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54. 戲夢人生)

來源: SUDreamers 2021-08-21 21:17:00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8533 bytes)

大多數人都有這種傾向:總覺得別人過得挺順的,自己挺背的,因為那是拿自己背處和別人順處相比。而人又多有這種潛意識,那就是希望別人都背,能給自己以陪襯,比如說殘病之人潛意識裏不希望全世界人都健康,他如果缺了一隻胳膊,你如果缺了一條腿,定能讓他感覺好受很多。

上回說到王鬧在泰國接二連三遭遇不順,破財、得病、摔傷,天天怨聲載道這輩子命運多舛。我回說,我的天,你還不順啊?別人絞盡腦汁要出國都出不去的八十年代,你輕輕鬆鬆出國了;別人黑名黑戶偷偷摸摸滯留國外不歸,你卻趕上一個不圖任何回報的洋妞跟你假結婚幫你弄了加拿大身份;別人起早貪黑餐廳裏切菜洗菜掙最低時薪住擁擠潮濕的地下室,你卻靠非專業的皮肉按摩撈取了人生第一桶金;別人要為下個月房租發愁,你卻有威廉給了你一個體麵舒適的家,又把遺產全部留給了你,雖然沒有你想象的百萬家產,但人家畢竟是加拿大公務員出身,總比一個沃爾瑪收銀員強很多。你還要怎麽順?你還要怎麽樣叫命好?

那幾日,王鬧聽信當地人的迷信傳聞,趕緊請阿讚來家裏做法事,驅邪避害,同時他也終於開始反思自己這一生是否曾種下了什麽惡業——順境中人會得意忘形,逆境時才會反思悔過。太順了不是好事,早些遇挫早些成長,否則就像那年少成名的吳亦凡一樣,30出頭便鋃鐺入獄,掛上“強奸犯”的標簽,即便出獄,估計這一生都將與汙點相伴了。

一天下午,估計王鬧那邊剛起床,突然給我來了一個微信電話,說法事做完了,但尚未看到效果——摔斷的肱骨打了鋼板,釘了鈦釘,已經快五個月了,每周都做物理治療,但是至今胳膊還是不能自如抬起,以至於不能穿套頭衣物。摔的是右臂,自己給自己理發、洗澡、炒菜,甚至擦屁股,都需要它,可是至今沒有完全恢複原樣。有醫生說要再做一次手術去除一塊兒肌肉;有的醫生說釘子沒釘好,要拆開重新調整,且泰國醫生和國內醫生各執一詞。難道晚年就要和這隻幾近殘疾的右臂相伴為生?於是,他祥林嫂般地把車軲轆話又說了一遍——

“看來我以前還是有做過不對的地方,得罪了別人,受到老天的懲罰也是我該著的……。我又想起我媽呀,老頭兒(威廉)啊,還有周圍那麽多朋友……,我都有不對的地方......”

說到這兒,我立即想到他2021年3月15日剛電話裏對我破口大罵,3月28日他就摔斷了胳膊,莫非他把這兩件事聯想到了一起?

他接著道:“其實我媽臨終前三個月我伺候她伺候得很好,連她病友都誇我孝順,沒見過這麽孝順的兒子。就是最後幾天我實在受不了了,扔下我媽自己回到了加拿大,把我媽全交給了我哥和我嫂子。這件事一直讓我......”

我深知此人是順毛驢兒,你隻要誇他,順著他說,他就不會翻臉;但凡有忠言逆耳,他是絕對不愛聽的,輕則有一百句回辯,重則對你破口大罵。於是我道:“咳,你也不做了那麽多好事嗎?做了三件壞事,七件好事,不就抵消了嗎?甚至還有盈餘。”

“可是那畢竟還做了三件不好的事兒啊,因果簿上都記著賬呢,” 他回道。

“咳,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就別多想了。但行善事,莫問因果,” 我答道。他已經64歲了,咱也就別說“莫問前程”了,有的人動輒把自己或他人因果掛在口上,我看那是一種沒有智慧的表現,因為因果定律錯綜複雜,肉眼凡胎,誰敢說他就能一眼看破?

