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工作轉型
12月6號下午2點,在洛克菲勒大學的一個會議大廳裏,墨蕊荌穿著一套深棕色的西服,在講台上從容自若地講著她的課題規劃。這是她麵試的最後一天,也是最重要的一項活動。
在洛克菲勒大學,像這樣的學術活動,在這麽大的會議室內,上座率通常不到一半。但墨蕊荌的這個求職講演卻是個例外,這個能容下300多人的會議室內幾戶爆滿。原因可能是海報上的墨蕊荌的頭像太吸引人了,在這樣的科研機構裏很少能見到這樣明豔的女子。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墨蕊荌的演講的標題—穿越人類的邊緣地帶 (Getting Through the Limbic System of Human Being)—非常吸引人。
墨蕊荌那一頭棕黑色的長發自然地披散在肩頭,她的手勢不多,但表情輕鬆,大多時間都麵向聽眾,像是在與他們親切交談。她從研究背景出發,很自然地過渡到自己的PhD課題以及自己當年的科研成果。接著她又開始講解人類在記憶和情感上和動物的顯著差別,順理成章地談起在這個領域用動物做實驗的局限性。講到這裏,墨蕊荌話題一轉,開始介紹自己的法醫身份和自己曾經在這裏的科研訓練對自己現在職業的影響。她巧妙地列舉了幾個案例,來闡述她的觀點,也就是說她以前科研的局限性可以很容易地被她現在手裏的科研資源所彌補。她接著開始講解她的課題規劃,她科研的主題將是人類記憶和情感生理活動的分子生物機製與動物的不同,以及在各種疾病狀態下人類大腦的這些功能區域(邊緣係統)的病理變化。在這個主題之下,她詳細地介紹了自己已經規劃好的幾個課題:人類記憶細胞亞類型的精確定位和記憶演變的分子機製及其在記憶障礙疾患中的病理變化,毒品對人類海馬區域及海馬旁區細胞的影響,人類應激後綜合征中邊緣係統的變化,調控穀氨酸受體的抑製性RNA的表觀遺傳學改變在老年癡呆症發病中的意義,多巴胺受體亞型特異性導向連接體蛋白的過度磷酸化在抑鬱症發病中的研究。
墨蕊荌的課題不僅有令人向往的前景,也有堅實的理論基礎和切實可行的實驗步驟,她的演講結束時,台下一片掌聲。其實這些課題不全出自墨蕊荌的推測和想象,有一部分是她已經做出的結果。
墨蕊荌看到他的導師格瑞格在向她微笑,他臉上的自豪不言而喻;坐在格瑞格旁邊的伍茲(Woods)教授向她伸著大拇指。伍茲是招募委員會的主席。看到他們這樣,墨蕊荌心裏有了些自信。
接下來的問題五花八門,墨蕊荌都輕鬆應對。其中一個人問:“死亡也是記憶的消亡,對吧?你用死人的大腦做實驗有什麽意義呢?”
墨蕊荌笑了一下說:“我同意你的觀點,用活人的大腦組織做實驗可能更有意義,但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記憶作為一種非常複雜的信號活動,承載於分子、電子和質子結構之中,是一種相對穩定的信息,不會很快消失。所以我認為,死亡之時,正是我們可以開啟一個人的“記憶大門”的時候。”台下又有不少讚許的掌聲。
結束這天的麵試大概是下午4點20左右,墨蕊荌剛走到停車場,艾瑞克便打來電話,詢問演講和麵試的情況。
墨蕊荌告訴艾瑞克,自己覺得還不錯,但結果一個星期之後才會知道。
麵試結束之後,墨蕊荌給自己放了一個星期的假。她不再讀文獻,也不再寫課題,工作之餘除了和艾瑞克聊天,就是聽歌和去健身房健身。
周四上午,她收到洛克菲勒人事部打來的電話,問她計劃一個月在洛克菲勒工作多久,她現在的單位是否同意她的計劃。
墨蕊荌這幾個月一直忙著準備課題和演講的事兒,她還沒有來得及和他們的頭兒理查德商量去洛克菲勒兼職的事兒。她本想等拿到聘書之後,再去和理查德討論,但那人告訴墨蕊荌他們必須在下周一之前得到答案。
墨蕊荌隻好趁著中午有個空擋,硬著頭皮來到理查德的辦公室。
“墨蕊荌,你是公認的我們這裏最有天分的法醫。你為什麽要放棄?” 理查德剛聽了兩句,便非常吃驚地質問她。
“不對,不對,您理解錯了。我是去做兼職,不是辭職。你知道,我熱愛法醫工作,我熱愛這裏的工作環境,我怎麽會放棄?我想問的是,我能不能抽出30%的時間去那裏做科研?”
