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新工作的開始
二月一號早上,墨蕊荌坐進了自己在洛克菲勒的辦公室。這是一個小小的用木板隔起來的位於午飯休息室和實驗室之間的小房間。房間門向西,對著一個過道,門口右手有一個綠玻璃透明小茶幾和一個白沙發,靠北牆放著一張棕紅色木製桌子和一把會轉的黑色皮沙發椅子,靠南牆放著一個棕紅色木製書架。靠外牆(東牆)有一扇窗子,透過窗子,可以看到東河和大半個曼哈頓市景。
墨蕊荌對這個辦公室非常滿意,她站在窗前向外看了一下,然後坐在桌前,打開電腦,查看自己的電子郵件和日程安排表。她第一個要見的是他們的經理米亞(Mia)。米亞已經在這裏工作了二十多年,在墨蕊荌讀PhD的時候,就是這裏的經理,管理各種雜事。
米亞是個矮個子的白女人,50多歲,胖胖的,一頭卷曲的棕黃色短發,說話大嗓門,走起路來她那高跟紅皮鞋在地板上敲擊出清脆的聲響。她進門給墨蕊荌來了個大擁抱,恭維了一番墨蕊荌沒有變化的美顏,然後問墨蕊荌辦公室還需要什麽東西,並順便說牆上的裝飾品—一幅在天空飛翔的身生雙翅的黑馬油畫—是格瑞格送的,那是他妻子的作品。
墨蕊荌端詳著那幅畫,心裏有種激動,就像十年以前她剛來這裏一樣。
聊了一會兒,米亞帶著墨蕊荌去看她的實驗室。她的實驗室是在這層樓的另一側的一個大實驗室內,有兩個長實驗桌子,上麵幹幹輕輕,什麽也沒有。墨蕊荌想著把自己公寓裏的東西搬來,這裏一下子就滿了。他實驗室隔壁是道格拉斯(Douglas)的實驗室。道格拉斯在這裏工作很久了,墨蕊荌在這裏讀博時,他就是副教授了,現在他已是正教授,將近60歲了。他好像已經沒有太多科研激情了,最近兩年經費一直是個問題,因此他的實驗室規模正在不斷縮小,墨蕊荌的實驗室以前就是他的領地。
米亞告訴墨蕊荌,她聯係到的搬家公司要下個禮拜才能把那些實驗儀器搬來。
她們離開實驗室時,正好碰上琳則。琳則說格瑞格周五才來,到時他們會有一個歡迎墨蕊荌的午飯聚會。
告別米亞,墨蕊荌又見了她們共享實驗室的協調員戴安(Dianne)。戴安是個中年白女人,又高又壯,像個男人。他們共享實驗室有病理切片室、電鏡室、熒光顯微鏡室和細胞培養室等服務區。這裏有5個技術員,根據需要,戴安有時讓他們去暫時給特別缺人的實驗室幫忙。她告訴墨蕊荌,在墨蕊荌招到人之前,她可以讓他們的技術員阿戴爾(Adele)給墨蕊荌幫忙。
墨蕊荌又和阿戴爾聊了一會兒。阿戴爾是個大學畢業才一年多的黑人姑娘,個子不高,但生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非常有靈氣。阿戴爾說她特別喜歡腦神經科學,不過她的理想是當個神經外科醫生。
下午墨蕊荌去辦理ID卡,又去人事部簽了幾份文件,第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墨蕊荌和法醫辦公室達成的協議是:她一周在法醫這邊工作三天半,在洛克菲勒工作一天半。但根據兩邊的具體情況,什麽時間在那兒隨時會變。第一周,墨蕊荌周一在洛克菲勒待了一天,周五隻能待半天。周五下午,墨蕊荌趕到洛克菲勒時,她看到了他們科室入口處掛著的巨大的“歡迎墨蕊荌”的標語。在他們的會議室內,格瑞格和他們這裏的許多人都已經在那裏吃著披薩餅,聊著天。看到墨蕊荌來了,大家都站了起來。這些人有墨蕊荌以前就認識的,有在麵試時見過的,也有一些新麵孔。墨蕊荌一一與他們握手。
