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人性·獸性

第四章 五彩繽紛

奚秋瀟終於離開東昱農場了,他不是以被高考錄取這樣的方式轟轟烈烈趾高氣昂地離開,而是以讓母親提前退休,自己頂替進廠的方式,悄然無聲垂頭喪氣地離開,這是他自認為一生中的一大敗筆一大恥辱。

奚秋瀟離開農場回到東昱省市區的那年差不多就是中國大陸改革開放的元年。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是中國近現代曆史上最偉大的事件。孫中山先生在20世紀初由衷地慨歎: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中國大陸改革開放的最根本價值在於使絕大多數中國大陸人看到了人類文明發展的正確方向、在於切實提高了中國大陸的物質文明程度、在於清晰看到了精神文明生態文明政治文明的正確走向、在於被強行地匯入了浩浩蕩蕩的曆史潮流。不論還會有多少急流暗礁、不論逆流有多麽洶湧,都無法改變曆史的走向!

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從啟動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僅僅由改革開放設計者策劃者組織者的主觀意誌所能決定,也不會再長時間等待人們的覺醒覺悟,曆史行進自有他自身的邏輯力量和慣性力量,是一種曆史合力推進的結果,每一股分力哪怕是再強悍的分力最終也會被無情地淹沒在曆史合力中。

奚秋瀟是被動地卷入改革開放的。在這之前的相當長時間裏,他基本保持著天天看報的習慣,他接受了大量的傳統教育並主動地虔誠地消化著。他深信他是這個地球上最幸福的人之一,為生在中國生在這個時代自豪慶幸,他為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而難過,他曾被朝鮮電影《金姬和銀姬的命運》感動不已,為金姬幸福地生活在朝鮮慶幸、為銀姬悲慘地流落到韓國傷心。

奚秋瀟的小叔叔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清華大學的高材生,後來留學蘇聯,回國後一直從事國防科技工作,改革開放之初就到歐洲去考察過,當被奚秋瀟問及觀感時,叔叔隻回答了一句:“像劉姥姥逛大觀園。”奚秋瀟聽後想起了當年曾有過的疑惑,他母親的舅舅是美國的退休工人,居然能接濟姐姐姐夫多年,回國時儼然像個富翁,絲毫不見退休工人的拮據窘迫。奚秋瀟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國外資本主義社會真是像他心目中想象的那樣嗎?

奚秋瀟曾看到大眾傳媒上采訪旅美的一個京劇演員。這個演員是文化大革命時期中國紅極一時的京劇演員,在革命樣板戲中扮演中國人民誌願軍偵察英雄。他在鏡頭前侃侃而談:這些年來,他在美國從東部到西部一直都在唱“打敗美帝野心狼”,這是革命樣板戲中的一句唱詞,奚秋瀟看到此時心裏的滋味卻是怪怪的,這美國人怎麽也不在乎中國人在他們國家裏從東到西唱遍“打敗美帝野心狼”?這美國真像他所接受宣傳的那樣嗎?

奚秋瀟在他離開農場的大約半年時間裏經常做夢,所有的夢反反複複地重現開挖河流的艱辛以及同諶靜雨在一起的情景。而且奇怪的是,在所有的夢中,他同諶靜雨在一起都是非常甜蜜的。奚秋瀟恨自己太不夠堅強,怎麽就忘不了諶靜雨呢?他明明知道一切,知道他同諶靜雨的關係已經覆水難收無可挽回了。他早已漸漸明白就是遲遲不願接受的事實正是:他奚秋瀟的家境貧寒就是橫亙在他同諶靜雨之間的那道難以逾越的溝塹。奚秋瀟意識到的這個事實帶來的痛苦遠遠大於他失去諶靜雨的痛苦,這基本上摧毀了他過去所有的優越和自尊,他開始認識到自己在這個社會的真實處境:家庭經濟窘迫、社會地位卑微、個人前途渺茫。奚秋瀟就是在這種思想狀態下,從東昱農場的農業職工成了鴻雁紡織廠的工人。

鴻雁紡織廠坐落在東昱省會中心市區的西南方,在1949年前是法租界和中國地界交接處的法租界一側,可謂腳踏華洋兩界,同風情萬種的高檔別墅和破爛不堪的滾地弄都相距不遠。

當時東昱大多數中小紡織廠的前身都是中小襪廠,鴻雁紡織廠就是在1956年對私社會主義改造後,由幾家中小襪廠合並而成的。當時的中小襪廠大多是家庭作坊式的,很少有成規模的廠區,廠房散落在民居之中,與民居犬牙交錯。

奚秋瀟接到了鴻雁紡織廠的報到通知後順手放在了桌上,就利用難得的休閑時段上圖書館去了。奚惠屏看到了報到通知後,興致勃勃地替兒子去探路了。探路的結果是這個廠不錯,現在生產尼龍布,挺幹淨的,距離家也不遠,大約三站電車,也就1500米左右,步行20分鍾左右。可是奚惠屏興致勃勃探詢來的這一切,已經難以提起奚秋瀟的興致,父母對奚秋瀟同諶靜雨關係的現狀還是大體知道一點的,知道兒子心裏不痛快,但也一籌莫展。

奚秋瀟無奈地按時地到鴻雁紡織廠報到了,奚秋瀟按照父親指引的路線,很容易地找到了工廠。麵向馬路的弄堂口被鎖住了一扇門,據說是附近的居民所為,是擔心工廠由此弄堂口進貨出貨影響他們的生活。鎖住的那扇門上方有一塊豪不起眼的指示牌:鴻雁紡織廠由此進入,弄內10號。奚秋瀟走進弄堂門,這條弄堂同自己家的弄堂不相上下,先右拐後左拐卻豁然開朗了,那裏的石庫門顯然是比奚家的石庫門高一檔次,直弄堂起碼寬三分之一,橫弄堂也寬了好多。奚秋瀟看到了“東昱省鴻雁紡織廠”的廠牌。

報到的第一天就開始舉辦為期一周的進廠學習班。奚秋瀟這一期進廠的有17個人,清一色是頂替進廠的。上午是勞動工資科科長講解廠規廠紀,下午是參觀廠區。

鴻雁紡織廠的廠區有點像蓋了屋頂的北京四合院,廠門朝西,正房坐東朝西,左右兩排是狹長的廂房,樓房高三樓,三樓的樓頂被搭建成簡易辦公用房和雜物間。整個U字型建築的上方建了一個簡易屋頂。正房一至三樓為紡織車間,右廂房二樓是廠部辦公區和成衣車間辦公室以及廠食堂,左廂房的一樓是倉庫,二樓是廠部的科室,左廂房的三樓是成衣車間,右廂房的一樓二樓是紡織車間,右廂房的三樓是隸屬於成衣車間的裁剪車間。在廠區以外的一條小弄堂裏,還有隸屬於成衣車間的整理熨燙車間。

鴻雁紡織廠當時的生產方式生產流程是,由上級公司配送尼龍原料,在紡織車間織成尼龍布後,一部分由上級公司收購,另一部分則送裁剪車間裁剪,然後送成衣車間製作成衣,鴻雁紡織廠生產的成衣主要是外銷中東地區的遊泳衣褲,成衣製作完成後由外貿公司驗貨收購,鴻雁紡織廠成衣的注冊商標是“鴻雁”。

在進廠學習班的最後一天宣布了17個人的分配方案,奚秋瀟被分在了成衣車間的乙班,奚秋瀟當時覺得自己比較幸運,沒分在紡織車間,紡織車間擋車工的工時是三班倒,成衣車間擋車工的工時是兩班倒。可他不了解的是紡織車間的機械化程度要高得多,生產產品的產量質量主要依賴織機,人的因素相對較小,擋車工的腦力體力消耗小得多;而成衣車間的工人分為一線擋車工和二線輔助工,二線輔助工一般都是安排照顧年老體弱工人,擋車工分為三種,技術含量最高的是縫紉機擋車工,裁剪好的遊泳衣褲基本上是由縫紉機縫製成型的;第二類是拷邊機擋車工,將縫紉機縫製定型的遊泳衣褲的前後片用拷邊機拚接好,將衣褲的各條毛邊拷好;第三類是繃縫機,主要給遊泳衣褲的腰頭和褲腳繃上橡筋帶。

奚秋瀟被分配做拷邊機擋車工,拷邊的技術含量不是太高,在師傅的精心傳授下,奚秋瀟很快就學會了拷邊,他暗暗下決心在產量和質量上都要爭創一流,上洗手間都是來去匆匆,很快就能完成車間下達的生產指標。奚秋瀟的勞動態度和產量引起了車間領導的重視。有一次奚秋瀟做的一批遊泳褲拷邊的線腳都有些鬆,雖然這是拷邊機的機器質量問題,但擋車工未能及時發現還是有責任的。盡管如此,乙班班長還是鼓勵奚秋瀟,剛來這麽幾天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今後吸取教訓再仔細點!奚秋瀟的師傅平時話很少,奚秋瀟的質量事故發生後,她卻攬下了全部責任,默默地幫助奚秋瀟返工,等到產品全部處理好後,對奚秋瀟說了一句令他久久難以平靜的話:“小奚,不要這麽拚,來日方長,你要做到退休了!”奚秋瀟心裏反反複複想不通的是,難道在師傅眼裏我真的要做擋車工做到退休嗎?

第二天上班,奚秋瀟在廠門口的布告欄看到了一個剛貼出來的布告:經東昱省紡織工業公司黨委研究決定:中共東昱省鴻雁紡織廠委員會由蘇喜墾、覃勁風、海賡、曹海霖、溫寅運等同誌組成,蘇喜墾同誌任書記。中共東昱省紡織工業公司委員會。

蘇喜墾年輕時是學裁剪的,正式拜過師傅,可他對裁剪不感興趣,他喜歡的是企業管理,更準確地說是喜歡管人。蘇喜墾雖然沒念過幾年書,但記憶力理解力很強且精於人際關係。他從根本上認為人生一世做人是最重要的,隻有做好了人才能做好事,才能談得上成家立業,出人頭地。人際關係的目的是讓所有現在和未來對你有用的人接受你、為你所用,你必須動態地了解清楚現在有哪些人對你有用,未來哪些人可能對你有用。目的是最重要的,手段是為目的服務的,隻要不違法亂紀,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人際關係中的真假善惡美醜都是扯淡,是否有用是唯一的檢驗標準。蘇喜墾用他掌握的這套真理走遍天下屢試不爽,在曆次政治運動中一次次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文化大革命開始時,已經是工廠車間黨支部書記的蘇喜墾麵臨了一次命運攸關的抉擇,是反戈一擊參加造反派,還是以最小的走資派被作為運動的對象,他一個人在馬路上整整走了三個小時,最後決定響應黨的號召不做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在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進一步鍛煉成長。可惜的是第二天工廠造反派沒給他革命的機會,把他揪了出來。後來蘇喜墾對揪出他的這些造反派真有點“焚香頂禮不為敬”,造反派的這一“揪”實際上變成了這一“救”,他這個工人出身的小小走資派不久就安然無恙了,他的文革曆史就顯得十分光鮮。文革後他儼然成了文革中受迫害的老幹部,從車間黨支部書記被直接調任鴻雁紡織廠的黨委書記,終於初步實現了他出人頭地的鴻鵠之誌。

幾十年過去了,蘇喜墾這套人際關係訣竅已經爐火純青運用自如,他的目的和手段也漸漸渾為一體,他到鴻雁廠不久就樹立了絕對權威,兩個比他年長紡織業務比他嫻熟的副廠長覃勁風和海賡先後俯首稱臣。紡織公司黨委找過蘇喜墾幾次,有意提拔老資格的覃勁風為廠長,蘇喜墾則未知可否,隻說了一句話:“老覃的身體能堅持嗎?”蘇喜墾的真實想法是自己兼任廠長,以他的經驗判斷:中國改革開放將會賦予廠長(經理)更大的權力,廠長(經理)將越來越成為企業的核心人物,書記則有被邊緣化的危險,自己必須先下手為強,隻是自己業務荒廢多年,真要擔起廠長之責並不是探囊取物那麽容易。

蘇喜墾經過深思熟慮後打出了三張牌:第一張牌已經成功亮相,將廠部科室黨支部書記溫寅運提拔為廠黨委委員,讓他可以替自己承擔一般的瑣碎的黨務工作,代替他參加一些無關緊要的會議,使他有精力思考謀劃鴻雁廠的大計。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張牌的更大價值是努力抵禦曹海霖的潛在威脅、粗暴壓製曹海霖的頑強生長。曹海霖與他年齡相仿,是從學徒起就在鴻雁廠的老人,對鴻雁廠的一切如數家珍,文化雖然不高,可是思路清晰口才出眾,他擔任黨支部書記的成衣車間職工人數在鴻雁廠有半壁江山之說,上級公司黨委對曹海霖有著良好的印象,一直有意將曹海霖調出鴻雁廠擔任其他廠的副廠長或副書記,蘇喜墾卻一直以成衣車間離不開曹海霖為由拒絕,蘇喜墾實際上是見不得曹海霖從他的部下變成和他平起平坐,更難以容忍他走到他前麵,成為一個比鴻雁廠規模更大企業的把手。

第二張牌是醞釀提拔鍾欣馳,鍾欣馳是曹海霖的徒弟,是從成衣車間成長起來的廠計劃科主持工作的副科長。鍾欣馳是1966屆高中生,也勉強算得上是東昱廠的知識分子,由於小學比一般孩子早一年上學和小學五年製,又由於學習成績優異跳了一級,所以比同屆的同學要年輕三歲。當初是曹海霖竭力向覃勁風海賡推薦鍾欣馳到廠計劃科擔任副科長的,廠計劃科是全廠業務主管部門也是科室與科室之間、科室與車間之間、車間與車間之間業務矛盾的交匯點,鍾欣馳則是這一切矛盾的總交匯點,她既無顏將矛盾上交,也無法將矛盾下推,她動用了自己全部的智慧和體力努力維持著東昱廠的業務運轉,卻扮演著裏外上下都不討好的角色。曹海霖認為她沒有照顧好成衣車間是忘恩負義;紡織車間認為她偏袒成衣車間是一碗水沒端平;車間和科室的共同感覺是計劃不如變化,計劃科不如改成滑稽科;覃勁風和海賡認為鍾欣馳能力欠缺,車間老是要叫兩位廠長去救火。所以兩位副廠長幾次向蘇喜墾提出讓曹海霖當副廠長或廠長助理兼計劃科長,蘇喜墾卻一直含糊其辭。鍾欣馳身心疲憊地幾次向蘇喜墾提出辭職,卻讓蘇喜墾從中看到了一張好牌,這張牌打得成功可以收到一石幾鳥的奇效:在曹海霖對鍾欣馳的不滿日益增長時,鍾欣馳對曹海霖的失望也與日俱增,這正是從曹海霖營壘裏挖牆腳的絕佳時機,既可體現我蘇喜墾用人大度公正,又可以抑製曹海霖勢力的過度膨脹;既可以在鍾欣馳為難時施以援手將其輕而易舉地培養成絕對忠誠的親信,又可以用大力培養年輕幹部的不二理由來有力抵擋上級對覃勁風廠長的任命;既可以間接地保持對全廠業務的掌控,又不至於讓人感覺自己在抓業務而荒疏主業黨務。

第三張牌是重用提拔裏項誌。裏項誌是文化大革命前的中專生,他分到鴻雁廠後一直在設備科,後來在東昱紡織工學院夜大學苦學了五年紡織機械,他對紡織梭織經編緯邊經紗緯紗,非常感興趣非常有創意,是全廠最懂織機機械的。蘇喜墾自己不懂織機,但他對市場的感覺靈敏準確,他預感將來紡織廠的競爭無非就是麵料和款式,而內衣更重麵料,麵料創新和質量的鑰匙在織機裏。他果斷將裏項誌提拔成設備科副科長,領銜麵料攻關小組,他向裏項誌麵授機宜: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對外保密,有困難直接找我。裏項誌記住了蘇書記的重托,聽懂了蘇書記的話外之音,回報了蘇書記的知遇之恩。後來的事實證明了蘇喜墾在這方麵的先見之明,鴻雁廠不斷試製出新的紡織麵料,鴻雁牌紡織內衣成了紡織內衣界碩果僅存的中國民族品牌。

鍾欣馳在鴻雁廠工作中雖然困難重重,簡直是焦頭爛額,但大家不得不承認她還是有一定能力的,盡管有些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全廠的業務還是正常運轉著,每年指標都還是超額完成了,換了別人矛盾甚至還很可能會激化,鍾欣馳作為女人還是頗有度量的,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也不見她同任何一個人水火不容的。鍾欣馳30歲就當上了廠計劃科副科長,計劃科當時並沒有科長,她就是以副科長的工資在做科長的工作,她科裏最老資格的科員比她年長了近20歲,可她對他既不乏應有的尊重,又照樣毫無心理障礙地安排他各項工作。

鍾欣馳的長相有一種和諧的美,她不胖不瘦,女性的性特征恰到好處地張揚著,166公分的身高,在她那個年齡段的女性中算是高挑的,她的五官拆分開來評價可能都得不到高分,奇怪地是組合在她臉上卻讓人賞心悅目,從中學到中專她一直是學校田徑隊運動員,渾身上下散發著女性不多見的活力。她的丈夫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一個兒子聰明伶俐。好多人都羨慕鍾欣馳是事業家庭雙雙美滿。而鍾欣馳遇到這種誇獎時,卻像是有口難言,經常以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來搪塞其詞。原來鍾欣馳的丈夫患有嚴重的陽痿,多方求醫,見效甚微,後來在一個著名老中醫的精心調理下,總算勉勉強強讓鍾欣馳懷了孕。在懷孕前,鍾欣馳幾次提出離婚,丈夫苦苦相求再給他點時間,公公婆婆也是百般疼愛鍾欣馳,鍾欣馳想來想去丈夫除了有這個生理缺陷以外還是挺優秀的男人,也就一直下不了決心。她沒料到的是同丈夫之間僅有的幾次很掃興的性生活竟會讓她懷了孕。兒子出生後,鍾欣馳漸漸打消了離婚的念頭,她認命了,與丈夫過著無性的婚姻生活。隻是她從此絕對不再看與性直接有關的影視和文字,也一再拒絕丈夫的親吻撫摸,因為居住條件所限,也因為麵子所累,她沒有同丈夫分床,隻是不再同睡一個被窩。他丈夫幾次暗示可以默認她的婚外性生活,鍾欣馳向丈夫投以驚訝的神色:“女人可以沒有性,但不可以沒有愛。你給我足夠的愛就可以了。你們男人不懂:女人很難接受沒有愛的性,至少我很難接受。”

蘇喜墾要打的第二張牌是三張牌中最重要的,對蘇喜墾長久掌控鴻雁廠有決定意義的一張牌,也是難度最高的一張牌。按當時的國有企業幹部管理權限,工廠一級的幹部如書記副書記廠長副廠長,都是由上級組織幹部部門考察,上級黨委任命管理的。溫寅運從科室黨支部書記到擔任廠黨委委員雖然也勉強可算是提升,但充其量隻是上了半個台階,黨委委員還不能算廠級幹部,而要提拔一個副廠長,就不是蘇喜墾一個人能說了算的,他隻有建議推薦權而且還必須是廠級班子集體的建議推薦權,蘇喜墾經過深思熟慮後決定率先突破覃勁風。

覃勁風是比蘇喜墾資格老得多的幹部,他是1956年對私改造後鴻雁廠的第一任公方廠長,他當廠長時,蘇喜墾還在一把剪刀一把尺子地當裁剪工。覃勁風為人謹小慎微,原則性極強從不越雷池半步,做人做事的絕對前提是不犯錯誤,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隻犯組織錯誤絕對不犯政治錯誤、隻犯工作錯誤絕對不犯生活錯誤。當然這個錯誤就是一時一地共產黨認定的錯誤,共產黨認定錯誤標準的巨大變化常常讓他猝不及防,共產黨對一些重大問題判斷的根本變化則讓他困惑不已,所以在客觀上覃勁風一直在犯錯誤,一直在作檢討,隻是他對自己的要求已經高到苛求的程度,所以他犯的所有錯誤都與個人品質無關,他今年已經過了58歲了,他最大的心願是平平安安地退休,與老伴一起頤養天年。

覃勁風怕事可事情並沒有遠離他,上級讓他擔任廠長的意圖,使得他同蘇喜墾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覃勁風同蘇喜墾相處的時間雖然不是太長,但他已經深知其人,隻崇拜權力而無視一切;隻有實用沒有原則;隻有目的不擇手段;隻有上下級沒有同級;隻有對手沒有朋友。覃勁風當副廠長時,蘇喜墾對他很支持,在小範圍和大庭廣眾都把他視作正廠長,時時處處樹立維護他的權威,兩人的關係以及從黨政關係延伸後的個人關係都非常融洽。蘇喜墾從來沒想過讓覃勁風擔任廠長,他甚至認為覃勁風在事業上仕途上已無欲無求了。覃勁風雖然不是一個非常看重事業的人,但能在正廠長的位置上退休,不僅退休待遇會有所提高,更能使自己在親朋好友麵前增光添彩。他三十歲剛出頭就是公方廠長,以後幾十年的副廠長,如果真能在退休前將副字抹掉了,也算是大器晚成,也算是自己職業生涯的善終吧。覃勁風很看重個人名節,很仰慕“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的傳統,所以對上級意圖的態度是不爭不推樂觀其成。

可是今天,蘇喜墾同他的一次談話,將他推入了兩難境地。蘇喜墾這次是特意到覃勁風的辦公室來與他談話的。蘇喜墾在這方麵極有心計,一般情況下,他總是讓黨委辦公室通知人到他辦公室,比較重要的事和比較重要的人,他才親自打電話通知人來他辦公室,他很少到下級的辦公室,包括覃勁風和海賡,在蘇喜墾的眼裏,他倆也是他的下級。

此時蘇喜墾遞了一支煙給覃勁風,自己也點上了煙:“老覃啊,公司找過我了,征求廠長人選,我說當然是老覃囉!可聽說上麵有不同意見,主要是你年齡和身體,我對他們說身體沒問題,不是還有我嗎?我想聽聽你自己的想法。”覃勁風盡管是相當本分的幹部,但資曆閱曆在那裏擺著,在公司也不可能沒有一點人脈關係,他聽到的版本是:蘇喜墾對覃勁風任鴻雁廠廠長態度曖昧,使公司領導有點為難。覃勁風不露聲色地回答道:“老蘇你還不了解我嗎?一向無欲無求,現在都快退休了,什麽都不想爭了,就是想好好配合你使鴻雁能再飛起來。”蘇喜墾高興地說:“是啊是啊,我們倆想到一塊去了。我還擔心竭力推薦你是不是把你推到了風口浪尖,將來廠長的責任會越來越重,你會不會怪我啊?”覃勁風心想蘇喜墾啊蘇喜墾,你確實是精明過人,但能不能不把別人都當傻瓜:“順其自然吧,如果公司征求我的意見,我主張還是多提拔年輕人。”覃勁風終於說出了蘇喜墾最想聽的那句話。蘇喜墾又遞了一支煙給覃勁風,其實覃勁風抽煙不多,覃勁風知道蘇喜墾對自己的態度非常滿意。蘇喜墾試探著問覃勁風:“你看我們廠年輕人中誰最合適啊?”覃勁風知道蘇喜墾最不希望聽到的是曹海霖,最希望聽到的是鍾欣馳,他在最短的時間裏想著兩全之策:“曹海霖上手快,鍾欣馳後勁足。”蘇喜墾不得不佩服覃勁風的概括能力和表達能力以及行事的老辣。他想起自己看到過的一些精準傳神的坊間流言:毛澤東是人不是神;劉少奇是人不是鬼;康生是鬼不是人。建國有功,建設有過,文革有罪。中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領袖的宗教和陷阱等等。覃勁風的話其實還沒說完:“提拔鍾欣馳的困難要比提拔曹海霖的困難大得多。”蘇喜墾對此早有準備:“這就是幹部年輕化的阻力啊,我們這代人就是要為黨的千秋大業做開路先鋒。”覃勁風從心底佩服蘇喜墾的政治高度,他居然能將對鍾欣馳的提拔與中國共產黨的千秋大業連接得天衣無縫,他隻能應景式地連連點頭稱是,蘇喜墾卻步步緊逼絲毫不讓覃勁風喘息:“那麽老覃,在公司領導找你談話時以及在班子討論時,我們倆就保持這個口徑,我馬上就按照我們兩人的統一口徑向公司領導匯報。”蘇喜墾的最後一句話特別厲害,等於是警告覃勁風:我向領導匯報後,你再有不同的說法就違反了組織原則,就屬於口是心非陽奉陰違之類的品質問題了。覃勁風無奈地就範了,蘇喜墾贏得了關鍵的一票。

蘇喜墾第二個找的人是海賡,蘇喜墾對海賡投他的票是有絕對把握的,這不僅是因為蘇喜墾有恩於海賡,蘇喜墾早就認識海賡,是蘇喜墾在公司上上下下不斷遊說,才加深了領導對海賡的印象,可以說沒有蘇喜墾,海賡完全可能至今還在原先那個廠當成衣車間主任,還在受那個強勢的車間黨支部書記的氣;還因為海賡性格懦弱缺乏主見,他喜歡給強勢的領導當副手,他細膩踏實不爭名利的作風是大部分領導喜愛的;更因為他為兒子的工作安排正有求於蘇喜墾。海賡走進了蘇喜墾的辦公室:“蘇書記您找我?”“噢,海廠長,來,快坐。”蘇喜墾對覃勁風從不叫覃廠長,都是叫老覃,他認為覃勁風是老廠長,不會太在乎廠長的稱呼,蘇喜墾以為在鴻雁廠唯有覃勁風的資格可以與他相提並論,叫老覃在大庭廣眾可以顯得兩人親密無間,以防有人在他們之間搬弄是非,又在時時提醒覃勁風,我可以把你當廠長也可以不把你當廠長,你服從我,我就把你當作廠長,你不服從我,我眼裏就沒你這個廠長,你看著辦!蘇喜墾眼裏的海賡是自己人,他剛被提拔,比較看重廠長的稱謂,我蘇喜墾都一口一個海廠長,其他人更是應該對海賡尊重有加。蘇喜墾的良苦用心,海賡看在眼裏喜在心頭,從心底流淌出一股溫暖。蘇喜墾從不給海賡遞煙,海賡的煙癮很大,一天三包左右,抽的煙相對較次,海賡也從不給任何人遞煙,一則自己的煙不怎麽樣,二來自己抽煙的頻率同別人不同步。

蘇喜墾等海賡坐穩後:“海廠長,你兒子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一樣開口了,就要找個好一點的廠,還要找好一點的位置,不能大門走對,小門邁錯。你說呢?”海賡有點不好意思:“這個事讓蘇書記操心了,我知道現在各個廠都進了很多人,安排工作挺不容易的,謝謝了!”蘇喜墾擺擺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吧。最近工作上怎麽樣?有什麽困難嗎?聽說前幾天曹海霖同你爭起來了?”“噢,小事情,說了兩句就說開了,沒事沒事。”蘇喜墾誠懇地對海賡說:“老曹是鴻雁的老人了,這幾年一直沒提上來,有點情緒很正常,他同你資格差不多,心裏不服也很正常,你是廠長,是他的領導,你肚量一定要大,一定要讓群眾覺得你更有涵養更有水平。我正在看這篇報道你也看看。”說著將手上的一份報紙遞給海賡,海賡接過一看,這篇報道是講一位領導人對成都武侯祠一幅對聯稱讚不已: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蘇喜墾像是說給海賡聽的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攻心,審勢…說得真好!海廠長你對鴻雁廠培養年輕人是怎麽想的?”蘇喜墾適時地切入了主題。海賡一時還反應不過來。

人與人之間的談話,話語權很重要,誰掌握話語權,誰的主動權就大、駕馭談話的餘地就大、就更能將自己的強項發揮得淋漓盡致、就更能完滿地實現自己的談話目標。在官場上在職場裏職務高的一般都掌握話語權,而滿腹經綸又善於表達的人,哪怕是下級,也會通過迂回曲折的手段,在某些時段部分地掌握話語權,從而影響談話的方向,改變談話的重點以贏得上級的敬意,最大限度地接近和達到談話目的。海賡不具備這種能力,他隻是在努力地試探領導的意圖:“培養年輕人,我舉雙手讚成,隻是不知道蘇書記有沒有具體的人選?”老練的蘇喜墾不會輕易地亮出底牌,他經常是不顯山不露水地讓別人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你的想法呢?沒關係,隨便聊聊。”海賡憑著自己對蘇喜墾心思的長期揣摩,勇敢地說出了蘇喜墾的想法:“可以是曹海霖,也可以是鍾欣馳,但鍾欣馳更年輕更符合現在提拔幹部的標準,也更能貫徹好廠黨委的要求。”這最後一句是畫龍點睛的話,在海賡心目中,廠黨委和蘇喜墾是可以同日而語的,而且是應該劃等號的,海賡其實想向蘇喜墾表白的就是:誰聽你蘇書記的,我就選誰!蘇喜墾恰到好處地表揚了海賡:“有原則,看人看事準確,在班子會議上你就開個頭,年輕人是不會忘記你們的。”蘇喜墾有意把你說成你們,好讓海賡不覺得勢單力薄,有意隻說了年輕人會念恩,而遺漏了也有人會記恨的更重要可能性。海賡不是看不到這一點,但他不可能違背蘇書記的意誌,再說就曹海霖和鍾欣馳相比,單從自己將來工作方便考慮,海賡也是會選擇鍾欣馳的。這恰恰就是蘇喜墾的高明處,他要讓你接受一件事接受一個人,即使再拐彎抹角搜腸刮肚也總能讓人找到有利於自己的理由,如果說“他人即是地獄”,那麽換一個角度講,應該也可以說自己即是天堂。既然也有利於自己,那就心甘情願義無反顧地去做吧。

