除,片刻後又敲打在電腦上,“地主地主”,這到詞到底應該算是褒義呢還是貶義呢?“地主地主”,這到底應該算是好人呢還是壞人呢?
直到此刻,我內心裏依然在叩問著自己,叩問著我的父母那代人的父母們,也就是叩問著我的祖父母們,出身不好的父母以及做過地主的祖父母們!
我的父母出身是真的不好。民國時期,他們的家族中有不少人混跡於政府,軍隊,商界,學界,地主界,說得好聽是社會上流,說的不好聽那就是蔣匪,軍閥 ,奸商,地富反壞,臭老九…..到了後來,家族中的人連一個字都不敢提及,以至於到了我父母談婚論嫁的年紀,盡管他們都是頭腦聰明受過良好教育,長相出眾談吐不俗,但是介於出身問題,他們都遲遲難以找到心儀的對象去結婚,拖到不能再拖的青春之尾時候,也隻能是魚找魚,蝦找蝦,烏龜和王八看著有點對眼了。
母親是家裏的小妹,上有幾位兄長姐姐們,他們的父母在當地鄉下有很多田地,在當地城裏也有商鋪店麵,算是日子過得不錯的地主了,可是母親卻說他們一家人曆來都很節儉。每年的春播和秋收時節,城裏的商鋪店麵都要關門,全部人馬都要回鄉下忙播種忙收割。家裏會請來一群年輕的壯勞力,統統是肌肉男,真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出幾日家裏地裏的活就幹完成了,眾人手裏數著拿到的錢,也便散了,回家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坐吃山空,傻愣愣隻等地主家下一季的春播或秋收時的招呼, 夥計們很是熱衷在春播秋收的日子裏享受過年的待遇。
監工的就是母親的父親和兄長們,可是他們一樣也要和夥計們在地裏幹活,無論怎樣的烈日炎炎,大男人的脊背上汗流成溪,地主家的男人你若不幹活或者不懂得怎麽幹活,那麽夥計們便會偷懶或者欺負你,絕對不會含糊。而地主家裏的女人們,起早摸黑一日三餐要給夥計們做飯,家裏要比過年還像過年,殺豬宰羊灌血腸,用當年裏收割的新麥子麵粉,烝烤烙出各種香噴噴的食物,院子裏架著幾口大鍋,沒完沒了的煎炒油炸從早上到晚上,場院上空冒著的煙火和肉菜飄出的香味,在幾裏外都能聞到。幾十口年輕的壯勞力啊,那種大海碗裝滿飯菜,一碗一碗的下肚,那些肌肉男拚命地吃好了,當然才會拚命去幹活。這種時候地主家是絕對不能省錢的,在吃飯的事情上萬萬不敢怠慢,否則夥計們發脾氣走人,糧食全爛在地裏不說,不好好給人吃口飯的壞口碑傳出去,再也沒人來幹活了,你還想當地主不?
而這些日子裏,地主家的小孩子們沒人照顧,就要飽一頓饑一頓了,我母親說她小時候常在春播和秋收的日子裏餓著的……她和比她小不了二歲的侄子侄女們全是餓著的,有時候都餓哭了……
地主們容易嘛……
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 打土豪分田地,鄉村人民公社化,城裏商鋪店麵資產國有化。地主不願意?那你的小命就別要了,你是保小命呢?還是要保財產?當然是小命要緊些,那時的社會形勢讓很多地主真是沒有多少膽量人為財死的,否則那些在農會裏隻耍了二天槍的夥計都會斃了你,絕不含糊。
我父親的父親,也就是我的爺爺,他家裏男丁興旺,爺爺是家中年紀最小卻又輩分最大的一個,當他一出生落地就已經是爺輩份了,他侄子們的兒子們都要比他年長。好複雜呀,我從小就從來沒有弄明白過,他這一大家子人,家裏的人哪個是哪個的後代。先前還有依輩份取名字以示區別的,到了後來統統做為封資修被打倒和取諦,這個家族人的輩份就更加弄不清楚了,也有人因為要參加革命連姓也改了,反正越到後來越搞不清楚了,族人們天南地北的都走散了,誰還知道個誰。
但是有個人的出現讓我理清了一點頭緒也知道了家族裏幾個人的曆史。那年深秋的時候,當我手裏拿著一個地址,在湖南長沙省政府的一棟公寓敲響了一家人的門,開門的當刻,我一眼看到一位柱著拐杖的老人,那身子骨 架,那張老臉連同皺紋,那個大耳朵,完全就是我爺爺的相貌,差點就讓我當成了我爺…….天,我爺爺幾年前就去世了……他是和我爺年齡相仿的侄子,我爺是他小叔,他是我父親的堂兄。
