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阿黛拉的父親
關於蒲公英之夢是從莫濤的留言中得知,它的迷惑和邪惡也是莫濤的推斷。安婧聽吉蒂太太對蒲公英之夢並無惡感,心想吉蒂太太每天迎來送往見多識廣,她接觸過蒲公英之夢的人,她的判斷自然更有實際的依據。馬珂到底遭遇了什麽更是撲朔迷離,隻希望快點去了螢嶺鎮,見到了妹妹的遺物會有一些線索。
吉蒂太太看安婧走神,想她是不願再聊妹妹的事情,換了話題,安,阿黛拉不在,這一去來回隻怕也要三五天的時間,你有什麽安排?
我.....我也沒什麽事啊,如果您和尤瑟夫叔叔需要幫手,我來幫忙!
好啊,我們宿營地事情太多了,旅客來來往往登記接待導遊答疑,花花草草需要除草澆水施肥打理,你如果有空隨時來,別叫辛苦就好了。
不會不會,我很願意的,就怕我笨手笨腳給您添麻煩。
哈哈哈,我常常跟來孩子們說,我們這裏沒有笨人,隻有懶人。什麽事情都有第一次,多做幾次就好了。吉蒂太太笑道,問,對了,你別光想著給我們幫忙,阿黛拉怎麽說呢?她沒有沒交代你什麽?
哎呀,差點給我忘了!還真是有,阿黛拉走的時候送給了我一本書。安婧跑去從背包裏拿出了阿黛拉送給她的書,雙手捧著遞給吉蒂太太看,她說讓我先看看學習一下夢者魂行的初步方法,還有很多是關於夢境迷宮的類型和應對。
吉蒂太太接過書,從口袋裏取了眼鏡盒,戴上老花鏡,對著光認真看,才看了一眼,神情間便露出驚訝,阿黛拉把這本書送給你了?
是啊,她說這是舊書,讓我不要嫌棄。我想這大概是阿黛拉自己用過的書。
吉蒂太太沒有說話,她的手常年勞作,粗糲紅潤,現在食指和中指揀起書頁,小心翼翼的好像怕把書給弄髒了。
她翻開後麵幾頁又返回看看前麵的章節,吉蒂太太收起了笑容,書頁在她的手間滑動,越翻越是緩慢,她的目光落在書頁邊角的一排排小字和備注上,久久地沒有移開。安婧從第一次見到吉蒂太太就一直見她爽快麻利,喜怒都掛在臉上,什麽時候如此凝重?看吉蒂太太如此鄭重,竟也有些大氣不敢出。
吉蒂太太終於抬起頭,胸口起伏,顯然是受到了非常大的觸動,說,這本書啊,我知道的。這是阿黛拉的父親留給她的,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阿黛拉能把這本書送給你!安,你也許不知道阿黛拉多麽寶貝這本書啊,小的時候她睡覺都要抱著這本書,醒來第一眼就是要看書還在不在。人家的孩子都是喜歡布偶毛熊,隻有阿黛拉喜歡的是這本書。因為這本書是阿黛拉的父親留給她的唯一的念想。吉蒂太太將書翻到封麵上,指著書上的簽名說,你看這就是阿黛拉的父親名字,他叫史蒂汶,至今也是世界上最有名的迷宮大師之一。吉蒂抬頭輕輕拍拍書頁,喃喃道,老朋友,我們又見麵了!
安婧沒想到這本書如此珍貴,更沒想到阿黛拉第一次見麵就把書送給了自己,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阿黛拉如此的信任呢?她心中惶惑,又不敢亂說,隻問道,吉蒂太太,您認識阿黛拉的父親嗎?
當然認識啊,我和尤瑟夫跟阿黛拉的父親史蒂汶是同鄉,史蒂汶從小最喜歡的就是建造迷宮。當他還是一無所有的鄉間少年,就已經下決心要創造出隻存在於文學想象中的迷宮。我記得很清楚史蒂汶15歲的時候是個一頭金發的瘦小孩子,他召集了村子裏的大人孩子們跟他一起動手在河灘上用石頭搭建迷宮,在建造探索中,他總是有新的發現。那個時候他就總結出了建造迷宮的兩個法則,第一個是互連中心法則 ,在史蒂汶之前,一座迷宮就是一座迷宮,但史蒂汶把一個迷宮變成了無數個小迷宮的集合,他把許多小迷宮用一些節點連接起來,這些節點可以通向各個方向,節點就是互連中心,就跟大城市裏的地鐵係統,鏈接好幾號線的中轉站一樣。這樣的迷宮呈現出的是無限循環的可能,你也許永遠都找不到中心和出路。通過這個法則實現了文學大師想象中的根莖迷宮。
原來是根莖迷宮,真厲害!那麽第二個法則呢?
史蒂汶迷宮設計的第二個法則叫止回閥,所謂止回閥,字麵意義上就是防止回流的閥門。在迷宮中就是有三條或三條以上相互環繞交叉的螺旋路徑組成的,像漩渦旋風,螺旋星係那樣的迷宮通道。迷宮玩家沿著螺旋通道找到迷宮中間的位置,也就是迷宮之眼,在那裏玩家要選擇繼續前進的道路。為了盡快走出迷宮,他們會有很大的概率選擇原路返回,但其實這很難,以為抵達螺旋中心時,人們很難記住自己來時的路, 在這個過程中,螺旋在迷宮中的作用就是防止水回流的閥門一樣。它支持從一個區域到另一個區域的順利流動,但是限製反方向的流動。
一般來說在一個迷宮中放入三個螺旋路徑就可以讓止回閥法則生效,讓走迷宮的人暈頭轉向。而史蒂汶卻偏愛用5個以上,總之他喜歡添加規則製造難度,他建造的迷宮繁複異常,我們對他又愛又恨,都說史蒂汶是一個愛跟自己,跟迷宮過不去的玩家。
那後來呢?安婧聽得入迷,追問道,阿黛拉的父親這麽喜歡建迷宮,所以就把畢生的研究寫到這本書裏了嗎?
寫書?還遠遠不到時候呢,寫書是以後的事。史蒂汶19歲的時候就有很多人知道了他善於設計迷宮,於是有生意人慕名而來請他去設計商業用途的娛樂迷宮,就是那種在旅遊景點或是風景勝地建造一個遊樂園迷宮,往往會增加熱點,吸引更多的遊客。所以史蒂汶很幸運,因為設計迷宮賺了很多錢,25歲就已經是百萬富翁了。
安婧拿起咖啡壺往吉蒂太太的杯子裏到了些咖啡,讚同道,我們中國曆史上也有很多迷宮陣法,不過大都是用來打仗時候迷惑敵軍的。還有比如皇帝的陵墓入口也是藏在迷宮裏,還設有很多機關和障礙,專門用來防止盜墓的人。迷宮的用途太多了,現在的人自然不用擔心打仗或是盜墓,所以用來作為智力挑戰和娛樂就很常見了。既然商機這麽好,肯定能賺大錢!
可是史蒂汶卻並不看重商業迷宮的錢途,而是選擇了退出了。
那又是為什麽?