蘇喜墾順利地贏得了第二張票,黨委五個成員,連他自己有三票了,已經是簡單多數了,可是蘇喜墾並不滿足於3︰2,他要的是4︰1,因為曹海霖是當事人,所以他的一票權重在上級公司領導那兒是有明顯折扣的,在領導的評判標準中,這4︰1很可能就等同於5︰0,蘇喜墾不會下圍棋,但他聽說過圍棋完勝的概念,他要的就是完勝。他對拿下溫寅運的一票同樣是充滿了信心。

蘇喜墾讓黨委辦公室通知溫寅運到自己辦公室來。溫寅運比鍾欣馳馳年長幾歲,長得白白淨淨,在當時領導的撮合下,溫寅運同鍾欣馳短暫地談過戀愛,溫寅運對鍾欣馳是滿心喜歡的,鍾欣馳卻感覺溫寅運缺乏男子漢的雄渾陽剛,就以父母反對為由,同他結束了戀愛關係,此後兩人一直保持著相互支持相互幫助的好朋友關係。溫寅運比鍾欣馳進步得快,他早就是正科級了,成了廠黨委委員後,進入廠級幹部行列就指日可待了,鍾欣馳由衷地為他高興,當溫寅運鼓勵鍾欣馳不要泄氣時,鍾欣馳輕鬆地回答:“男人沒有事業不像真正的男人,女人要是太有事業就不像真正的女人了。”

溫寅運來到了蘇喜墾的辦公室:“老蘇,您找我有事?”溫寅運在成為廠黨委委員後,就不再稱“蘇書記”而改叫“老蘇”,溫寅運從心裏覺得他同蘇喜墾的關係大大地遞進了,再稱“蘇書記”反而有些生分了,在鴻雁廠隻有覃勁風叫“老蘇”,現在有了第二個人就是溫寅運,他想讓全廠人都知道他同蘇喜墾的關係非同一般。蘇喜墾是一個對稱謂極其敏感,講究精確稱謂的人,他在溫寅運第一次叫他“老蘇”時心裏咯噔了一下:改口倒挺快的,過去還看不出這小子是個人物!盡管心裏不舒坦,可蘇喜墾還是接受了這個稱謂,在他看來這個稱謂對廠裏其他幹部職工可能是一種彩色塗料;對溫寅運而言,則很可能是慢性麻醉劑。此刻,蘇喜墾笑嘻嘻地示意他坐下:“小溫啊,擔負黨委的日常工作進入角色了嗎?”溫寅運:“您放心,我已經都接過來了,一樣工作都不會耽誤,我保證讓鴻雁廠的黨務工作在公司係統名列前茅,噢,保持名列前茅。”兩人相視一笑。“好,好!”蘇喜墾對溫寅運的工作能力向來是高度讚賞的:“今天找你來是要商量另一件重要事情,老覃和我商量,想提拔一個比較年輕的擔任副廠長。”溫寅運盡力掩飾著自己激動的神情:“那太好了,您和老覃想得真周到,我舉雙手讚成。”蘇喜墾心裏已經覺得溫寅運判斷有誤,高興得有點早,但他不露聲色地順水推舟:“我相信你肯定會讚成的,我們想向上級建議,提拔鍾欣馳為副廠長。”也許溫寅運確實覺得自己是蘇喜墾的人同蘇喜墾關係非比尋常,他沒有掩飾自己驚訝失望的神態:“她?我沒想到,車間和科室對她意見都挺大的,她…能行嗎?”蘇喜墾似乎對溫寅運的態度早就了如指掌:“她這個位置是全廠業務矛盾交匯點,誰在這個位置上都是眾口難調啊,她已經很不容易了,這幾年廠的各項經濟指標完成得都不錯。”溫寅運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他鼓足了勇氣抬起頭:“蘇書記,您為什麽不能讓我鍛煉鍛煉?”蘇喜墾笑了:“小溫啊,現在不斷在強調黨政分開,這你是清楚的,公司黨委和我對你的培養方向是明確的,怎麽現在你的想法變了,想搞行政了?”溫寅運覺得自己的表達有些過於直白了:“不是,我隻是想多為您分擔一些,隻有我知道您對鴻雁廠的未來是有長遠思考的。”蘇喜墾滿意地點著頭:“知道就好,我看現在的形勢發展很快,企業可能很快會麵臨嚴酷的競爭,現在鴻雁廠和其他廠一樣,沒有競爭的本錢啊,覃廠長海廠長年齡都不小了,現在亟需一個年富力強的廠長,鍾欣馳在計劃科長崗位上鍛煉了幾年,已經能操業務盤子了,可你現在馬上轉到業務,困難會很大,困難一大就會犯錯誤,所以用人是很高深的學問,用什麽人,什麽時候用,用在什麽位置,都很有講究,我現在匆忙讓你轉業務,就是對你不負責任,就是用得不是時候不是地方,你懂嗎?”蘇喜墾看著溫寅運繼續給他加溫:“你自己要想好了,如果真想搞業務,我還是會成全你的。”蘇喜墾一番既入理又有情的話,讓溫寅運完全沒了脾氣,他深知蘇喜墾的為人,自己必須點到即止了:“是我考慮不周,您考慮得很全麵,我聽您的,隻是曹海霖會不會…”蘇喜墾胸有成竹地安慰他:“曹海霖的工作我來做,老同誌了,會顧全大局的。”溫寅運起身離開蘇喜墾的辦公室,背對著蘇喜墾時一臉怒火,他牙齒咬得咯咯響:咱們幾年後見分曉,你總有退下來的那天,看誰熬得過誰!蘇喜墾眯著眼睛望著溫寅運的背影心想:你小子翅膀還未硬,就開始跟我討價還價了,好吧,我應戰,看誰玩得過誰!

溫寅運在當晚分別給鍾欣馳和曹海霖打了電話,他要在第一時間給鍾欣馳通風報信,以顯示他的“義”,他也要在第一時間給曹海霖透露消息,以發泄他的“憤”。

當第二天蘇喜墾找曹海霖談話時,曹海霖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曹海霖聽到溫寅運向他通報蘇喜墾欲提拔鍾欣馳的消息時,確實憤憤不平,他心裏難受的是鍾欣馳在各方麵能力都明顯不如他,這在鴻雁廠是不爭的事實,為什麽上去的還是她?沒有蘇喜墾這樣玩人的?他簡直想在第二天到公司去討個公道,他走出了家門,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逛著,慢慢地趨於冷靜。首先他想溫寅運的電話有點蹊蹺,他同鍾欣馳的關係肯定要好過自己同鍾欣馳的關係,他不為鍾欣馳高興,他難道真希望我上去,不,不可能!在鍾欣馳與我之間,溫寅運絕不會選擇我,那他這是…,隻有一個解釋:他想自己當副廠長,想通過我的強力阻截,通過我和鍾欣馳的鷸蚌相爭,他溫寅運黃雀在後。想到此,曹海霖倒吸了一口冷空氣,曹海霖越往深處想,越是感到絲絲寒意:溫寅運怎麽連鍾欣馳這樣的前女友都會出賣?人怎麽可以壞到這種程度!這時他開始為鍾欣馳擔憂,也暗暗佩服蘇喜墾的看人之準用人之道,如果在鍾欣馳與溫寅運兩人中,曹海霖絕對隻接受鍾欣馳。在同溫寅運的比較中,曹海霖想到了鍾欣馳的正直善良坦蕩,想到了現在這種形勢下,她作為計劃科長的種種不易,也想到了自己對她的種種挑剔,曹海霖真是要感謝溫寅運,使他能在閑逛中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蘇喜墾實際上也要感謝溫寅運,人算不如天算,是溫寅運的自作聰明為他贏得了曹海霖這最難得到的一票,成全了蘇喜墾的“大滿貫”。在接下來召開的廠黨委會上,覃勁風提出了提拔鍾欣馳為副廠長的建議,五名黨委成員一致通過。

蘇喜墾興致勃勃地找到了公司黨委,公司黨委委員組織科長給他的忠告是:幹部的提拔任用是書記的權限,隻有書記能說了算;公司黨委書記給他的答複是:正確的用人程序是由組織幹部部門考察後,提出推薦人選,由黨委決定。兩位領導說得都正確,可都沒能解決蘇喜墾想要解決的問題,他隻能在反複做工作中耐心等待,在反複等待中耐心做工作。幾個月後,公司黨委的批複終於下來了:經公司黨委研究決定任命覃勁風同誌為東昱省鴻雁紡織廠廠長;任命鍾欣馳同誌為東昱省鴻雁紡織廠副廠長。領導就是領導,還是棋高一著:既沒有否定基層企業的積極性,又維護了自己的用人權威;既培養了年輕人,又安撫了老同誌;既支持了蘇喜墾,又限製了蘇喜墾。蘇喜墾在辦公室拿到上級公司的批複微微一笑:他謹小慎微老態龍鍾的覃勁風能阻擋我蘇喜墾嗎?

以鍾欣馳的年齡,當時在東昱紡織係統廠級幹部中是屬於年輕的,所以成了行業內的一大新聞,助推了行業管理幹部年輕化的曆史進程,蘇喜墾為此也被記上一功。

公司任命下達後,鍾欣馳找到了溫寅運,同他商量應該如何感謝蘇喜墾。溫寅運的建議是送點禮物,鍾欣馳認為這會讓蘇書記覺得俗氣,兩人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在當時還很少有到飯店請客的風氣,最後決定在休息天邀請蘇喜墾和溫寅運到鍾欣馳家吃頓飯,順便可以向蘇喜墾討教討教。

鍾欣馳的家在緊靠繁華商業街的一條幽靜的小馬路門麵房的底樓,是一種帶有煤氣衛生設備的石庫門住宅。前門直通馬路,臥室麵積約15平方米,恰到好處地置放著一套組合式的家具。這種組合式的家具也是應運而生,當時東昱省會中心市區的居住條件已經十分困難,組合式家具的主要特點是,將部分櫥櫃用組合的方式置於家具的頂部,以充分利用住房上部的空間,減少占用有限的住房下部麵積,俗話說是:巧妙借空。鍾欣馳家布置得像她人一樣幹淨協調,一套家具,一張餐桌四把椅子,一張小書桌一把小椅子,隻是一張床顯得比較寬大,讓人感覺這屋子裏簡直找不出任何多餘的東西,每一樣東西都放在了最合適的地方,任何的移動或增減都會破壞這小屋的和諧。小屋的狹長通道通向後門,後門直通弄堂,在後門前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小間,右邊是廚房,左邊是洗手間。

鍾欣馳是一個有生活情趣的女人,她認真學過烹飪,燒得一手好菜。她知道蘇喜墾是山東人,今天特地燒了一些知名魯菜:一品豆腐、糖醋鯉魚、油燜大蝦、木須肉、香酥雞、泰山三美湯等,還用換來的外匯券(當時中國大陸外匯奇缺,從境外匯款進來可以得到規定數量的外匯券,憑此可以到指定商店買到稀缺商品)買了瓶茅台酒。

溫寅運從心底裏不願參加這次聚會,他心裏的這個坎就是過不去,他無論如何難以接受鍾欣馳變成廠級幹部的事實,鍾欣馳是有意顯擺還是缺心眼,幹嘛非要拖著他,他左思右想,終於想出了一條兩全之策:在吃飯開始後,讓妻子以家中有事為由,將他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好在自己家與鍾欣馳家相距不遠。溫寅運於是慢慢地踱著步來到了鍾欣馳家,鍾欣馳與溫寅運隨便慣了,就同他閑聊起小孩的教育國家的形勢,兩人在工廠即將麵臨嚴峻局麵這一點上有高度共識,都有些憂心忡忡。說話間蘇喜墾來了,蘇喜墾是第一次到鍾欣馳家來,這個家和這個家的女主人都給他一種幹淨洗練和諧的別樣感覺,當看到一桌的家鄉菜後,又升起一股暖暖的感覺。三人都非常熟悉就落座開始吃飯,沒想到剛拿起筷子,溫寅運的妻子就敲開了門,溫寅運故作驚訝地問:“你怎麽會找到這裏來?”溫寅運妻子卻不屑這種欲蓋彌彰,在同蘇喜墾鍾欣馳分別打了招呼後,就直接對溫寅運說:“你媽來電話說有事讓你馬上去她家!”蘇喜墾眯著眼睛看著溫寅運的背影,溫寅運回轉身來麵露難色:“老蘇您看真不巧。”蘇喜墾微笑如常:“你別對著我,今天是小鍾請客。”溫寅運隻能對鍾欣馳說:“對不起,小鍾,我隻能失陪了,以後請你們到我家來。”鍾欣馳為難地說:“再稍坐一會兒,蘇書記也挺忙的,時間不會很長的。”溫寅運麵露難色地說:“我媽一般不打電話的,來電話肯定有事,我得去一下,對不起!”他匆匆地與蘇喜墾鍾欣馳道別。

溫寅運像逃離鍾欣馳家一樣離開了,他自欺欺人地以為這個謊言編的天衣無縫,完全可以瞞天過海了,可誰知連直爽簡單的鍾欣馳也隱隱約約看出了些許名堂,更別說老練通達的蘇喜墾,他怎麽會被這種小伎倆迷惑呢?更可悲的是從明天以後的每天,他都要麵對蘇喜墾這位老領導,麵對鍾欣馳這位新領導,他還能有多少此類小伎倆可施呢?

鍾欣馳把溫寅運夫婦送出了門,再回到屋內時有一種被溫寅運出賣的感覺,她不知一個人怎樣麵對領導,他後悔把領導請到家吃飯,更後悔特意選擇在丈夫出差時,將領導請到家吃飯,不管丈夫怎麽想,自己這樣做總有點背著丈夫,實在沒必要這麽做,現在她隻是希望盡快結束這次請客。

蘇喜墾卻毫不在意溫寅運的去留:“小鍾,好久沒吃到正宗的家鄉菜了,嚐嚐你的手藝,你怎麽會做魯菜?”“媽媽教我的,媽媽燒得一手好菜,蘇書記怎麽樣,吃得慣嗎?是不是這個味兒?”蘇喜墾連連點頭:“很不錯很不錯,你也吃啊,陪我喝點酒。”鍾欣馳連忙推托:“我不會喝酒,以茶代酒吧。”蘇喜墾沒理會鍾欣馳的推托:“我早聽說了,你半斤高度白酒的量,主隨客便嘛。”鍾欣馳在如此強勢的領導麵前不好再推辭,兩人邊喝邊聊。蘇喜墾問鍾欣馳:“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準備怎麽燒啊?”鍾欣馳知道領導這是在給自己出考題:“我想看看覃廠長怎麽分工,我要先理清計劃科和車間的職責邊界,建立一套比較規範的崗位責任製…”蘇喜墾打斷了鍾奚馳的思路:“這些都重要,但都是日常工作,我指的是思路方麵的。”蘇喜墾用手指指腦袋:“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在我看來中國的改革開放不是主動的而是被動的。到70年代後期,中國經濟實際上已經難以為繼了,特別是農村,像我家鄉成批成批人背井離鄉乞討為生。中國的改革是從農村開始的,農村是從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開始的,一下子解放了農業生產力,說明過去的一套製度束縛了生產力。農民能吃飽飯了,局麵就穩定了,有錢了就要消費了,你看城市的日用消費品市場就起來了,促進了輕紡工業的發展。我感覺下一步的改革重點要轉移到城市。”鍾欣馳從來沒聽到過蘇喜墾講這麽多話,也從來沒感到蘇書記的眼界這麽開闊。“你想過沒有,你的計劃科長為什麽做得這麽累嗎?僅僅是幾個人難搞嗎?僅僅是崗位責任製缺失嗎?不是的,至少主要不是這個原因。”“那是因為什麽呢?”蘇喜墾拿酒杯同鍾欣馳碰了一下,鍾欣馳的臉色已經白裏透紅,她隻能陪領導又喝了一杯。蘇喜墾自己又喝了口酒,在茅台酒的作用下思路更加活躍:“螺絲螺帽不是一種型號。”鍾欣馳在等待蘇喜墾的進一步闡釋,蘇喜墾在等待鍾欣馳喝酒,鍾欣馳隻能又咪了一口:“不行,不能作弊,幹了!”鍾欣馳沒能騙過蘇喜墾的火眼金睛:“我和領導不是一個等量級的,怎麽能你一杯我一杯呢?您不能欺負下級啊!”蘇喜墾想想鍾欣馳講得也在理:“那這樣,我兩杯你一杯,這總可以了吧。”鍾欣馳無可奈何地答應了:“螺絲螺帽,接著往下說。”蘇喜墾:“通俗地說就是不配套。人與人、人與時代、人的思想與人的行動、製度與時代、製度與製度、人與製度都不是一種型號一種規格。在這種狀態下,計劃怎麽會不是滑稽呢?計劃怎麽趕得上變化呢?”鍾欣馳為領導對計劃工作甘苦的理解感動不已,她開始覺得蘇喜墾的水平比她相像得還要高很多,她主動地喝了一杯酒:“蘇書記您這麽有水平,在鴻雁廠真是太屈才了!”蘇喜墾看看鍾欣馳,他從未這麽長時間這麽近距離地看著這個下級,他覺得鍾欣馳很耐看,能稱得上是有魅力的女人。他在報紙上看到電影表演藝術家趙丹對當時一個還未走紅的青年女演員的評價:這個演員不漂亮,但很耐看。趙丹畢竟是趙丹,沒過多久,這位青年演員就大紅大紫了。他還看到另一位電影老演員對當紅的青年女演員說的一句話:你的眼睛很大,但缺乏光澤缺乏內涵。蘇喜墾是個對自己對別人都比較挑剔的人,他現在覺得鍾欣馳就是個耐看的女人,他理解的女人耐看有兩層含義:其一是有的女人粗粗一看很驚豔,但仔細看,會不斷減色。而有的女人粗粗一看,姿色平平,但看多了,會越來越增色;其二是有些女人美在鮮豔,對比度十分強烈,奪人眼球也刺激眼球,時間長了眼睛容易審美疲勞,這種美對保鮮的要求很高,對年齡很敏感。而有些女人美在優雅,對比度柔和,更加養眼,這種美對年齡不敏感。在蘇喜墾的眼裏,鍾欣馳的眼睛不是特別大,但有光澤有神采有內涵,她的眼光不遊移不飄忽不混濁。

鍾欣馳被蘇喜墾看得有點羞澀,她微微低下了頭,在蘇喜墾的審美觀裏沒有羞澀的女人是不美的。他告訴了鍾欣馳一個秘密:“上級早有調我上去的考慮,先後有過三種安排,到公司任副書記或副經理或是到省總工會任常務副主席,我都推掉了,我的興趣在企業,隻有當把手才能實驗和實現我的一些想法。”鍾欣馳輕輕地歎了口氣,她以為男人真應該有點血性,她真希望自己的丈夫也能這樣。鍾欣馳的輕微歎息還是被蘇喜墾察覺了:“你別歎氣,你是我實現理想的得力助手,你知道我為你的提拔做了多少工作嗎?”鍾欣馳拿起酒杯同蘇喜墾的酒杯碰了一下,自己喝下了一杯:“我知道,怎麽會不知道呢?要提拔像我這樣的平頭百姓,難度可想而知。”蘇喜墾:“你什麽都不知道的,你知道的那都是表麵上的,大家都能看得到的,更多的是你不知道的。我是個不愛求人的人。你知道我為你跑了多少趟公司嗎?等了多長時間嗎?看了多少張冷臉嗎?聽了多少閑話嗎?得罪了多少人嗎?”鍾欣馳被感動得有些不知所措,她隻能又喝了一杯酒,這杯酒使得鍾欣馳的臉色變得更是豔如桃李,蘇喜墾看看鍾欣馳的臉色,自己也喝了一杯,有些憐惜地說:“你不能再喝了,我的量也差不多了,不然我說不清楚了。趁我還沒醉,把該說的先說了吧。我認為新官上任不一定非得燒幾把火,但一定不能庸庸碌碌無所作為。城市經濟體製的改革很快就會鋪天蓋地推進,重心是企業改革。企業改什麽呢?改來改去就是收權和放權。現在不是誰想不想放權,而是不放權,一個個企業必死無疑,放了權企業再死掉,是你自己死的;沒放權企業是在有權的人手裏死掉的,這個性質大不一樣,明白嗎?”鍾欣馳過去確實沒想那麽多那麽遠,她開始有點崇拜蘇書記了,她拿起酒杯敬領導,蘇喜墾搖了搖手繼續說:“一放權,企業就要自主經營自負盈虧了。你想過沒有,鴻雁廠有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本錢嗎?一個企業是靠產品和服務立足於市場的,而價格和質量是產品的兩個翅膀。價格不能僅僅靠精打細算厲行節約,根本要靠增加產量來降低單位產品成本。成本裏麵最活躍的是人工成本,在工廠你又不能輕易地降低工人工資,要找出路,出路在農村,現在農村土地承包後,勞動力富裕,鴻雁廠要盡快把一部分產品的加工放到農村去,大大降低人工成本,這是第一招;產品產量上去了要實現銷售才能算真正贏了,所以要加強銷售這一環節,我在考慮將銷售職能從供銷科分離出來,先組建一個獨立的銷售組,將鴻雁廠合營前的一個老跑街老葉調出來,配幾個人專門搞市場銷售,先在東昱省會中心市區的幾個大商店租櫃試銷,適當的時候建立自己的銷售網絡,老葉你知道嗎?”鍾欣馳聽得入迷了,她點點頭。蘇喜墾見鍾欣馳很願聽,便興奮地說了下去:“這是第二招;第三招也是最重要的,而且要對外保密,要盡快組織人力物力財力攻關,產品質量也不僅僅靠質量檢查質量監督能夠保持的,質量既和工人有關,也同機器設備有關。你想過嗎?將來鴻雁產品的質量保證在哪裏?產品賣點在哪裏?我看就在麵料和款式。你趕快成立產品設計室,從廠裏抽一些高手,再從東昱紡織工學院高薪招一些服裝設計專業的大學生搞專業設計,從長遠看鴻雁廠的麵料更適合做內衣,內衣對麵料的要求會越來越高,而且內衣的更換頻率更高,市場是不小的,我想把裏項誌從設備科調到技術科擔任科長,帶幾個紡織機器高手成立麵料攻關小組,鴻雁廠的麵料必須是獨一無二的,對人體無害的,體感舒適的。另外再把邱老板調到技術科擔任副科長專職負責麵料和成衣的質量,老邱你知道嗎?他可是老技術出身。鴻雁廠要讓鴻雁在中國的藍天白雲下翱翔,還要讓它漂洋過海走向世界…”蘇喜墾說了他精心設計的三招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而且你一定要有一種緊迫感。幾十年了,收權放權我看得太多了。共產黨的經濟基礎就在我們這些國有企業,等不良資產剝離得差不多了,還得收權,我們可能是幸運的,正處在放和收的中間,可以打個小小的時間差,就看哪些人能夠把握這千載難逢的機遇了!聽說你很喜歡電影,看過《大澤龍蛇》嗎?”領導連自己喜歡看電影都知道,使鍾欣馳心中免不了一陣感動:“知道,知道,大藝術家張駿祥先生導演的,他也是周小燕先生的丈夫。”蘇喜墾擺擺手:“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喜歡這個詞——大澤龍蛇。我專門去查了詞典,非常之地生非常之物,鄉間草莽之中隱藏著英雄豪傑啊!你是否想跟著我在鴻雁廠這一畝三分地裏成就一番事業?”鍾欣馳被蘇喜墾的三招和大澤龍蛇的比喻深深地折服了,她從心裏覺得鴻雁廠有蘇喜墾就有救了;鴻雁廠的工人有蘇喜墾是有福的;我鍾欣馳能遇上這樣的領導是有幸的。

鍾欣馳看了看領導,一時竟說不出什麽合適的話了,於是心甘情願地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她看了看手表已經21︰35分,可蘇喜墾好像還沒有酒足飯飽的意思,蘇喜墾掏出了一包煙,看看鍾欣馳又看看四周,他在找煙灰缸,鍾欣馳指指桌上:“蘇書記就彈在桌上吧,等會兒一起收拾。”蘇喜墾把煙放進了自己的口袋:“算了吧!還是入鄉隨俗,在不抽煙的房間裏抽煙等於在放毒,而且會久久揮之不去。”蘇喜墾的這個動作和這些話,使鍾欣馳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她一直認為中國人不太重視公共道德。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還隻是自私沒損害他人,而不少人身上穿得體麵,嘴上說得動聽,他(她)們自家屋內會打掃得一塵不染,可對公共樓道的塵土飛揚卻會視而不見;他(她)們在自家屋內喜歡清靜,走路躡手躡腳說話輕聲輕氣,而在公共場合卻會旁若無人地大聲喧嘩;人人似乎都對風景名勝的垃圾成堆嗤之以鼻,而中國幾乎所有風景名勝的垃圾增長率都日新月異,所有的景區清潔工都苦不堪言。

鍾欣馳正想得入神,看見蘇喜墾目不轉睛地在盯著自己,領導的眼神和男人的眼神,鍾欣馳是能夠清晰地分辨出來的,她站起了身:“噢,蘇書記,時間不早了,我到外麵幫您叫一輛出租車吧。”蘇喜墾一動沒動:“小鍾我喜歡看你陷入沉思的樣子。怎麽,工作談完了就趕我走,不讓我醒醒酒了?”蘇喜墾提醒了鍾欣馳,不知不覺中兩人喝完了整整一瓶茅台,蘇喜墾至少喝了六兩,讓他喝杯茶醒醒酒也在情理之中,她隻能連連致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懂事,我去倒杯茶,您醒醒酒。”

鍾欣馳倒了杯茶給蘇喜墾,在自己的位子坐下。蘇喜墾問她:“你想過當上副廠長後,首先要同哪幾個人處理好關係嗎?”“是曹海霖曹師傅吧?”蘇喜墾回答道:“曹海霖算一個,你真正尊重他了,他也會真正幫你,對他就是兩個字‘尊重’,對覃廠長海廠長都一樣,隻要尊重甚至敬重,很多很大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還有一個人就不是尊重能夠相處好的。”“是溫寅運吧?”蘇喜墾知道鍾欣馳是個聰明人,蘇喜墾喜歡七竅玲瓏一點就透的人:“是的,從現在起你倆從以前的他是你上級變成了你是他的上級、從曾經的戀愛對象變成職場競爭的對手了,牢牢地記住這一點!我不再多說一句話了,靠自己去悟,自己去做。當然我會在關鍵時刻幫你的。”對蘇喜墾的話外有話,鍾欣馳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她覺得想得太多有點累,她自己一再告誡自己別成為溫寅運那樣的人,對自己沒同溫寅運結婚感到慶幸,即使現在自己被束縛在無性婚姻內,她也從不想到溫寅運。

“小鍾,能告訴我,你同小溫當年為什麽分手嗎?”鍾欣馳心想以你蘇書記這樣絕頂聰明的人,怎麽會在這樣的場合提出這樣的問題:“蘇書記,我能不回答這個問題嗎?而且這也不是幾句話能講得清楚的。”鍾欣馳停頓了一下:“實際上這個問題是怎麽也講不清楚的。”蘇喜墾看著鍾欣馳,心裏在盤算著怎樣有效而不失分寸地繼續他們之間的談話,這確實難為了蘇喜墾,他從來沒為與一個人而且是他的下級談話如此斟字酌句,他在不斷地在為自己鼓勁:“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提出你認為是愚蠢的問題嗎?”鍾欣馳搖搖頭,她不想停留在這個話題:“我知道您一直在關心培養我,其實我是一個不太要求上進的人,我是一個線條比較粗的女人,我比較喜歡順其自然。”蘇喜墾知道鍾欣馳有意不接話茬,他知道現在如果把她作為下級很可能出現難堪和僵持,他暗暗想自己的準備還是不夠充分,再一想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自己怎麽準備啊,此刻他快速地為自己想好了對策,在鍾欣馳的順其自然前麵再加四個字:主動作為。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暗暗喜歡鍾欣馳好多年的男人,他一直在順其自然,可今天的場景怎樣說都是天賜良機:他沒想到鍾欣馳會邀請自己到她家中吃飯、他沒想到溫寅運會溜之大吉、他沒想到鍾欣馳的丈夫這麽晚還沒回家,他曾隱隱聽說她丈夫經常出差,那今天他莫非不會回來了?男人必須主動作為,此刻蘇喜墾直線上升的男性荷爾蒙同茅台酒的巨大後勁匯聚成一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力量:“小鍾,我還想問一個你可能認為更愚蠢的問題,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媽?”這句話把鍾欣馳實實在在地逼到了牆腳,今天蘇喜墾的話裏話外的意思她不可能聽不出來,她一直存在僥幸心理,以蘇喜墾的身份資曆自尊等等一切的一切,他都不至於像小青年或是像低層次的男人那樣直白,更不會粗暴。自己隻要給足他麵子,不捅破這層薄薄的紙,在敏感話題前繞道遠行,借助酒勁盡量營造“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的飄渺虛幻的狀態,應該是能夠獨善其身的。可眼前的這個蘇喜墾和平時竟然判若兩人,偏偏“老夫聊發少年狂”,發出了近似目不識丁男人的本能呼喚,一步跨越了橫亙在男女之間人為的非人為的重重樊籬,一手扯掉了多少年來多少文人雅士精心編織的籠罩在男女之間五彩繽紛的布幔,將一個男人以最直接最簡單最原始最赤裸的狀態呈現在鍾欣馳麵前,令這個素來果敢堅毅的女性,今天進退維穀首鼠兩端。