理查德沉吟了片刻,說:“你知道,我也喜歡科研。我年輕時和你想得一模一樣,但努力過幾次都沒能如願。我會盡一切努力去成全你,所以我的答案是“可以”。不過你的工資也會減掉30%。”
“多謝!多謝!”墨蕊荌說著,走上前給了理查德一個大擁抱。
就像墨蕊荌預感的那樣,一周之後,她順利地拿到了在洛克菲勒兼職做科研的聘書。職位是助理教授,在格瑞格的團隊中工作,開始日期是二月一號。科研啟動基金兩個月後便到位。看著不菲的科研啟動基金,墨蕊荌心裏非常滿意。工資有點不起眼,但這不是墨蕊荌所關心的。
艾瑞克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興奮得要馬上趕來給墨蕊荌慶賀。因為他再有一個多星期就放假了,墨蕊荌勸他不要來回折騰。
墨蕊荌立即開始辦起了多如牛毛的各種手續,同時她也著手申請她的課題的科研倫理委員會的審批。
很快艾瑞克寒假歸來,兩人見麵自是不勝歡喜。艾瑞克故意喊墨蕊荌貝爾教授,他心裏的那份為墨蕊荌感到的自豪,墨蕊荌看得清楚。像其他許多次從學校歸來時一樣,艾瑞克頭發老長,一臉胡子拉碴,看著像個中年人。墨蕊荌心想,這樣的艾瑞克和她一起走在街上,肯定不會有人認為她比艾瑞克年齡大。
吃過晚飯,兩人便迫不及待地同床共眠。
墨蕊荌在她的假期到來之前還得上幾天班,她害怕艾瑞克一個人在家無聊,所以事先借了一大堆電影碟片和小說。
這天墨蕊荌回家時,看到艾瑞克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他旁邊放著一本她母親的影集。墨蕊荌立即明白了怎麽回事兒。她看到艾瑞克看到她回來時臉上強擠出的的笑,心裏非常不是滋味。
墨蕊荌知道,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種對生育過我們的母親的眷戀。這種眷戀就像是一條永不停歇的河流,時而細流潺潺,時而波浪洶湧,終點就是我們的生命回歸自然的那一刻。河流的那本書把這種情感描繪到了極致,他的死又給這種情懷蒙上了一層厚重的悲劇色彩。墨蕊荌相信,艾瑞克沒有從河流的影響中走出來。
由於心中的恐懼,墨蕊荌一直選擇避開這個話題,她突然意識到,這或許不是個好主意。
墨蕊荌走過去,坐在艾瑞克身邊,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輕聲問:“想念她了吧?”
艾瑞克低下頭,沒有說話。墨蕊荌看到了他眼裏的淚光。
墨蕊荌拿起那本影集,隨手翻著,違心地說:“你母親肯定在那裏過得很幸福。你看,她一臉的笑容。”
艾瑞克這時抬起頭,望著墨蕊荌,眼裏含著淚,笑了一下。
“你繼父不讓你們見你母親,肯定是因為醫生這麽說了,他怕影響你母親的健康,可見他是真心愛你母親。”墨蕊荌繼續違心地說著。
“在我印象裏,繼父像個紳士,他肯定對我母親很好。”艾瑞克使勁搜尋著他腦海裏那早已模糊的記憶,有些高興起來。
墨蕊荌見狀,趕緊岔開話題,說著晚上的計劃。
墨蕊荌想盡一切辦法,逗艾瑞克開心。可她看得出,艾瑞克始終不能像以前那樣高興。
這天在回家的路上,墨蕊荌一直想著讓艾瑞克高興起來的新發子。
打開家門,墨蕊荌吃了一驚,艾瑞克唱著歌在家裏打掃衛生。很明顯,艾瑞克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
“派盾要來紐約,我想讓他和我們一起過節。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了。”
原來如此!