史蒂汶是個喜歡自我挑戰的人,他對於迷宮的癡迷後來上升到了哲學的高度。吉蒂太太眯起眼睛,陷入了回憶之中。
他設計的遊戲迷宮中最著名的一座是在一個莊園裏,叫朗利特莊園迷宮,這個迷宮非常的精妙複雜,達到了迷宮設計藝術的最高水平,通常需要遊客花費十個小時的時間破解。這個時長在任何實體迷宮遊戲中都算難度很高的,而莊園的主人想要的是一個商業旅遊景點。設計一座需要走一個半小時才能出來的迷宮顯然過於誇張了。莊園主人希望史蒂汶能做一些改動,比如加幾個提示牌或是加幾條捷徑,但是史蒂汶堅決不幹。對於迷宮的結構,他的要求非常嚴格,他認為穿越迷宮是一個相當痛苦的經曆,他還說輕浮取巧是對迷宮設計者的侮辱,他對莊園主說,我設計迷宮不是從遊戲娛樂的角度出發。撂下這句話以後,史蒂汶就離開了朗利特莊園,後來也沒有再建造任何商業娛樂用途的迷宮建築了。
啊!?安婧驚呼一聲,怎麽有人會跟錢財有仇呢?
史蒂汶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把迷宮看作藝術,他對於重複自己並不感興趣,後來史蒂汶做了一個藝術展覽,是充滿後現代藝術和哲學意味的,他的天才被世人稱道,並被人們奉為迷宮之王,但幾乎無人能破解他的迷宮。但也就是那個時候起,史蒂汶就人間蒸發了,或者說他就此隱退了。
太可惜了!安婧歎道。
忽聽得門鈴叮咚叮咚兩聲,安婧和吉蒂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這麽晚了會是誰來拜訪?安婧要去開門,吉蒂太太說,你等等,我去看看。雖然如此說,安婧還是跟在吉蒂太太後麵,一起到了門口。吉蒂太太往外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心。
吉蒂太太打開門,劈頭就問,老頭子,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追上阿黛拉了嗎?
那丫頭跑的太快了,我哪裏追得上啊,一路追出去好遠都沒有碰到。尤瑟夫蹭蹭鞋上的泥,邁步進屋。
吉蒂太太說,鞋子留在外麵,灰塵多,別把阿黛拉的屋子弄髒了。那你追到哪裏呢?其他人見到了嗎?
見到了,情況不太好,大家都還在昏睡,好在都沒有發燒,就是沉睡不醒。好在有兩個人中毒淺一點,還能照應,他們隻說四肢無力,眼前發暈,但也沒有發熱或是疼痛。尤瑟夫換了鞋,往屋裏走,安婧去廚房找來杯子,水管下麵衝洗了一番,倒上咖啡,送到尤瑟夫麵前。
那地方安全嗎?他們要是遇到毒蛇野獸,豈不是糟糕?
他們的營地雖然在深穀裏,但是封閉似的,一般的毒蛇野獸也靠近不了。我這兩天多去看看吧,如果不行,就送他們去醫院。阿黛拉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找到臧花呢,哎,她這隊長當得也太辛苦了。尤瑟夫搖搖頭,口氣中把阿黛拉當女兒一樣心痛。
誰說不是呢,吉蒂太太也是一聲歎息。
61, 迷宮之書
我剛剛回去了,看見家裏沒人,聽朱莉說你來木屋這邊了,我見這麽晚了你還沒回去,就過來看看你們在聊什麽。尤瑟夫轉頭看著安婧,問,怎麽樣,安,你還習慣嗎?
我挺好的,謝謝尤瑟夫叔叔!我們在說阿黛拉的父親的故事呢。
是嗎?尤瑟夫頗感驚訝,目光落在了攤在桌上的那本大書,奇道,這不是阿黛拉的心肝寶貝嗎?平時走到那裏都要帶著的,這次她給留在木屋裏了?
阿黛拉把書送給安了!老頭子,你想不到吧,吉蒂太太道。
真的!?尤瑟夫的反應頗為誇張,好像被火燙到了一樣。
哈哈,安,你知道了吧,你說今天才剛剛見阿黛拉第一麵,她就把她最心愛的書留給了你,你們絕對不是一般的交情啊,她要多信任你才會這麽做?
是啊,我也....完全沒有想到。安婧沒敢說阿黛拉寄出無人機鯤哥給自己的事,也不敢說50年後的自己托鯤哥帶來的信,也許阿黛拉是知道未來的,不然她不會說十幾年的交情,所以阿黛拉並不是第一次見到自己,把父親的書留給安婧也是看著十幾年交情上,隻是安婧自己還沒完全梳理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更也不好跟吉蒂太太和尤瑟夫越解釋越亂.
老頭子,你來了正好,我剛剛跟安說道史蒂汶退隱的事情。吉蒂太太說,他不做商業迷宮了,我是知道的,可是後來他是怎麽迷上夢境迷宮的呢,你知道嗎?
我記得在一次采訪中他曾經這樣描述自己夢想中的迷宮:牆壁有12英尺高,所以迷宮裏麵的人看不見外麵,當它進入迷宮時,他身後的門鎖上了,世間的人都走開了,時間和空間也消失了,這是一個沒有吃喝的地方。要麽解出迷宮要麽死,在描述這個迷宮的時候,史蒂汶兩眼生輝,他心目中被困在迷宮裏的人會受到死亡的威脅,走迷宮就是一場生死的挑戰。後來,我才明白,他描述的這座迷宮還是讓他找到了,這就是夢境迷宮。
你說世界之間的通道是迷宮,那夢境迷宮通向哪個世界?
老婆子,你完全說反了,夢境迷宮不是夢境裏的迷宮,是現實世界和夢境世界之間的迷宮。尤瑟夫在一張白紙上畫了兩個圓圈,一個寫上現實世界,一個寫上夢境,在中間的空白區域則畫上了大片陰影。史蒂汶的書裏不就寫了嗎?他認為宇宙裏充斥著數不清的平行世界,而這些世界之間的通道就是迷宮。他在迷宮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在很多人眼裏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史蒂夫退隱的時候,阿黛拉出生了嗎?安婧插了一句。
還沒有,那個時候史蒂汶還沒有結婚呢。他的時間和心思全部花費在設計迷宮之上,雖然被世人稱為迷宮之王,但他非常孤獨,不社交也不喜歡聚會,所以他也一直都沒有女友。我們幾個朋友給他介紹過不少女孩子,但是因為聊不到一起去,他根本不感興趣。
那阿黛拉的媽媽是誰呢?安婧好奇地問。
別急啊,你聽我慢慢說。吉蒂太太笑眯眯地一口喝完杯子裏的咖啡,接著道,史蒂汶隱退後,他設計的迷宮在全世界激發了一輪建造迷宮的熱潮。從史蒂汶的莊園迷宮開始,每年都有各種各樣的新迷宮出現在世界各地。可以說史蒂汶的設計推動了迷宮文化,並且讓迷宮藝術更上一層樓。
史蒂汶消失的那一年是他出名後的第8年,那一年一位叫做卡嘉的女迷宮設計師出現了,她非常敬佩史蒂汶的天才,然而她是史蒂汶的反麵,她的工作室為世界上很多國家建造了上千個迷宮,嚐試了幾乎所有能想到的材料,有樹林迷宮,鏡子迷宮,水迷宮,磚石迷宮,玉米地迷宮,馬賽克迷宮,激光多媒體迷宮等等。卡嘉的迷宮生意越做越大,她還把迷宮建造進了人行道,旅遊促銷大會和摩天大樓。
還記得那座史蒂汶拒絕改造的朗利特莊園迷宮嗎,史蒂汶拒絕降低難度,莊園主人於是邀請卡嘉來做這件事,卡嘉很爽快的就答應了, 加了捷徑和指示牌。朗利特迷宮的難度大減,從此遊客絡繹不絕,對卡嘉來說,退隱的史蒂汶是一個迷一樣的人。卡嘉當時正在研究一種能讓戀人們調情的迷宮,一旦研製成功,一定會引發轟動,成為賺錢機器。但她始終無法找到靈感,所以她想到了史蒂汶,希望得到史蒂汶的啟發。
卡嘉四處打探史蒂汶的消息,尋找關於史蒂汶的線索。終於在螢嶺鎮的一個雜草叢生的小庭院中,她見到了史蒂汶,當年的迷宮少年急流勇退,那時已經是一個沉默內斂的造夢師,過著苦行僧一樣的生活,牆上掛著夢境迷宮的結構圖,也許普通人會以為那是一些抽象藝術的點和線,但卡嘉這樣的迷宮專家能夠看出,史蒂汶已經超越了建築結構的探索,進入了夢境迷宮的領域。夢境迷宮的變化無窮和幽邃寬廣吸引著他,在夢境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越走越遠,已經深入到夢境迷宮的最深處。
那麽卡嘉能夠說服史蒂汶幫她設計戀人迷宮嗎?安婧忍不住問。
你覺得呢?吉蒂太太狡黠地眨眨眼睛反問道。
這個,讓我想想,那要看史蒂汶有沒有愛上卡嘉吧,否則他們說不到一塊兒去。安婧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聲音越說越低。
史蒂汶那樣的人輕易不會愛上誰,但是卡嘉跟他是同行,又是心心相通,在跟卡嘉有了阿黛拉之後,史蒂汶總算明白了普通人的活法,他也不那麽固執了。他願意多少為她們考慮,每年都帶著還是孩子的阿黛拉到我們這裏來,就住在這間木屋裏。
卡嘉長什麽樣子,好看嗎?阿黛拉長得像爸爸還是像媽媽?