從一個女人一個成熟的女人,即使是一個長期處在無性生活中的女人而言,鍾欣馳從沒想過,也難以接受蘇喜墾這個男人的性愛;從對一個上級、從對一個她心裏深深服膺的長者、從對一個源源不斷給予關懷之殷提攜之情的恩人而言,鍾欣馳又不忍直接簡單原始赤裸地拒絕,作為女人她又有本能的好奇:她很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鍾欣馳在努力保持常態:“鴻雁廠人人都說蘇書記幽默過人,今天果然令我有切身感受。我看到過餘秋雨的一篇文章說過:幽默是智力過剩的結晶。”蘇喜墾執著地堅持“主動作為”的既定方針。他不溫不火地回答:“今天我說的可不是幽默,而是肺腑之言。”鍾欣馳不知道是該深受感動呢?還是該繼續無動於衷:“要麽我是個木頭人,不值得人愛;要麽是您藏得夠深的,我怎麽就絲毫也感覺不到啊?要麽是‘我愛你,與你無關’。”鍾欣馳說出兩個“愛”字後有些後悔,她不想在他和蘇喜墾之間用“愛”這個清潔神聖的字眼。

蘇喜墾沒讀過歌德的詩,他無心去領略那種空靈莫測的審美意境,他也沒想同鍾欣馳雲山霧罩般地糾纏,而是像大多數男人一樣想直奔主題,他喝了一口水不緊不慢地說:“曹海霖到覃勁風海賡那兒講過好多次了,覃廠長海廠長都受不了了,想換掉你,是誰在替你遮風擋雨的?”這個情況鍾欣馳是略知一二的,確實也有不少人在傳言鍾欣馳是板不倒的,她上麵有人罩著,現在從蘇喜墾這裏得到證實了,鍾欣馳有些被感動了:“是我能力差,讓您為難了。可這些同職務權力有關,我心目中的愛不應該沾上這些…”蘇喜墾看來早有準備,他打斷了鍾欣馳:“你還記得那次你被灌醉了當場吐了,大家都走了,你還在洗手間,是不是我一個人一直在等你,是不是我把你送回家的,出租車司機還說你怎麽讓你老婆醉成那樣,你下車後他又說:不是你老婆那肯定是情人,行啊,豔福不淺,挺有魅力的!這件事也同職務權力有關嗎?”鍾欣馳想起了那次的情景了,她從洗手間踉踉蹌蹌地出來時,隻有蘇喜墾一人在酒店大廳內坐著,確實是他用出租車送她回家的,可鍾欣馳沒想到蘇喜墾是在專程等她護送她。她內心的感動已經在悄悄地撕扯著她對蘇喜墾的牢固防線,她第一次在蘇喜墾麵前露出了她在男人麵前難得的羞澀:“想起來了,那次洋相出大了,當時確實感到領導真是體貼入微啊!”蘇喜墾繼續娓娓道來地展開猛烈的攻勢:“那次在南方出差,還記得我為什麽同你換房間嗎?”鍾欣馳一愣,她回憶起那次在酒店就餐時,鄰桌的一個男人對她不懷好意地敬酒,引起了兩桌人的糾紛,酒店老板息事寧人地告訴蘇喜墾一行:這個人是當地的老大,人們都怕他三分,勸他們大事化小避而遠之。蘇喜墾是細心的人,他想到當地的老大能輕而易舉地得到他們的房間號,於是果斷地同鍾欣馳換了房間,並再三叮囑她關好門上好保險鎖,不是熟人千萬別開門,有事就打他房間電話或報警。鍾欣馳當時認為書記小題大做草木皆兵。現在想起還真有些後怕,要真找上門來真出點什麽事兒,即使找到警方又能挽回什麽呢?想到這裏鍾欣馳的心裏迅速升騰起一股暖流,她的防線已經潰不成軍了:“想起來了,那天還真有點懸﹍”蘇喜墾沒讓鍾欣馳稍稍喘息:“這也同職務和權力無關吧,還要說下去嗎?”鍾欣馳:“別,別說了,我相信!”其實鍾欣馳就是讓蘇喜墾再說,他也說不出能讓鍾欣馳信服感動的故事了,蘇喜墾大大鬆了口氣。

鍾欣馳麵露難色地吐露著心裏話:“蘇書記我相信你對我的這一番情誼,我真的很感動…”鍾欣馳的眼眶裏湧滿了淚水:“可我還是轉不過這個彎來,尤其是在我被您提拔為副廠長的時候同你…”鍾欣馳不願直白地說出“做愛”兩個字,但她對蘇喜墾的稱呼有了微妙的變化,從“您”到“你”了。蘇喜墾準確地捕捉到了鍾欣馳的所有細微變化和她有意無意釋放出的所有信息,他一鼓作氣趁熱打鐵:“一切都是自然的,你能升副廠長是自然的,你請我們吃飯是自然的,溫寅運提前退出是自然的,我們兩人單獨在一起是自然的,這些自然疊加在一起就是緣分。”蘇喜墾看著咫尺之間的鍾欣馳,他甚至能聞到她身體內散發出來的令他心醉的氣味,鍾欣馳身上薄薄地隨意地套了一件寬鬆的絨衫,露出了白皙細嫩的脖脛,即使是寬鬆的絨衫也沒能影響了她優美的身材曲線,一對不顯很大但勻稱豐滿的乳房充滿活力地挺立著,隨著她起身坐下上下顫悠著,令蘇喜墾有無限的遐想,蘇喜墾是有自製力的男人,此刻他不想功虧一簣前功盡棄,也不想破壞了他在鍾欣馳心中的形象,更不想斷送了他今天晚上好不容易營造的兩人含情脈脈的氛圍,今天鍾欣馳在他麵前自然流露的矜持和為難使他十分欣慰,此刻在蘇喜墾眼裏這是一個純潔無暇的女人,值得他暗戀這些年。也許隻要鍾欣馳稍稍主動那麽一點點,蘇喜墾就會覺得鍾欣馳隻是個普通的女人,不值得他如此暗戀。

據說晚清大學者辜鴻銘先生有過一個比喻很能反映那個時代中國男人對女人的態度:男人是茶壺,女人是茶杯,一把茶壺怎能隻配一個茶杯呢?所以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的陳獨秀先生1924年在《太戈爾與東方文化》中寫到:東方文化有三大局限:一是尊君抑民、尊男抑女;二是知足長樂、能忍自安;三是輕物質而重心靈。這個概括既高屋建瓴又深不見底還通俗易懂,真是個高人。蘇喜墾這一類人盡管也崇尚現代文明,但主要是崇尚現代物質文明,而骨子裏卻有著東方文化局限的深刻烙印,與真正的現代文明相距甚遠。他們同女人哪怕是同自己妻子情人的交往相處,總是找不到真正平等的感覺,隻能在兩端徘徊:要麽是居高臨下,要麽是搖尾乞憐。蘇喜墾現在的努力和耐心就是盡可能不讓鍾欣馳有居高臨下的感覺。

鍾欣馳用了她女人僅有的力量在抵禦蘇喜墾的猛攻:“現在發生的所有這些,以後也都可以說成是我精心安排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太可怕了,給我點時間來消化消化你對我的這份愛,今天還是請早點回去吧”鍾欣馳差點想說丈夫快回來了,這個念頭隻是瞬間一閃,她告誡自己千萬別在聰明人麵前自作聰明,這樣既騙不了蘇喜墾,更對不起蘇喜墾。蘇喜墾知道自己應該用一下激將法了,如果再無效,那就隻能是天意了。蘇喜墾的臉上堆滿了失望:“我蘇喜墾從不會做別人不願意做的任何事情,把我剛才說的一切都當成酒後失言,千萬別當成酒後吐真言,好嗎?”沒等鍾欣馳有所反應:“我回去了,再見!”蘇喜墾大步流星地開門走了出去,將不知所措的鍾欣馳晾在了身後的凳子上。

等到門關上時,鍾欣馳才反應過來,她看見了套在椅子上的蘇喜墾的外衣,連忙拿著衣服追了出去,一開門就看見了蘇喜墾的背影,他沒有走得很快,鍾欣馳很快就追上了蘇喜墾,將外衣披在他身上,蘇喜墾腳步停了,回頭望著鍾欣馳沒有說話。鍾欣馳:“你別生氣﹍”蘇喜墾一邊穿衣一邊大度地寬慰鍾欣馳:“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我也從不接受別人的強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快回去吧,衣服也沒穿會著涼的!”一陣風吹來鍾欣馳打了個哆嗦,蘇喜墾輕輕地推了推鍾欣馳:“真不會生氣,快回去吧,這麽晚了,兩個人在馬路上倒是挺引人注目的。”鍾欣馳也覺得這麽晚了,兩人在馬路上確實不合適,她的話吞吞吐吐說得很輕:“要麽…再進去坐會兒…”說完自己轉身走了。

蘇喜墾清晰地聽到了鍾欣馳的話,他心情激動地緊緊尾隨著鍾欣馳再次進了她家,蘇喜墾進門後,鍾欣馳輕輕地關上了門鎖的保險。蘇喜墾注意到了這個細小的很關鍵的動作,他從鍾欣馳的身後抱住了她抱緊了她,兩手自然按在她胸脯上由慢而快由輕到重地撫摸揉搓,溫柔地在她耳邊說:“剛才冷了吧,讓我給你溫暖…”蘇喜墾邊說邊吻她的耳垂,鍾欣馳輕輕地歎了口氣,頭無力地靠在了蘇喜墾的肩膀上:“我們就這一次,能答應我嗎?”蘇喜墾一邊點著頭,他的雙手已經不滿足隔著衣服的觸覺了,伸到了她衣服裏麵在撫摸她的肌膚,當蘇喜墾的右手已經伸進鍾欣馳的胸罩揉捏著她的乳房時,鍾欣馳把蘇喜墾的手拉了出來:“我要去洗洗,找一點幹淨的感覺。”鍾欣馳從心靈深處感覺到,在她剛提升的時候與提拔她的上級發生感情,尤其是發生性行為總有點不幹不淨,但又實在不忍心讓自己的恩人太失望,她隻能無奈地接受這個有點殘酷的現實了。

鍾欣馳衝洗好好,蘇喜墾也去匆匆地洗了洗,蘇喜墾剛上床,鍾欣馳就關了燈,蘇喜墾央求道:“開個小燈吧,我想看看你。”鍾欣馳說得很輕:“我有點怕,讓我適應適應你再說吧。”蘇喜墾抱住了鍾欣馳,他發現鍾欣馳換上了柔軟的睡衣,而且已經解下了胸罩,蘇喜墾解開脫下了鍾欣馳的睡衣,也很快脫光了自己的衣服,赤身裸體的他緊緊地抱住了赤身裸體的她,鍾心馳輕輕地脫口而出:“噢…蘇書記…”蘇喜墾明顯感覺到鍾欣馳的身體在顫抖在發熱,他沒想到自己都這把年紀了,女人也玩過不少,可與這個女人赤裸相擁時竟會產生觸電一般的感覺,盡管鍾欣馳將頭深埋在他的胸膛裏躲避著他的親吻,兩隻手也一動不動,可是這身體的熱量、這身體的顫抖、這肌膚的細膩光滑、這輕輕的喘息聲已經使他產生了無比美妙的感覺,他緊緊地抱著她,似乎怕誰會從他懷中搶走她似的,他在她臉上身上留下了一陣狂吻,當他想與鍾欣馳接吻時,她緊抿著嘴一再躲避著他,蘇喜墾的嘴隻能反複停留在鍾欣馳極富彈性的乳房上,一邊吻一邊說:“你…沒給小孩喂過奶?”鍾欣馳懂得他的意思,沒有回答他,微微喘著氣。蘇喜墾也開始有些喘,用淫邪的語言挑逗她:“噢,你的這對怎麽保養得這麽好…那是你有意留著喂我的…你的皮膚真好…手感真是…妙不可言…”鍾欣馳看到蘇喜墾對她的上半身已經愛不釋手,在心裏漸漸覺得蘇喜墾是真喜歡自己身體的:“你真想要…就…快點…我…”。

鍾欣馳記得中國著名作家茅盾先生好像說過這樣的話:男人的本錢在口袋裏,女人的本錢在身體上。大部分女人都很在乎男人是否喜歡她的身體,但往往會重複犯一個錯誤:將男人喜歡她的身體與愛她直接等同,這是女人容易受傷的主要原因之一。其實大部分男人都喜歡大部分女人的身體,而絕不會愛大部分女人;而女人則不一樣,大部分女人隻喜歡她愛的那個男人的身體。蘇喜墾幾次將鍾欣馳的手拉向自己,鍾欣馳的手在觸碰到的一刹那,像觸到高壓電一樣,彈了回來,蘇喜墾隻能自己單幹了,他堅決地褪下了鍾欣馳的睡褲,他的手的感覺反射到他大腦的信號是:鍾欣馳也是渴望的。蘇喜墾盡力地克製著自己,他要高質量地走完全部程序,他加強了撫弄鍾欣馳身體的力度,鍾欣馳的喘息聲一陣高過一陣,為了極力避免與蘇喜墾接吻和不讓蘇喜墾肆意地揉捏她的乳房而留下痕跡,鍾欣馳用盡力氣背過身去,沒想到這一翻身卻極大地刺激了蘇喜墾,給了蘇喜墾一個誤解:這是鍾欣馳喜歡的做愛姿勢,這恰恰也是蘇喜墾最喜歡的做愛姿勢,他的一隻手還是沒有放過她的雙乳,另一隻手用力地揉捏著她身體的其他敏感部位,直到他聽見鍾欣馳近乎央求的聲音:“你…能…快…點嗎?”蘇喜墾也堅持不住了:“快把套…給我…”鍾欣馳的聲音有些遲疑:“沒…有…”“沒有?”蘇喜墾有些驚異。鍾欣馳的聲音有氣無力:“真沒有…你喜歡帶…要不下次吧…下次…我準備好…”蘇喜墾的動作遲疑了幾秒鍾後便加大了力度,他開始不顧一切地開始橫衝直撞了:“我那是為你好啊!”聽了這話,鍾欣馳心裏對這個男人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她的所有防線此時已經潰不成軍,在徹底繳械以前,她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哀求道:“我過去沒有這樣做過,我怕疼,你…輕…啊啊…”“好的…我輕點…啊…啊…”蘇喜墾努力控製著節奏:“這樣可以嗎?舒服嗎?”“嗯…”蘇喜墾逐漸加快了節奏:“欣馳,這樣可以嗎?你舒服嗎?我…真是…太舒服了…就像新婚一樣…我這樣會壓著你嗎…”說著,他用手像俯臥撐一樣,撐起了自己的身體,他明顯感覺鍾欣馳在努力配合著他,兩人很默契很和諧…正在蘇喜墾覺得雙手撐著有點吃不消時,身下傳來了令他心醉的聲音:“別…撐著了…抱緊我…抱緊我…”蘇喜墾趁勢撲在了鍾欣馳身上,一隻手捏住了她兩個乳房,另一隻手伸了下去…

鍾欣馳掙紮地抬起頭來:“千萬別…別射在裏麵…”蘇喜墾興奮至極,隻當沒聽見繼續猛烈地衝撞著他身下的女人…“啊!”就在蘇喜墾大叫一聲的同時,鍾欣馳也用盡力氣從蘇喜墾身下滑出,蘇喜墾撲在了床上好一陣痙攣:“好了,欣馳,我不動了…不動了…在外麵了…”

在蘇喜墾趴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時,鍾欣馳跳下了床,到洗手間去擦洗了。蘇喜墾平靜下來後,在尋找著鍾欣馳,他看見這個剛讓他充分享受了性欲的女人手上拿著一塊大浴巾,正款款地走向床頭。蘇喜墾一把就把全身赤裸的鍾欣馳拉進了自己懷裏,一邊撫弄著她剛沐浴過的肌膚:“欣馳,你怎麽忍心把我一個人扔在床上啊。”鍾欣馳隻是把臉緊貼著他的胸膛,這樣才能避免與他接吻:“沒有啊,不能讓你太累了。”鍾欣馳把浴巾鋪在了滿是汙漬的床單上:“看看你的傑作。”蘇喜墾在耳邊輕輕地問道:“那都是給你的,我的表現你滿意嗎?”邊說邊將鍾欣馳的手拉向自己,鍾欣馳盡力掙脫著:“你很棒,真的,像新婚小夥子!”蘇喜墾一陣歡喜:“你也很棒,我從來沒有這麽舒服過,你的身體真好,這個真迷人,彈性真好”蘇喜墾對著鍾欣馳繼續上下其手。鍾欣馳想把蘇喜墾的手挪開,蘇喜墾趁勢將鍾欣馳的手移向自己:“你一直沒有鼓勵過我,現在安慰安慰吧。”鍾欣馳的手碰了一下,就縮了回去:“它太累了,讓它好好休息吧。”蘇喜墾真以為鍾欣馳體貼自己,便高興地說道:“真會體貼人,哎,你好像很久沒有做愛了?”“憑什麽這樣說?”“憑感覺,你好久沒有做了。”“胡說!”鍾欣馳無力地辯解道。蘇喜墾還是不依不饒:“還有,你沒戴環嗎?有沒有套,那麽平時怎麽做啊?”鍾欣馳從心裏暗暗佩服蘇喜墾的觀察能力和分析能力:“我們是很久沒有了,老夫老妻了,提不起興趣。我帶環有些不適…”蘇喜墾為自己的判斷得到證實而欣喜,蘇喜墾的雙手很自然地放到了鍾欣馳的雙乳上慢慢地輕輕地揉捏著,嘴貼著鍾欣馳的耳朵說:“可我感覺你是很敏感的,隻是好像有點荒疏了,是我讓你提起興趣了,舒服了,是嗎?”鍾欣馳微微地點了點頭:“你也把我害了!”“為什麽這樣講?”鍾欣馳用手輕輕捶了一下蘇喜墾的胸部:“揣著明白裝糊塗!很晚了,快去洗洗,該回去了,快起來。”蘇喜墾:“我累了,讓我休息一會兒。”說著就抱緊了鍾欣馳:“讓我抱著你,休息一會兒。”不一會兒,他就響起了輕輕地鼾聲,鍾欣馳推推他,無奈地搖搖頭,隻能一動不動地被他緊緊摟著。好一會兒,見蘇喜墾睡著了,鍾欣馳才掙脫了他,穿好睡衣坐在床邊看著蘇喜墾,她覺得有點涼,又套上了一件絨衫斜靠在床上,又看看蘇喜墾然後閉上眼睛回味著剛才的一切…

同蘇喜墾發生性行為,是鍾欣馳這輩子壓根兒沒想到過的,此刻鍾心馳的心裏急劇地翻騰著。她一向尊敬蘇喜墾甚至有些崇拜他,喜歡聽他做報告,聽他條分縷析地評論時局形勢,但她從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他,向他匯報工作的時間從來不會超過十分鍾,她甚至從來沒有仔細地打量過他,今天卻突然與他進行了男女間的苟合。不管自己承認與否,自己是盡情享受了這個過程的,甚至是有點喜出望外地在享受。她不得不承認,蘇喜墾以五十多歲的年紀,身體還是十分強壯的,做愛手段也是十分嫻熟老到的,是非常顧及女人感受的,是非常懂得開發女人情欲的那種男人,是能夠帶領女人享受性愛的那種男人。自己盡管時時提醒自己要保持克製和矜持,但在他的猛烈進攻下,自己很快就失控了,自己確實是忘情地投入了。鍾欣馳對蘇喜墾的身體有三個想不到:一是沒想到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身材和皮膚還保養得這麽好,鍾欣馳對男人的皮膚很在乎很敏感,鍾欣馳原先隻是想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讓他在自己身上發泄一通就完事,可蘇喜墾的皮膚細膩白皙,他的身材幾乎沒什麽贅肉,胸肌腹肌依稀尚存,可以肯定年輕時的蘇喜墾進行過很長時間的健美訓練,所以當蘇喜墾和她赤裸相擁時,鍾欣馳的身體很快就感受到了;二是沒想到這個男人的身體這麽有耐力,這麽有耐心,這麽顧及女人的感受,節奏感好極了,剛才他用雙手把身體撐起來的一霎那,讓鍾欣馳很感動,還有,他竟一直在等待著自己…;三是沒想到在最後階段,蘇喜墾竟然還有很強的自製力,在自己快速抽身時,他很配合,迅速離開了自己的身體,這使鍾欣馳很感動,她認為這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做到的,隻有深愛一個女人無比憐惜一個女人才能做到這一點。與自己的丈夫相比,鍾欣馳確實更喜愛蘇喜墾的身體,因為根本不需要鍾欣馳做任何動作,蘇喜墾隻要看到鍾欣馳的上半身,他的身體就已經高度興奮了,就馬上可以進入狀態,這無疑也會極大地刺激鍾欣馳,也使女人很容易地就認定自己身體的性感顏值很高,鍾欣馳能夠確定蘇喜墾也看到了這一點,因為原先各方麵很生疏的兩人、原先各方麵差異極大的兩人,倉促中的第一次性行為就維持了較長的時間並難得地一起達到了高潮,而且鍾欣馳的身體還出現了女性得到極大性滿足後,才會出現的一些症狀,這些症狀都讓蘇喜墾看在了眼裏,這也是鍾欣馳沒有力量堅決地讓蘇喜墾回家的原因。鍾欣馳自己都說不清楚,她是否還想再要他一次…

鍾欣馳是被蘇喜墾撫摸醒的,這時,天已蒙蒙亮。她發現屋裏開著燈,自己已赤身裸體地被蘇喜墾從背後抱著:“把你弄醒了,你睡著了真有性感,翻過來抱抱我,你今天還沒有抱過我。”鍾欣馳沒有翻身用手按住了蘇喜墾愛撫她胸脯的手:“這樣也挺好,你還想來呀,真把自己當成小夥子了?”蘇喜墾:“我還想來,告訴你,我已經有近十年沒有夫妻生活了,我老婆患婦科病動過大手術。”鍾欣馳大吃一驚:“真的嗎?”“當然是真的,我有必要拿這個來騙你嗎?”鍾欣馳長長地歎了口氣,差點說出同病相憐四個字,可話到嘴邊變成了:“那你真不容易。”“共產黨對下麵幹部在生活作風上的錯誤,從來都是毫不留情的,不是經常說:口袋別摸錯,床別睡錯嗎?再說隨隨便便的女人我也嫌髒。”鍾欣馳用臀部往後頂了一下:“你今天終於還是睡錯了床。”“可我覺得錯得——值。”鍾欣馳被感動了:“真的嗎…”她翻過身去緊緊抱住了蘇喜墾,與他忘情地接吻了,鍾欣馳深情地望著蘇喜墾:“你今天講的三招太關鍵了,我會好好落實的。”蘇喜墾用自己的嘴捂住了她的嘴,他倆貪婪地相互吸吮著,蘇喜墾躍起了身,他貪婪地反複掃描了鍾欣馳凹凸有致富有彈性白嫩光滑的全身,他心裏在想她身體肌膚比她的臉還要細嫩,他用雙手從鍾欣馳的兩頰到腳趾都愛撫了一遍後,他拿起了鍾欣馳的雙手放在了自己身上,這次鍾欣馳沒有再拒絕,她先是充滿深情地仔細觀察著,她切切實實感受到了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巨大差異,她從沒有體會過男人的身體會給自己帶來如此持久的通體快感,她忘情地撫摸著親吻著,逐步地加強了力度,並變得有些愛不釋手,她的聲音也變得有些顫抖:“真沒想到你的第四招更厲害!做夢也沒有想到我們倆會這樣,以前老是坐在台下聽你做打報告,隻是很崇拜你,真沒想到…”“真沒想到有一天會這樣控製著我?”鍾欣馳還是不適應蘇喜墾這樣赤裸裸的語言挑逗,她的臉上飛起一陣紅暈。蘇喜墾輕咬著鍾欣馳的舌尖:“是不是你很喜歡?”“瞎說,得了便宜還賣乖,不是你要人家這樣的嗎?”“可我現在感覺你非常喜歡這樣,寶貝,告訴我,是這樣嗎?”鍾欣馳被蘇喜墾撩撥得渾身火燒火燎的,她把臉埋在了蘇喜墾的胸膛裏,擠出了一句很輕的話:“沒想到你的這麽好,而且看見我就亭亭玉立躍躍欲試的,而且經久耐用,我能不喜歡嗎?”蘇喜墾得意地問道:“比他怎麽樣?”“不想說他。”“我想聽。”蘇喜墾捧起了鍾欣馳的臉:“我真想聽。”鍾欣馳吻住了蘇喜墾,不讓他說話,許久才鬆開:“我不是說了嗎,沒想到你這麽好,他沒法和你比…滿意了嗎?”蘇喜墾激動地問鍾欣馳:“你的身體讓我太舒服了!你剛才滿意嗎?我一直擔心你不滿意。”鍾欣馳臉脹得通紅沒說話,蘇喜墾用力捏了鍾欣馳的乳頭,“啊”鍾欣馳失聲叫了起來,蘇喜墾追問著:“我要你說。”鍾欣馳毫不示弱:“你是想聽老當益壯呢?還是想聽回光返照呢?”“什麽?”蘇喜墾的瞬間反應,說明他在骨子裏還是把鍾欣馳當成下級,他對鍾欣馳與他情人間的打情罵俏不太適應,聰敏的鍾欣馳也察覺到自己失言了,她對蘇喜墾的這次情人般的朦朧感被現實感部分地置換了,她雖然從如癡如醉的峰巔狀態中有所回落,但還是柔情蜜意地在蘇喜墾的耳旁說道:“今天,你教會了很多很多…”蘇喜墾受到了巨大的鼓舞:“真的嗎?我早就覺得我們倆無論在辦公室,還是在床上都是最佳拍檔,再讓我們互相幫助一次吧!”鍾欣馳嬌嗔地埋怨道:“你真壞,我也會讓你帶壞的…”話雖這麽說,鍾欣馳的身體卻出賣了她,與剛才那次相比,這次她用了蘇喜墾沒有意料到方式,迫不及待地主動出擊了…

蘇喜墾喜出望外地迎接著鍾心馳,兩人都想從對方的身體裏找到自己身體的極樂感覺。鍾欣馳的角色又一次從下級向情人複位,她情願地主動地自覺地與蘇喜墾做著各種各樣的形體動作,就這樣,蘇喜墾和鍾欣馳各自在靈與肉的分離中,充分展示了動物本性的巨大能量,一次次地嚐試推陳出新、一次次地刷新他和她性高潮的巔峰記錄…

當最後一刻,蘇喜墾卻還能清醒地等待鍾欣馳讓他離開她身體的指令,這並不是像鍾欣馳想象的是這個男人有多麽愛憐這個女人,而是蘇喜墾不想惹下任何麻煩,如果他讓鍾欣馳懷孕了,他就有把柄落在別人手中,一旦處理不慎,他蘇喜墾的所有遠大抱負就都會隨風飄散。蘇喜墾在同所有女人完事之後,都會把自己的所有東西都收拾幹淨塞進自己的包裏,連一片紙業不會留下。他在同任何女人約會時,都會收了女人的手機,放進自己的包裏,並把包放置在盡可能遠的地方,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對蘇喜墾的謹小慎微感到小題大做,但誰也不啃一聲。可是,男女間的性事也是很大慣性的,即使像蘇喜墾這樣的人也未能免俗,他想在這個極樂世界裏盡可能多待一會兒,他自信等到鍾欣馳發了指令,再撤也來得及,可鍾欣馳卻被從未有過的高潮淹沒了,她因不顧一切地投入而忘卻了一切,蘇喜墾始終沒有收到鍾欣馳的任何指令,而他自己則在霎那間的清醒之後,便陷入了長時間極度亢奮帶來的混沌之中,他被還原成了一個極普通的男人,在這一刻,他把一切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這一次,兩團肉體緊緊相擁著交媾著…誰也不想分開不願分開不忍分開…經過艱苦的跋涉,兩人終於一起躍上了從未體驗過的峰巔…蘇喜墾似乎將幾十年積蓄的所有能量頃刻間釋放了出來…鍾欣馳身體的狹小空間似乎承受不了那麽多那麽大的能量,出現了某些倒灌…她荒疏已久的身體似乎經受不住如此強烈地開發,不爭氣地出現了節律性的持續震顫…