除了格瑞格和道格拉斯,這裏還有三個獨立的研究員。他們是馬格瑞特(Margaret)、王春和拉弗(Love)。馬格瑞特是愛爾蘭人,墨蕊荌在這裏讀博的時候,她就在這裏跟著格瑞格做博士後。她個子瘦高,一頭土黃夾雜著灰白顏色的頭發經常散亂地披在肩頭、飄在臉上,她經常不修邊幅,一看就是人們想象中科學家的樣子。她的臉有些寬扁,一副黑色的方框深度眼鏡好像遮住了半個臉。她的有著濃重愛爾蘭口音的英語很難聽懂,說話時她總是笑,好像是在化解別人聽不懂她英文的尷尬。
雖然在一個導師門下一起工作了好幾年,墨蕊荌和馬格瑞特交流不多。墨蕊荌聽說,她的PhD課題剛開始是由馬格瑞特做的,馬格瑞特做了半年,覺得沒有進展,並且文獻太少,所以就放棄了,後來主攻老年癡呆症。墨蕊荌接手後,課題進展很快,並且發了好幾遍好文章。馬格瑞特後來非常後悔,她到處說是墨蕊荌搶了她的課題,甚至說是因為墨蕊荌長得漂亮,得到她們導師的偏愛。
墨蕊荌雖然聽到這些風言風語,也沒有和馬格瑞特去計較。不過最讓墨蕊荌想不通的是,在她畢業那年,格瑞格被他解雇的一個員工指控對同性戀有歧視,在媒體曝光後,格瑞格受到很大壓力,這時馬格瑞特立即向外界宣布了她的同性戀身份,並聲稱她跟從格瑞格多年,從沒有受到過歧視。也就是在這一年她被正式招聘為這裏的一個研究員。墨蕊荌知道格瑞格不喜歡這個女人,況且她有過一個男朋友,她的同性戀身份也令人懷疑。並不單純的墨蕊荌隱隱約約地感到,這很有可能是馬格瑞特使的一個計策。
馬格瑞特在這裏作為研究員已經工作了八年,現在還是助理教授,經費一直緊緊巴巴。
王春是在墨蕊荌畢業之後招進來的,他大概50歲左右,是個高個子的亞洲人,四方臉,來自中國,在哥大工作了很多年,來時已是副教授,手裏有好幾個NIH的課題。現在在這裏還是副教授,不過經費很多,實驗室規模在不斷擴大。
拉弗是資曆最低的,她是一位個頭中等的白人女子,金發藍眼,哈佛博士畢業,跟著格瑞格做了3年博士後,剛在這裏成為獨立的研究員不到2年。
大家都對墨蕊荌非常友好,特別是馬格瑞特,她拉著墨蕊荌的手,用那非常難懂的愛爾蘭英文問長問短。她還記得內森,問他們關係怎麽樣了。當墨蕊荌說他們分手了時,馬格瑞特誇張地大聲問為什麽,好像要所有人都聽到一樣。墨蕊荌趕緊轉移了話題,並說了聲抱歉,去和其他人聊了起來,一個多小時後大家散去。
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到來了,5個精壯的墨西哥人來到墨蕊荌的公寓,把裏麵的所有儀器設備都搬運到了她的新實驗室。
看著公寓裏空空的一個大房間,想著曾經在這裏度過的那些日日夜夜,墨蕊荌有些感慨。她大概在房間裏量了量,在網上訂購了一些健身器材,她想著她和艾瑞克以後不用再去公用健身房了,再也不用擔心那一雙雙色迷迷的眼睛,心裏高興起來。
這年的情人節在周四,艾瑞克有課,所以兩人隻能晚一天過了。艾瑞克周五晚上趕到紐約時,已是9點多種。
墨蕊荌從車庫裏接上艾瑞克,兩人牽著手回到公寓。
墨蕊荌突然緊張起來,她拉著艾瑞克的手嚴肅地說:“艾瑞克,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希望你不要生氣。”
艾瑞克有點摸不著頭腦,他一下子僵住了,想笑一下緩和氣氛,但笑不出來。
“我不會生氣。什麽事啊?”