阿黛拉就是媽媽卡嘉的翻版,活潑的性格也像,但執拗的個性卻像史蒂汶。那段時間我們看見史蒂汶從一個苦行僧變成了一個好爸爸,好丈夫,都非常高興。也就是那個時候,史蒂汶在卡嘉的勸說下把自己對夢境迷宮的所知所想都寫了下來,最後匯集成了這本書。吉蒂太太用手觸摸著書的封麵,好像那書是活著的,正在傾聽她的訴說。
安婧的目光也移到了發黃的書頁上,恍然能看見年幼的阿黛拉坐在父親的懷裏用稚嫩的小手比劃著迷宮圖形,牙牙學語的樣子。
初次見麵,阿黛拉就把這本對她如此重要的書送給了自己,而這樣深厚的友誼背後到底埋藏了怎樣的期望和重托?
再次環顧四周,安婧眼中的木屋不再是一棟冰冷的房子,而是充滿愛和傳奇的空間。好像能看見年幼的阿黛拉爬上沙發,抱著玩具跳舞。而爐火那邊,爸爸史蒂汶正在桌案邊埋頭寫書,媽媽卡嘉一邊煮著晚餐,一邊給阿黛拉講故事。
這裏明明是阿黛拉的家,又是如何變成了山貓的聚會基地的呢?安婧將心中的疑問提了出來,山貓也是阿黛拉的父母創建的嗎?阿黛拉的父母現在在哪裏?
阿黛拉是個可憐的孩子,8歲以後她沒有再見過她的父母。吉蒂太太抬手揉揉額頭,感傷道。
怎麽可能,為什麽呀?!
尤瑟夫接住了安婧的疑問,回答道,因為史蒂汶的靈魂是永遠不會停止探索,他總是說,我們從死路走向新生,這個過程是痛苦的,如果說他在一次次挑戰迷宮難度中獲得了什麽?那麽就是他從不斷的自我否定中,一次又一次的重新認識了世界。
什麽意思啊,尤瑟夫叔叔,我聽不懂。
否定之否定,螺旋上升的辯證法,這是史蒂汶的迷宮哲學,他要超越夢境迷宮才能得到靈魂的自由。他把不斷增加限製作為提高迷宮難度的一種方式,也是不斷挑戰自我的一種證明。
卡嘉呢?她會同意嗎?錢可以不要,孩子呢?家呢?難道與探索迷宮的秘密相比,親人都不重要嗎?那麽卡嘉呢,她是不是很生氣?安婧終於發現了阿黛拉和自己的相似之處,也許正因為有著同樣離家而去的父親,才讓她們成為了夢海中的知己。
不,卡嘉沒有生氣,別忘了,卡嘉自己也是一位迷宮大師,可以說她跟史蒂汶有一樣的靈魂。我始終記得20年前的那個冬天的夜晚,他們風塵仆仆地抱著阿黛拉來到我家,說他們要出去一個星期,讓我們幫忙照看一下小阿黛拉。因為過去他們如果需要出遠門都是這樣把阿黛拉托付給我們,所以我們也絲毫沒有覺得奇怪。但,沒想到的是,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他們。
難道阿黛拉的父母就這樣走了,他們究竟去哪裏了呢?
我不敢說我是對的,但是我的猜測是很可能史蒂汶和卡嘉在夢境迷宮裏遇到了什麽不測,因為夢境迷宮的深處從來沒有人去過,應該是很危險的地方。過去他們出去最多一個星期就會回來,每次回來都精疲力竭,非常疲憊。那次他們一走就沒有再回來。阿黛拉每天都趴在窗口等他們,我現在還記得那年冬天,阿黛拉光著腳丫穿著睡衣自己一個人跑來這裏,等我和尤瑟夫找到她,看見她就坐在院子外麵的台階上,抱著膝蓋,我永遠忘不了她那張悲傷的小臉,真讓人心酸.....
我的父親也是18年前離開家,然後再也沒有回來!安婧擦了擦眼睛,哽咽說。
62 迷宮之書
又閑聊了一會兒,吉蒂太太抱起送來的幹淨被單被套帶著安婧上樓去看臥室。二樓有四間睡房間,分布於樓道兩端,每個房間裏各有四張高低床,樓上也有公共區域,吉蒂太太說最熱鬧的時候阿黛拉會召集20來個人在木屋小聚。那種時候樓上客廳裏到處都得打地鋪,弄不好還要另外租一間木屋才行。
但按照吉蒂太太的看法,來參加山貓聚會的往往看熱鬧的多,真正的能留下來好好訓練當造夢師的隻有幾個人而已,而且都是阿黛拉這麽多年從無數的報名者中精挑細選留下來的。而究其原因在於當造夢師需要很高的天賦,真正的修習夢境迷宮那些,好多人看了多少遍也記不住,這也是強求不來的。
樓下有專門做訓練用的暗室,你有時間慢慢揣摩,吉蒂太太邊說邊往門口走,恰好手裏的電話又響了,是管理處的員工說營地門口有輛旅遊車沒停好,把路堵住了,司機不服安排,爭執起來等著吉蒂太太和尤瑟夫過去解決。吉蒂太太三言兩語掛了電話,回頭囑咐安婧說,我們真得走了,一會兒你自己鎖好門吧。這兩天如果我們沒時間上來看你,你需要什麽就來管理處找我們,別怕麻煩。
安婧點頭道謝目送吉蒂太太和尤瑟夫上了車,才回到屋裏反鎖好門拉下窗簾。經過地下室樓梯口,往下看了看,幽深的樓梯窄而陡峭像一口深井。吉蒂太太說山貓訓練造夢師的暗室就在樓下,她好奇心大起,可是樓梯走到一半,下麵越來越黑,可是偏偏就是找不到電燈的開關。
安婧回到客廳,在電視機抽屜裏找到一個電筒,拿在手中重新下樓,這樓梯其實是螺旋下行的,一連繞了三個彎才到了底部。沒成想地下室裝著一道厚厚的鋼門,門關得嚴嚴實實,用力推了推,紋絲不動。安婧用手電上下打量細細查看,鋼門斜上方裝了一個密碼盒子,原來是要輸入密碼方可進入。
安婧一拍腦袋,暗罵自己愚笨,剛才吉蒂太太和尤瑟夫明明說到暗室,自己怎麽不多問幾句呢?