蘇喜墾和鍾欣馳還是緊緊相擁著,誰也不願先鬆開,還是蘇喜墾先鬆開了雙手:“真好啊!以後我們每月一次?兩次?”鍾欣馳沒有鬆手,她吻住了蘇喜墾的嘴,不讓他說話,蘇喜墾的眉頭皺了一下,但還是迎合著她…鍾欣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肉欲世界裏,絲毫沒有覺察蘇喜墾的任何變化,直到兩人都有些透不過氣來,鍾欣馳才羞澀地抬起了頭,她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蘇喜墾,蘇喜墾一邊撫摸著她,一邊柔聲地追問道:“還是兩次吧,我來安排,好嗎?”鍾欣馳美麗的雙眼有些迷離:“看你表現…”蘇喜墾微微一笑,這一笑是鍾欣馳原本看慣了的那種皮笑肉不笑的領導笑容,她眼中的迷離頓時消失了。

蘇喜墾和鍾欣馳終於精疲力竭了,也相繼冷靜下來了。蘇喜墾首先冷靜地發現時間已經過了上午八點,八點是鴻雁廠常日班的上班時間。上午九點還有一個廠黨委會和廠長辦公會議的聯席會,主持者是蘇喜墾,鍾欣馳是主要與會人員。蘇喜墾一躍而起,卻被鍾欣馳拉進了被窩,她緊緊摟住了他:“再抱抱我。”“今天上午有聯席會議,再不走,要遲到了。”“你打個電話,讓會議改期不就可以了嗎?”蘇喜墾回頭看了看,臉上露出一絲不滿:“會議改期,我們兩人都不在廠裏,虧你想得出。”這句話和蘇喜墾的表情,使鍾欣馳也冷靜了下來:“那就一分鍾,再抱抱我。”蘇喜墾壓抑住自己的不滿,附身下去抱住了鍾欣馳,鍾欣馳則把自己的舌頭伸進了蘇喜墾的嘴裏,蘇喜墾一邊吻著,一邊象征性地撫弄著鍾欣馳的乳房:“乖,以後機會多了。”“都怪你,讓我離不開你了…鍾欣馳紅著臉依依不舍地放開了蘇喜墾。蘇喜墾的臉上掠過一絲得意的神色,再次溫柔地摸了摸鍾欣馳的雙乳,和她匆匆吻別。他急速下床,穿好了衣服,迅速變回了鍾欣馳原來非常熟悉的那個蘇書記:“小鍾,你也快點起床,開會不能遲到,我先走了。”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開門出去了。鍾欣馳望著蘇喜墾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第二天上午,蘇喜墾召集了廠黨委會和廠長辦公會議的聯席會議,在會上蘇喜墾有選擇地闡述了他昨天說給鍾欣馳的三招,聯席會議決定:第一,在計劃科下組建外加工組,專司開拓外加工業務;第二,將產品銷售業務從供銷科分離出來,由老葉負責組建銷售組,專攻銷售;第三,在技術科下組建產品設計室,從事內外衣款式的專業設計;第四,任命老邱為技術科副科長,負責籌建廠質監科,建立全廠質量管理體係。獨立負責全廠質量檢查監督;第五,任命裏項誌為技術科科長,專職紡織麵料開發的技術攻關。其中外加工銷售麵料開發等幾項工作指定鍾欣馳主管。也就從那次聯席會議起,鴻雁廠形成了聯席會議製度,聯席會議實際上成了鴻雁廠的最高決策機構,蘇喜墾是聯席會議的召集人,他輕而易舉地實現了對全廠的掌控。

在整個會議過程中,鍾欣馳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蘇喜墾,蘇喜墾的眼光卻從未在鍾欣馳身上停留過,幾次都是一掃而過。鍾欣馳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昨天晚上那個蘇喜墾的一絲痕跡了,她失落地低下了頭,腦海裏卻還是縈繞著昨晚的一幕一幕…

鍾欣馳心裏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她看到一本雜誌上寫著,美國人常說:詩人把自己交給了詩歌;女人把自己交給了愛情;美國人把自己交給了企業。鍾欣馳在蘇喜墾走後,就不得不冷靜下來了,她開始為自己昨晚的放蕩後悔了。鍾欣馳並沒有奢望蘇喜墾能給予她所渴望的完整意義上的愛情;也不會乞求蘇喜墾長期賜予她所缺失的性愛;甚至還希望蘇喜墾很快會忘掉昨天晚上他倆發生的一切,可她還是希望在今天早晨蘇喜墾戀戀不舍吻別她一個小時後,再見到他時,能看到這個如此鍾愛她身體的男人的異樣的目光,哪怕是還殘留著一絲柔情,鍾欣馳心目中把這種異樣目光和哪怕是一絲柔情的份量看得很重,作為一個有正常性需求的女性﹑作為一個對愛情有著高標準期待的女性﹑作為一個各方麵都追求純潔無暇甚至有些潔癖的女性、作為一個向來自我感覺良好自信心很強的女性,結婚十多年來她以剛柔並濟的方式,巧妙地化解了不少男人曖昧的暗示和赤裸的引誘,久而久之,鍾欣馳已經逐漸享受這種潔身自好,現在一夜之間蘇喜墾以溫文爾雅的方式叩門,以橫衝直撞的方式闖入,這絕不僅僅是完全占有了她的身體,更是粗暴撕開了一層縹緲的麵紗;這無異於在大庭廣眾讓她一絲不掛;這等同於是在大赦蟄伏在每個人心中,而早已被鍾欣馳禁閉在內心深處的魔鬼。

歌德的《浮士德》寫了兩場賭賽:第一場是在上帝和魔鬼梅菲斯特之間進行的,上帝認為浮士德能在理性和智慧的引領下,找到正確的道路,而魔鬼則認為浮士德會經不住種種誘惑最終沉淪;第二場賭賽是在魔鬼梅菲斯特和浮士德之間進行的,魔鬼可以滿足浮士德的任何欲望,但浮士德不能滿足,隻要浮士德滿足了脫口說出:你真美啊,請停留一下!浮士德就算輸了賭賽,靈魂就歸魔鬼所有。浮士德認為自己能經得住魔鬼的種種誘惑永不會滿足,如滿足了就算輸,甘願將靈魂抵押給魔鬼。賭賽開始後,浮士德雖然經受住了權位女色等等的重重誘惑,最後卻因驚歎於人民的偉大力量脫口說出:你真美啊,請停留一下!按約定,浮士德的靈魂歸魔鬼梅菲斯特所有,雖然最後上帝拯救了浮士德,但歌德還是通過浮士德的形象,極其深刻地揭示人類所麵臨的兩大矛盾:人類和自然和社會的矛盾以及人類自身的矛盾。

十多年來,鍾欣馳就是在這兩大矛盾中苦苦掙紮,正因為防守得嚴實,所以她對第一個突破防守的人,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幻想;正因為壓抑得艱辛,所以反彈地猛烈,這是存在於自身的巨大張力,物也罷,人亦然,所謂蓄之既久其發必烈。鍾欣馳心悅誠服地接受了蘇喜墾這個領導點撥的事業三把火,同時她既自責又有些嗔怪蘇喜墾,十多年來,自己的感情生活雖然是幹涸的,但卻是平靜的,甚至是死寂一般的寧靜,她對涉及男女情事一類的影視文字避而遠之、對這類話題波瀾不驚、丈夫從香港帶回來的女性用具也被她束之高閣,她原以為自己在這方麵已經是超凡脫俗刀槍不入了,沒想到經蘇喜墾一個晚上的精心開發反複開發後,壓抑多年的欲望,竟如決堤的洪水那樣洶湧磅礴,不可阻擋,現在該怎麽辦?

蘇喜墾在廠裏第一眼見到鍾欣馳時,差點想抱住她親吻,他在廠聯席會議上侃侃而談時,眼光卻能像X光那樣幾次透視鍾欣馳的身體,回味著那種美妙無比的手感和由下而上由裏到外的通體快感,他喜歡女色,但他不是沉溺於肉欲的男人,否則他不可能熬到今天,他深知他這種小人物可以是碌碌無為,但必須是一塵不染,才可能一步一個台階爬上去,有所取必有所舍,鍾欣馳現在就是蘇喜墾不得不舍的一個人或是一樣東西。蘇喜墾從今天早晨離開鍾欣馳身體的那一刻起就下定了決心,在廠裏,決不讓任何人感覺他對鍾欣馳的有任何異樣。如果鍾欣馳需要他,就該她來主動地求他,他對鍾欣馳的所有主動或者有失領導尊嚴的甚至有些低俗的懇求,都在昨天晚上一次性消費完了,他堅信相比較而言,鍾欣馳更喜歡他的身體,他在等待著她肉欲的呼喚…

蘇喜墾那天晚上對鍾欣馳說他妻子動過婦科手術是真話,十年沒同妻子過夫妻生活卻是假話。他同妻子沒有夫妻生活不止十年,而是二十年,他妻子是二十年前動的手術,從那時起,蘇喜墾就不再與妻子同床了,盡管醫生和醫學知識都沒有明確過婦女這種手術後一定不可以有夫妻生活了,可蘇喜墾對妻子已經沒有任何性趣了。近十年的夫妻,她妻子深知自己的丈夫,為了維持這個家庭,妻子想盡了各種辦法,確保了蘇喜墾的性生活從沒有中斷過。

蘇喜墾有感於妻子的“深明大義”,所以一直對她不離不棄,竭力營造恩愛夫妻的表象。蘇喜墾膽大包天又小心謹慎、眼觀六路又心細如發、酷愛女色又從不縱欲。像那天晚上,與鍾欣馳這樣激烈的性行為此前還從未發生過,蘇喜墾事後很有些後悔,他責怪自己太沉溺於鍾欣馳的肉體和兩人性行為中的驚人和諧,他告誡自己必須迷途知返,回到二十年來富有規律的生活道路上。

二十年來,蘇喜墾的性生活對象有兩大類。第一類是鴻雁廠和社會上的女人。凡是有求於蘇喜墾並被他看上的女人,都會甘心情願成為他的女人。對女人,哪怕是再喜歡的女人,蘇喜墾從不強求,而且一定要女人自覺自願地上他床、而且一定是女人自己去開好了賓館、而且除非是女人強烈要求,蘇喜墾一般同一個女人隻會有一次、而且他每次都是帶套作業,隻有那次同鍾欣馳是例外,因為他堅信鍾欣馳不是一個亂性的女人。這一係列的“而且”相當程度上保證了蘇喜墾的安全;第二類是蘇喜墾家的女傭。蘇喜墾是個頭腦非常清醒的人,他妻子手術以後,他的一個大姨子,一個小姨子,都明裏暗裏願意上他的床。蘇喜墾知道,這是妻子在其中起的作用。在他們夫妻關係正常時,妻子對蘇喜墾的性能力是非常自豪的,她告訴過丈夫,自己在姐妹麵前經常口不擇言地誇獎自己性福,現在妻子不想讓丈夫在外麵有女人,便慫恿姐妹來幫忙。蘇喜墾則認為凡沾親帶故的人一個也不能染指,否則將來甩不淨後患無窮,盡管這兩個女人同自己妻子長得很像,頗有幾分姿色,尤其是大姨子長得很性感,到蘇喜墾家裏來穿得很暴露,有時甚至在蘇喜墾的床上睡午覺,而妻子又恰好去醫院看病了,可蘇喜墾還以太極神功巧妙地化解了彼此的尷尬。

蘇喜墾的妻子也是個聰明人,一計不成心生一計,將眼光轉向了女傭。蘇家找的女傭都是附近家政裏麵最出挑的,蘇妻選擇好了女傭後,會親自談價做詳細交待,在女傭明確表示接受任務後,才把女傭領回家來。

蘇家在一個小區裏有兩套三室一廳的住宅,一套由兒子女兒居住,一套自住。蘇家女傭在晚上幹完全部家務活後就去洗澡,換上蘇喜墾指定的對襟睡衣,在蘇喜墾的房間裏等候。蘇喜墾的臥室裏帶衛生間,蘇喜墾洗浴後換上睡衣,躺在床上後,女傭就會輕輕關上門。然後對男主人進行全身按摩,女傭沒有得到蘇喜墾的允許,絕對不敢觸摸蘇喜墾的敏感部位,不管這種按摩使蘇喜墾身上發生了什麽反應,都不可以有任何被蘇喜墾認為的越軌動作。有的女傭性欲比較強,長時間地按摩男性也會有些衝動,便有意無意地碰到了蘇喜墾的敏感部位,蘇喜墾會迅速睜開眼睛,用眼神製止女傭的進一步行為,這個女傭多半會在隔天就被辭退。按摩即將結束時,女傭的睡衣經常會有意無意地敞開著,裏麵當然是一覽無餘的。通常蘇喜墾會用手撫摸女傭的身體,尤其是胸部,在興致比較好的時候,蘇喜墾會示意女傭脫下睡衣,讓他盡情撫摸全身,然後睡到他身邊讓他抱一會兒,等到女傭感覺主人身體有了異樣反應時,知道這一切該結束了,女傭就隻能知趣地回自己房間休息或自娛自樂了。

蘇喜墾在一般情況下,一周會有兩次完整的性生活。如果家裏的女傭是他喜歡的那種,這兩次就會都在家裏完成,否則,他就會在其他地方完成。為了能讓蘇喜墾多待在家裏,蘇妻是費盡了心機不惜成本。所以隨著蘇喜墾給妻子的錢越來越多,女傭的質量也越來越高。

來到蘇家時間比較長的女傭都會知道蘇喜墾的生活規律。這天,女傭會把自己洗得一塵不染並不施粉黛,蘇喜墾是有潔癖的,他喜歡素麵的女人。蘇喜墾進門後,自己關上了門,這就是個信號。前麵的程序一模一樣,隻是在女傭脫了睡衣上床與蘇喜墾擁抱,讓他肆意撫弄後,在他仰天躺下後,女傭就會幫他脫下睡衣,幫他戴上套,然後騎上去,蘇喜墾開始不會做什麽動作,一般等到女傭大汗淋漓時,他才開始有所反應,最後總是以蘇喜墾最喜愛的動作結束,如果整個過程讓蘇喜墾感覺特別好,他會再愛撫女傭一番,但不會留女傭在他房間裏過夜,他也從不到女傭的房間裏去,因為蘇喜墾怕自己把持不住而透支身體。

幾乎所有的女傭,開始僅僅是為了錢,但在和蘇喜墾有肉體接觸後,都會迷戀他的身體,有的女傭即使來了例假,都不願錯過。而蘇喜墾在這個時候,卻會表現出男人憐惜女人的一麵,會用其他方式滿足自己。在蘇喜墾眼裏大多數女傭都不漂亮,她們的身體隻是他發泄的工具。所以,蘇喜墾從不同女傭親吻,但又從不讓她們的嘴閑著。在同這些女傭交合中,蘇喜墾基本是選擇一種自己體力消耗最小的方式,完事以後,女傭還會幫他擦拭身體,扔掉廢物,但同他DNA相關的所有東西,蘇喜墾從來都是自己處理的。

在幾年中,蘇喜墾的這些習慣逐漸成了自然,但所有的習慣所有的自然都會被改變。這個改變先後發生在兩個女傭身上,這兩個女傭一個是年齡最小的,一個是年齡最大的。

蘇喜墾那天回家發現妻子的眼神怪怪的,蘇喜墾是個城府很深的人,也是一個見怪不怪的人,妻子不說,他也沒問。吃完飯走進自己房間,發現女傭換成了一個小姑娘。看上去這個姑娘隻有十幾歲。小姑娘根本不會按摩,隻是在蘇喜墾身上隨便摸來摸去,蘇喜墾看著姑娘敞開睡衣若隱若現的胸部,他幹脆用手拉開了姑娘的睡衣,姑娘的兩個乳房很小但很結實,蘇喜墾突然想起了自己女兒小時候剛發育的胸部,他忍不住用手輕輕地撫弄起來,姑娘卻沒什麽反應。蘇喜墾問道:“你幾歲了?”“16歲,老板我什麽都不會,你教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這天盡管蘇喜墾有些衝動,但沒有做任何進一步的動作,讓姑娘早早回自己房間了。

第二天早晨,蘇喜墾叮囑妻子到家政公司複印姑娘的身份證。

這天晚上,當蘇喜墾看到了姑娘的身份證上清晰的出生年月,確定已超過了14周歲時,他走進自己房間時很有些衝動。姑娘拘謹地坐在床邊,蘇喜墾站在她身後脫去了她的睡衣,一邊撫摸著她的胸部,一邊讓她站起來,蘇喜墾坐在了床上,看著比自己女兒還小十歲的姑娘的裸體,有些瘦弱,但皮膚細嫩,蘇喜墾從來沒有與這麽瘦弱這麽年輕的姑娘做過愛,心裏很是期待:“小姑娘,別緊張,以前和男人在一起過嗎?”姑娘搖了搖頭,蘇喜墾追問道:“也沒看見過男人的身體嗎?”“見過,爸爸和哥哥。”蘇喜墾把姑娘抱在懷裏,從她臉頰脖頸一直吻到乳房:“喜歡這樣嗎?”“看見爸爸媽媽這樣做過。”“那有男人對你這樣做過嗎?”“哥哥想對我那樣,我沒讓。”“你想讓我對你那樣嗎?”“阿姨給了我那麽多錢了,我願意。”蘇喜墾苦笑著:“那你幫我脫了衣服。”姑娘幫蘇喜墾脫下了睡衣驚異得:“噢,好大啊!”蘇喜墾把姑娘的小手放在自己身上:“比你爸爸你哥哥都大嗎?”“對,都大,和碟片裏看到的差不多。”這句話提醒了蘇喜墾,即使這個姑娘還是個處女,也不可能一點不諳男女之事,蘇喜墾一把抱起了姑娘,自己順勢躺在了床上,將自己喜愛的做愛姿勢一點一點循循善誘地傳授給了小姑娘…當大汗淋漓的姑娘一再向蘇喜墾發出懇求後,蘇喜墾才依依不舍地把姑娘從自己身上放下來,姑娘卻懂事地一直安撫著他,直到姑娘的兩手被蘇喜墾按住…

從姑娘的身上和床單上,蘇喜墾斷定姑娘向他獻出的是初夜,所以顯得十分興奮,完事後,破例讓姑娘在他床上休息了很長時間,結果兩人相擁著都睡著了,盡管到後半夜時醒來時,蘇喜墾很衝動把姑娘再次抱到自己身上時,姑娘臉上有一絲痛苦狀,蘇喜墾動了惻隱之心,沒有做進一步的動作:“你回自己房間好好休息吧。”姑娘卻撒嬌地:“不嘛,人家要你抱著,剛被你欺負成那樣了。”蘇喜墾少有地吻了吻姑娘的嘴唇:“你在這裏,我又想了,怎麽辦?”姑娘開心地回吻了一下:“那明天吧。”

第二天,姑娘卻告訴蘇喜墾令他意外的消息,家裏找到了她,一定要她回去。蘇喜墾覺得這個姑娘不便久留,讓她家裏知道自己同姑娘的關係,很可能會有麻煩,他思索再三,做出了決定。

從第二天起,連續六天,這個姑娘每天晚上在蘇喜墾的房間裏準時等待,按時離開。蘇喜墾已經決定資助這個姑娘上學,七天後就讓她離開了,蘇喜墾覺得,隻要這個姑娘在他身邊,他就不可能節製自己,為了大局隻能忍痛割愛,而在姑娘離開之前,他想放縱一下自己。姑娘被這個大自己父親好多歲的男人變成了女人,這幾天也沉浸在男歡女愛的喜悅之中,她並沒有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麽,女人總是要被一個男人奪去貞潔的,從女性的直覺,姑娘覺得蘇喜墾是一個各方麵強悍的男人,尤其是這幾天給予了她極大性滿足,她覺得夠了,對蘇喜墾承諾的資助,姑娘並沒抱太大希望。

第六天的晚上,蘇喜墾沒有放姑娘回自己的房間,兩人雖然隻做了一次,但質量非常之高。這天蘇喜墾回來得比往常早,匆匆吃了晚飯,妻子朝蘇喜墾抿嘴一笑,理解地把他推入了房間,比平時要早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整個前半夜,一老一少兩人竟像相戀多年的情人,互相撫摸,互訴衷腸;又像一對老夫老妻,沒有手忙腳亂,一樣程序都不能少。後半夜開始,兩人漸入佳境,姑娘似乎有這方麵極高的天賦,僅僅經過幾天點撥,就對男人的身體了如指掌了,一次次使蘇喜墾差點失去控製…而在蘇喜墾的眼裏,也就幾天時間,這個姑娘長成了成熟女人,超越了年齡經驗,竟讓蘇喜墾這樣的老手神魂顛倒,在床上被姑娘呼來喚去…在天亮時,兩人適時地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姑娘得到的承諾是:“一定資助你到大學畢業。”蘇喜墾得到的回報是:“隻要你願意,我一定為你生個孩子。”

兩人確實都沒有食言:蘇喜墾一直資助姑娘到大學畢業,當然用的都是公款,可是用公款資助貧困學生,也算是用得其所吧!姑娘在大學畢業後,被蘇喜墾安排在鴻雁集團武漢子公司任副總經理,她在鴻雁總公司見習期間,在東昱的某賓館住了三個多月,在這期間,蘇喜墾推掉了所有應酬,幾乎天天要到賓館報到一次,兩人像父女又像夫妻一樣朝歡暮樂,姑娘直到確信自己已經懷孕,才離開了東昱。十月懷胎後,姑娘為蘇喜墾生下了一個兒子,姑娘把這個兒子寄養在自己老家父母那兒,以後就堂而皇之地繼續接受蘇喜墾的公款資助。即使在姑娘結婚生育之後,姑娘還會帶著她和蘇喜墾的兒子,每年到東昱來住上一個星期,盡享“天倫之樂”。

另一個女傭在家政公司登記時作了個小手腳,用妹妹的身份證使自己的年齡小了五歲。四十一歲的女傭已經是蘇妻尋找女傭的峰值年齡了。憑女人的直覺,蘇妻覺得這個女傭會是男人的一個好性伴,於是,她把這個吳阿姨領回了家。

蘇喜墾進到自己房間時,吳阿姨已經坐在了床邊,蘇喜墾沒有打招呼就徑自躺在了床上,吳阿姨:“蘇老板,累了吧,我給你按按。”吳阿姨的手勢非常熟練,先讓蘇喜墾俯臥在床上,從上到下按摩了一遍,在他的某些部位停留了較長時間,然後將他輕輕翻轉身來,在他身上拍打了一下:“別急,乖!”蘇喜墾睜開了眼睛,沒想到,吳阿姨已經全身赤裸了,蘇喜墾看到這是個身高馬大的女人,眼角有了一些魚尾紋,可由於比較豐滿,身上的皮膚卻是緊繃繃的,一對乳房非常大,非常結實,似乎沒有一點下垂,這在中年女人並不多見,就衝這一點,吳阿姨就贏得了蘇喜墾幾分好感。吳阿姨的手勢時緩時急恰到好處,不一會兒,就弄得蘇喜墾興奮起來,沒等蘇喜墾有所動作,吳阿姨有所動作了…

今天本不是蘇喜墾的規定時間,他隻是想和這個老女人調調情,沒想到這個女人直奔主題,而且弄得蘇喜墾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蘇喜墾索性隨她動彈,將近一個小時的過程中,吳阿姨沒讓她的蘇老板費什麽氣力,她一個人全部搞掂,可蘇喜墾偏偏一直不肯結束。吳阿姨終於失聲喊道:“媽呀,你咋這麽能弄啊,你咋還讓我這麽舒服呢?”吳阿姨的叫聲中夾雜著蘇喜墾的喘息聲一浪高過一浪,吳阿姨終於讓蘇喜墾憋不住了,他兩隻手緊緊抓住了吳阿姨的兩隻大乳房:“你更會弄,太會弄了…哦…”

蘇喜墾從此喜歡上了這個吳阿姨,每周兩次兩人都很滿足。每次完事後都是蘇喜墾把吳阿姨趕走的,蘇喜墾一直對吳阿姨增加次數的暗示置若罔聞,他所不了解的是,吳阿姨增加次數的要求主要不是衝著他的身體,而是衝著他的金錢,因為她同女主人約定的價碼是每周服務兩次。

蘇喜墾盡管有些迷戀吳阿姨健碩的身體,但從與她多次的性愛過程中隱隱察覺她曾有過不少男人。在一次兩人的一次次瘋狂之後,蘇喜墾催促吳阿姨回自己房間,可吳阿姨意猶未盡,用蘇喜墾非常喜愛的乳房摩挲著蘇喜墾的身體,蘇喜墾有點受不住了,他的手按住了她的乳房:“別再動了,我受不了了。說說你的事,我想聽。”吳阿姨長歎了一口氣:“要我說自己的事可以,你聽了可別不高興,更不能吃醋。”吳阿姨隨心所欲地拍打著蘇喜墾,蘇喜墾最近一段時間隻要沒有必須的應酬,每天都按時回家,晚飯也吃得很快,每天總是早早在床上等著,盡管還是嚴格遵守了每周兩次的規矩,但吳阿姨待在他房間裏的時間比任何一個女傭都多,兩人之間的私房話比其他任何人都多,蘇喜墾自己都不明白怎麽有點離不開這個徐老半娘的女人了,這個謎團則被蘇妻一語點破了:“一物降一物,你遇到對手了!你像在熱戀中!”而且蘇喜墾幾乎確定吳阿姨也已經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因為吳阿姨已經基本控製了兩人在床上的節奏,掌握了蘇喜墾的所有興奮點,吳阿姨開始毫無顧忌地談起了她的往事,以此作為激發兩人欲望的調色板和催化劑。

吳阿姨年輕時是老家鄉裏的一枝花。正應了奚秋瀟中學老師的那句評論——漂亮的女人大都不聰明。吳姑娘高一那年就輟學了。她隻要沒能考上大學,就很難徹底擺脫中國大陸農家婦女的一係列固定命運,命運不會總是格外眷顧貌如天仙的女人,也不會總是特別擠兌相貌平平的女人,人生就其本質而言,也就是一場零和遊戲,人生所得和人生所失相加後永遠是等於零的。

吳姑娘幸運地轟轟烈烈地嫁給了鄉黨委書記兼鄉長的兒子,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是,是鄉長公公先相中了吳姑娘,為長期占有她,讓她成了自己的兒媳婦。吳姑娘洞房之夜,丈夫被公公輕易地灌醉了。就在醉如爛泥不省人事的兒子旁邊,公公旁若無人地把媳婦弄得死去活來。

丈夫不久就被父親送出去加強鍛煉了,開始幾個月,出於避嫌,公公每隔一天,都會在午飯後準時回家,午睡時與媳婦過夫妻生活,後來在寬宏大量的婆婆建議下,才隔天晚飯後到媳婦房間去,午夜後才回自己房間。

吳姑娘開始對這種亂倫的生活感到十分屈辱,可時間長了竟然有些麻木了,她反而對自己的丈夫感到模糊生疏,她先在生理上後在心理上接受了與公公的事實夫妻生活,吳姑娘與公公的性生活質量越來越高,兩人不是一般的默契,而是相當和諧,很快就達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吳姑娘的直白感受就是,她不管這個男人是誰,她已經離不開這個男人的身體了。而老男人的感受就比較複雜,開始就是玩玩年輕女人,可不久就發現自己也是身不由己了,這個年輕女人的身體就像一塊吸力巨大的磁鐵,在這塊磁鐵麵前,什麽人倫道德都被一股腦兒扔掉了,他也想克製自己,可身體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賣他。平心而論,吳姑娘覺得公公是十分疼愛自己的,為了讓媳婦心甘情願,他給了她很多錢,隻要是她的要求,公公都會撂下手中的事兒,先滿足她,在家裏,她不需要做任何家務,在家裏,她的地位遠遠高於婆婆,成了家裏事實上的太上皇,而當時婆婆的年齡還不到50歲,用一般的標準來衡量,還是風韻猶存的,這就使吳姑娘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隨著時間的推移,吳姑娘開始在意起公公和婆婆的夫妻生活。她能從早晨公公婆婆的蛛絲馬跡中,準確判斷出他們昨晚上是否做過了那件事,如果證實公公昨天和婆婆做了,吳姑娘就會明顯冷淡公公,開始公公還會負氣回到自己房間,有意和自己妻子弄出些聲響來刺激吳姑娘。可吳姑娘從自己的洞房之夜開始,就深知公公是怎樣迷戀自己身體的,在後來幾年中,吳姑娘同自己丈夫的夫妻生活是屈指可數的,而事實上的丈夫就是自己的公公,她太熟悉這個男人了,她非常自信,至少在最近幾年中,他無論如何離不開她的肉體,他一定會來求她的,這時她要一攬子解決和婆婆共侍一夫的問題。

果然不出所料,公公放下了鄉老大的架子來求她了。吳姑娘雖然不知道文武之道,一張一弛這句成語,可她確確實實踐行了這句成語。這天晚上,她讓幾天沒有碰她身體的公公的所有饑渴釋放殆盡…公公走時留下了一句話:“很快就一攬子解決問題。”

五天之後,吳姑娘的婆婆在別的男人床上被公公抓了個現行。這個男人比吳姑娘的婆婆要小25歲,是個複員軍人,在鄉裏任團委書記,是她公公的親信。經過一陣開誠布公的談判,達成了私了:小夥子帶著吳姑娘的婆婆遠走高飛,公公每年承擔五十萬人民幣生活費,條件是小夥子必須與吳姑娘的婆婆同居十年以上。