上回說到嫁給老外的中國女人羅玉潔,王鬧曾經介紹給我認識過,這兩人經常像閨蜜般煲電話粥,各說各的男人,他說他的威廉,她說她的安德魯。羅玉潔總說王鬧的命比誰都好,至少比她好。她堅持認為這是上帝的懲罰,因為他不信主,總搞一些神不喜悅的事情。羅的故事很精彩,自媒體人小丁那天散會時就想約個日子采訪拍攝羅,但是被羅一口拒絕,她是絕對不肯上鏡的——個人隱私,為何非要自己露臉到網上廣而告之,娛樂普天下人?雖說羅不肯上鏡,但是她不介意我寫她,隻要求不用她真名即可,因為大不了她可以矢口否認我寫的就是她,或者說我天生會藝術加工。

羅玉潔這個人談不上是好人還是壞人。生活中人們常說某某人是個好人,但是很少說某某人是個壞人,頂多說那個人“不怎麽樣”。羅是在認識她的人心目中那個說不出來怎麽樣的一個人。她生於河南駐馬店附近的鄉下,典型的農村苦孩子出身。她出生的時候,趕上三年“自然災害”,那時候大城市鄭州生活都一窮二白,更別說河南貧困農村了。她是家裏老大,下麵還有一弟一妹。因為幹重活多,雖然一張臉秀色可餐,頗有蔣雯麗的眉眼,但一雙手伸出來能嚇人一跳——那是一雙粗大的、與人不相匹配的手,骨關節寬出許多,指節滿是硬繭,指甲短平。她七、八歲就開始幹活兒了,砍柴、劈柴、生火、挑水、跟父母下地不說,一家人的衣服從來都是她手洗,寒冬臘月一樣如此,就此把一雙手凍壞了。自己讀書之外,還要管著弟弟、妹妹,有誰闖禍了,那挨打的一定是她。他們家幾代都重男輕女,有一次父母好不容易給弟弟弄來幾個雞蛋,卻叫她不小心掉地上打碎了,那可是好一頓打。她爸抽她的左臉,她媽就上來抽她的右臉。臉腫了,第二天實在不好意思上學,跟老師說是腮腺炎。老師還納悶,怎麽這麽大了還得腮腺炎?這不是兒童得的嗎?

這一切她都能忍,隻要父母還讓她念書。她知道,改變命運隻有一條路,那就是高考。她很爭氣,讀書不賴,幾乎每一門課都能在全年級得第一名。她父母知道她高考有望,也許以後能救濟這個家庭,而那弟弟、妹妹都不是讀書的料,早就退學了,因此對她還算支持。1980年第一次參加高考,誰知英語考了個30多分,數學也不及格,拉了後腿,落榜了。回家跟父母商量,讓她再複讀一年,如果不成,就永遠待在家裏伺候父母一輩子。父母的意思是:女孩子家,時間耗不起,算了,找婆家嫁了得了。她跪下拚命磕頭,求父母再讓她試一年,直到額頭磕出血漬來。沒幾天,班主任任老師跑到她家裏來跟他說父母苦口婆心談,他下學年還帶高考班,希望羅玉潔能來複讀,給學校高考紅榜增添一個大名,學校正求之不得呢!

複讀的一年,是自卑夾雜著自信、孤注一擲又勝券在握的一年。自卑,是因為麵對一個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應屆生,她是往年落榜的失敗者;自信,是因為麵對一個個應屆生,她經曆了無數曆練,任何大考小考模擬考她都駕輕就熟。孤注一擲,是因為這是人生最後一搏,命運走向哪裏就靠這最後一錘子了;而勝券在握,是因為無數次考試,無論多麽刁鑽的題目,她都能拿到90分以上。所有科目的老師都說,如果全年級隻考上一個人,那就是羅玉潔。憑她的實力,報個北大、複旦之類的名校,不是問題。任老師的女兒任曉霞也在她班上,成績不穩,時好時壞,且有些偏科。任老師還特意安排她們坐在一起,希望她在功課上能夠幫她女兒一把。高考前,還特意安排她女兒坐在她後麵,暗示她能時不時露一露卷子,讓她女兒能瞄上一眼,多一分是一分,一分都可定終身呢!