樓下暗室進不去,安婧隻能老老實實回到二樓,四個房間她都沒選,倒是看中了公共區域上麵的一個小閣樓。這是個小單間,房間被刷成了淺綠色,尖尖的屋頂將房間的空高壓得很低,四方形的天窗,打開遮陽板能看到山上的星空。窗戶下方擺放著一張單人床,貼著床邊有一個床頭櫃,床頭櫃上放著一隻彩繪蝴蝶的玻璃台燈。小閣樓雖小,安婧倒是更覺得安全些。
她去客廳拿了背包和用品回到閣樓裏,反鎖了門打開台燈,抱著阿黛拉的書盤腿坐在床上,翻開讀了起來。
這確實是一本關於迷宮的百科全書,世界上所有關於迷宮的條目都被它收入囊中。從自然界看,迷宮存在於萬物的細節中,比如指紋上的圖案,大腦的橫截麵,人體的九曲回腸,珊瑚上的螺旋和星雲中的紋理。按材質分,也平麵迷宮,園林迷宮,色彩迷宮,鏡子迷宮,包羅萬象不勝枚舉;從神話傳說講,有克裏特迷宮傳說中的忒修斯,阿裏阿德涅,米洛斯和米偌陶的愛恨情仇,有代達勒斯的因果報應,也有赫必族的轉世投胎之說;從曆史講,有埃及十三世法老的陵墓,芬蘭海邊的巨石陣,有古代印度的脈輪陣法,威爾士神話中的螺旋城堡,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中的大天牛和古老的占星術迷宮....然後是跨越時代的實體迷宮有飾紋迷宮、教堂迷宮、草坪迷宮、樹籬迷宮、石頭迷宮……各式各樣漸次湧現。安婧看得瞠目結舌,竟然不知道世間有這麽多的迷宮存在於世界的各個角落,各個時間段和各種各樣的曆史和傳說中。
不得不說這是一本及其繁複難懂的書,就算有阿黛拉的筆記和注釋,安婧讀下來依舊似懂非懂。史蒂汶將書定名為《夢境迷宮類型大全》,但其中大半章節依舊是講述傳統的迷宮和背景資料。一根蜿蜒曲折的紅線,牽引著讀者走入迷宮叢林。對稱的設計,一個本義,一個延伸義,在史蒂汶的梳理下每一個條目都是一個迷宮的入口,等待著喜歡它的人自己開始尋找傳說背後的傳說。
安婧囫圇吞棗,隻看傳說和故事,倒也津津有味不覺枯燥。
書中寫道:“迷宮是英雄的試煉場,這是有關忒修斯勇闖迷宮殺死牛頭怪成為英雄的故事,忒修斯雅典的一個王子,雅典當時歸克裏特島上一個國王管轄,在古希臘神話中,每隔八年,這個國王就要用抽簽的形式選出7位雅典的童男童女送到克裏特島做祭品。為此雅典的公民非常痛恨他,但是敢怒不敢言。雅典王子忒修斯當時還是一個少年,他非常渴望用冒險來證明自己的力量成為大英雄,在抽簽大會上,他勇敢地站了出來,替換了一位被抽中的少年,登上了駛向克裏特島的船,他聽說他們這群孩子是要被送到一個可怕的迷宮裏,被一頭怪物吃掉的。這個怪物就是國王的兒子牛頭人身,那國王怎麽會有一個牛頭人身的怪兒子呢?原來是國王得罪了海神,海神為了報複國王讓王後瘋狂愛上一頭公牛,結果就生下了這個牛頭怪。牛頭怪也成為了國王的奇恥大辱,他對外宣稱兒子一生出來就死了,同時命令一位來自意大利的能工巧匠造了一個建築來囚禁牛頭怪兒子,讓他永遠不能現身在世人麵前。這位能工巧匠為牛頭怪建造了一座古怪的遊樂場,遊樂場有無數的房間和回廊,無數的曲曲折折上下起伏的通道組成。沒有標誌物,處處都相似。牛頭怪在裏麵玩耍嬉戲永遠都走不出來。這個就是最早的迷宮,叫拉比尼史特迷宮。
忒修斯聽說了牛頭怪的故事,他明白自己隻有勇氣還不夠,他需要的是破解迷宮的方法,這個時候忒修斯的好運來了,國王為祭祀舉行了一場運動大會,忒修斯參加了,他是個運動高手在挑戰者中脫穎而出,觀眾席上國王的女兒,阿裏阿德涅對他一見鍾情。這個姑娘從迷宮的製造者哪兒知道了迷宮的秘密,她向忒修斯提出條件,她把破解迷宮的方法告訴忒修斯,作為交換,忒修斯要待她一起私奔,忒修斯答應了。於是第二天,忒修斯讓那群孩子留在了迷宮以內,而他獨自一人進入迷宮深處,忒修斯手裏拿著一個紅色的線團,按照阿裏阿德涅告訴他的方法,把線的一段係在一個圓環上,把線團拋出去,線團沿著曲折的下坡路滾了下去,一直滾到迷宮的最深處,那就是迷宮的中心。在昏暗的燈光中,忒修斯沿著那條猩紅的線走,在迷宮的某個角落,他終於找到了牛頭怪,赤手空拳殺死了它,然後又沿著紅線原路返回走出了迷宮。雅典人激動的歡呼著擁抱他,就這樣忒修斯成為了英雄。他回到雅典成為了一個受人敬仰的國王。”
那蜿蜒曲折的紅線一筆畫就的忒修斯和阿裏阿德涅兩人的麵像,順勢成為繼續閱讀的重要索引。建造迷宮是毫無必要的,當整個宇宙就是一座迷宮的時候。 書中的章節沿著紅線徐徐推進。不同的迷宮元素圖形,翻轉變化, 循環反複,生生不息。走入迷宮就是走入時間的河流,每一個分叉都是一種可能,每一次相似都絕不雷同。
翻到書的最後再回頭才大概看懂了目錄,“洞口”、“圈套”、“探尋”、“墳墓、“中心”好像是個明確的線,卻衍生出“子宮”,“朝聖”和“自由”。書後更附有大量的迷宮實例,安婧數了一下大約有128個迷宮花園、221個迷宮遊戲。
安婧順著一個迷宮的缺口滑入一個又一個的通道,在圓形的菱形的隧道中進進出出。此刻她的世界像一個迷宮的入口,在夢海的疆域,她是旅行者,也是夢者,是尋找者,也是創造者。
她像個孩子越走越遠,完全忘記了時間的存在。當窗外浮上一層柔和的天光,安婧並沒有看到印在閣樓屋頂的霞光。當日上三杆,安婧依舊關著窗簾,開著台燈。
不知不覺已是下午,安婧疲倦地合上了眼睛,手中的書滑落到地上。
她看見掛著黑帆的忒修斯之船在夢海中駛來,高高的桅杆,鼓起的風帆,從一片金色中行駛而來。在忒修斯死後很久,忒修斯之船仍停靠在菲勒倫港。每當有舊的木板腐爛了,都會被換上新的木板;每當船帆發了黴,都會被裝上新的船帆;每當帆繩鬆動了,都會用新的繩纜加固。漸漸地,整艘船一點一點地被替換,直到沒有任何部件屬於原來的那艘船了。
如果忒修斯之船的每一個部件都被替換掉,忒修斯之船到底還是不是忒修斯之船?安婧的腦中浮現出史蒂汶在書中留給讀者的謎題。
明明長得一摸一樣,為什麽就不是了呢?那麽原來的忒修斯之船去了哪裏?安婧心想。
既然一切的部件都變化了,當然不是原來那艘船。忽然鯤哥的聲音冒了出來,安婧四下張望,可是哪裏有鯤哥的影子?