吳姑娘對公公的大手筆驚歎不已,她不知道的是,五十萬,對公公這樣一個掌握著十幾個經濟效益良好的鄉辦企業的鄉書記鄉長來說,簡直就是九牛一毛。公公事後告訴吳姑娘,他早就發現這個未婚失戀的小夥子對中年女人有異乎尋常的興趣,他也深知這幾年老婆對自己的怨恨無奈,多年的夫妻,他更深知妻子的性欲狀況,他清楚地了解自己老婆對這個小夥子素有好感,一直當麵誇他渾身的肌肉,有時像對小孩子一樣對小夥子拍拍打打以示親熱,小夥子因礙於鄉老大的淫威一直裝聾作啞退避三舍,可小夥子看自己老婆胸部的迷離眼神和老婆看小夥子體魄的遊移眼神,都沒能逃過此中高手的公公的法眼,他準確地預料到隻要具備機會,這個小夥子和自己老婆必定會黏糊在一起。這位日理萬機的鄉書記鄉長調動了他全部的人生經驗和人生智慧精心籌劃,他知道這兩個人都沉迷與看A片,他給了小夥子一盤頂級的A片並將這一信息暗示給了老婆。

這天晚上,在晚飯時,公公就一反常態和媳婦顯得很親熱,隻要婆婆一轉身,公公就在媳婦身上掐一把,公公能斷定自己妻子的餘光能夠掃見這些。平時媳婦喂奶還是象征性的避開公公,可這天晚上,要喂奶時,當吳姑娘起身時被公公按住了,公公的手竟直接在媳婦的乳房上捏了一把後撩起衣襟,使吳姑娘一對雪白豐滿的乳房裸露無疑,喂完奶後,丈夫簡直就是擦著媳婦的奶子抱起了孩子。公公與媳婦的這些動作無疑在刺激婆婆,似乎在不斷地提醒和證實早已變質的公媳關係,婆婆這時幾乎就能認定這個小孩並不是自己的孫女,而是老公和媳婦的骨肉,想到這裏,這個女人有點失控了,她掩麵而泣奪門而出…

吳姑娘有些吃驚,而公公則神閑氣定,一隻手按住了吳姑娘,另一隻手把孩子交還給她,並低下頭去用自己的嘴去吸吮她的一個乳房,吳姑娘閉著眼睛陶醉了,她的一隻空閑的手在摸索著,公公適時地將媳婦的手導引到一個兩人都期待的地方…

吳姑娘被公公擁著進了房間,今晚無須關門了,剛把孩子放好,兩人就進入了狀態,吳姑娘不知是對公公的感激,還是在奪夫暗戰中首戰告捷帶來的刺激,顯得特別激動特別急切,這是公公最喜歡看到的。吳姑娘興奮地承受著公公地強悍:“你越來越會弄了…你是我的…隻是我一個人的…答應我…答應我…”“我答應你…你也隻是我一個人的…那小子回來我就難受…很難受…”“我知道,我隻給他五分鍾…有時還不到五分鍾…我不騙你的…和你一個小時怎麽能比啊…我連上衣也不脫…他隻能在衣服外麵摸啊啃啊…”公公被媳婦的話和動作刺激得興奮無比:“我會徹底解決的…別說話了…娘娘…我的好娘娘…”“…你越來越會撩人了…我越來越離不開你了…我不行了…爸…”吳姑娘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今天怎麽這麽快就撐不住了,她每每在與公公極度興奮時喜歡稱他“爸!”她覺得非常非常刺激,而公公也知道兒媳每次失聲叫出:“爸!”時,就證明他已經又一次將兒媳送上了巔峰,他開始對這個稱呼感到有些尷尬,但時間長了就習以為常了,甚至覺得這一聲“爸!”可以強化與自己兒媳亂倫帶來的變態快感,又能讓自己油然而生一種他這個年紀還能徹底征服年輕女人的奇特美感。

這個鄉老大即使在這樣的場合中頭腦還是清醒的,他一直在精心掐算著時間:老婆和小夥子沉湎淫穢情節→互送秋波→情欲失控→瘋狂苟合的時間表。

如鄉老大預料的那樣,他老婆跑出家門後確實就直奔小夥子家,今天的事讓這個素來高傲的女人覺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必須以極端的方式來報複自己的老公和不知羞恥的媳婦,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她能想到的最嚴厲的報複就是給老公戴一頂綠帽子。這個小夥子平時看自己的眼神,她心知肚明,其實最近以來,自己頻頻自慰時的意淫對象就已經是他。即使是報複老公,也不能太委屈自己,必須一箭三雕:報複老公、氣煞媳婦、滿足自己。要實現這一切,以她這樣身價的女人,也不能隨便找一個男人,這個小夥子是即刻能找到的最佳人選。

小夥子在看片子的興頭上,聽到了敲門聲,門開了,竟然是想什麽來什麽:自己此刻最想見到的就是這個女人,也是幾年以來的意淫對象——鄉老大的老婆竟然就站在門口,一臉迷離的神色:“嬸子腰扭了一下,早聽說你學過按摩。”邊說邊進了屋子:“剛才好像在放片子,繼續放。”小夥子猶豫了一會兒,就隻能將片子繼續放了下去。電視裏赤裸裸的男女交媾,床上小夥子在為嬸子按摩,小夥子在嬸子腰上每按摩一次,嬸子的身子就一陣悸動,嬸子很快就翻過身來,小夥子不知如何下手了,不知該從哪兒開始按摩:“別裝了,你沒碰過女人啊?”“嬸子,我是不敢!”“別怕,隻要你想要嬸子,就別怕,男人就該天不怕地不怕。來吧,我們好好做一次。”說話間,嬸子從後麵解開了胸罩扣子,把小夥子的手塞進了自己胸前的衣服裏,自己騰出手來用力拉他的衣褲…

“久旱的禾苗逢甘霖,點點記在心。”嬸子癱軟在小夥子的胸前,繼續撫摸著:“年輕真好,看多結實啊!”“嬸子,你也還年輕,皮膚細滑,比我過去的女朋友還好,你的這一對剛才一顫一顫的,多迷人啊!你哪像生過幾個孩子的人啊!叔可真性福啊!”

“嘭”的一聲,門被踹開了,鄉老大走了進來:“你們也太膽大妄為了!我在門口快站了半個小時了。”

小夥子驚得不知所措,嬸子卻像早有準備,不慌不忙不陰不陽地回應:“請你出去,我們還要再做一次,完事了再來。”說完一邊在被窩裏撫摸小夥子,一邊去吻他,由於力度大了些,小夥子失控的叫出了聲。鄉老大盡力壓製了自己的怒火,隻能退了出去。

嬸子嬌滴滴的對小夥子說:“別管他,有我呢。剛才讓嬸子太舒服了,再給我一次。”小夥子在嬸子上下其手的作用下,很快就控製不住了,色膽包天了…

這一次小夥子和嬸子有意粘粘糊糊,時間已超過了一個小時,兩人完全忘記了鄉老大的存在:“嬸子,你離婚吧,我太喜歡你了!”“嬸子也喜歡你,但別說傻話,結婚動靜太大,大家麵子上都難看,和他攤牌談判,隻有兩人能在一起就行。菩薩保佑,你這麽厲害,嬸子也還有例假,說不定嬸子還能為你生個孩子,有的地方管得很鬆,搞一張出生證挺容易的。記住,關鍵是要錢!”小夥子無比興奮地摟住了他曾經朝思暮想的這個女人,他願意聽從她的一切安排。

這出精彩絕倫的戲,鄉老大是編導兼男一號;他的老婆是女一號,吳姑娘隻是個龍套。因為老婆在跑出自己家門的一刹那時,就明白了丈夫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在這方麵她太聰明了,於是就順坡下驢因勢利導,迅速進入了角色;可憐的小夥子隻是一個除了和這個女人做愛其他任何劇情都不知道的群眾演員,好在自己心儀已久的女人突然猶如神助般地出現自己床上,而且正像無數次想象中那樣同自己發生了完美的性愛,小夥子演得很過癮很投入。

一個星期後,鄉老大老婆以照顧外地兒子名義離開了,再一個星期後,小夥子也以打工名義離開了。

由翁媳亂倫引發的這一對奇特的“母子戀”,竟真的維持了十年多,期間嬸子真的為小夥子懷過一次孕,可惜沒能保住孩子。當鄉老大即將退休時,嬸子回到了自己家,小夥子則沒有回來。再過了三年以後,當年的小夥子已是一個中年漢子,他帶著一個農村姑娘一個女兒回到了家鄉。鄉老大已不再是鄉老大,小夥子心中的忌憚少了許多,他利用了一個機會,把嬸子接回到自己家中,他看著老了許多的嬸子感慨良多,他輕輕地把嬸子抱上了床,嬸子看到了曾非常熟悉的小夥子裸身,看到小夥子激情仍在,也有些激動,她央求小夥子不要脫自己的衣服,她想保持自己身體在小夥子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在小夥子答應關上所有燈時,嬸子才任由小夥子脫光了自己的衣服,在小夥子努力激發她時,她喃喃地告訴小夥子:“我們分開後,我的身體沒再被男人碰過。我大概做不了這種事了,隻能用其他方式為你做了。”小夥子沒說一句話,耐心地撫弄著她,兩人漸漸地發現嬸子身體的某些地方在複蘇,小夥子在嬸子耳邊說:“有嬸子在,其他女人都不存在了;沒有了嬸子,我沒有女人了,隻有老婆。”嬸子終於動情了:“嬸子最後好好再陪你做一次,隻要你不嫌嬸子幹澀﹍”“嬸子,什麽也別說了,我們有的是時間。”小夥子是有備而來,嬸子聽任著小夥子的擺布,小夥子終於成功了,嬸子眼中留下了淚水,小夥子盡管動作幅度很輕很慢,嬸子的身體還是出現了某種奇跡,兩人似乎在努力複原久已遠去的歡娛…他們兩人都沒有也不敢去想一個問題——不倫的男女之情到底能否擦出真正愛的火花?

鄉老大老婆離開後,隻要兒子不在,公公就住在了媳婦房中。幾年來,吳阿姨生了兩女一男三個孩子,吳阿姨確信其中一個孩子是公公的,但她公公始終沒問過,她也始終沒有告訴公公實情。

吳阿姨感慨地告訴蘇喜墾:這真是造孽啊!慢慢地在她心目中,公公就是我的老公,她自己的老公反而像是我偷情的情人。家裏房子挺大的,是三層的別墅。老頭的臥室在我臥室的左麵,在我右麵還專門為我老公準備了一間臥室,小孩的臥室都在三樓,二樓是公公婆婆過去的主臥和公公的辦公室,婆婆離開後,白天家裏家裏沒人時,中午午飯後,老頭就會把我帶到他的大臥室裏,讓我陪他睡午覺,因為下午還要上班,他比較安分,他說他很喜歡抱著我睡覺,讓我感覺心裏甜滋滋的。這套別墅十分氣派,樓層很高,所以平時晚上小孩回到三樓以後,一樓就剩下老頭和我,老公回來時,我就隻能睡在老公的臥室,老頭表麵上的理由是,他上了年紀,年輕時在部隊膝蓋受過傷,每天爬樓梯有些吃不消,,其實老頭的用意很明顯,我和老公的心裏也很清楚。我老公的一切都得仰仗他的父親,我一家老小生活在當地也算相當滋潤了,這都離不開他的父親。我老公很知趣,我們兩人總是像完成任務一樣,匆匆結束以後,我就回到了自己臥室,湊巧的是,我從老公臥室出來,十有八九能遇見老頭,老頭的臉色使我看得難受。老頭還是顧及兒子臉麵的,兒子在家時,他不僅從不碰我,甚至表現出異常的嚴肅。

前幾年,公公對自己真是疼愛有加,我的後兩次月子都是公公服侍的,那個時候老頭真夠可以的,我懷孕期間我們都沒停過,剛生完孩子,老頭就急不可待地要做,我怕他難受更怕他有別的女人,就都依了他,我想讓他的精力全在我身上。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了幾年幸福的生活。

蘇喜墾像聽了天方夜譚一樣聽著吳阿姨的故事,他發出了感同身受的感受:“男人會怎樣貪你的身體,我是深有體會的。”吳阿姨動情地回答:“他遠遠沒有你那樣貪我的身體,他完事後就不再管我了,而你不一樣,說實話,我挺感動的。再說,我更喜歡你的身體”“我也說不清楚,過去沒有女人能讓我這麽激動這麽持久,那你就別離開我。”吳阿姨:“這不可能,你不屬於我的,說粗一點,我們再好,也是露水夫妻,甚至無法像和老頭一樣平靜地生活幾年,我們在其他方麵差別太大了。你聽了別不高興,我是奔著錢來的,性滿足是摟草打兔子,捎帶活。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上你們家裏來,我虛報了年齡,實際上我已經四十六歲了。”蘇喜墾不在乎地笑了:“還騙了我什麽?”“不是騙,是還沒有告訴你什麽。”吳阿姨發現蘇喜墾對她和其他男人的床笫之事非常感興趣,而且對過程細節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從不允許她有任何省略,她發現每次越談得仔細,蘇喜墾就越興奮,表現就越優異,所以,吳阿姨的往事成了他們兩人每天晚上的必修課和性生活的必須程序。

吳阿姨繼續她的不尋常的故事。不久,她的平靜生活被打亂了。起因是公公要退居二線了,接班人是同宗的遠房侄子。在他們那裏,宗法勢力十分強大,鄉政權遊走在黑白兩道之間,權力更替由一種變相的世襲製替代了終身製。族中有個元老會議,由這個元老會議推定接班人,然後再走一個表麵上民主的規範的程序。吳阿姨的公公的職務就是這樣產生出來,現在晉身為元老會議的成員,作為他退下來的一種交易,他開始參與了推定接班人的黑箱操作。

說著說著,吳阿姨的神色開始變得有些難看,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都是我的命,我原先以為我和老頭會平平靜靜的過下去,可沒想到到了這把年紀,還會被他的那個侄子看上。老頭這幾年確實也老了不少,我們的性生活也減少了許多,可讓都是這樣過來的,誰沒有年輕過,誰又能不老呢?那個大名鼎鼎電影明星說過的四句話,我那時印象可深了‘做人難,做女人難,做名女人更難,做單身的名女人難乎其難。’可是現在要說的幾句話是——做中國的貧窮地區女人難,做中國貧窮地區的漂亮女人難,做中國貧窮地區不甘平庸的漂亮女人更難,而做被權貴們盯住的女人那可真是難乎其難。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那老頭會為了他的全局利益而順從他的侄子,把我讓給了他。他侄子當時還未成家,他們兩人竟然私下達成協議:讓我以幫助料理家務的名義住進他侄子家,一個月回去一次與老頭過一夜。盡管我早已不是什麽純潔女人了,但這樣安排,對我還是巨大的屈辱,我不肯接受,他們就以為難我的孩子來威脅我,老頭對我說了一段關鍵的話:‘這些年我們之間的關係怎麽樣,我對你怎麽樣,你應該清楚,我何嚐想讓你去,我還想指望你為我養老呢!我的這個侄子早就對你有那種想法,我也告訴過你,可現在我保護不了你和你的孩子了,連我自己都需要他的保護。我太了解他了,這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仔。你不從他,我們所有人都不得好過,我敢斷定他會對你孩子下狠手。再說,除非你遠走高飛,在這裏,他想得到你,那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兒。說得直接一點,就是強奸了你,你又能把他怎麽樣呢?去告他?我明確告訴你,門都沒有!你麵對的是一張漫無邊際的網,當這張網出現一絲破損時,這張網的所有受益者,都會在第一時間蜂擁而至競相補網,他們太清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就會像捏死一個小蟲一樣把你滅了!所以,我看你還不如順水推舟,他這麽年輕,你跟了他,你有什麽虧的?他對我說了,就是喜歡你的身體,想了好多年了,就是看在叔的麵子,忍了好多年。他說就是要你的身體,別的都不要。幾年後,你還想分開就讓你走。趕緊的,趁自己還年輕,找個靠山。”這些話對我觸動很大,這些年來,我見得太多了,他們無法無天,什麽事都敢幹都幹得出來。為了保護孩子,也為了報複老頭的無情絕情,我就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在他們解決了孩子的一係列問題之後,我搬進了新鄉老大的家。

新老大的家比老頭家更排場,新老大的父親是省委常委地委書記。兩幢大別墅,父母住一棟,他一人住一棟。

我搬進去的當天晚上,就被新鄉長拉到了浴室,他把我全身上下反反複複洗得幹幹淨淨,用幹浴巾幫我擦洗幹淨,把我抱上了床,自己簡單衝洗後,就上床摟住了我,出乎我的預料,對我一點不粗魯,隻是將他的舌頭伸進我的嘴裏,等待我的反應,我其實是非常喜歡男人吻我的,我終於有了反應,我的舌頭與他的舌頭纏繞在了一起,這時他開始撫弄我,並不斷地誇獎我的身體,在浴室裏,我盡管閉著眼睛,可偶爾也能瞥見他健碩的身材,他有意用他的身體輕輕摩擦我,讓我感覺到他的興奮和強壯。直到這時,他還是很有耐心,他在等待我主動。我心裏矛盾極了。心想他這麽年輕,長得也算英俊,有財有勢,我虧了什麽呢?我還想為誰人守貞呢?想著想著也就由他擺布了。別看他歲數不大,但一定弄過不少女人,很會弄女人,在我耳旁甜言蜜語地不停地說著,一邊放著A片,一邊撫弄著我,他告訴我,他高中時就聽說我和公公的事,當時就想弄我,隻是沒有機會。大學畢業回鄉的一個目的就是要把我搞到手,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了。他在我耳邊挑逗著我:“阿姨,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棒,這個年紀的身體這麽敏感,皮膚這麽細膩嫩滑,你知道你最吸引我是哪裏嗎?”我心想我當然知道男人喜歡什麽,就點了點頭,指指他一刻不停的兩隻手,輕輕地回答:“就這兩個地方吧。”當時我們剛做完了一次,他一隻手輪流撫弄著我的兩個乳房,另一隻手捏住了我的臀部。沒想到他淫笑著:“錯了,是你的全身,從頭到腳。”任何女人聽了這話都不可能無動於衷,說老實話,最近身體也真有些渴望,女人哪有不喜歡年輕男人的,他剛才的過程中也使我很滿意,既然他這麽喜歡做,我一個徐老半娘又何樂而不為呢?於是開始撫摸他的身體,才發現他還帶著套,真不知道他這個動作是何時完成的,心裏卻產生了幾分好感。他笑嘻嘻地對我說:“我們這才真正開始,不過,現在先暫停,我們都去衝洗一下,然後睡覺,有的是時間。”他一把將我抱到浴室,又一次幫我衝洗,用毛巾擦幹我全身,再把我抱上床,自己再去衝洗,上床後溫柔地摟住我:“阿姨,累了,睡吧。”一會兒,他發出了輕輕的鼾聲。這一係列的動作,哪像一個霸占民女的惡霸,簡直就是一個情意綿綿的情種啊,這一刻,我有些迷惑了,有些迷離了…

第二天早晨,我先醒來,他還摟著我,我將他輕輕推開,掀開被窩,第一次仔細看了他的裸身,沒有長時間的健美訓練,不可能有這樣的身材,我開始吻他的身體,摸他的身體,他竟一動不動,睡得很沉,可是我發現,他很快就興奮了,心裏正納悶:男人睡著了怎麽還會興奮呀!他突然捏住我的乳房:“阿姨欺負我!”原來他是在裝睡,享受我的撫弄啊:“昨晚,你一直沒有摸我,現在你終於摸我了,感覺太好了,比我夢見的還好,別停,一直摸…”和昨晚那次完全相反,這一次的一切都是我主動的,他像一個乖孩子,聽任我的擺布,他看上去盡管已經很激動,但還沒忘了要我為他做好保護措施,這就讓我更感動了,於是也就更投入了更忘情了…

從此,我成了新鄉長的新情人。從外界看來,我是幫助他料理家務的,又是老鄉長的兒媳,年齡又是他母親級的,一切似乎很合理。可是在別墅裏,我儼然是個女主人,那段時間裏,新鄉長確實特別喜歡我,也確實為我推遲了婚期。我明確告訴他,兩人的關係在他結婚時必須立即結束,因為我不想被女主人趕出家門。

此後的一段時間裏,白天,他會專程安排另外的女傭來做家務,每天早早回家後,他會在我身邊撒嬌,可我知道,他要我變著花樣滿足他的性欲,我做到了,有將近兩年時間裏,我確定他隻有我一個女人,因為作為女人,我確定他沒有精力了。在他軟磨硬纏下,我竟然毫不猶豫地去掉了節育環,我以為他想要一個我們愛的結晶。

沒過多久,我真的發現自己懷孕了,就欣喜地告訴了他,他在床驚喜地跳了起來:“你真棒,我們真棒。”那天晚上,他興奮異常,我們做得比平時更激烈,我一再提醒他,他卻不想控製自己,看著他那樣瘋狂,我也受到了感染,也就不管不顧地與他一起沒完沒了…

此後的幾天裏,兩人還是毫無顧忌,我發現他對我的身體有一種近似變態的喜愛,變得毫無節製,為了不讓他掃興,也因為我被他弄得有些神魂顛倒,兩人都被情欲淹沒了…孩子終於流掉了。我們沒有泄氣,再接再厲,半年後竟又懷上了,可還是沒有保住,我頗有些傷心,可見他有些蠻不在乎:“你我都是最棒的,我們還會有的。”這時,我已隱隱發現他可能根本沒想和我要個孩子,他似乎是想撿驗一下他能否使我這個高齡女人懷孕,他的試驗成功了,可我慘了,好在我身體素質好扛過去了。這以後,我開始偷偷吃避孕藥,後來竟被他發現了,他懇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這個男人很鬼,他居然能準確地知道我的排卵期,我又被他算計了一次,第三次懷孕,他欣喜地大叫大嚷,我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強大能力一再創造了奇跡。不知因為什麽,這次他似乎想要留下這個孩子了,他已經在通過關係準備弄一張出生證,因為我還在婚姻內,其他就不會有什麽大麻煩了。可惜老天爺還是沒有留下這個孩子,這使我痛惜萬分,更使我悲痛欲絕的是,這個可惡的男人卻和我的大女兒搞起了戀愛,而且通過我女兒的口告訴我,他們已經有了性關係,女兒天真地驕傲地告訴了我,他們之間的性愛如何完美,我的心開始滴血,我的女兒啊,我比你更熟悉這個男人啊!他正在做他更宏大的試驗——同時玩弄母女,最好是讓母女同時為他懷孕!天底下竟還真有這麽絕情這麽卑鄙這麽無恥的男人!為了逃避這個男人,為了保護女兒,才是我逃離家鄉到你家幫傭的真正原因。

蘇喜墾心底裏對吳阿姨母女的遭遇並不怎麽在意,他感興趣的還是吳阿姨的情事,更在意吳阿姨心目中的某些評價。在蘇喜墾的反複盤問下,吳阿姨才勉強回答了這個問題:在感情上——有時老頭第一,有時蘇第一,每當想到這個老頭把自己讓給那個壞男人,自己就無法原諒老頭;在性生活上——蘇第一,壞男人第二,老頭墊底。蘇喜墾表示不能相信,他在性能力上會超過年輕人。吳阿姨真誠地告訴他:在性能力上兩人不相上下,總分是蘇喜墾最高,吳阿姨沒有進一步說明原因。

這天晚上晚飯時,蘇喜墾朝吳阿姨使了個眼色,兩人已經很默契了,吳阿姨讀懂了眼色的含義,要她快結束家務進他的房間。吳阿姨背轉身時淒苦地一笑,昨天剛和他纏綿了很長時間,過了午夜才戀戀不舍地放她回房間,才過了多長時間啊,就那麽猴急啊,況且,吳阿姨沒什麽心情。可她還是匆匆做完了家務,衝洗了一下,走出浴室,迎麵遇見蘇妻,蘇妻詭異的一笑。吳阿姨低下了頭,走進了蘇喜墾的房間。

蘇喜墾已經在床上等著了,兩人沒有一句話,就在床上翻滾著了起來,吳啊姨覺得今天蘇喜墾特別厲害,她希望他快點結束,因為有重要事情告訴他,可蘇喜墾卻在打持久戰,吳阿姨想采取措施盡快結束,想想又不忍心,就一再順從了他,後來自己也慢慢失控了…這是兩人有這種關係以來,持續時間最長的一次,也是蘇喜墾最酣暢淋漓的一次,也是給吳阿姨帶來終身難忘又有些苦澀的一次。

蘇喜墾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吳阿姨一邊喘著氣一邊告訴了他一件誰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吳啊姨的大女兒下午找到了母親,告訴母親,她懷上了新鄉長的孩子,新鄉長表示在隻有母親回去的情況下,才能同意同她領結婚證。為了女兒,即使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必須回去。她告訴蘇喜墾,她知道會發生什麽,可是自己沒有更好的選擇,隻要女兒的婚姻穩定,自己怎麽著都可以接受…吳阿姨難過得說不下去了,她留下了眼淚。蘇喜墾知道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但想到這個自己喜愛的女人又要回到那個年輕男人床上時,心裏還是有些翻江倒海的,他愛憐地幫吳阿姨擦拭眼淚:“看來他還是舍不得你這個人啊。”他有意不說身體兩字。吳阿姨在這方麵是很敏感的人,蘇喜墾話裏話外的意思她一清二楚:“他是喜歡我身體,可我是真的更喜歡你的身體。你們倆都很強壯,都是很能滿足女人的那種男人。可是他有些地方是我難以接受的,他特別喜歡看我失態,每次都要先搞得我失態,然後再和我一起瘋…而你從來是順其自然的,而且我們一直是比較同步的,這一點我特別喜歡;還有,他的長了點,你的更粗,我更喜歡粗一點…”這時,蘇喜墾是真的相信這個女人的話了,他很有些自豪,也多少明白,為什麽那些女人總對他念念不忘。他緊緊地摟住了她欲言又止,吳阿姨和他濕吻了好長時間才告訴他:“我知道你還想知道什麽,你不帶那玩意兒後,我懷過沒有?告訴你,我每次事後都吃藥,我這個人太會來事兒,要擱過去,準能當上光榮媽媽。有一次我忘了吃藥,感覺有些不對勁兒,到醫院用了藥流搞掉了。”蘇喜墾又一次抱緊了她,這天晚上,吳阿姨留在了蘇的房間,兩人約定早晨再做一次,可惜,吳阿姨無論怎樣嬌媚,蘇喜墾無論怎樣急切,蘇喜墾都沒能展示出男人的雄風,但他卻為吳阿姨作出了破天荒的動作,吳阿姨感動興奮的淚水異常激動的汗水浸濕了一大片床單…

第二天中午,蘇喜墾也不去吃午飯,心事重重,站立不安,不斷的在看表,突然他拿起電話通知司機要用車。

蘇喜墾回到了家,蘇妻似乎知道他會回來,朝吳阿姨的房間努努嘴:“我知道你會來,裏麵等著呢!”蘇喜墾也顧不得妻子的神情,徑自推開了女傭的門。吳阿穿著兩人做愛時的睡衣,正坐在床上,蘇喜墾失態地撲在吳阿姨身上,竟然忘了關房門,蘇妻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過來輕輕拉上了門。兩人在床上相擁著深吻著:“你快點吧,火車可別等人。”“我讓司機回去了,待會兒,我開車送你,來得及…”可兩人怎樣的努力,蘇喜墾就是無法進入狀態,從昨天晚上後半夜起,他的滿腦子就是吳阿姨被那個男人反複折騰的景象,這段時間以來吳阿姨在床上對蘇喜墾的所有反應對蘇喜墾做出的所有動作,一定也會對那個男人做,甚至還會變本加厲…

蘇喜墾越是著急越是顯得力不從心,他隻能充滿歉意地想用昨晚的方式愛撫吳阿姨,被她堅決的拒絕了:“給我留個念想吧!”她要求留下身上的這件睡衣:“穿著這件睡衣,就是穿著你,把別的人也當作你…”

吳阿姨沒有要蘇喜墾送她,自己要了出租車,坐上出租車時,臉上滿是淚水,她知道她會記住這個男人一段時間,她又能斷定這個男人很快就會忘掉她,因為任何一個特別喜歡玩女人的男人,一定都特別會忘掉女人,否則就會有不能承受之重。

蘇喜墾與鍾欣馳有過一夜之歡之後,就基本忘掉了吳阿姨,鍾欣馳身上那種幹淨冷豔更有味道,可是,等了幾天,蘇喜墾沒有等到鍾欣馳肉欲的呼喚。

鍾欣馳也在等蘇喜墾,雖然在第二天,蘇喜墾的冷漠使她倍感失落,但想想這麽大廠的一個書記,總不能總是沉湎於兒女情長吧,鍾欣馳相信自己的魅力,就衝著那天晚上兩人性愛的質量之高,他也肯定不會舍得自己的。可幾天過去了,鍾欣馳沒能收到蘇喜墾發來的任何愛的信息,有的隻是上級對下級的指示要求。