墨蕊荌知道,艾瑞克的這個表舅其實比艾瑞克還小兩個月,兩個人一起長大,感情深厚,像雙胞胎兄弟一樣。
派盾和艾瑞克一樣,擁有超過1米85的身高和一張帥氣的臉,遠遠看去,他們確實像是雙胞胎,但近看,兩個人的長相卻有很大的不同。艾瑞克有著深棕色的頭發,飽滿圓潤的額頭,深棕色的雙眉,灰綠色的大眼睛,直而精致的鼻子。他的麵部骨骼對合縝密,皮膚看不到一絲凹痕和紋皺,像是一塊渾然天成的美玉。派盾天生的發色橘紅,雙眉棕黃,嵌在深深的眼窩裏的一雙大眼睛碧藍碧藍,白白的臉上有幾片雀斑,兩腮凹陷,鼻梁高挺。墨蕊荌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是做模特的料。後來一問艾瑞克,果不其然,派盾在一個大模特公司(Q)做模特。靠著渾身上下十足的骨感和臉上的雀斑,在一眾長腿靚麗的模特裏,派盾也個性十足,頗有知名度。他的公司總部在洛杉磯,在紐約也有分部。他這次就是來紐約分部參加一個活動。
轉眼聖誕節就到了,派盾一身休閑裝來到墨蕊荌的公寓。他下身穿著寬鬆的深綠色防水運動褲,腳穿一雙平底白球鞋,上身穿著寬鬆的黃色的粗絨線毛衣,頭上戴著一頂乳白色的鴨舌帽。墨蕊荌心想,這樣的衣服也隻有像派盾這樣的模特能穿,大多數人穿上這樣的衣服都會成為小醜。
派盾進屋後,給艾瑞克和墨蕊荌分別來了個擁抱,然後拉著艾瑞克,摸著艾瑞克的肚子說,真羨慕你這裏的脂肪,自己要能這樣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怎麽吃就怎麽吃就好了。
“你嘲笑我胖啊?”艾瑞克笑著反唇相譏,“看看你臉上的深溝,我真可以叫你老舅了。”
兩人不停地相互取笑打鬧著,像兩個孩子。
第一次見派盾時,墨蕊荌覺著他是一個很內向的人,沒有想到和艾瑞克在一起,他也有說不完的話。
墨蕊荌給他們拿來幾瓶飲料,讓他們喝,他們這才意識到冷落了墨蕊荌。
派盾抬眼,盯著牆上墨蕊荌家的全家福照片,問:“墨蕊荌,這是你們的全家福照片吧?你們一家人都好漂亮!”
“墨蕊荌剛被聘為洛克菲勒大學的教授,那裏可是出諾貝爾受獎者的地方。”艾瑞克怕派盾的問話引出墨蕊荌的傷心事,趕緊岔開了話題。
“真的嗎?墨蕊荌教授,太了不起了!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世界上竟有能長得這樣的教授。”派盾說著,在墨蕊荌臉上掃了一下,又趕快把眼光移開了。
墨蕊荌看派盾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自己倒有些尷尬,她趕緊找著話題:“派盾,我小時候也走過T台,不過沒有堅持半年就放棄了。對我來說,那太難了。”
“艾瑞克也做過呢,他告訴過你嗎?”