忒修斯之船漸行漸近,她站在忒修斯之船的船頭,腳下是星羅棋布的沙島,沉睡著的人們在夢境中抬起頭,他們看向她,卻好像什麽也沒有看見。交錯的刹那,歸於永恒。
也許那些熟睡的人,誰也不會記得出現在他們夢境中一艘古船,時光在它身上留下了斑斑鏽跡,但它依舊是光榮的英雄之船,依舊在傳說的海洋中揚帆破浪。
63,孩子的笑聲
海上忽然起風了,狂風夾著雪花越刮越猛,夢海變得陰沉,雪花越來越大,好像數不清的飛旋的蒲公英,遮天蔽日,漫無邊際。
白色的霧氣擋住了安婧的視線,海麵被冰雪覆蓋,原本緩慢行進中的忒修斯之船不得不停下來。狂風卷起雪霧,什麽也看不見了,迷宮沒有了,紅線也沒有了,隻有空虛渺茫的潔白,浩瀚肅殺的銀白。
冰風暴的呼嘯猶如發怒的海王,冰斧揮動劈斷了雪海的去路,將忒修斯之船凍在了冰原之上。
真冷,安婧的全身冰冷腳趾也快凍僵,握著船舵的手給凍得全無知覺。她想躲進船艙下麵,可是她的腿動彈不得,像被釘在了地麵上。她想掙紮,可是脖子也僵住了,根本抬不起來。她感到身體一點點的下沉,一點點地在失去能量,而她隻能睜大了眼睛,任憑白色將自己團團包裹,結成了冰棺。
可是,她並不甘心就這樣被寒冷吞噬,依舊苦苦地支撐著,不想失去知覺。她的大腦勉強地收索著逃離困境的最後可能,隻是太冷了,每一縷思緒剛剛出現,就被凝固成冰。
一匹藍色的駿馬在白蒙蒙中時隱時現,安婧的心灼熱了起來,目光追隨著那道如電如幻滅的藍色身影。
拳頭大的冰雹撲麵而來,好像飛來的炮彈,擊中了安婧身體外的冰棺,安婧不知道從哪裏冒出的能量,大聲尖叫著,鯤哥,鯤哥,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接著耳邊就傳來鯤哥急切的聲音,別怕!這些風暴都不是真的,你掉進了夢魘,醒過來,快,醒過來!
你在哪裏啊?你還好嗎?安婧大聲地問。
你別管鯤哥,鯤哥沒事的。記住我告訴過你的,穩住心神,我們先離開這裏!
鯤哥的指令讓安婧吃了定心丸,她逼迫自己鎮定下來,用力吸氣呼氣,吸氣再呼氣,心裏反反複複地說,這些不是真的,這些不是真的,這些不是真的!鯤哥的聲音也加入了進來,他們一聲大過一聲地誦念。
呼嘯淒厲的大風停了,席卷世界的雪暴也消失了,安婧的身體依舊僵直,但那種徹骨的寒冷終於開始緩解了。
這是哪裏? 安婧搓動手腳,讓自己的四肢漸漸溫暖起來,四周全是靜止的白色,白色的山巒和樹木,白色的峭壁和雪丘。
她看見騎著馬的鯤哥一身銀亮的鎧甲走到她的麵前,驕傲挺拔,猶如暖陽。
這就是極光峽穀,鯤哥探身下馬向她伸出了手。我怎麽到這裏來了?安婧接住鯤哥的手,站了起來。
你是被夢魘的雪暴卷過來的。
阿黛拉呢?你們找到臧花了嗎?安婧問。
還沒有,我們還要往深山裏走。鯤哥扶著安婧上了馬,自己坐在她的身後,扶住她的腰,說道,你的修行不夠,不能長時間地待在這裏。如果你再掉入夢魘裏,鯤哥也很難保護你周全。
我哪有什麽修行?我根本就沒想到會來這裏啊?
你身上不是已經有36個芯片嗎?它們就是修行,當你的潛意識開始失控。你需要加強自身的修行才能控製。
可是,要怎麽做才能加強呢?我不會啊,你不是我的老師嗎?沒有你我怎麽學?
鯤哥說。阿黛拉不是給你書了嗎?在暗室裏有練習12經絡的方法,你慢慢研習。
可是我不知道阿黛拉樓下暗室的密碼,要怎麽進去呢?
主人,你要自己想辦法,如果你想學,什麽都不是問題。不知為什麽鯤哥的聲音變得遙遠。
哈哈哈,哈哈哈,不知從哪裏傳來了笑聲。
鯤哥的藍色光芒變得恍恍惚惚起來,鯤哥,你等等啊,我還有話要問呢!但是鯤哥英俊的麵容正在漸漸淡去,藍光好像被注入了水分,越來越淡,越來越模糊,終於他的眼睛和身體也徹底地沉入那片靜止的白。
笑聲銀鈴般的清脆,那是孩子的笑聲。安婧認真的辨認,好像是兩個女孩子在笑,不對,她們在爭論著什麽,也許是要搶著要玩秋千,但是誰也不肯讓著對方。安婧感到一種久違的熟悉,好像回到了童年,她和妹妹也常常一邊爭吵一邊嬉戲,那時候的陽光就像現在這樣煦暖。
安婧記起自己正躺在阿黛拉木屋的閣樓,她沒有睜開眼睛,隻有這樣才能把夢境中的一切記憶的更持久一些,關於雪暴和鯤哥也不會那麽快的被擦去痕跡。
但大腦還是快速地清醒了,她開始思考身邊發生的一切。繼續傾聽,女孩的笑聲清脆的好像叮當滑過秋天的樹梢。這感覺非常熟悉,讓她想起了曾經夢到一個男人在走道裏跟兩個孩子說話,可是等她跑出去,外麵的地上是一個大郵包,那天是她第一次見到鯤哥。
而現在住在阿黛拉的木屋裏再一次聽到了孩子的笑聲。那感覺就如同一個迷宮曲曲折折把她帶到了同樣的迷。安婧猛地睜開了眼睛,因為她忽然意識到這孩子的笑聲是真實的。
安婧將頭探出窗外,看見門廊下真的有個小女孩在蕩著秋千。她看不清楚女孩的臉,但那衣服和頭發像極了昨天在白橋上遇到的小瑤。
安婧跳下床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打開門一看,蕩秋千的女孩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兩條均勻有力的小腿一蹬一蹬,將秋千蕩到半空中哈哈地笑個不停。
安婧大喜,叫道,小瑤!小瑤!真的是你啊!
大姐姐!小瑤看見安婧出來,微微鬆了一隻手,張了兩下,好像是打招呼,但是腿下絲毫沒有鬆懈,繼續用力蕩秋千。
小瑤媽媽站在小瑤身後不遠的樹蔭裏,依舊是簡單樸素的白色衣裙,看見安婧出來,笑著對安婧揮了揮手。
小瑤媽媽,你好啊!
我們過來看看你是不是好些了,小瑤媽媽將風吹起的長發拂到腦後,問,你的脖子舒服些了嗎?
一覺醒來好像也不痛不癢,您不說我都快忘了,安婧摸摸脖子,笑道,好像沒什麽大礙了。
是嗎?那太好了,幸虧昨天發現的及時!