鍾欣馳枯坐在床上發呆,這不就是一個多月前她和蘇喜墾兩人忘情投入的那張床嗎?這麽快一起就都煙消雲散了嗎?可是,鍾欣馳感覺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這個過不去,既有被蘇喜墾突然喚醒情欲的因素,更有鍾欣馳的難言之隱。那天早晨的第二次性愛,兩人的投入程度是實際上就像是一個新婚之夜,有正巧碰趕上她的“危險期”,鍾欣馳感覺有懷孕的可能,但匆匆上班後一直忙到很晚,再去買藥時,藥店已關門,第二天再補吃了藥,算算時間,可能已經晚了。這幾天一直心存僥幸,盼望著這事兒趕快過去,可是身體的感覺還是不太妙,她隻能等待著,不知道是在等好運還是在等奇跡?時間到了,一向準時赴約的“老朋友”果然沒來,其他的症狀也提醒著鍾欣馳——她懷孕了,她第一時間就想找蘇喜墾商量。

蘇喜墾的辦公室裏,匯報工作的人絡繹不絕,鍾欣馳為了單獨與他談,等了好長時間,紡織車間的支部副書記許遙可真能匯報,從黨員教育黨員管理勞動競賽到計劃生育,事無巨細麵麵俱到。蘇喜墾卻聽得津津有味不厭其煩,一直等到許遙全部說完,蘇喜墾總結了三句話,提了三個要求,支部書記滿心歡喜地起身離開了。鍾欣馳盡管心如火燎,但還是深深佩服蘇喜墾提綱挈領的超高本領。蘇喜墾臉上一副職業的微笑:“小鍾,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麽長時間,有什麽事非得找我嗎?”鍾欣馳起身去關上了門,蘇喜墾很不喜歡鍾欣馳這個動作,蘇喜墾除了在談極為敏感的人事問題或者是他自己認為必須關門時才會自己去關門,一般女性單獨在他辦公室時他絕不會關門,而今天鍾欣馳一下子就打破了幾個慣例,在與女性單獨談話時由女性直接關門。鍾欣馳回身看見蘇喜墾的臉色,就感覺有點冒犯他的天條了,他的聲音有點冷峻:“怎麽了,還關門?”“我懷孕了?”蘇喜墾聽到這四個字時,足足呆了至少十秒鍾,他實在太老於世故了:“哦,這麽不當心啊,快找小徐吧。”蘇喜墾的回答像寒冬臘月的一盆涼水將鍾欣馳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她的臉色變得很冷峻:“你沒什麽想問嗎?這就是你對我的所有安慰了嗎?”對鍾欣馳連續拋出的兩個問題,蘇喜墾有些招架不住了,隻能答非所問:“沒了,小徐會替你保密的,待會兒,我再關照她一下。”鍾欣馳失望至極:“放心吧,蘇書記,我隻是匯報過了,其他的事就不勞您操心了。再見吧!”沒等蘇喜墾做出任何反應,鍾欣馳已經開門走出了辦公室。

蘇喜墾第一次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被下級無情地晾在了那裏,蘇喜墾意識到自己冷淡了鍾欣馳,也得罪了她,他大腦裏飛速運轉著補救良策,問題的關鍵在於怎麽能夠確定這孩子就一定是他蘇喜墾的呢?轉念一想,鍾欣馳絕不是一個依靠懷孕來訛男人的女人,莫非真是自己的傑作?想到這裏,蘇喜墾心中很有些興奮自豪,興奮是因為他想起了那天從晚上到淩晨同鍾欣馳的一幕一幕;自豪是因為自己這麽輕而易舉地就使鍾欣馳懷孕了,他對自己作為男人的能力很有些得意,可興奮自豪得意都無法覆蓋麻煩,他決定要親自安撫一下鍾欣馳,眼下正是自己的事業芝麻開花節節高的節骨眼上,可不能陰溝裏翻船,毀在一個女人身上,哪怕是這個女人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也是萬萬不值當的。

在確信自己懷孕的一刹那,鍾欣馳驚喜交加,驚得是這麽多年後第一次性生活竟然就中彩了,喜的是自己同蘇喜墾就這一次就懷上了,這會不會是老天爺恩賜的緣分呢?她第一個就想告訴蘇喜墾,讓他也高興一番,然後就聽他的安排,當然最好是盡快做掉,反正自己同丈夫沒有性生活的事情沒人知道,隻是丈夫這邊要想個周全之策掩蓋過去,怎樣周全還來不及想,畢竟是兩個人的事,萬一蘇喜墾想要保留他們之間愛的結晶呢?鍾欣馳不敢想下去,想來想去隻能對不起丈夫了,想辦法和他同床幾次,讓他接受,那計劃生育那邊怎麽辦?實在不行就隻能離婚辭職了。

可蘇喜墾的態度,頓時使鍾欣馳的又驚又喜變成了又涼又疼,也使她迅速冷靜了下來,看清了蘇喜墾的薄情偽善,於是也就快刀斬亂麻地做出了決定。她找到了小徐,請她幫忙聯係做人流,小徐本來就是鍾欣馳的好朋友,現在鍾欣馳又成了廠長,小徐非常樂意幫這個忙,並請鍾欣馳一百個放心,說了句當時家喻戶曉的電影台詞:“悄悄地進村,打槍地不要!”

當天晚上,蘇喜墾摸上了鍾欣馳的家,他謀劃好了,如果她丈夫在家,就說請她一起去考察一個銷售點的位置,如果她丈夫不在家,就與她好好談談,勸她快去把孩子做掉,他堅信她肯定會聽自己的。如果,談得好,說不定還可以親熱一番,蘇喜墾知道自己有性怪癖,他特別喜歡懷孕的女人。

總機間那個小姑娘為脫離三班倒工作進總機,千方百計才得到了蘇喜墾的一次臨幸,後來小姑娘再怎麽暗示,蘇喜墾都無動於衷,直到她懷孕後,當蘇喜墾從總機間經過時,被小姑娘叫了進去,蘇喜墾見到她的肚子明顯隆起了,胸部也漲鼓鼓的,眼神有些異樣了:“小姑娘都這樣了啊!”小姑娘塞給了他一張紙。蘇喜墾回到辦公室一看:東昱希爾頓酒店1818房,19點。蘇喜墾準時赴約了,時隔幾年,兩人都好像十分激動,小姑娘毫不羞澀:“隨便點,你想怎樣都行,隻要你舒服。”蘇喜墾興致勃勃地對孕婦的身體做了全方位的體驗,並不斷把這個孕婦同幾年前的小姑娘作了比較,這天,蘇喜墾沒有放小姑娘回家…

小姑娘在成了孩子她媽以後直接到廠勞動工資科成了辦事員。

腦子裏灌滿了甜蜜往事的蘇喜墾,此時已經敲開了鍾欣馳家的門,鍾欣馳打開了門見是蘇喜墾:“噢,蘇書記,我們家有點事,如果您事不是太急的話,明天廠裏見吧。”蘇喜墾剛想說話,被鍾欣馳堵住了:“真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了。”話音未落就堅決地關上了門。此刻,蘇喜墾又是尷尬又是憤怒,卻發不出脾氣,對任何有欲有求的人,特別是對有求於他的人,他都有足夠多的辦法,將人家玩弄於股掌之間,對男人有男人的玩法,對女人有女人的玩法,屢試不爽,百發百中。可今天對這個無欲無求心如死灰的鍾欣馳,蘇喜墾知道他可能真有點黔驢技窮了,他隻能悻悻而去。

第二天剛上班,醫務室廠醫小徐神秘地告訴蘇喜墾鍾欣馳懷孕的消息,並約定晚上告訴他詳情,蘇喜墾知道,小徐是要見他,昨天在鍾欣馳那裏憋的那股邪火正好可以發泄一下,於是答應了。

小徐原是紡織車間擋車工,她中專衛校畢業後,因忍受不了護士職業的幸苦,輾轉托到了蘇喜墾,調進了鴻雁廠,紡織車間擋車工是擋車工中最清閑的,獎金又最高,於是就分到了紡織車間,費了很多周折,所有的酬謝努力都沒有被蘇喜墾接受,從女人的直覺,她終於明白怎樣的酬謝才會被蘇書記接受。她大膽地設計了一個方案,將賓館的房號用信封封好後,直接放在了廠部信箱裏,她足足在賓館等了他三天,每天晚上都會有電話打進來,在她接聽後,對方卻掛斷了,小徐隱隱覺得這個電話是蘇喜墾的考察電話,於是她以“心誠則靈”來勉勵自己,不可半途而廢,第四天晚上“心誠”的小徐終於使這位蘇書記這個“菩薩”顯靈了。原來蘇喜墾確實通過電話和其他方式考察了她三天。

蘇書記那天晚上的表現讓小徐大開眼界,使她深感自己沒有白等了幾天,蘇喜墾的才能確實是多方麵的,他不僅有變臉的訣竅,還有變人的絕招。一分鍾前在床上,他還是個風情萬種的男人,可下床一分鍾後的蘇喜墾又變回了蘇書記,小徐怎樣挽留也沒能留住他。

第二天以後,蘇喜墾在廠裏遇到小徐隻是客氣地點點頭,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再後來,小徐怎麽約也約不到蘇書記了。但蘇書記的心裏還是將她放在心上的,不久小徐就被調到了廠醫務室,而且送她去念了半脫產的電大醫科班。小徐再想感謝蘇喜墾,蘇喜墾卻一直沒有給予機會,直到小徐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即將結婚,想在婚前再見他一麵時,蘇喜墾才勉強答應了。

在小徐洞房之夜的前一天,她給了蘇喜墾整整一個晚上,蘇書記在床上的程序,小徐已經算是基本了解了,小徐嗲聲嗲氣對對蘇喜墾說:“人家明天就是婚禮,今天好不容易請出了一晚上的假,說明你在人家心目中的位置永遠是第一位的。”蘇喜墾微笑著沒有作答,他知道小徐不想讓他像上次那樣匆匆離去。在兩人逐漸進入狀態時,小徐給蘇喜墾講了她看過的一部盜版片的故事,前蘇聯克格勃為培養長期潛伏美國的間諜,讓一個奧運會男子摔跤冠軍和一個國際象棋女子世界冠軍邂逅相遇,結婚後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小女孩後來被培養成對美國險些造成巨大威脅的大間諜。蘇喜墾是多麽聰明的人,小徐的那點小九九,他早已猜個八九不離十了,可他沒有接這個茬。蘇喜墾就是有這個本事,無論他想要做的任何事還是他想要的任何女人,都不可能是由他提出要求,必須是在別人反複墾求之後,他才勉為其難盛情難卻地恩準。

這又是一次久別重逢,兩人此時感覺都很美妙,都已經很興奮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小徐覺得不能不說了,她紅著臉就在蘇喜墾的耳旁說了她的“偷天換種計劃”:“我同男朋友已經一個多月沒做了,時間是精心計算好的,今天和明天是最佳時間,你的智商和身體都棒極了,最符合遺傳優生了,今天你要為我…”“留種”兩個字她開始沒敢說出口。聽了小徐的話語,蘇喜墾心裏忽然閃現出了“借種”這個概念,心想這可不是你給我“借種”,而是我給你“借種”,還沒等蘇喜墾糾正,小徐嘴裏勇敢地吐出了兩個字“留種。”蘇喜墾雖然已經“有種”了,可隻要安全,“種”還是多多益善的,這是像蘇喜墾那樣的不少中國人根深蒂固的觀念,蘇喜墾到了嘴邊的話硬是被噎住了,他用堅強愛撫小徐的動作作出了回應,蘇喜墾不反對就是同意了,小徐太懂在自己身下的這個男人了,她輕輕地離開了蘇喜墾,熟練地完成了解套動作,仰麵躺下了:“讓我們一起好好造一個漂亮的小天才吧!”

不知這兩個人是否知道英國大文豪蕭伯納的一則傳聞:一個漂亮女演員給蕭伯納寫了一封求愛信:“如果我倆結婚,生下的孩子能有你的頭腦和我的外表,那該多好啊!”蕭伯納的回答是:“如果我倆結婚,生的孩子有我的外表和你的頭腦,那該多糟糕啊!”

蘇喜墾難得地躍到了小徐的身上辛苦耕耘起來…為了確保“借種”和“留種”的成功,蘇喜墾這天晚上破例留了下來。第二天淩晨時分,兩人又一次不辭辛勞,激動感動之餘的小徐留給了蘇喜墾一顆定心丸:“你放心,今天我會讓人灌醉他,為了下一代的質量,至少一星期不會讓他近身。”

小徐果然在蜜月中就懷孕了,蘇喜墾聞訊後,不知怎麽,心裏就是沒有老來得子的欣喜若狂。

蘇喜墾和小徐如約見麵了,兩人又是一次久別,小徐已經熟悉蘇書記的規矩和程序了,隻是僥幸地露了一句:“今天是安全的…”偷情中的蘇喜墾還是像往常一樣神閑氣定:“你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這是為大家好。”小徐無言以對了,兩人隻是程序性地完成了各自的需要。小徐習慣性地邊做著掃尾工作,邊向領導匯報著:“你知道嗎?鍾欣馳懷孕了,好像剛發現,最多兩個月吧。”蘇喜墾心裏還在計算著時間,但他還是不露聲色:“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你替她安排好,做了不就是了嗎?”小徐自以為聰明地分析道:“她今天神情有點怪,從你辦公室出來後直接到了醫務室,臉色非常差。這個年紀意外懷孕有點不好意思也不至於這樣啊,我們女人好朋友在一起經常會說起各自的男人,我過去好像聽她說起過一句,他丈夫這方麵很差,一直在看中醫,所以她小孩要得比較晚,怎麽現在突然就這樣了呢?哎,你說她會不會有別的人呢?她可是鴻雁廠被公認的總分最高的第一美女啊!”“你胡說些什麽!”蘇喜墾對小徐的口無遮攔非常反感,尤其是對她脫口而出的那個“哎”字特別反感,無論在什麽狀態下,無論他喜歡一個女人到什麽程度,蘇喜墾都不會允許他人特別是女人忘了他蘇喜墾的身份,忘了自己的身份。小徐被嚇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蘇喜墾看見小徐臉色有些發白了,便緩和了口氣:“好了,以後別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小鍾剛提上來,這樣傳,對她對我都會有負麵影響。”小徐心裏倒抽了一口冷氣,剛才自己確是有些忘乎所以了,差點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懷疑。在鴻雁廠,她算是比較了解鍾欣馳的少數幾個人之一。鍾欣馳結婚那麽多年了,她丈夫有那方麵的問題是可以肯定的,否則小鍾是絕不會說出來的;小鍾是心氣那麽高眼界那麽高的人,什麽樣的男人才能入她的法眼,鴻雁廠隻有一個,就是你蘇喜墾。廠外就不知道了,可我同她交往那麽多年,要有別的男人,也不可能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啊,她能把自己的私情藏得那麽深嗎?想來想去,蘇喜墾是最值得懷疑的對象,如果鍾欣馳同自己爭奪蘇喜墾,那自己是必敗無疑的,所以,小徐想奮起反擊,以自己的全部力量來捍衛她對蘇喜墾“愛的專利”,可惜她剛一上陣,蘇喜墾就不費吹灰之力就使她完敗了:“小徐,交給你一個任務,必須完成好。一是聯係好一點的醫院,找最好的醫生,盡快做掉;二是絕對保密,有第三個人知道,我拿你試問!”說完,沒等小徐答應,蘇喜墾就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房門。小徐看著他離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想起剛才蘇喜墾的兩點要求,她的眼淚湧了出來,鍾欣馳的懷孕,要是真的是蘇喜墾做的,自己成了什麽了?為情敵清理後院打掃戰場?

從鍾欣馳的表現和其他種種跡象表明,蘇喜墾斷定鍾欣馳的懷孕確實是自己的作品。蘇奚墾既興奮又後悔,興奮的是自己不僅盡情玩弄了這個被鴻雁廠公認的桀驁不馴的冷美人,而且一炮打響,竟然使她懷了孕,作為已是中年男性的他頗有些自豪,後悔的是自己再也得不到她了,鍾欣馳不是任何別的女人,她隻要不愛,任何脅迫利誘都會無濟於事的,在她身上再作任何努力都是枉費心機,蘇喜墾想到的是,如何能做到盡量消除這件事的所有不良後果。

鍾欣馳的丈夫這次是到美國舊金山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洽談合作項目的,時間長達幾個月,回到家已是晚上了,洗澡後走到床邊才發現床上的一切都已煥然一新了,連床墊都換掉了,而且床上隻有一個被窩,鍾欣馳已經躺在裏麵,丈夫還在猶豫時,鍾欣馳伸出手將他拉了進來。丈夫麵有難色像是有點受寵若驚:“真有點久別勝新婚啊,欣馳,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鍾欣馳一語不發隻是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丈夫,像一個在外麵受了委屈的孩子:“別說話,抱抱我,好好抱抱我。”丈夫是非常喜愛自己妻子的,隻是對她一直有著深深的愧疚,他知道她的脾氣,隻是緊緊地摟住她,像是別人要從他手中把她搶走似的。

夫妻緊緊相擁的這種感覺,對他們兩人而言都已經遠去好長時間了,這種失而複得的感覺真好,就這樣他們倆整整抱了近一個小時,彼此無言。鍾欣馳知道這已經是他們的最佳狀態,再要求什麽,就是難為丈夫了,她鬆開了丈夫:“我們好好談談吧。我犯了一個錯誤,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我背叛了我們的愛情,我傷害了你的感情。”鍾欣馳注視著丈夫,丈夫的臉上卻顯得很平靜:“先別下結論,話也別說得那麽重,先說事情吧,我們一起來作判斷。”

鍾欣馳了解自己的丈夫,這是一個理性的男人,有知識涵養,分寸感很強的男人,這也是鍾欣馳即使忍受夫妻無性生活的痛苦,也不願結束婚姻的主要原因。鍾欣馳原原本本地將她那天晚上同蘇喜墾之間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說完後還是向丈夫作了判斷性的幾點說明:我拒絕過他,但沒有拒絕到底;後來我也傾情投入了,甚至產生了某些幻想;現在我清醒了,我遇到了一個人麵獸心的混蛋;我不會留下這個孩子,盡管任何生命都是無辜的,我個人可以一輩子都背著這個十字架,可以一輩子以此救贖自己的靈魂,但我怕我沒有勇氣沒有能力確保這個孩子能健康幸福地成長,失卻父愛,母愛又不完整的孩子是可憐的,還不如讓這個小小靈魂早早超度早早投胎;對你我食言了,我說過我可以沒有性但不能沒有愛,不會接受沒有愛的性,現在我確確實實接受了沒有愛的性,盡管我當時認為這種性是有愛的,現在證明我錯了,我得接受懲罰,我必須離開你,我不能讓你因我而再受到傷害和汙辱。我們離婚了,你我都解脫了,我想辭職離開東昱。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後,鍾欣馳才發現丈夫的臉色凝重。

鍾欣馳在等待著丈夫的雷霆震怒,她既然決定把一切都告訴丈夫,就已做好各種思想準備了。

丈夫久久地凝視著自己的妻子,臉色漸漸鬆弛了,他做出了一個令鍾欣馳意外的動作,他緊緊地抱了抱她並在她臉上吻了一下:“好,你說完了,該我說了。你能把這一切原原本本告訴我,這說明你是一個有著巨大勇氣的女人,對我說這些,是在再一次揭開你心靈深處的傷疤、是再一次在這些傷疤上撒鹽,我心疼啊;你拒絕過他,這我相信,這就足夠了。我知道你絕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但你是一個女人,一個普通的女人,你不是聖母,你不可能時時處處都是理性的女人,如果那樣,那就不是一個真實的女人了。我了解你,沒人能強迫你,即使在暴力之下,你也會拚死抵抗的。但你會被男人感動,被男人感動和對男人的愛隻有一步之遙,哪怕這種感動和因感動而生的愛隻是一瞬間。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你沒有對我食言。當你發現那個男人對你的愛是有雜質的,甚至不是愛,隻是一種動物本能時,你快刀斬亂麻地結束了一切,而全然不顧這個男人很大程度上還掌握著你的命運,這更充分證明了在你的內心裏是有著清晰的底線的,這個底線就是有無真正的愛!在當今的社會裏,這樣的女人是稀缺資源,應當倍加珍惜才是;你的丈夫十幾年來沒有給你正常的夫妻生活,你卻無怨無悔相夫教子。前幾年後半夜,你還會偷偷到洗手間,後來你也許發現我知道了這個秘密,為了保護我的自尊,就徹底放棄了,在我麵前盡力表現出清心寡欲的樣子,可隻有我知道這真正是難為你了折磨你了!女人十幾年最好的年華啊!現在你隻是在被動的情況下發生了這一切,怎麽就觸犯天條了呢?怎麽就傷害我背叛我了呢?而這十幾年我虧欠你的呢?哪怕這不是我的故意,隻是我的無奈,畢竟虧欠還是虧欠!你十幾年中失去的這一切還是沒得到任何補償啊!你首先是屬於你自己的,不是屬於我的什麽附屬品!是的,我們有婚姻,應該彼此恪守真誠忠誠,這是人區別於動物的理性靈光,但不應該是戕害人性的封建樊籬!你有你人性的全部權利!今天你主動告訴我一切了,這就是對我的真誠忠誠,也是對我知情權的尊重,更是對我們婚姻的踐約,即使這一切是我心理上感情上難以接受的現實;我同意你不留下那個孩子,不僅是因為你給不了他(她)完整的愛,而且還會給他(她)的人生投下長長的陰影,因為他(她)的父親隻剩下生物學意義,我認為如果隻剩下父親母親父子母子的生物學意義,這就是人類物種退化的可怕征兆;我覺得你對這個事情看得過重了,原因可能還在於你沒有真正放下。我說出這句話,你別不承認更不要生氣。你為什麽這麽痛苦,因為這個男人辜負了你的情義,如果你真正放下了,真正認清了這隻是一個得勢於一時的卑賤小人,你就會覺得及時遠離這種人,是你人生中的幸事。把這樣的男人從你的生活中清除掉、從你的視野裏屏蔽掉,從此以後,你的生活會幹淨寂靜許多,你的視野裏會清秀空靈許多。人一路走來,必須要隨時扔掉一些累贅;最後,我們現在還不能離婚,因為隻要我還是你的丈夫,我就能名正言順地幫助你善後,確保不留任何後患。

鍾欣馳的丈夫出身於書香門第,自己是東昱大學曆史係的碩士畢業生,現任東昱大學曆史係副主任、中國現當代史教研室副教授。父親是文革前東昱大學中文係的二級教授,現在還帶著兩個博士生,母親是上海華東師大曆史係的退休教授,中國婦女史的權威學者。鍾欣馳知道丈夫是才華橫溢的,但還是對他今天的長篇大論感到驚歎,丈夫的內心竟然這麽豐富、這麽理性、這麽寬厚、這麽強大!他怎麽像是對自己事情了如指掌似的。很少在丈夫麵前流淚的她,此時眼中噙滿了淚水,有傷心之淚,也有感激之淚。丈夫用手紙擦拭著心愛的妻子:“你受傷了,是我沒有保護好你!現在我們共同麵對,好好商量一下,下一步該怎麽辦?我們之間的事情以後再說,一定得讓蘇喜墾和那些至少在上帝麵前有罪的人受到靈魂的拷問,要讓他們倍受煎熬。你這麽善解人意的女人、這麽美麗善良的女人、這麽心高氣傲的女人,他蘇喜墾竟棄如敝履,我了解這種人,我能斷定失去你,他會痛悔不已的,你不動聲色就是對他最大的蔑視、你好好地生活就是對他無盡的懲罰,也是對其他所有好事者最有效的震懾。”

從第二天起,丈夫破天荒地每天準時去接鍾欣馳下班了,並有意出現在鴻雁廠的大庭廣眾之中。丈夫還直接打電話與小徐商量鍾欣馳做人流的具體事宜。人流手術後,蘇喜墾曾示意小徐陪鍾欣馳去杭州休養一周,丈夫給小徐回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會好好陪妻子的,他們已經有休假計劃,自己家的事情不勞單位操心了。蘇喜墾聽了小徐的匯報,像打翻了醋壇子一樣,心裏滿是酸味。什麽樣的男人能忍受妻子出軌懷孕這樣的恥辱,莫非鍾欣馳的懷孕真的與自己毫無關係,一向自信的他開始不自信了,從來洞察秋毫的他開始疑團莫釋了…

小徐的心裏則充滿了洋洋得意,鍾欣馳的懷孕隻有與蘇喜墾無關,自己就暫時是安全的,不過看來不能隻在一棵樹上吊死,得開始擇機另選“備胎”另攀高枝了。

鍾欣馳手術後在丈夫的精心嗬護下,恢複得很快很好。丈夫看到她基本恢複了,就提議兩人到杭州去放鬆心情。丈夫的用意,鍾欣馳心裏能猜出個大概,杭州西湖斷橋邊是兩人定情之地。鍾欣馳欣然地接受了。

西湖還是那個西湖,斷橋還是那個斷橋。西湖的遊客永遠是熙熙攘攘,兩人在斷橋邊終於找到了一個靠湖的座位坐了下來,鍾欣馳久久地凝視著湖麵,她在等丈夫說些什麽。丈夫也知道她是在等他主動開口:“夏商周,春秋戰國秦兩漢,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宋遼西夏金元明清,中華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啊。”鍾欣馳緩緩的說道:“曆史教授別打岔了,就從你是怎麽知道我的肮髒事情說起吧。”丈夫看著妻子笑了:“千萬別再這樣說自己,蘇喜墾是獸類,獸類對人類的侵犯就能玷汙人類了嗎?‘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欣馳,我對你還是這樣的評價,你自己也應該永遠是。”鍾欣馳深情地看著丈夫,感激地將頭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丈夫輕輕問了句:“你感到那天晚上對你說的話,怎樣聽,都像是精心準備好的一篇演說?”妻子微笑不語。丈夫輕輕地把妻子攬在自己懷中:“聰明人麵前千萬不要自作聰明,我承認,那些話,我是有備而來,可句句出自肺腑,沒摻一絲假。隻是有些話沒講出來。我那天是上午回的國,係裏開車接的機,係辦公室的小孫給了我一封信,信封上是打印的,隻有學校地址和我的名字,沒有寄信人的任何信息,隻打印了內詳兩個字,小孫覺得可能比較重要,就直接給我了。因為你沒在家,我就直接去了父母家,父親到北京參加學術研討會去了,隻有母親在家。拆開信一看,信也是打印的,寫得很簡單,隻是說鍾欣馳懷孕了,如果你作為她的丈夫不知道這次懷孕,那就可能與鴻雁廠某個大人物有關。這封信對我不啻是五雷轟頂,從常識判斷這封信不像是空穴來風,我失態地衝出了家門,跑到了江邊,想讓淩厲的江風讓我冷靜下來,我足足被江風吹了半個多小時,才漸漸冷靜下來,我想到:我的確是受傷了,可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傷得一定比我更重,我如果不冷靜的話,事情可能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我就會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助紂為虐,傷害了你,卻懲罰不了壞人,反而讓那個男人輕鬆地作壁上觀了、反而讓好事者達到了觀摩我們夫妻大戰,將你置於死地的下三濫目的。”

丈夫回到母親那兒時,母親讓保姆出外逛街購物了,她坐在沙發上正等著兒子。兒子也正想找人傾吐,母親一直以來就是兒子最佳的傾吐對象,於是他一股腦兒將他的生理缺陷,他們夫妻生活的情況連同這封信的內容都告訴了母親。

母親靜靜地聽著兒子傾吐,中間沒有插一句話,兒子說完後,她關切地說:“你說明白了,我也聽明白了。你累了,還有時差,先睡幾個小時,我也好好想想,你起床後,我們再談,好嗎?”見我興奮得有些不想睡,她一字一句地說:“我的兒子必須得拿得起放得下,你睡幾個小時後,我們再談!”母親是睿智的,這幾個小時很重要。我在床上盡管輾轉反側睡不著,但是想了很多很多,我相信母親也一定想了很多很多。

兩個多小時後,母子倆進行了一次簡短而重要的談話。母親開門見山:“告訴媽媽,你現在還相信還愛鍾欣馳嗎?”母親將“現在”兩個字念得很重很清晰。“相信!也還愛!”兒子毫不猶豫地回答了母親。母親點了點頭:“如果這樣,孩子,你應該原諒她、保護她、成全她。”

鍾欣馳聽到了這九個字,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淌下來,這是一個多麽豁達開明通透的老人啊!她真是人中鳳凰啊!