墨蕊荌把艾瑞克拉到牆角那個隱蔽的大房間裏。看著像個健身房,艾瑞克一下子大笑起來。
“你搞什麽鬼?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艾瑞克,其實這裏以前是個實驗室,儀器剛被搬到洛克菲勒。因為有些醫學科研法規的問題,我不想把你牽連進去,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
看著墨蕊荌嚴肅的樣子,艾瑞克也嚴肅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也有一件事一直瞞著你。也請你不要生氣。”
墨蕊荌愣了一下,她沒有預料到艾瑞克會有這樣的反應。
“我沒有和瑪德琳斷交,我們還是朋友。我沒有告訴你,是害怕你不高興。她上個周末還邀請我去了她的公寓。”
墨蕊荌轉過身,沒有說話,雙手捂住臉,艾瑞克緊張地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你這個騙子,我恨你!”墨蕊荌大聲說著,憋不住笑了出來,艾瑞克見她這樣,知道她是在假裝生氣,才放下心來。
墨蕊荌轉過身,雙手捧著艾瑞克的臉說:“沒有人能把我的帥哥從我手中奪走,你沒有必要瞞著我。”說著兩人親吻起來。
已經太晚了,許多餐館都關了門,墨蕊荌和艾瑞克最後去唐人街一家中餐館吃了一頓。他們都覺得過癮。
有了儀器設備,墨蕊荌開始計劃著一些實驗。她在洛克菲勒時,每天都泡在實驗室裏,東借一點東西,西借一點東西。當然人們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實驗。
墨蕊荌清楚,到處都有衛道士,這些人就像有些野生動物保護專家們一樣,公開場合口口聲聲喊著保護動物,反對用動物的皮毛做衣服,可自己已轉身就去山林打獵,享受著獵殺的快樂,並美其名曰要保持生態平衡。在醫學科研領域,就有這麽一些醫學倫理專家,整天呼籲要保護病人甚至死者的權益,製定出繁瑣的醫學研究的條條框框。他們也自稱是科研工作者,可他們不做什麽科研,整天就是盯著你,牽製著你,找你的錯,來給你定罪。墨蕊荌特別怕被這些人盯上,如果那樣,她不僅事業完了,還有可能身陷囹圄。
墨蕊荌現在每天在實驗室晃蕩,就是要人知道,她已經開始做實驗了,她春季要申請的科研基金的一些初步結果是她來到這裏之後才做出來的。
墨蕊荌基本每天晚上都來到洛克菲勒,在她的實驗室裏晃一晃,然後在她的辦公室裏準備NIH科研基金的申請。她這次準備了三個課題,都寫得有了眉目。
墨蕊荌漸漸發現,她辦公室的牆很不隔音,人們在隔壁實驗室或是午飯休息室裏的對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墨蕊荌注意到,有三個中年女子每天中午十二點準時來到休息室靠近她辦公室的一張桌子吃午飯。她們三個都來自中國,在這裏做技術員。那個叫夏雪的高個子白皮膚的女子在道格拉斯的實驗室工作,那個叫梅紅的矮胖黑黃的女子在王春的實驗室工作,那個叫嬋娟的精瘦女子在拉弗的實驗室工作。她們一般會在那裏呆上一個小時,吃飯,聊天,八卦。有時也會有幾個在做博士後的中國人加入她們。
墨蕊荌能聽懂中文,但這些中國人不知道,所以她有時覺得特別尷尬。
這天,梅紅開的頭:“新來的PI真漂亮,聽說她父母都是好萊塢的明星。”
“瞎說,她隻是長得像好萊塢影星伊麗莎白.泰勒。”夏雪趕緊駁斥。
“她比泰勒漂亮多了,泰勒太胖,墨蕊荌比泰勒瘦很多,也比泰勒高很多。”嬋娟說著,把切下來的黃瓜皮貼在臉上。
“我咋覺著在電視上看到過她,她是不是演過電影?”梅紅還不想放棄自己的臆測。
“你是不是在新聞上看到過她,她是個法醫,有時會上新聞。”夏雪吃著自己的餃子,冷眼看著梅紅,顯得很有見識。
“我記起來了,是她,是她發布的球星阿憐的大腦損傷的屍檢報告,那個新聞轉播過好多次。”嬋娟激動地說。