是啊,小瑤媽媽謝謝您的藥膏,太有用了,現在我都好了,您等等我去把藥膏還給您。
不用不用,藥膏你先留著,那毒蜘蛛厲害的很,毒性都有潛伏期,最怕的就是它在攻擊者的傷口裏麵產卵.....所以你還是要堅持服藥,確保毒素都消散了再停藥。
它會在傷口產卵嗎?安婧嚇得臉色發青,嘴角一陣抽動,腦子裏浮現出大大小小的蜘蛛從脖子後麵成群結隊冒出來的樣子。
小瑤已經慢下了秋千,從凳子上跳了下來。拉著安婧衣角說,大姐姐,你可不要再跳河了呀!
安婧蹲下身拉著小瑤,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小瑤,讓你害怕了吧。我剛剛在樓上聽見你的笑聲,還以為是在做夢呢。
我們好擔心你啊,都等你半天了。小瑤笑嘻嘻地說。
這樣子啊,太不好意思了,你們怎麽不敲門呢?安婧拉了拉小瑤的手,抬頭看著小瑤媽媽。
是我不讓她敲門的,心情不好,多睡覺好好休息也很重要。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小瑤媽媽輕聲細語地說。昨天天晚了也沒顧上跟你說,我看你站在白橋上情緒很低落,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我是....遇到了一些事,但其實也都差不多解決了。昨天我也不知道怎麽搞得,都怪毒蜘蛛。
毒蜘蛛隻是一方麵吧,它隻會誇大你內心中的恐懼,但也有些人對於毒蜘蛛無知無覺,那是因為他們天性樂觀,沒有內心的困擾。如果你肯相信我,不妨跟我說說吧,畢竟我比你癡長幾歲,也許能幫你分析呢?
其實,其實我....我....安婧局促起來,從來沒有人這樣的關注過自己的悲喜。她望向小瑤媽媽,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大而有神的眼睛一眨不眨,就連眼角的細小皺紋也帶著歲月的優雅,目光中滿滿的誠懇和好意,讓人實在不忍心拒絕。
64, 織夢往事
陽光從千年雪山上方的金色巨杯中傾瀉而出,溫熱的流體灌溉著白雪皚皚的冰川,熠熠生輝的塵茫灑落在螢嶺鎮的街道上,最後被夏天的風送進織夢書店的天窗。茉莉的皮膚在橄欖色的日光中顯得透明,如果仔細看能看到她手臂上細小的微微呼吸著的金色毛發。她的蒼白細長的手指在書架間移動著,不斷撩動起光和影的泡沫,不肯平息在時光寂靜的琥珀中。
厚厚薄薄的書本一排一排的等待著,它們大概已經放棄了被捧在掌心細細品讀的奢求,隻要時不時有一把尚且柔軟的雞毛撣子掃去它們身上的塵埃就已經是很好的照顧了。那撫摸過身軀的沙沙聲像是它們從未去過的遠方的呼喚,像是它們從未聽到過的細雨聲。在這個世界上最偏僻的小鎮子,在漫長的極晝和極夜中,有這樣一家存在了百年的書店,簡直就是奇跡本身,那怕大多數的時光都是在靜悄悄的等待中消磨得。
遊客們好像秋風裏的葉子,忽聚忽散來去匆匆,在遊覽車出發前的幾分鍾他們還在為朋友親人們選購小禮品和裝飾畫,用紀念品來證明自己曾經探索過此地,並在未來的很多個聚會上不斷談論畫麵上的風景並美化著記憶。書本曾經是人們消磨時光的必須,但後來就不再是了。書店中更大的麵積永遠是用來賣禮品玩具和明信片的,書籍的區域被壓縮再壓縮像是個擺在角落的空椅子,雖然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但卻很少有人問津。
而這張木頭椅子在二十年前曾經是紅色的,不是一張而是有很多張。
茉莉曾經聽媽媽描繪過一個夢境般的畫麵:當夜晚降臨,在書店的角落的黑色壁爐邊,工作人員會將紅色的木頭椅子圍成一大圈,這是織夢最著名的每周一次的讀書之夜。聚會是開放式的,無論是本地人還是遊客都可以自由前來,唯一需要的就是在書店入口的登記簿上寫一下名字和來自何方。那個時候螢嶺鎮還沒有設立崗哨和通行證,任何人都可以來為了聚會而聚會為了停留而停留。很多人是為了去極光峽穀兒途徑盤桓,也有的是為了去螢雪湖上雪釣和觀測星空,但無論是什麽目的都沒有關係,因為各色各樣的人會帶來五顏六色的人生故事。在同一片星空下陌生的人們聚到一起談天說地,唱唱歌或是朗誦幾首自己喜歡的詩歌或是講上一段故事。第二天大家各走各路,也許再也不會相逢。
但如今那些歡慶熱鬧的聚會都消失在時間的褶皺裏,織夢書店的書也已經太老了,它們吸引不了遊人,它們存在的意義不再是傳播新的知識,而是營造一處懷舊的景像。黛安也是這樣說的,織夢書店其實早已經從一家百年書店轉型為一家現代的生產夢境產品為主的開發商,之所以依舊保留了織夢書店的名字,就好像是那艘傳說中的忒修斯之船,新舊之間哪怕結構材料不同,但卻依舊自豪的繼承了同樣的傳奇,那代表著的亦是同樣的傳承和夢想。
從茉莉的辦公桌能看到褐色的書架上麵擺放了很多的室內蘭草或是藤蔓。它們打破了書本的沉悶,長得熱熱鬧鬧。為此茉莉需要每個星期都爬上書架給植物們澆水。水絕對不能澆多,多出來的水流淌到書本上是絕對不允許的----那些老書已經被太陽曬得脆了,如果再被書浸過就徹底沒用了。
這些植物一直都是誰種的?茉莉問黛安。她很想知道媽媽喜歡藤草植物的習慣是不是從織夢 書店開始的。
黛安沒有回答,綠色是這個冰雪小鎮中並不多見的顏色,那一盆盆生命力旺盛的小東西總是讓她想起那個叫伊麗莎白的女孩。她們曾經關係很不錯,那時候書店裏每天都是她們兩個,她們總是竊竊私語,總是分享零食和快樂。是伊麗莎白把第一株長的像一對兔耳朵的蘭草帶到了織夢書店,當然她也沒想到兔子蘭草的繁衍能力這麽強,一晃20多年過去,那些生機勃勃的綠色植物依舊繁衍著,植株一生二,二生三,不斷繁殖衍生,最後在每個書架的上方都有了它們的兄弟姐妹,可惜伊麗莎白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很多年前,老讓為了增加了訂閱服務,開始做網上的書籍宣傳。他會根據書或雜誌的內容設計拍攝給書籍做宣傳,於是每個月的第三個周末,黛安和伊麗莎白有了新的工作,她們成為了老讓的宣傳模特,黛安往往需要呆在家裏照顧弟弟妹妹,所以大多時候伊麗莎白才是畫報的女主。
讓黛安驚訝的是伊麗莎白那樣害羞的女孩,到了鏡頭前好像變了一個人,她表情多樣,動作誇張,每一副海報都是滿滿的藝術感,散發著怪誕和浪漫.....