丈夫告訴鍾欣馳,是他們母子一起認真分析了事態,後來還把遠在北京的父親拉進來一切討論,他們三人一致認為這封匿名信作者一定就在鍾欣馳周圍那幾個人中間,所以能量不可小覷,她的處境很微妙很險惡,稍一不慎,就會鑽進他人的圈套。於是他們母子精心謹慎地設計了對策,丈夫對鍾欣馳所說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是母子兩人的共同作品:“我也問過媽媽,如果我不再相信欣馳,也不再愛她了,我該怎麽樣呢?母親的回答是——等待。她的解釋是,你不再相信她不再愛她了,就不在乎她了,從恪守人的道德和良知底線的角度,等待是最好的選擇,讓時間來解決一切。即使你還相信她愛她,最好也不要主動提起這件事,讓欣馳自己說,她心裏會好受些。有些話,我媽媽也不讓我說,可我還是想說,你聽了會不高興嗎?”鍾欣馳脫口而出:“你不說,留在心裏,我才會難受呢。” “你知道嗎?你犯了一係列極為低級的錯誤,蘇喜墾那樣的人,在剛提拔你的時候向你提那樣的要求,你怎麽會被感動呢?對這類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男人,你連一點起碼的警惕都沒有了嗎?在那種場合說的那些話,你怎麽就會相信?即使被所謂的感動了,你怎麽就那樣大意呢?怎麽就那麽不懂得自我保護呢?我知道女人是感性的動物,可沒想到會感性到那樣單純的程度!”鍾欣馳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丈夫憐愛地看著她,深深歎了一口氣:“別怪我,我是在為你的今後擔心啊!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等於零,我想你鍾欣馳總不至於這樣啊!”鍾欣馳把頭再次靠在了丈夫的肩上:“這一次你老婆的智商是負數啊!”丈夫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重了:“話也要說回來,我也不敢保證自己在某些特定場合也始終能夠保持清醒和理智。蘇喜墾已經是披著人皮的野獸了,人類永遠無法預測野獸下一步會做出什麽,更何況蘇喜墾那張人皮是五彩繽紛的,具有極大的欺騙性。嗨!中國這個用人體製啊,它不是優勝劣汰的,而是逆淘汰的,就是專門用來淘汰好人的,一路淘汰下來,好人就所剩無幾了,蘇喜墾久經淘汰後碩果僅存,他能到那個位置,他就必須是得夠壞的,夠流氓的,他要繼續爬上去,就必須更壞更流氓,所以沒有最壞最流氓,隻有更壞更流氓!你栽在他的手裏,也是你的某種宿命。你要知道,一個有底線的女人是永遠鬥不過一個無底線的男人的!還有,憑我對你的了解,你如果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是不太會上這種當的,每每想到這裏,我的心就特別地疼。”丈夫的聲音哽咽了。鍾欣馳反而寬慰起丈夫:“都是我的錯,怎麽能怪你呢?你的意誌無法控製這種生理活動,而我的意誌是能夠控製這種生理活動的。”丈夫抬起了頭,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現在我要說最難說出口的話了。”“那就別說了。”丈夫的意誌十分堅決:“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我這次去斯坦福幾個月,把一個項目基本敲定了,作為訪問學者,我的一個研究項目被胡佛研究所選中了,兩個學校都很看好這個合作項目,他們那裏有項目亟需的大量原始檔案和當事人日記需要整理,現在先簽了一年合同,我估計兩年也難以完成,我出國後,孩子可以放在爺爺奶奶那裏,也可以放在外公外婆那裏,或者兩邊輪流,等我那邊安定了,想讓孩子到美國去念書。”鍾欣馳傷感地說:“這就是說,你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這算是對我的懲罰嗎?”丈夫抱了抱妻子:“我知道你不會真的那樣想,離開了你,我是不會再有婚姻了!而你還可以有完整的婚姻,像我媽媽說的那樣成全你,我媽媽一再叮囑我,小鍾還不到四十歲啊,愛她就應該成全她!否則那不是愛,是占有是霸占,而且是非人性的!我們當年是如何評價太監娶妻的?我們後來又是怎樣議論性功能缺失者婚姻的?這不是我們這一家的家規家風!我和父母親曾經反反複複討論過所謂的最佳選擇,所謂最佳選擇其實就是對你鍾欣馳傷害最小的選擇,對蘇喜墾打擊最大的選擇。就是這兩個選擇——究竟該怎樣回擊蘇喜墾?我們究竟該不該離婚?告發蘇喜墾固然可能終止他的仕途,也可以出口氣,但對你的傷害也不小,閑言碎語會像風刀霜劍一樣逼向你!蘇喜墾是一個自視很高的人,對他最嚴厲的回擊就是重創他的自尊心,他已經把鴻雁廠所有的人財物都視為自己的私有財產了,他染指過的大部分女人不過是一次性地玩弄,而對你則一定是想長期占有從容品嚐,從此開始,讓他天天能看見你,可就是永遠也得不到你了。你的無視漠視蔑視敵視會讓他如鯁在喉萬箭穿心,最好是像癮君子犯癮時,覺得有千萬條小蟲在全身的骨頭裏蠕動啃噬,除了吸毒以外別無任何緩解良方,可就是像水中撈月一樣,看得見,就是撈不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在蘇喜墾那樣的獸類麵前,你就應該變成那一片可望不可即的美麗罌粟花!第二個選擇是我們該不該離婚?我們不離婚,當然會過得下去,可是我再怎樣小心翼翼,再怎樣時時處處表現出寬容,都無法徹底解脫你內心的負疚,我的存在就是你的一道陰影,還有更重要的是,你不僅是漂亮的女人,還是有魅力的女人,你又是歲月難以折損光彩的那款女人,你身邊以後還不斷會有追求者,婚姻的存在,對你就是牢籠,你說我願意成為那道陰影嗎?你願意長期生活在那個牢籠之中嗎?隻有正常的婚姻,隻有完美的夫妻生活,才是對你最有效的防護。”鍾心馳的眼睛閃著光亮:“在你眼裏,我那麽優秀,你那麽在乎我,怎麽還舍得離開我?”“我當然不舍得,可隻要有我們的兒子在我身邊,你不會離我太遠的,而我硬要用這種無性婚姻束縛住你的話,我們的關係將來會怎樣,真還是個未知數。我可以失去我們的婚姻,可我不能失去你這個人!你知道我們的家庭,我們一家都是人文學者,最應該理解人文關懷人性關懷的價值,所以,也請你成全我,讓我在人格上最大限度接近那些大寫的人!”鍾欣馳非常感動地抱緊了丈夫。丈夫望著西湖波瀾不驚的湖麵若有所思:“在哪裏開始就在哪裏繼續,也在哪裏結束。我們的婚姻結束了,可我們的親情永遠結束不了,從我兒子那兒論,我們倆永遠是心心相印的親人!就像這水,有時候湍急咆哮、有時候靜水深流、有時候一瀉千裏、有時候涓涓細流,卻總是頑強不息地流淌著、無所不在地滲透著…”

鍾欣馳覺得此時的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自己既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又是一個幸運的女人。這樣的丈夫,這樣的婆婆,任何女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她依偎著丈夫,希望時間慢性再慢些,最好是停滯…

在蘇喜墾徘徊在愛恨交織中時,在鍾欣馳痛徹心扉時,有一個人感覺出了更準確說是猜出了蘇喜墾和鍾欣馳兩人,都存在發生過什麽事情之後,才會有的那種別樣神情,這個人就是溫寅運。

溫寅運那天晚上離開鍾欣馳家後,就陷入了深深的後悔之中,他認為他客觀上為蘇喜墾創造了良機,他從一個男人看女人的標準,蘇喜墾不會不喜歡鍾欣馳的身體,蘇喜墾為鍾欣馳做了那麽多,他不可能不要求她有所回報。溫寅運是一個心胸很狹窄,又極為細心敏感的男人,他雖然同鍾欣馳的戀愛關係不長,但不僅是曾走近過而且是走進過鍾欣馳的男人,這種走進不是身的走進,而是心的走進,他比較了解鍾欣馳,鍾欣馳表麵上有點冷豔,內心卻是一團烈火。所以溫寅運很認同他聽到過的一個傳言:蘇聯著名電影藝術家在同中國電影界合作過以後,由衷慨歎中國女人像中國的暖水瓶,外麵感受不到熱量,裏麵卻是滾燙的。溫寅運一直還忘不了鍾欣馳,尤其是在他一步一步接近鴻雁廠的權力巔峰時,他多次憧憬過,他同鍾欣馳在鴻雁廠成了黨政黃金搭檔。鍾欣馳務實,他溫寅運務虛;鍾欣馳管財和物,他溫寅運管人;鍾欣馳主管廠內,他溫寅運主管廠外;溫寅運深信鍾欣馳離不開他的工於心計運籌帷幄﹑離不開他的公共關係長袖善舞,他相信兩人天長日久的配合默契耳鬢廝磨,一定會擦出愛的火花直至重燃愛的火焰,可是蘇喜墾卻舉重若輕地輕輕一擊,就粉碎了溫寅運的所有妙不可言的幻想。

現在蘇喜墾對鴻雁廠的戰略性安排已經呼之欲出:他本人不會離開鴻雁廠,溫寅運充其量是黨委常務副書記,鍾欣馳至少是出任常務副廠長,運氣好的話,出任廠長都是極有可能的。溫寅運想到這裏更覺得昨天提早退場實在是個大昏招,白白送給他們兩人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現在要想一個萬全之策補救於萬一。

今天早晨,他發現蘇喜墾至少有三點反常,第一點是他上班太準時了,與他平時總要早半個多小時上班相差有點大;第二點是他好像很疲倦;第三點是他的眼神看自己和看鍾欣馳時,都有些恍惚遊移,這一切都要打上大大的問號!溫寅運心想蘇喜墾和鍾欣馳昨晚一定有故事,這個故事很可能就是一個頂頂好的補救之策嗎?

奚秋瀟自上次出了一次質量事故後,對產品質量已經變得噤若寒蟬,寧願放慢速度,也不想再次給領導留下幹活粗糙的印象。他每天還是埋頭苦幹,上洗手間的時間也掐得很緊,上班時間不抽一支煙。在農場時,奚秋瀟的大解手就因為出工時間沒有規律而不太正常,以致在天不亮時大解手而招致蚊子群起而攻之。現在兩班製的工作時間打亂了他本就脆弱的生物鍾,因為不想解手時間過長,奚秋瀟在早班時將大解手安排在下班後的傍晚,中班時安排在上班前的上午,每個星期翻一次,可生物鍾畢竟不是機械鍾電子鍾(當時還沒有電子鍾),不是那麽可以任意調整的,當時他已經不想在家裏和家人爭搶馬桶了。奚秋瀟總是到公共洗手間或尋覓圖書館醫院等的公共洗手間解決,久而久之大解手就變得非常不正常,有時間了沒感覺,隻能等待著,一等就等掉了休息時間;有感覺了沒時間,隻能忍受著,一忍就忍掉了感覺,對此奚秋瀟束手無策苦不堪言。

奚秋瀟的踏實勤奮贏得了師傅們的一致好評,也引起了車間工廠領導的關注,奚秋瀟的短短檔案裏也填滿了長長的成績單,鴻雁廠到東昱農場對奚秋瀟在農場的表現作了外調,由於王間益正好沒在,當時在場的連隊領導對奚秋瀟讚不絕口。鴻雁廠組織部門拿到了他在東昱農場優異成績單。直接的結果之一就是,奚秋瀟在進鴻雁廠隻有十個月就被批準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文革後恢複黨員預備期的第一批預備黨員,在廠黨委批複張貼出來,奚秋瀟被批準成為中國共產黨預備黨員後,他在早班下班後,整整步行了三個多小時,來平抑和揮發他激動萬分的心情。這距離他18歲整,遞交第一張入黨申請書已經三年多了,中國大陸也已經發生了很多很大的變化,叔叔的右派問題不再是他入黨的障礙了,對於自己能在這個障礙消除之後的第一時間被批準入黨,奚秋瀟的激動程度是其他人不能理解的,更是以後的中國人所無法理解的。

這三個多小時裏,奚秋瀟眼中的天空是那麽湛藍那麽純淨、馬路上的行人是那麽歡樂那麽友善、馬路上的車輛是那麽輕快那麽有序、一切的一切在頃刻間都變得出人意外地美好了!

他一邊歡快地走著,一邊在想,自己已經是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了,以後的路一定要好好走,一步一個腳印走得清晰紮實。

37年後,當奚秋瀟在他已被開除出黨的文件上歪歪扭扭簽上自己的名字後,他已罹患嚴重的腿疾不良於行了,他無法通過步行來平複和釋放心中的痛苦孤寂無望無助了!盡管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而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他的心還是生疼生疼的,他終於在37年後,作為垃圾被中共清理了出去;盡管出於移民的考慮,他在林蓁蓁即將填寫入黨誌願書時勸阻了她;盡管他早就對中國共產黨的曆史和現狀有了許多不同以往的認識,可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像一塊破抹布一樣被隨手扔了出去。此時,奚秋瀟隻能在心中默念他所崇拜的李少春先生在京劇電影《野豬林》裏的幾句唱詞“滿懷激憤問蒼天:問蒼天萬裏關山何日返?問蒼天缺月兒何時再團圓?問蒼天何日裏重揮三尺劍?…天啊天!莫非你也怕權奸有口難言?風雪破屋瓦斷,蒼天弄險,你何苦林衝頭上逞威嚴。”也許直到那時,奚秋瀟還把自己當成落魄的英雄,可他周圍的人,即使是他的親友還會那樣評價他嗎?曆史還會那樣評價他嗎?他已經沒有勇氣往下想了!

奚秋瀟清晰地記得,京劇演員夏永泉先生在《春紅凋落太匆匆——憶李少春先生》一文中記錄的一個生動細節“我冒失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當時您被揪出挨鬥,受了那麽多人的人身侮辱,您是怎麽對待的,現在還想不想?’他驀然停住了腳步,然後慢慢從我腋下把手抽回,雙肩微微一聳,鼻子‘哼’了一聲。然後轉過身來停了片刻,雙手逐漸在我倆之間比成一個圓圈:‘我的腦袋隻有這麽大,世界上的事情太多,太複雜,我的腦袋裝不下!’”當然,奚秋瀟深知自己今天的境遇同李先生當年的境遇沒有可比性,但李少春先生在中國京劇界素有“李神仙”的雅稱,他的腦袋都裝不下世事,這對奚秋瀟多少有點啟示也多少是個慰藉!《紅樓夢》裏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那麽,奚秋瀟真算是有學問和能寫好文章的人嗎?37年過去,彈指一揮間!究竟是奚秋瀟同曆史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還是曆史同奚秋瀟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這個問題隻能算是個天問了!

奚秋瀟在入黨後不久就被調任成衣車間裁剪間管理員,實際上就是裁剪間的負責人。他剛到任便遇到了一件令他大開眼界的事情。

陳曉鳳和仇旭都是裁剪工,仇旭是同奚秋瀟同一批頂替進廠的,陳曉鳳被安排當仇旭的師傅。陳曉鳳的丈夫金孝義是紡織車間的常日班機修工,夫婦倆育有一個可愛的女兒金薏,兩人的夫妻生活家庭生活平淡如常平靜如水。兩人中的任何一人一直試圖通過打破這種平淡平靜,來改善這死氣沉沉的生活,甚至不惜通過夫妻口角或大吵來增加家庭生活的色彩。

新婚激情過了以後,金孝義越來越不屑於陳曉鳳以夫妻生活作為要挾逼他就範。陳曉鳳對這張王牌黯然失色而漸漸惱羞成怒,她發誓要讓這張王牌重現靈光,她發起了冷戰,上早班時推說明天早晨要早起而早早入睡,上中班時托辭上班累了倒頭就睡,休息天做家務回娘家忙得不亦樂乎,生生地把金孝義晾在一旁。金孝義心中窩火又無處發泄,有一次竟當著陳曉鳳的麵自己發泄,陳曉鳳卻仍然冷靜旁觀似笑非笑,金孝義隻能草草收場。一次在同好友小酌借酒澆愁時,朋友獻了一計,據朋友說此計在他老婆那兒產生了奇效。

第二天金孝義拿回來一盤錄像帶匆匆吃完飯,就一個人神秘地關上了房門,女兒進來,金孝義連推帶拉把女兒趕走了,陳曉鳳明天是早班,她開門進屋看到的電視機畫麵令她血脈賁張,陳曉鳳脫了褲子鑽進被窩,坐在床上和丈夫一起看著電視裏男女間赤裸裸的瘋狂,目瞪口呆,不知不覺間陳曉鳳發現丈夫的手一直在撫弄她的乳房,自己的手也不知什麽時候伸進了丈夫身上也在撫弄著丈夫,電視還未放完,金孝義和陳曉鳳不約而同地擁抱親吻了,他倆嚐試著剛剛看到的種種姿勢演繹著自己的瘋狂…

第二天晚上重複著昨天的故事,第三天,陳曉鳳意猶未盡,金孝義力不從心了,現在輪到金孝義對妻子說第二天還得早起,早點睡吧。

沒看到過這種錄像帶的時候,兩人都不滿以往這種太平靜太平常的生活,看過錄像帶後,夫妻生活打開了新天地,有了新的參照係,夫妻生活家庭生活不再平靜平常了,有了波瀾起伏,峰巔盡管有無限風光,可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隻能停留片刻,更多的時候還是隨波逐流,有時還經常徘徊飄蕩在穀底。陳曉鳳和金孝義在品嚐了短暫的新鮮甜美之後,怎麽會產生新的更大更多的不滿足呢?怎麽好像在孕育著更強烈的家庭風暴呢?

錄像帶對陳曉鳳的刺激遠遠大於金孝義,陳曉鳳甚至覺得自己過去似乎從沒有過真正的夫妻生活,她上早班時一下班先看一遍錄像,上中班早上醒來也想看錄像。

裁剪間有五台機器裁剪刀,由北向南排列著五張裁剪桌。裁剪作業一般是兩個裁剪工一組,先要攤麵料,要將麵料整齊地疊到一定高度然後將設計室製作好的樣板按規定的圖紙放在在麵料上推到裁剪刀下裁剪,麵料疊得太低裁剪的效率就會降低,疊得太高上層麵料和下層就可能移位影響裁剪質量,麵料地攤放非常枯燥但也是個技術活,一定要攤平對齊,任何一層麵料攤得不平,裁剪好的產品就會走樣甚至報廢,一厚疊麵料隻要有一層麵料攤放得不整齊再攤上去就會依次錯下去並且錯誤會被逐漸放大,所以機器裁剪的裁剪工大部分的工作時間是攤麵料,機器裁剪刀非常鋒利裁剪效率非常之高。裁剪工在攤麵料時都喜歡聊天,所以他們對搭檔都比較在乎,總喜歡挑說話比較投機的,尤其是上中班時,裁剪間裏會很安靜的,五台裁剪機器同時操作的概率比較低,一般都是兩至三台裁剪機器同時作業,晚上通常裁剪間也就四到六個裁剪工。

仇旭是1968屆初中畢業生,正趕上“一片紅”被分到了東北農村,將近十年後頂替回了東昱,他身高隻有163公分,上身顯得過長,於是給人的感覺是整個人顯得特別矮,由於不能向高處發展,所以他身上的肌肉和脂肪隻能向橫處蔓延,給人的感覺是特別壯實,眼睛小小的,眼皮眨得頻率較高,眼珠轉動得較靈活,陳曉鳳曾向車間領導發牢騷,為何不發一個漂亮一點的小夥子給她當徒弟。

在陳曉鳳眼裏仇旭已經不是小夥子了,他隻比自己小幾個月。仇旭年齡雖然比師傅還小,可是他不滿18歲就跋山涉水幾千公裏,到林海雪原去了,這十年使他見多識廣,他有一句口頭禪:在東北十年我什麽沒見過?這句話仇旭在奚秋瀟的麵前也經常講,後來奚秋瀟在看英國電影《39級台階》時,男主角漢奈麵對一個已經與別人訂婚的姑娘對他含情脈脈地表示,擔心德國間諜會傷害他時,他也有一句類似的台詞:休想!我在非洲二十年,什麽風浪都經過!

奚秋瀟心想東北和非洲大概都比較原始荒蠻,自然和社會對人的考驗可能都比較嚴峻,這也許是另一種“曾經滄海”的境界吧!仇旭對師傅陳曉鳳從生疏到敬重的時間很短,他在上班時間總有說不完的東北閑情軼事間雜著葷段子,開始隻是低聲地點到即止地試探,不久他就發現師傅假裝反感假裝沒聽見,實際上她聽得很仔細,仇旭摸到了討好師傅的門道。

在裁剪間的幾個裁剪工裏,陳曉鳳是裁剪技術水平最高的,她正式地學過裁剪,自己做衣服也是行家裏手,她對機器裁剪很不屑,認為這種活沒什麽技術,隻要把麵料攤好就上上大吉了,她曾經真心想把自己的裁剪技藝傾囊相授給第一個徒弟仇旭,仇旭一度也像模像樣地學裁剪的基本要領,吃裁剪飯養家糊口的生活軌道已經在他的腳下清晰可見地開始延伸了,可是不久仇旭就引領著他的師傅“出軌”了,自己也岔到了很遠很遠去了。

仇旭和陳曉鳳上班時間的話越來越多,越來越投機,仇旭經常有意無意轉彎抹角地將話引向性的主題,陳曉鳳也越來越適應這個主題了。近來仇旭這方麵的故事多起來了,細節也更細了:“我的一個女同學為了病退回東昱,一周到村黨支部書記那兒去一次,每次都被折騰一個小時…”“這麽長時間啊!”陳曉鳳脫口而出問了一句。仇旭狡黠地笑了。等到另外幾個裁剪工到洗手間或是抽煙去,裁剪間隻剩下他倆時,仇旭挑逗地問陳曉鳳:“師傅像是沒吃飽啊!”陳曉鳳先是一愣後是臉上一片緋紅:“瞎說。”陳曉鳳以守為攻:“講講你的風流故事吧。”仇旭:“我比較喜歡年紀大一點的,已經結婚的,主要是怕懷孕麻煩。不是我吹牛和我上過床的,沒有一個肯放過我的,你知道我為什麽能開拖拉機嗎?是用這個換來的﹍”陳曉鳳眼睛上下打量著這個徒弟:“吹吧,再往大了吹。”仇旭:“師傅你不信?不信我也沒辦法…不信你可以試啊!”最後那句話仇旭有意說得很輕很模糊,他怕師傅反應強烈。陳曉鳳卻清楚地聽見了這句話,她又一次上下打量著她的徒弟,這一次是以成熟女人的眼光,她發現仇旭確實生得壯實,她相信他可能真沒騙她,想到這時她的臉上一陣陣潮熱:“我到洗手間去了。”陳曉鳳逃走了,她不想讓自己的徒弟看出自己的更多失態。

接下來的時間裏,仇旭想乘熱打鐵盡快得手,他不給他的師傅任何猶豫彷徨的機會,在攤麵料時經常撫摸師傅的手,還會趁著沒人看見捏一下師傅的胸部或臀部,他還能根據師傅情緒和身體的細微變化大體上猜出她的生理周期。仇旭利用一切機會用一切他知道的詞匯稱讚師傅的身體。有一次他在捏了師傅的胸部後肉麻地吹捧,陳曉鳳忍不住輕輕地回了句:“我的又不是很大。”仇旭色迷迷地說:“夠大了,很結實,太大的太鬆了,你的那個手感一定超好。”把自己的師傅說得低下了頭,他趁機正式通知師傅:“我明天上午來。”陳曉鳳驚訝地說:“別來,我不會開門的…”“不開,我也來,站在門口直到你開門!”沒等陳曉鳳回答,仇旭走出裁剪間抽煙去了,他知道他明天會得到他師傅的身體了。

仇旭對他師傅說的在東北的風流往事並沒騙她,隻是回到東昱後,他自身的條件和家庭條件都成了他找女朋友的障礙,開始他並沒敢對師傅有非分之想,可在接觸中發現師傅對性有濃烈的興趣,他就斷定師傅對自己的性生活不滿足,他覺得他的機會來了,隨著同師傅在這方麵的交流增多,他越來越發現師傅雖然長相並不非常出挑但還算得上是個美人,她皮膚白皙細嫩,特別是身材出眾有凹有凸前挺後凸很有性感,他聽人說過臀部豐碩的女人不僅能生孩子,還能讓男人特別舒服,所以他對師傅的性趣與日俱增,在他眼裏的師傅的舉手投足都充滿性挑逗,他時刻想象著師傅在他身下在他身上在他前麵等等的場景,他等不及了…

第二天上午,仇旭好不容易等到了他認為的合適時間(陳曉鳳的丈夫上日班了女兒上學了),他手上提著一籃水果還拿了一本裁剪書作為道具敲了陳曉鳳的門,陳曉鳳開門了而且是穿著睡衣,仇旭進了門後沒說一句話,用腳把門關上,抱起他的師傅走向床把她輕輕地放在床上,自己到水龍頭洗了洗手,三下五除二脫光了自己的衣服,站在陳曉鳳麵前,陳曉鳳眯著眼睛看清了仇旭的裸體,滿意地朝裏床挪了挪,仇旭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在抱起陳曉鳳的一刹那,手感已經告訴他陳曉鳳沒戴胸罩,他肆無忌憚地揉著他師傅的一對乳房,陳曉鳳也已經用雙手握住了仇旭的自豪之處,她問仇旭:“你喜歡嗎,我的是不是不大?”仇旭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碰女人了,沒想到這個美麗性感的女人這麽容易就得手了,師傅的雙手令他渾身血液沸騰:“還小啊,我很喜歡,男人都會喜歡,你老公一定也喜歡。”陳曉鳳如實相告:“他反正天天要摸,告訴你,我生女兒前還有好。”仇旭的手已經脫光了陳曉鳳的睡衣,他感覺陳曉鳳已經急不可待了,一邊吻著她一邊在同耳旁:“師傅,我想要了。”陳曉鳳用力捏了他一下:“還叫師傅你真壞,這樣玩你師傅嗎?”仇旭確實是有經驗的老手,他用力把他的師傅翻過來就蠻橫地衝了進去,陳曉鳳毫無防備地失聲叫了…仇旭一邊堅持一口一個師傅,一邊堅持要陳曉鳳說她和丈夫的性生活,陳曉鳳不肯講,仇旭就有意放慢節奏,陳曉鳳隻能自己撅起增加快感,陳曉鳳越是撅仇旭就越是退,陳曉鳳隻能說:“你的…是L(紡織廠內衣規格代號從大到小依次排列為XXL、XL、L、M、S)的,他的是M,你…強硬多了…”陳曉鳳的誇獎果然立竿見影,仇旭開始有力地賣力地迎合起自己的師傅…

陳曉鳳由此開始了同自己徒弟的一段情人生活,她確實在仇旭身上得到了很大的性滿足,為了不使金孝義起疑心也為了盡妻子的義務,她對金孝義也開始有求必應,而且不知是因為什麽緣故,她感覺自己同丈夫夫妻生活的質量有了明顯上升,她覺得金孝義越來越會疼她了,越來越重視越來越在乎她的感受,原來不太願意做的動作姿勢,現在心甘情願自覺自願地去做了。丈夫越是這樣,陳曉鳳就越是覺得愧對他,她幾次婉轉地對仇旭表示兩人停止這種關係,讓他好好找個女朋友,自己會真把裁剪手藝教給他,將來自己做或是應聘到經濟效益好一點的企業去都比現在要好得多。仇旭也表示家裏讓他相了好幾次親,他舍不得師傅都沒去,他越來越喜愛師傅離不開師傅了,並說了一句讓陳曉鳳十分激動的話:“過去沒有一個女人能像師傅這樣讓我舒服。”仇旭可能是出於特別刺激的心理,哪怕是在他同陳曉鳳最纏綿的時候、他最激動的時候也一直叫著師傅,陳曉鳳聽著聽著也習以為常了,也覺得比較刺激。

隨著金孝義各方麵的表現越來越使陳曉鳳滿意,陳曉鳳有意地減少了同仇旭見麵的次數,次數是減少了,卻提高了彼此思念的程度,提高了見麵時兩人的瘋狂程度,仇旭變得更加珍惜每一次,每一次都表現出異乎尋常地勇猛頑強,似乎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後一次,央求陳曉鳳讓他“越軌”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陳曉鳳因為給他的次數越來越少,總覺得欠了他似的,也一次次僥幸地放縱他“越軌”,一次次放縱的結果終於使陳曉鳳意外地懷孕了。婚內意外懷孕本來也屬正常,可是陳曉鳳從不讓金孝義“越軌”,這就不能不使他產生懷疑。

陳曉鳳擔心地告訴仇旭自己懷孕了,仇旭第一反應是:是他的還是我的。這讓陳曉鳳很意外也很傷感:“你怎麽這樣啊?他從來守規矩的,隻是老是覺得不過癮,隻有你經常不守規矩,不是你的是誰的?”仇旭心裏暗暗高興:“你同他離婚,我們結婚吧。”陳曉鳳為難地說:“沒這麽簡單吧,女兒怎麽辦呢?這樣吧,先把孩子流掉,我們的事以後再說。”“那你用什麽辦法讓他相信是他的呢?”陳曉鳳胸有成竹:“我有辦法。”“什麽辦法?”“你別管了!”“我知道是什麽辦法。”陳曉鳳從緊緊抱著她的仇旭懷中掙脫開:“告訴你別管了。”仇旭仍然用力把陳曉鳳翻過身來,采用兩人都最喜歡的姿勢…兩人都忘情地投入了好長時間…仇旭不情願地放開了他的舒服:“師傅,我越來越離不開你了,怎麽辦?”陳曉鳳在將金孝義和仇旭作了反複比較之後認為:除了仇旭在性生活方麵略勝一籌外,其他方麵都不如自己丈夫強,而且自己同金孝義的性生活也越來越和諧了,她明顯感覺金孝義在這方麵同仇旭的差距已經很小了。正在陳曉鳳沉思時,仇旭又一次粗暴地揉捏起她的身體:“我知道你準備讓他也不守規矩一次。”說著又把陳曉鳳翻過身來,從背後緊貼著陳曉鳳摩擦著她,陳曉鳳知道他想再來一次,她第一次對仇旭的這些動作產生了些許厭惡,她隱隱覺得仇旭對她隻有欲,沒有情,但她還是沒有流露出來,有些勉強地迎合著他:“他現在至少還是我丈夫啊,你別沒良心了,我們在一起的次數雖然少了,但我什麽沒滿足你,你要怎麽做就怎麽做了,還要我怎麽樣呢?”仇旭沒有說話他想用行動再次征服師傅,但他幾次都失敗了,第一次感到自己力不從心了。陳曉鳳發現他渾身是汗還是未能如願,於是翻過身來,憐惜地體諒地抱著他:“下次吧,下次會更好。”可仇旭心裏卻擔心著他同陳曉鳳很可能沒有下一次了。