“沒有。艾瑞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墨蕊荌揪了一下艾瑞克的耳朵,故作生氣地說。
“我和你一樣,也隻做了半年就放棄了。”
“唉,幸好你們放棄了,不然的話,真是一種智能資源浪費。”派盾說著打開了一瓶礦泉水。
說開了之後,派盾很快便和墨蕊荌也熟絡起來,不斷地開玩笑。
吃過午飯,他們三個又瞎聊了一會兒。
派盾說,他在拉斯維加斯一個活動上見到過即飲,即飲還給了他幾張他們演唱會的門票。他覺著即飲很酷。
派盾知道艾瑞克一項對他父親非常抵觸,看到艾瑞克沒有什麽反應,他在艾瑞克背上拍了一下說:“艾瑞克,不要太貪心,我要是能像你一樣,有一個願意認我的父親就開心死了。”
派盾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父親,他母親島若告訴他,他還沒有出世,他的父親就死了。
正坐在沙發上依偎在艾瑞克懷裏的墨蕊荌聽派盾這樣說,趕緊起身,走過去給了他一個擁抱。派盾則顯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很好呀。早已習慣了。一點沒有難過。”
晚上他們一起去墨蕊荌的母親阿什蘭家,和他們一起慶祝聖誕,並共進晚餐。他們趕到阿什蘭家時,是晚上7點多種。阿什蘭家的房子從門口、窗外到屋內的角角落落都精心裝飾過,彩燈閃爍,流光溢彩,一派濃濃節日氣氛。
見他們三人過來,阿什蘭一家四口都熱情地迎上來。馬汀頭發已經花白,明顯顯示出老相,比他大好幾歲的阿什蘭倒沒有太大變化。他們的大女兒艾拉已經上大學,現在在讀大一,老二愛潤也已在讀高中。兩女孩都長得甜美清秀,不過可能遺傳了馬汀的矮基因,個子都偏矮。
寒暄之後,他們互換了禮物。
艾拉和愛潤好像特別興奮,吃過晚飯,她們兩個都拿出手機不停地給墨蕊荌、艾瑞克和派盾照相,後來又要和他們合影。艾拉拉著艾瑞克的手和艾瑞克照了合影,嘴裏說著:“我要讓湯姆看看我姐姐的男朋友有多帥。”湯姆是艾拉的男友。接著艾拉又拉著派盾照合影,一副傾慕的樣子。愛潤還沒有男朋友,她也和艾瑞克、派盾照了好多張合影,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我那幾個好友肯定會羨慕死了。”
墨蕊荌和阿什蘭坐在一邊,看著她們兩姐妹瞎鬧著,都笑個不停。
墨蕊荌心裏想著,自己的母親如果記憶尚存,想起自己當年因迷戀外表出眾卻薄情寡意的西蒙,落得個未婚先孕、學業未成、受盡貧寒和冷落的境遇,現在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知會作何感想。想到這裏,墨蕊荌突然覺著特別想念自己以前有著完整記憶的母親。她又一次深深地意識到,她的那個母親早已不存在了。
離開阿什蘭的家,回到墨蕊荌的公寓,已是夜裏11點多鍾。墨蕊荌改造過的公寓隻有一個臥室,一張大床。派盾說他可以回到他公司給他訂的旅館。
艾瑞克半開玩笑地說:“走什麽?就睡在這裏客廳地上吧,不要忘了,以前在我姥姥家裏,我們倆經常這樣。”
派盾當真起來,說好,就睡在這裏客廳裏。
其實艾瑞克的父親即飲的公寓就在墨蕊荌公寓的上層,有三個臥室,盡管經常沒有人住,也需要人管理,一個月的管理費就8百多美元。
得知派盾要來,艾瑞克已經拿到了鑰匙。
派盾在這裏住了一個星期,他們三人一起去健身房健身,一起逛街,一起去百老匯看劇,一起去餐館吃飯,一起去打網球... ... 算是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節日假期。
過了元旦,派盾便匆匆趕回了洛杉磯。一個禮拜之後,艾瑞克也回了波士頓。
墨蕊荌又立即忙碌起來,她每天下班回家,就忙著整理她的實驗室,計劃著怎麽將這些東西全部搬到她將要擁有的在洛克菲勒的新的實驗室裏。
還有她的“邊緣地帶”——這個隻有她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地帶。這裏有她多年的心血,她得把它好好地掩藏起來,好好地加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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