伊麗莎白是有很多奇怪的想法,但她不是瘋子,比如她認為每本書裏都住著一個靈魂的碎片,書本是複製光陰的紙牌,每一本書都有成百上千的同胎兄妹,它們中間隻要有任何一個獲得了關注和欣賞,那麽其他所有寂寞的存在就不算白來。隻有一顆豐富的心靈才會有這樣的想象。就好像她跟老讓的愛情,聽說伊麗莎白被遣往瘋人院的時候,肚子裏已經懷上了老讓的孩子。
在織夢,伊麗莎白是一樁難以啟齒的隱疾。新來的人們不會知道她,而舊有的人們像是串通好了一樣的避諱提到她。看見茉莉的第一眼,黛安就覺得她很像年輕時候的伊麗莎白,那個可憐的伊麗莎白,黛安從來沒敢詢問過茉莉的來曆和背景,怕一不小心就會撕開了不想看到的秘密,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何苦多談?誰是誰非真的有意義嗎?如果伊麗莎白做錯了,那麽其他人呢,老讓有沒有錯,桃麗絲有沒有錯?還有自己呢?誰敢保證在簽署遣送證明的文件上自己沒有違背良心?
經過最初幾個月的磨合,茉莉終於能夠獨自勝任黛安交代的任務。她得到了自己進出織夢書店的鑰匙。黛安畢竟年紀大了,有了茉莉的幫忙,黛安終於不用再熬到5點才能下班。周末如果有訂單,黛安也直接交給茉莉,這些時間都成為了茉莉探索辦公區的大好時機。
白天的時候,越過書店的頂棚,能看到後麵車間燈火通明,整個製作部門占據了後半個建築兩層空高,廠房非常的寬敞,技術人員和生產工人在亮如白晝的工作區間裏忙碌著。他們之間用幾張桌子隔開,每個人的麵前都擺放著需要組裝夢盤在一起的標準配件。
從書店能夠聽到車間傳來的音樂,因為遙遠更帶著一些讓人遐想的氣氛,有時候是法國的小調,有時候是南美的舞曲,有時候是土耳其進行曲,無一例外是韻律歡快和元氣滿滿,這樣的音樂伴奏是老讓想出來的,不外乎是讓工人們行動敏捷,情緒飽滿。用黛安的說法,這是最好的精神激勵法,與河邊船夫的勞工號子並無二至。
在這個嚴重缺乏勞動者的小鎮上,在節假日的旺季能一天幹上10個小時的員工比寶石還珍貴,所以公司裏不但有咖啡供應,還擺放著大量的零食和餅幹供休息的員工食用。
茉莉不太跟工廠裏麵的人說話,但是這不妨礙她好奇地觀察他們。她覺得他們每個人都很有故事,每個人都像是一個孤島,按照自己的時間和使命運行著,沒有人知道工人們離開工廠後都在做什麽,也許這裏麵有人是藝術家,也可能有交換學生或是剛剛來到極光峽穀朝聖的苦行僧人。比如那個叫叫凱文的小夥子,瘦弱白淨,走到哪裏都喜歡帶著一個小小本子,寫寫畫畫個不停。女工之間最喜歡聊的還是帥哥,比如那個叫瑪麗安的女孩,聽說她是從北歐來的交換學生,她來了沒多久就愛上了工廠裏一個愛笑的黑人高個子,他們出去過一次,然後她就開始在他簽到的名單後偷偷的畫上丘比特之心。25年前的媽媽是不是這樣一個天真的傻女孩?走在織夢迷宮一樣盤盤繞繞的辦公區裏好像走在媽媽的時而清醒時而混沌的噩夢裏。
茉莉在書店的書店的儲物間後麵的櫃子裏發現了一個放海報夾子,裏麵收集了曆年老讓為織夢書屋做過的訂閱海報,拂去封麵上的灰塵一張張畫麵上恣意的青春,茉莉不知道媽媽還有過這樣開心的笑容。
那張名為《落跑新娘》的海報,一隻手抓著同樣名字的一本書,書的名字和色調環境融為一體,但是背景中的設定卻講了一個不同的故事,穿著白色婚紗的年輕的伊麗莎白,婚紗的吊帶落在肩膀上,她口紅鮮豔,頭發齊整,但如果細看,就會發現新娘的腳下穿著一雙高幫大皮靴,半翹起來從白色的紗裙下麵故意露了出來。新娘的手臂上的紋身也從婚紗中露出來,還有塗著的黑色的指甲油。而最搞笑的還是新娘倚靠著的背景是一個生鏽的樓梯,旁邊還掛著不合時宜的鐵鏈條。真說不清是新娘的出錯了,還是環境在錯位。但這樣的反差恰好突出了書名,讓人不由得莞爾一笑,大讚攝影者的幽默風趣。
所以,他們之間也是有過真感情的吧?茉莉想,語言可以說謊,行動可以偽裝,但是藝術是心靈的流露,沒有愛情是拍不出這樣的照片的。茉莉看著另外一張海報上,穿著碎花連衣裙媽媽,展開手臂對著鏡頭輕輕跳起,那麽纖細,那麽靈動,還有漂浮在她身體上的輕紗,能感到一種愛意從畫麵外流入,最後凝固在圖片上。
茉莉一頁一頁的翻看完正本畫冊,色既是空,空就是變化,而滾滾紅塵隻有變化才是永恒的。隻可惜那鮮花一樣盛放的女人枯萎的太快了些,讓人不知道是要讚美她的青春美貌,還是要譏諷她的飛蛾撲火不自量力。
23年前,媽媽被老讓無情的辭退,原因是她有精神病。媽媽不服氣這樣的判決,一次一次地試圖尋找一個人能夠在證明她的清醒,但是所有的努力最後都被拒絕了,最後她被送出小鎮,去了精神病院。
在精神病院的病例夾裏還有一封措辭嚴厲的申訴信,信上寫道:我們認為伊麗莎白精神上有嚴重的缺失....她造謠滋事誹謗汙蔑也許是為了解決難民身份或是居留問題.....她到處哭訴,毫無底線的篡改編造事實,甚至跑到媒體那裏滿口胡言。她的行為嚴重的影響了公司的正常運轉,甚至影響到了公司的聲譽......我們不得不解雇她,並提前兩個星期給她停止聘用的通知,可是伊麗莎白依舊不聽勸告,無法控製自己的語言和行為,甚至不惜去打擾老夫人。我們需要警告今後鎮上任何希望給伊麗莎白提供支持和幫助的善良的人們小心,認真評估可能的風險,因為伊麗莎白精神上的極度不穩定,很有可能會為你的生活和工作帶來困擾。我們堅決要求解雇伊麗莎白,並且永遠禁止她踏入螢嶺鎮一步......