“怪不得呢,我覺得在電視上見過她。”梅紅說著,從微波爐裏拿出了自己的一大盒米飯和肉菜。
這時一個瘦小的中國女子加入了她們,這個女子叫勝男,是在馬格瑞特實驗室工作的博士後。聽她們在聊墨蕊荌,勝男把自己的飯放進微波爐後,也跟著說:“我聽我老板說,墨蕊荌的父母都是富商,她住在中央公園附近一棟豪華公寓裏,絕對的富二代。”
“她結婚了沒有?”梅紅迫不及待地問。
“沒有。”夏雪搶在勝男前麵回答了這個問題,她好像是要顯得比別人都知道得多。
勝男拿出自己的飯,剛要再說什麽,馬格瑞特走了過來,勝男趕緊跟著馬格瑞特回到了實驗室。
飯桌上的話題一下子又轉向了馬格瑞特。
“勝男真可憐,整天連個午飯都不能好好吃。”梅紅打抱不平地說。
“這個愛爾蘭女人真是的,這麽大了,沒有老公,沒有孩子,就這麽個實驗室,她不整天盯著你,才怪呢。”夏雪說著,撥開了一個桔子。
“聽說她是同性戀,所以不結婚,不要孩子。”夏雪接著又說。
梅紅和嬋娟都哦了一下。
“怪不得看她怪怪的。”梅紅吃著紅燒肉,隨口說著。
“我看她整天笑著,以為她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嬋娟說著,吃了一口年糕。
這時,墨蕊荌過來從飲水機裏接水,她們三個都向墨蕊荌笑了笑,墨蕊荌也向她們笑了笑。
“你看她有多大?”夏雪問另外兩個飯友,她們三個都從眼裏的餘光看著墨蕊荌。
“看著很年輕阿,多了二十七八歲。”梅紅說著,眼睛盯著接完水離去的墨蕊荌。
“三十五了。”夏雪說著,一臉的得意。
嬋娟和梅紅都阿了一聲。墨蕊荌一臉的尷尬。
回到辦公室,聽著這幾個中國女人不停地八卦,墨蕊荌有些煩。雖然這些女人看著和自己的母親差不多,但墨蕊荌一點也不理解她們。在墨蕊荌的眼裏,她們個個都很聰明,工作能力很強。墨蕊荌想著,她們在中國應該都是精英,真不明白她們為什麽願意在這裏當一個技術員。而且這些女人好像都很矛盾,她們私下裏經常說著美國這好那好,中國這不好那不好,可在和美國人聊天時,又一直在為中國的事情辯護,好像是說中國一點不好就像是侮辱了她們一樣。
艾瑞克周末開始更頻繁地驅車從波士頓趕回紐約,他和墨蕊荌經常整個周末都呆在實驗室裏。
周末實驗室裏有很多博士後和PhD學生都在工作,特別是從中國來的,他們基本沒有過過周末。
很多人看到墨蕊荌和艾瑞克,都好奇地向他們張望,覺得他們倆在這裏有些不合時宜。他們的長相和衣著都太出眾了,都覺得他們更應該屬於娛樂圈或媒體行業。
從此墨蕊荌更是成了休息室裏午飯飯桌上的談資和八卦對象。
“墨蕊荌的男朋友真帥,比布萊德還帥。”這天午飯時,梅紅剛坐下,就對著她的飯友說。
“你什麽時候見的?”夏雪沒有見過艾瑞克,沒有什麽發言權,好像有些失落。
“聽說他幾乎每個周末都來。我是上個周末在這裏看到他的。那身材跟模特一樣,那臉更是無可挑剔。”梅紅說著,接了一杯水。
“我見過他好幾次了,他們兩人經常手拉著手,那情景令人羨慕。”一位在格瑞格實驗室做博士後的中國女子玲花說著,一臉的羨慕。
“你們知道不,聽說她男朋友是個大學生。”勝男拿著根香蕉,一邊吃一邊說。
“唉,有錢有姿就是任性,人家可以找小十幾歲的男友。我們隻能在家被老公嫌棄。”夏雪說著,有些神傷。
“聽我老板說,她以前的老公也很帥,並且是耶魯法學院畢業的大律師。”勝男說著,眼睛不住地往過道方向瞅著。
“他現在的小男友在哈佛讀書,我和他聊過一次。”一個叫丁強的在王春實驗室做博後的中國男人也加入了閑聊。
墨蕊荌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聽著自己被人津津有味地八卦著,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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