他和他的親弟弟兩人曾畢業於黃浦軍校,分別服務於長沙和廣州的國民黨軍隊並且任職,據說比較高級別。在國民黨大撤退的混亂中,他弟弟從廣州飛去了台灣,然後幾十年沒有任何音信,也不知生死。而他已經上了飛機,但停留在長沙機場的眾多軍人和軍屬們亂的是一鍋粥,幾個小時過去了也沒人知道飛機到底何時起飛。他看看手表心想反正還有時間趕回住地拿回自己遺忘的一個大皮箱,那個英國造的皮箱還是他母親的嫁妝,帶著它就是一份對母親的念想,並且到了台灣他還可以和弟弟分享許多皮箱內的家人照片等舊物。結果,等他半個小時後回來,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飛機在天上往更南的台灣方向飛去了,飛機上還有他不少的行李,飛機上還有他的專屬坐位。
沒有時間撤走的還有為數不少的人,唯一的選擇隻有就地起義,參加解放軍,沒過多久又讓他離開了解放軍到地方政府工作,擔任湖南省糧食廳副廳長職務,完全是個閑職。然後工作中認識了他的妻子,據說是一位從北京參加革命到長沙的皇家格格。反右的時期,他和妻子下放到幹校喂豬去了,他們的三個孩子也沒人管理,在長沙自生自滅,初中沒畢業就去上山下鄉,一個在鄉下病逝了,後來二個回到長沙附近的縣城去當了工人,再後來下崗失業了,有一個兒子從大街上的小商小販起家做成了一家公司老板。
他們老夫妻倆從幹校平反回來又住回了原先省政府的房子裏,他們已經老了,還好平反後有點退休工資可以過日子。他們從年輕的時候起就心驚膽顫,沒有和家族裏的任何人見過麵,也不敢去尋親,反正都沒有什麽好消息,出生在那樣的家庭中,就像是給每個人烙上了印,出身不好的每個人都生活的不容易,都是命。
都是命,這是我聽我奶奶愛說的話。我爺爺詩文好,據說做過什麽縣長,後來被政府安排,老老實實去印刷廠排版去了,滿腹詩文一個字都不敢講出口。我奶奶家裏是開綢布莊的生意人,後來家裏的生意都交給政府了,綢緞屬於資產階級的東西,統統要燒掉,綢布莊變成了國營棉布商店……
到了我這代人,沒人再提出身好壞了,出身論好像結束了,文革也結束了,高考恢複了,日子好起來了,女孩子們又可以漂亮了,隨便出個國也很平常了,大把花錢也變得光榮了,人們又可以擁有各種的私人財產了……
幾十年的時間就是一頁曆史,翻過去了,曆史和社會都急吼吼地往前走著,過去了的就翻片了,就像是整個國家做了一場不清不楚的夢,沒有人去追懷,也沒有人去為很多人的命運惋惜,社會的各種變革可以是傾刻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昨天那樣做是錯的,今天這樣做又是對了,曆史果真就是反複和無情的,誰人能主宰?
可是“地主”這個詞到底應該算是褒義呢還是貶義呢?“地主”到底是好人呢還是壞人呢?“地主”這個字也沒有從中文版《新華字典》裏刪除,那就是還可以使用的對吧?
《地主生成》這個小說名字有沒有犯什麽忌諱?我聯係了國內出版社,答複說:小說可以出版,但是書名不能用“地主”兩個字!
哎呀呀,我這個地主的後代為什麽會衷情於“地主”二字,難不成也有遺傳性和血緣關係?倘若不是這些天因為這個長篇小說《地主生成》的書名,幾十年的時間裏,我從來都沒有去想過父母親出身不好的問題,更沒有絲毫的想過祖父母們提都不敢提起的過往生活,無論是堪還是不堪。
我到底是誰?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受到過出身不好的歧視,現在卻因為《地主生成》這個小說的書名自我歧視了一下自己的出身和父母的出身,我還會寫出什麽來?以我的理解:在銀行和股市裏有錢的那叫財主,在土地上有房子有商鋪有農場的那叫地主,這有什麽不對呢?有哪位文學城的朋友知道哪裏有除了中文出版社以外的出版社可以出版中文小說的,請介紹一下。叩謝!
8.22.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