所以羅玉潔敢第一誌願報北大,第二誌願幹脆都空著沒報!她就有這賭一把的魄力!任曉霞據說報了新鄉師範學院,她那成績,能有個本科上就不錯了。

正當羅玉潔躊躇滿誌、誌在必得的時候,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她被錄取的學校竟然是她沒有報的新鄉師範學院!而學校的錄取榜上用毛筆大大地寫著任老師的閨女任曉霞錄取到北京大學中文係!她懷疑是不是哪裏謄分數的時候搞錯了?或者調檔的時候搞混了?她問任老師能不能查,任老師說那比登天還難。她後來懷疑是不是任老師搞了調包計,怎麽偏偏她被錄取到他閨女報的那所學校了呢?任老師說這是招生辦的工作,目的是不葬送任何一個好學生的前途。

1981年高考,依舊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有學校上就不錯啦!就這樣,羅玉潔不知是喜是悲,莫名其妙地去了新鄉師範學院。任曉霞則去了北大中文係。即便開學三個月了,她還不甘心,想去找找有關部門查證,又知道對於這樣一個沒關係、沒背景的農村孩子來說,查考卷、查檔案,比楊三姐告狀還要難。久而久之,隻能認了。

盡人事,順天意。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了,也許這是天意。人說,中國最公平的一個製度就是高考,古時候則是科舉考試,這是讓農村苦孩子也有出人頭地機會的製度,因為分數麵前人人平等。但是,她也第一次見識了這世界沒有公平,因為公平都把握在別人手中。她意識到,不公平是這世界的常態,而公平則是上天突降的恩賜。

這一路走來,從家鄉到大學,沒有讓她感到溫暖的地方。她對父母還算孝順,但是每每想起他們,總忘不了他們揮手扇她耳光的那一幕幕。就好比木樁上釘了釘子,雖然釘子拔了,可是那釘子眼兒永遠還在那裏。她對過去的老師也算感恩,畢竟留她複讀一年,但忘不了任老師如何把自己女兒運作到了北大中文係,她一生都高度懷疑是任老師做了手腳。後來很多年,逢年過節年邁體弱的任老師都帶著厚禮看她父母,估計是良心發現。到了大學,她知道她如同被“貶”到了那裏,因此四年間都沒有跟任何師生過多往來。她隻讀她的書,考她的試,有時間都泡在圖書館。大學畢業後當了中學老師,沒幾年又考研究生,到了複旦大學,總算把纏繞心頭多年的陰影驅散了一些。

那個年代的大上海,雖然沒有今日富庶和現代,但仍然是中國大陸最繁華的都市。羅玉潔的同學有不少家裏有海外關係,或者家裏有經常出國的外交官、運動員什麽的,都會帶來錄音機、攝像機之類的物品,她看得心裏癢癢的。最受刺激的是她看見同宿舍一女生用了一種從未見過的衛生巾,而她一直用的是自家縫紉機縫的花布月經帶,上麵有倆布條,可以插一小捆手紙——那就是那個年代所有中國婦女都使用的東西。那時候的手紙就是一種粗糙的草紙而已,有時蹭得鮮嫩的皮肉生疼。

每到周末,同宿舍的女生都出去約會了。隻見一個個男青年穿著筆挺的中山裝,梳著大波浪,推著人人羨慕的鳳凰、永久自行車,在宿舍樓下驕傲地搖著車鈴鐺,等著他們心目中的女神。宿舍最後總是隻剩下羅玉潔一個人。這個學霸,終於沒心思讀書了。別人都走了,她就一個人對著鏡子吃蘋果。

第二年,她也脫單了。那是同學校的一個即將畢業的河南老鄉,名叫陳守根。上海的孩子忙學英語辦出國,而農村孩子則忙著寫思想匯報、入黨、留滬。陳守根本科時候已經入了黨,現在是研究生會主席,學校什麽活動都少不了他的身影,是很多領導身邊的大紅人。果不其然,畢業以後他留在了上海,去了出版社。也許一半出於懵懂的愛情,一半出於現實的目的,羅玉潔研究生畢業前就跟陳守根結了婚。陳守根有點兒小能耐,讓羅畢業後直接分到了陳守根所在的出版社。

但是她已經對留滬不知足了,看著昔日那幫上海的同學一個個出國鍍金,看到陳衝回國在電視上稱“你們中國人”,她暗下決心:下一個目標就是出國,而這一過程充滿了戲劇性,是任何小說家杜撰都杜撰不出來的。欲知後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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