如果媽媽是個這樣喪心病狂的瘋子,老讓為什麽會接受了瘋子的孩子呢?茉莉冷哼了一聲,啪地合上海報畫夾。
65 弗蘭克事件
早上八點,茉莉和往日一樣來到織夢書店的前台,脫下外套將手提袋放進櫃子。撇眼看見黛安的桌子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電腦開著,一本厚厚的文件夾攤在桌上,但是黛安卻不知道去哪裏了。
在黛安的指點下,茉莉已經熟悉了日常工作流程。黛安喜歡吃零食,她的桌子上櫃子裏總是擺放著開了袋的糖果,大大小小的餅幹或是巧克力,任何人過來,她都會熱心地順手遞上,跟著黛安做事茉莉比剛來的時候圓潤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黛安零食的功勞。
茉莉拿起小水壺去廚房接水,經過車間旁邊的倉儲辦公室,不經意看見黛安背對著門正和倉庫經理弗蘭克在說話。茉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弗蘭克表情一僵,黛安順著弗蘭克的目光看見茉莉也立刻住了口。
平時黛安是個大嗓門,笑起來像開機關槍,打電話也像是在吵架,熟悉她的員工都抱怨說,黛安的聲音能傳到後麵車間去,她不去唱歌劇簡直是屈才。但這次,黛安卻刻意的把嗓子壓到最低,而且一臉的怒氣。
往常黛安和弗蘭克都是嘻嘻哈哈互懟居多,這麽神神秘秘的倒是第一次見到。茉莉打好水出來,看見倉儲辦公室的門已經關上了,裏麵能隱約聽到說話的聲音,但是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什麽,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之極的事。
弗蘭克跟黛安一樣都是織夢的老員工,都曾經在老讓的手下工作多年。不過跟黛安不一樣,黛安在織夢忠心耿耿,從來沒有離開過。而弗蘭克可以說是三出三進,去去來來好幾回,因為公司的倉儲運輸是個苦活兒,時間沒有定點工作做不完,有時候是淩晨,有時候是午夜,接受礦石原料,運送成品去碼頭一刻也離不開人,司機貨運調度來來去去換了多少人,但是隻要弗蘭克回來,倉儲經理的位置就一定是留給他的。
回到辦公室,茉莉把桌椅櫃台都擦得幹幹淨淨,給書架上的花花草草們澆了水。昨天下班的時候,茉莉看見倉庫門口放著一些準備丟掉的幹花香料。,這裏常常能看到一天忙碌後的剩餘物品,那些幹花依舊芬芳,紫色的花蕾看不出有什麽大的問題,茉莉不喜歡風信子的過於濃鬱的甜香,但是她有些不忍心看見這並無大礙的花朵就此給扔入了垃圾碾碎機。
水咕嘟嘟的開了,水壺的開關啪嗒地一聲跳起來。茉莉給自己的茶杯裏放了茶包,起身過去倒好茶水。這麽久了黛安還沒有回來,茉莉看著黛安桌上打開的文件夾子陷入沉思。
黛安呢?她來了沒有。茉莉正看的出神,冷不丁聽見小約翰的聲音從背後冒了出來。
她一回頭,果然看見小約翰麵色鐵青地站在門口。
茉莉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體,這三個月裏她隻見到過小約翰兩次,每次都是來去匆匆,每次小約翰看到茉莉都是麵無表情,微微發胖的臉上,疲憊地掃過茉莉的臉。茉莉都拿不準小約翰到底是真的忘記了自己還是選擇性的失憶。
小約翰看著她,目光中閃過明顯的輕蔑,又低吼了一聲,黛安呢?她在不在?
在....跟弗蘭克說話呢,那邊....茉莉抬手指了指倉儲辦公室的方向。
小約翰不願廢話,隔著桌子拿起電話,嚷道,格雷,你下來一下,我在倉儲辦公室。說完,他重重地拍下電話,氣勢洶洶地走了。茉莉盯著他寬大的身體移向門口,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好像剛剛被小約翰不是問話,而是掐著了脖子。
半分鍾後,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穿著灰色襯衣的格雷快步進來,本來從門口一閃而過忽又折返回來,對著茉莉問了一句,你還好吧?
我....很好。茉莉不知道格雷為什麽有此一問,自從茉莉離開財務部,格雷對她的態度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甚至都有些友好的過分。格雷點點頭聳聳肩,匆匆忙忙也往倉儲車間去了。
一定是出什麽事情了,茉莉心中好奇,幹脆坐到黛安桌邊打開黛安的郵箱尋找線索。
郵箱最靠前的都是黛安跟摩登網盟的銷售部總監克雷斯的往返郵件,在郵件中克雷斯告訴黛安這兩個星期的織夢生產的多種夢盤都出現了播放故障,網盟一天就收到了幾十起投訴,甚至有孕婦在連續使用織夢胎教夢盤後,出現了噩夢不斷,心跳加快和胎兒煩躁的症狀。
黛安表示驚訝,並保證一定會查出問題的原因,而且讓克雷斯啟動產品招回,對織夢夢盤不滿意的顧客可以獲得無條件退換。茉莉看了個大概就關掉郵箱,再看黛安桌上攤開的文件夾,都是關於近期出品的型號和日期,看來黛安已經發現了出紕漏的夢盤,正在跟弗蘭克商量對策呢。
不,不,不對,茉莉回想著剛才黛安跟弗蘭克說話的樣子,黛安那樣子不像是在商量對策,更像是氣急敗壞地質問弗蘭克似的。
叮鈴鈴,叮鈴鈴,一串電話鈴打斷了茉莉的胡思亂想。茉莉跑回前台拿起電話,說曹操曹操到,正是摩登網盟的克雷斯。
茉莉不敢怠慢,讓克雷斯等等,自己按下靜音通過傳話機呼叫黛安,一連叫了好幾聲,黛安也沒有接。忽然茉莉桌上的內線分機高一聲低一聲的叫起來。
茉莉忙將電話切換到內線,是黛安的聲音,問,是誰的電話?
是摩登網盟的克雷斯。茉莉飛快地報告。
好的,那我知道了,我來接。黛安盡量將語氣放慢了,好要讓自己顯得沉著一些。茉莉等黛安接起了電話,也輕輕拿起分機偷聽,“假冒偽造”“贗品夢盤”的字樣不斷跳出來。茉莉怕被黛安事後訓斥,聽了幾句就把電話放下了。
這麽看來是織夢的夢盤出現了偽劣假冒的贗品,所以才導致質量出問題遭到大幅的投訴和退貨。
難怪黛安的郵箱裏赫然的好幾條來自摩登網盟的緊急通知,都是關於產品持續遭到投訴的,摩登網盟為了維護平台的消費者權益,絕對暫時停止銷售織夢公司的夢境產品。
心中的謎團算是解開了,難怪小約翰和格雷都是那副表情,但是這件事跟弗蘭克這個倉儲經理有什麽關係呢?
印象中弗蘭克非常好說話的,每次發貨隻要茉莉拿著單據過去,弗蘭克都會無條件相信茉莉的說法,從不再次查點,就簽上大名。反而有時是茉莉自己發現了遺漏,再去跟弗蘭克改正的時候,弗蘭克依舊是笑眯眯的聽完,多退少補簽字了事。還有幾次,黛安看見清單上的礦石樣品跟實際收到的有出入,讓茉莉去問問弗蘭克。弗蘭克笑眯眯地聽完,幹脆反手去貨架上又拿了一包原料礦石。弗蘭克這種大而化之的態度,跟喬雅得理不饒人成為了鮮明的對比,但都讓茉莉覺得不可思議。
公司裏死氣沉沉,一副天要塌了的死寂。黛安一直沒有回來辦公室,差不多到了下午3點,黛安才鐵青著臉走進來,跟平時喜笑顏開地樣子判若兩人。
黛安,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茉莉試探著問。
都說家賊難防啊,哼!黛安大概也覺察出自己的用詞過於嚴厲,沒好再說下去。
弗蘭克?他怎麽啦?
他私下裏偷偷的用公司的磨具放置織夢的夢盤,還偷偷地送到摩登網盟上去賣,現在發現了好多投訴和退回。
黛安查看了一下郵箱,悶悶地說,今天公司會做一個盤點,書店也要早些關門。你今天早點下班吧。
如果是夢盤質量有問題,摩登網盟以後會不會不接受我們的夢盤了?茉莉關切地問道。
應該沒那麽嚴重,你也別到處瞎說,黛安看著茉莉求知欲旺盛的眼睛,又補充了一句,公司的夢盤被盜用了,現在出了質量問題,需要清理一下庫存。你放心我們會跟摩登網盟解釋清楚的。
我可以幫忙嗎?反正我回去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你們年輕人多出去玩玩吧,螢嶺鎮的夏天可是很難得的好時光。黛安說,我聽見他們車間的幾個年輕人要去螢雪湖上劃船,你要是喜歡現在跟過去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