當天晚上陳曉鳳中班下班已經很累了,她還是弄醒了丈夫。金孝義覺得近來妻子越來越愛他了,他自信心增強了不少,性能力也在不知不覺中增強了,有時他自己都感到似乎回到了新婚前後,他興奮地迎接著妻子,陳曉鳳用丈夫最喜歡的姿勢撲在他身上吻他,然後猛然地主動出擊…陳曉鳳的這一係列動作,使金孝義還來不及守規矩時已經不守規矩了。金孝義抱著氣喘籲籲的妻子問:“會有嗎?”陳曉鳳用少有的嬌嫃口氣回答:“會的,這兩天這樣,還不會嗎?都怪我…”金孝義還想說什麽,陳曉鳳緊緊地吻住了他…

金孝義知道了妻子真的懷孕後,對妻子那天晚上的反常舉動產生了疑竇,他開始留心留意妻子的一切了。成衣車間關於陳曉鳳仇旭的風言風語也刮進了金孝義的耳朵裏,金孝義開始會在陳曉鳳上中班時的上午,上早班時的下午突然回家,又匆匆離去,陳曉鳳有了一種被嚴密監視的感覺。金孝義想找仇旭問個明白,轉而一想這問得明白嗎?要打架金孝義自知不是仇旭的對手,要決鬥他既找不到理由也缺乏勇氣,就隻能和陳曉鳳冷戰。

陳曉鳳的這次懷孕雖然是在婚姻存續期間,可是由於她同仇旭婚外情傳言形成的巨大壓力,也因為丈夫金孝義的因嫉妒而生恨,陰陽怪氣地不願配合,陳曉鳳就無法通過正常的程序,在鴻雁廠開出證明,在醫院作流產手術。時間不等人,眼看著懷孕跡象一天天明顯,陳曉鳳百般無奈之中,隻能請了一周事假,到東昱鄰省的縣醫院作了流產手術。現實一再證明,中共組織的力量和影響確實是無所不在的,鴻雁廠居然派出了成衣車間一位副主任和廠醫務室小徐兩個人,千裏迢迢追蹤到了陳曉鳳作手術的那個縣醫院進行正式的組織調查,從而獲得了確鑿的證據。在鐵證麵前,陳曉鳳承認了她這次懷孕是同仇旭的婚外情所致,她接受了嚴厲的行政處分。

經過幾個月的冷戰之後,陳曉鳳對金孝義終於攤牌了:離婚吧!金孝義再三追問,她為什麽要同仇旭這麽做?陳曉鳳的回答是:“我自己都不明白,你問得明白嗎?離婚後就什麽都明白了!”當時的家庭夫妻共有財產少得可以忽略不計,陳曉鳳就問了一句:“女兒怎麽辦?”金孝義表示:“女兒當然歸我,你每月付贍養費,直到她結婚成家”陳曉鳳雖然心裏舍不得女兒,但自己理虧在先,便不得不接受:“贍養費沒有問題,但你要保證好好待她,如果你再婚,就讓女兒回到我身邊。”金孝義頂了她一句:“女兒跟了你之後你再婚呢?”陳曉鳳想了想:“那我們訂個君子協定,女兒原則上歸沒有再婚的一方,如果都再婚了,由女兒決定跟誰。”

陳曉鳳就這樣淨身出戶回了娘家,不久她就向鴻雁廠提出辭職,她是把辭職報告通過奚秋瀟交上去的。奚秋瀟原本對陳曉鳳的印象不怎麽樣,她說話比較直,在工作安排時也會當麵頂撞奚秋瀟,常常使奚秋瀟下不來台,但隨著接觸時間增多,奚秋瀟發現陳曉鳳是一個有話當麵說,說過就結束的人,她同仇旭的關係當時在鴻雁廠傳得沸沸揚揚,奚秋瀟對此是很不屑的,也感到難以理解。奚秋瀟接過辭職報告抬頭望著陳曉鳳,不解地問道:“你這樣做值得嗎?”陳曉鳳竟然笑了而且笑得有點燦爛:“我也一直在問自己值得嗎?盡管我還沒有完全想明白,我現在已經想明白的是:我要為自己活著了!過去我是為父母活著、為丈夫女兒活著、為領導活著,做什麽不做什麽都要看他們的臉色,今後不用了。我做過的事情享受了,也付出代價了,關鍵是我終於醒過來了…”“我終於醒過來了!”奚秋瀟反反複複地玩味著陳曉鳳的這句話,真不能小視這個隻有中國大陸文革時期高中文化程度的裁剪工,她卻能用通俗的語言揭示出玄奧的哲學命題——睡著還是醒著?莎士比亞通過哈姆雷特之口也提出過一個問題——生存還是毀滅?奚秋瀟想來想去覺得,這兩個問題有異曲同工殊途同歸之妙。

陳曉鳳辭職不久就從娘家搬出來,租房開了個裁縫鋪,由於裁剪手藝精湛,縫製質量上乘,服務態度良好,顧客口口相傳近悅遠來,生意一直紅紅火火。陳曉鳳是在鴻雁廠的冷言冷語鄙夷唾棄中,不得不舍棄這個鐵飯碗的,卻不料歪打正著,由於“祖師爺賞飯”,她憑借著自己的手藝和誠信捧回來一個金娃娃,她一不小心成了東昱省會最早一批成功脫貧致富的個體戶,令她的前夫和她鴻雁廠的同事豔羨不已也嫉妒不已。

由於仇旭在她懷孕流產期間對她的冷漠無情退避三舍,陳曉鳳拒絕了仇旭的繼續求歡,更拒絕了他的求婚。金孝義在離婚後不久就後悔不已曾多次提出複婚,令刀子嘴豆腐心的陳曉鳳著實地為難了一陣,她有時也回家,有幾次也經不住金孝義的再三懇求,以前妻的身份盡一下妻子的義務,可惜怎麽也回不到過去了,陳曉鳳猶豫再三,還是拒絕了金孝義的複婚要求。陳曉鳳的女兒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原諒和接受母親,但還是得到了母親給予的盡可能多的母愛。

然而,父母離婚對年幼孩子的傷害是畢竟是巨大的。陳曉鳳與當時所有的獨生子女母親一樣,對自己的女兒金薏是百般溺愛的,秋冬季節,難得吃一次螃蟹,陳曉鳳都會不厭其煩地從螃蟹中剔出蟹肉,金薏小時候吃的螃蟹都是純蟹肉,以至於金薏長大以後,一直無緣獨立品嚐螃蟹;夏天吃西瓜,為了防止女兒囫圇吞棗,陳曉鳳都事先把西瓜籽全部去掉以後,才放心地讓女兒吃,以至於金薏長大以後,隻會吃無籽西瓜。

金薏下午放學後以及寒暑假經常一個人在家的情景,終於被一個夫妻長期分居兩地的男鄰居注意到了,他費盡心思接近金薏,以各種小恩小惠誘惑她去他家做作業玩耍吃零食吃飯,金孝義見女兒沒有野在外麵,而是在鄰居家中,反而非常放心,遇到這個鄰居時還經常向他道謝。金薏簡直就是一個小陳曉鳳,男鄰居一直暗中喜歡這個漂亮小姑娘,從對她摸一把掐一把到摟摟抱抱,逐步發展到猥褻她。期間,見金薏流露反感或稍有不從時,那個男人沒有急於求成,而是假裝生氣故意冷落金薏,幾天緊閉家門,即使金薏去了他家,他也是愛理不理,坐得遠遠的。母親同徒弟的風流韻事,鄰居對母親的指指戳戳,父母的冷戰離異,金薏對此雖然還一知半解,但對母親地憎惡、母愛地缺失、父愛的粗疏,這三方麵疊加成了金薏特有的孤寂。這個叔叔似乎就是為消除她的孤寂,適時出現的。這段時間,這個叔叔給了她很多的慰藉,陪她做作業、陪她玩、買各種零食給她吃,她真怕以後會失去他,她決定要讓叔叔高興。這天,她鼓足勇氣敲開了鄰居的門,見他隻穿了一條三角褲,金薏並不是第一次看見他穿三角褲,她還是愣了愣,回轉身想離開,卻被鄰居一把拉了進去,門關上後,他把金薏拉到電扇前:“你要做作業就做作業,要玩就玩,要看電視就看電視,我剛洗完澡,躺一會兒。”說完就躺在了自己床上,不再理會金薏了,金薏知道他還在生自己的氣,便走到他床邊喃喃地說道:“叔,我認錯了,還不行嗎?你這樣不理我,我難受死了!”男鄰居仍然閉著眼睛,假裝睡覺。金薏窘迫地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我回去了…”男鄰居還是沒搭理她,金薏隻得回轉身走向門口,由於門上了保險,她一時沒有打開門,回轉身時,嚇了一跳,叔叔竟站在她身後,金薏一驚沒站穩,倒在了男鄰居身上,男鄰居順勢抱起了金薏:“真知道自己錯了?”“嗯!”金薏的頭埋在了男鄰居的胸膛。這一次,金薏被他脫得一絲不掛,他自己也脫下了三角褲,一個不到十歲的全裸幼女被一個五大三粗的全裸中年男人緊緊摟抱著,金薏驚嚇得流出了淚水,男鄰居興奮地全身顫抖,他膽大妄為地手把手教她怎樣幫助他釋放…

事後,男鄰居膽顫心驚地度過了幾天,見金薏沒有告發,他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他覺得可以將他和金薏的這種行為適當地固定下來了,在他的精心策劃下,隔三岔五,他就會和金薏重複一次…小姑娘的年幼無知半推半就,終於釀成了大禍,在金薏十周歲生日那天一清早,金孝義剛離開家,男鄰居就以半個當時還算稀缺的無籽西瓜為誘餌,將金薏騙到了家中,金薏剛吃完了西瓜,就被男鄰居抱上了床,金薏還以為就是重複兩人多次做過的動作,便沒有過多在意,男鄰居緊緊地抱著她,深深地吻著她全身,和她長時間接吻,直到金薏喘不過氣來,才不得不停了下來,他看到正在喘息的小姑娘,柔聲地說道:“金薏,你十歲了,快兩年了,叔叔看著你的身體漸漸發育,叔叔越來越離不開你的身體了,再過幾年,你和叔叔結婚吧!結婚了,我們就可以一直這樣了。”金薏睜開眼睛,疑惑地問道:“你和嬸嬸沒離婚,我怎麽和你結婚啊?”“那叔叔要是離婚了呢?你喜歡一直和叔叔這樣嗎?”“嗯!”金薏糊裏糊塗嗲聲嗲氣地回了一聲,男鄰居看著懷中稚嫩的正在發育的女性肉體,忽然獸性大發:“叔叔,今天給你一個生日禮物,今天…我們…提前新婚…”他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粗魯猙獰…

金薏尚未發育成熟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他長時間的獸欲發泄,直到傍晚,金孝義下班前,金薏才被放回家來,男人的甜言蜜語百般撫愛雖然一時迷惑了金薏,但金孝義陳曉鳳還是同時發現了女兒神情身體的異樣,經再三追問,才得知真相。男鄰居因強奸罪受到了法律的嚴厲製裁,但留給金薏稚嫩身體和幼小心靈的嚴重創傷卻久久未能愈合,她很長一段時期對男人、對男女性事有著條件反射似的巨大恐懼和深深厭惡。

女兒受辱事件也在陳曉鳳心裏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傷痛,她一直以各種方式給女兒補償。可是,若幹年以後,金薏的所作所為卻真正讓陳曉鳳深感自愧不如痛不欲生了,她為女兒作出的奉獻用忍辱負重無地自容來形容毫不為過。

奚秋瀟在以後的歲月裏斷斷續續地聽說了陳曉鳳和她女兒的一些故事,驀然想到了那盒錄像帶。這盤粗製濫造的將人類的動物原始本能暴露無遺的錄像帶,竟會發生如此神奇的輻射擴散效應,令人痛惜地拆散了一個家庭,竟又奇跡般成就了一個果斷辭舊迎新的醒著的自食其力自得其樂的女性。中國兩千多年前就有性善性惡的爭論,就有“食色,性也”的認識,奚秋瀟想到了兩個字:還原!如果說從神性到人性,是一種進化是一種還原,是曆史的巨大進步!那麽從人性到獸性,就是一種退化是一種蛻變,是曆史的巨大的可怕的倒退!

最近一段時間,溫寅運一直在伺機從各種蛛絲馬跡中,探尋蘇喜墾和鍾欣馳關係的真相,從而完善豐富他心中的良策。那天鍾欣馳從蘇喜墾辦公室出來後臉色難看,又直接去了醫務室,這是為什麽?謎團可能就在小徐那裏。溫寅運知道鍾欣馳過去同小徐關係比較好,可是性愛關係應該是非傳遞性的呀,鍾欣馳會告訴小徐嗎?絕不可能,隻有一種可能,鍾欣馳有求於小徐,現在鍾欣馳有求於小徐的最大可能就是他預計中的那種事。

溫寅運早就推測出,醫務室負責人這個好差事之所以能落到小徐身上,一定是因為這個女人同蘇喜墾有著直接間接的關係,所以作為醫務室直接領導——廠常日班黨支部書記,他一直比較照顧她,她的入黨也是他親自關照的,隻是因為拿不準小徐到底是蘇喜墾的直接關係還是間接關係,他刻意與小徐維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非常客氣但不親近、適時照顧又刻意回避。但現在情況有本質的不同了,一是自己已經是黨委委員,進入了廠的核心層,從年齡上具有後發優勢;二是小徐可能掌握著解開鍾欣馳蘇喜墾那天晚上謎團的密碼。溫寅運覺得他與小徐的關係可以而且應該適時地有所改變。他拿起了桌上的電話:“小徐嗎?溫寅運,醫務室沒人時,你來個電話,我去量個血壓。噢,不,還是到醫務室去吧。嗯,沒什麽,一會兒見。”

小徐很長時間以來就覺得溫寅運對自己有著旁人難以察覺的特別的照顧,她的心中也幾度產生過朦朧迷離的想法,但一直不敢有所作為,既是顧忌蘇喜墾,也是怕自己自作多情。今天溫寅運的電話顯然是一個信號,要量血壓太簡單了,不必直接找自己,更不必親自到醫務室來,他一定是衝著自己來的。怎麽辦?怎麽辦?總不能像對蘇喜墾那樣死皮賴臉地往他身上貼吧,裝也要裝出一副女人的矜持吧。小徐在想好了基本對策之後,把醫務室幾個醫生打發到車間巡視去了。

溫寅運還是第一次以檢查身體的身份走進醫務室,小徐笑容可掬地迎接了他,血壓測量的結果是高血壓略略有些偏高,還在臨界點之內。小徐安慰道:“溫書記,正常的,放心,休息好了就沒事。你的脈搏很有力,說明你身體很強健啊!”小徐一邊用眼睛觀察著溫寅運的反應,一邊在解開溫寅運手臂上的血壓計綁帶時,身體有意前傾了那麽一點點,這一點點正好使自己的胸部接觸到了溫寅運的手,這個動作一氣嗬成連貫自然,就在這很短的幾秒鍾時間裏,就碰到了那麽一點點,恍恍惚惚似有若無,這就是小徐精心謀劃的對策嗎?溫寅運的手顯然是被小徐的胸部輕微擠壓了一下,他的手本能地很輕微地收縮了一下,心裏卻湧起了奇怪的想法,平時看到的小徐,胸部並不顯得挺拔高聳啊,就碰到了這麽一瞬間這麽一點點,手的神經末梢居然能傳導出一係列的聯想…溫寅運慨歎自己對女人了解得還是太少了!

溫寅運的所有微妙變化都沒有逃脫小徐的那雙對男人洞察秋毫的眼睛:“溫書記啊,我還是叫溫書記比較習慣,叫溫委員有點拗口。您還是應該經常到各部室走走,讓我們也經常能見到您。您也應該經常找我們談談心,讓我們有機會接近您。”溫寅運微笑著回答道:“你不一樣吧,有重量級的人關心著你,我可不敢輕易關心你。”“溫書記在笑話我啊,我哪裏有什麽領導關心啊!天天就是老公關心我,我關心兒子。”溫寅運詭異地一笑:“你要藏著掖著,我就沒法坦誠了。在鴻雁廠,沒有貴人相助,你能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醫務室?”小徐沒想到溫寅運會如此寸步不讓咄咄逼人:“溫書記,你就可憐可憐小女子吧!你才是鴻雁廠將來的真正大貴人,你能讓我靠上嗎?你會相助我嗎?”小徐的媚眼裏充滿著大膽地試探。溫寅運的眼睛和小徐的眼睛對視著,像是打了賭一樣,誰都目不轉睛。

溫寅運剛才看見了在自己走進醫務室時,小徐順手鎖上了門,這也似乎可以理解為正常,醫務室裏有一張病床,醫生有時也會為就醫者做些簡單檢查,可他也需要做這種關門檢查嗎?這個女人確實是能豁出去的,也正是自己將來需要的女人,可今天在這裏絕對不行,太危險!而且萬一是個圈套怎麽辦?溫寅運迅速掐斷了自己上竄著的欲念。小徐今天本沒想這麽露骨地表現自己,她是想見機行事的,可是話趕話,既然說到了這兒,她也做好了一切準備,溫寅運真想做什麽,她也會配合好,隻是有點冒險,可這種冒險也是一種刺激啊!反正為抓緊時間靠上這個鴻雁廠未來的老大,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是值得的,再說,溫寅運又年輕又長得白白淨淨,想到這裏,小徐的視線終於離開溫寅運的眼睛,開始掃視考察他的身體了。“想投新的貴人,你的投名狀呢?”溫寅運的話霎時破壞了小徐的欣賞興致:“投名狀?”小徐顯然沒有聽懂。溫寅運站起身來:“你想好了,再回答我,我走了。”

溫寅運離開醫務室之後,小徐才想起似乎有一部叫作《投名狀》的電影,她懵懵懂懂地以為自己搞清楚了溫寅運要她投名狀的意思。

鴻雁廠當時每天晚上有兩個人在廠裏通宵值班,帶班幹部是由中層以上男性幹部組成,睡在廠辦公室旁的一間房子裏,條件比較好,這間房在走廊的盡頭,旁邊有一個一般不允許通行的消防緊急通道。小徐平時很注意蘇喜墾的值班時間,在她眼裏這個值班室簡直就是一個幽會的天然場所,她一直等待著蘇喜墾的召見,可從沒等到過。她從不相信蘇喜墾的生活裏隻有她一個婚外的女人,也不相信蘇喜墾在值班時會安分守己,她有好幾次在蘇喜墾值班時故意露麵,既顯示自己工作辛苦認真,又像是在提醒他什麽,還能在暗中觀察他什麽,可惜她所有的期待都落空了。蘇喜墾不提倡不鼓勵加班,他認為八小時工作足夠了,還做不完,除非特殊情況,要麽是上班時間在磨洋工,要麽是不適合這份工作。他也從不在下班時間找人談話,他見到小徐時隻是微微點頭,算是招呼了,同其他所有人一模一樣,小徐也就隻能一次次失望而歸。

另一個值班人員是廠部和車間常日班的男性管理人員,睡在廠傳達室旁邊一間小房間裏。

這天晚上是溫寅運值班,小徐對每個月廠裏的值班表都比較在意,過去她的眼睛隻盯住了一個蘇喜墾,現在又多了一個溫寅運。

初春時節的東昱,晚上還是有幾分涼意的,小徐今天晚上上身特意穿了一件緊身的短袖羊毛衫外加一條精致的披肩,下身一條牛仔褲,很好地襯托出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她從消防通道大方地走上樓梯,推開了值班室的門:“溫書記值班嗎?”躺在躺椅上的溫寅運見了小徐吃驚不小:“你怎麽來了,醫務室有事?”溫寅運其實心裏知道小徐是充著自己來的,他有意裝出這副驚詫莫名的樣子。小徐心裏想:裝!男人都這個德性!臉上卻是滿麵春風:“給你送投名狀來了,我可是有備而來啊。”說著,也沒等溫寅運招呼,就拿下了披肩,在躺椅旁坐了下來。溫寅運平時看到的小徐都是穿著白大褂的或是工作服的,從沒見過她這樣的穿著,他發現小徐的身材保持地非常好,窺一斑而知全豹,通過她雪白豐嫩的脖頸和兩條白皙細嫩豐腴的胳膊能想象出她全身的肌膚…他不知在那本書上看到過:脖頸經常會出賣女人真實的年齡,而這個女人的脖頸竟然不見一絲皺紋,真無愧鴻雁廠中年女人四枝花之一啊!溫寅運的眼神有些直楞,竟然沒有注意到小徐的話,小徐覺得自己已經初戰告捷了:“怎麽了,不認識我了?”溫寅運連忙掩飾自己:“不,不,平時見你都穿著白大褂,今天這樣挺漂亮的。”“是嗎?女人聽到男人說自己漂亮總是高興的,尤其是這種話出自你這樣端莊傑出的男人。”溫寅運沒有敢正麵回應小徐火辣辣的挑逗:“你剛才好像說是送投名狀給我呀!”“我給,你要嗎?”小徐的眼睛盯著溫寅運身體的某些部位,她已明顯看到了這個部位的漸漸變化,她欣喜地在等待這個男人動手,對蘇喜墾那樣的男人,她隻有主動殷勤才能得手,而對溫寅運那樣的男人,她必須要有足夠的耐心,她斷定他不具備蘇喜墾那樣的定力,僅僅是她的這種無肢體接觸的語言挑逗,他就可能潰不成軍,自己從一開始就必須牢牢控製住和這個男人關係的主動權。

溫寅運改變了一下坐姿,掩飾著自己身體的某些變化,小徐得意地笑了。溫寅運的手向小徐一伸,差點就碰到了她的胸部:“拿來,給我啊。”小徐暗想:這個溫寅運比我想象得要厲害,他這是在逼我就範啊,豁出去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我不是說了嗎?投名狀就是我啊,我可是有備而來啊。”溫寅運這下反而被小徐逼到了牆腳:“這有點搞得太大了點,來日方長吧。今天時間地點…”他有意吞吞吐吐。小徐反而大方地說:“那好,時間地點你定,我等著。”說完站起身來要走,溫寅運連忙拉住她的手臂:“先不忙走。”在小徐坐下時,溫寅運的手並不是一下子就鬆開她的手臂,而是像開玩笑似地撫摸了一下她整個手臂:“我想問你一個情況,鍾欣馳到底怎麽了?”“小鍾,沒什麽呀。”溫寅運聽見這句話後,臉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那好,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小徐一看溫寅運不高興了,連忙轉變口氣:“你們廠領導的事,我哪敢瞎講啊。有什麽你就問什麽嘛。我知道的都告訴你,還不行嗎?”溫寅運聽懂了她的話:“鍾欣馳最近是否做了人流手術?”小徐驚異地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麽?”溫寅運顯然已經從小徐的反問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神秘地一笑:“我對她懷孕不敢興趣,對使她懷孕的人才感興趣。”“你懷疑誰?”溫寅運答非所問:“現在鴻雁廠處在關鍵時刻,上級領導很關心,要了解各方麵情況,你也有責任幫助領導全麵了解情況,以後我們可以找合適的地方定期交流情況,廠裏不適合談這種事情,今天不早了,你快回去吧。”“那好,我知道什麽,都會向及時你匯報,我等你安排。”溫寅運把小徐送到門口叮囑道:“從消防通道下去。”在她身後撫摸著她的兩條手臂:“皮膚真好…”小徐的身體微微向後靠在了溫寅運的身上,溫寅運兩手伸向前抱住了她,兩手正好按在了小徐的兩個乳房上,他用力捏了一下以後,用嘴輕輕吻了吻她的脖頸,小徐感覺到溫寅運在用身體頂自己的臀部,她咬咬牙沒有出手。溫寅運見小徐沒有動靜就狠狠心把她推了出去,自己從屋裏關上了門,溫寅運靠在了門上,心想:好險啊!我是否差點就中了美人計?這個女人到底是蘇喜墾的人嗎?她還必須接受幾次真正的考驗!

小徐出門後臉上露出了輕蔑的微笑:什麽玩意兒,想吃羊肉又怕膻味兒!想讓我做你的臥底,先要看你何時能當上鴻雁老大,再要看你能出什麽樣的價!

這天早上剛上班,溫寅運就找到鍾欣馳,說晚上要到她家談一件重要的事情,聽到要到她家,鍾欣馳出現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條件反射:“晚上家裏不方便,今天我到外加工車間去,要麽去那兒聊聊。”溫寅運見鍾欣馳如此忌憚到家裏去,更堅信自己的猜測是八九不離十,心裏是十分憤怒十二分嫉妒,臉上卻平靜如常:“那你把地址告訴我,我處理完事情到那兒找你。”

按照蘇喜墾的點撥,鍾欣馳先期開發了兩個成衣外加工生產基地,這兩個生產基地都在東昱省近郊,廠房是利用村裏原有的公共房屋,工人就是當地的村民,設備由鴻雁廠提供,鴻雁廠派了幾名技術熟練的師傅帶教,製作成衣後由鴻雁廠質監部門先行抽檢,然後交由紡織外貿部門驗貨。正如蘇喜墾所預料的那樣,距離鴻雁廠僅僅幾十公裏,人工成本的下降是以倍數來計量的,這次工農聯手真是一種雙贏。工廠在合作中分得了兩塊大蛋糕,一塊是產量提高後機器設備廠房等固定成本分攤減少的間接下降,第二塊是人工成本的直接下降;農村在合作中分得了農民收入大幅度提高的蛋糕。

農村幹部對於鍾廠長的到來是熱情有加,鍾欣馳在檢查著流水線和產品質量,心裏卻在想溫寅運會有什麽事呢?還神神叨叨的,不過轉而一想,這人一向有把小事情說破大天的本事,不用太當回事兒。想到曹操,曹操還真就到了,溫寅運風塵仆仆地趕過來了。村幹部連忙將他們引進了村裏最“豪華”的一間會議室,這是一間泥屋,屋子裏麵也是泥地,一張方桌四周放著四個長條凳,桌子上有一個竹外殼的暖水瓶,幾個蒙著灰的茶杯。溫寅運和鍾欣馳坐了下來,溫寅運想與鍾欣馳坐在一條凳子上,鍾欣馳見狀自己移到了另一條凳子上。

在那天晚上溫寅運突然提前離開鍾欣馳家之前,鍾欣馳還是將他視為自己的好朋友,對自己主動與他分手還微微有些歉意,與他相處比較輕鬆,基本上是有什麽說什麽。可從那天以後,鍾欣馳覺得溫寅運的內心深不可測,他的那雙漂亮的眼睛後麵似乎還長著一雙遊移迷離的眼睛,她深深感到自己根本不是溫寅運的對手,惹不起還躲得起,她開始有意識地同他拉開了距離。

鍾欣馳的這些變化是隱性的,在鴻雁廠除了溫寅運有所感覺外,隻有一個人覺察出著他倆關係的微妙變化,這個人就是蘇喜墾。蘇喜墾在暗暗為鍾欣馳鬆口氣,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次溫寅運的主攻對象不是鍾欣馳,而是他蘇喜墾,更出乎蘇喜墾意料的是,他自己一手栽培的從不認為具有對手資格的溫寅運一躍而成了自己的對手。蘇喜墾感歎到:真要培養接班人,即使精心帶教細心嗬護還未必能成功,而職場情場對手的生命力旺盛頑強,到處都在野蠻生長著。

鍾欣馳看著溫寅運,在等他說一件重要的事情,溫寅運在等鍾欣馳打探事情的重要程度。溫寅運一邊在等,一邊在斟酌著詞匯:“我聽說有人向上級舉報你和蘇喜墾關係不正常。”鍾欣馳聽了這話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同蘇喜墾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鍾欣馳至今都不堪回首,當第二天她看到蘇喜墾那若無其事一本正經的樣子,尤其是當她告訴他自己懷上身孕時,蘇喜墾表現出的那種置身事外波瀾不驚的超然神態,深深地傷害了鍾欣馳,從那時起,鍾欣馳就狠狠地告誡自己,她同蘇喜墾的一切,就如過眼雲煙一般,就讓它隨風飄逝吧,就像曹雪芹為《紅樓夢》一書精心設計的紅樓是色,夢是空一樣…

對於患有情傷的人尤其是情傷慘重的女人,忘卻是最好的藥療,時間是最好的食療,重新開始則是更好的強身健體。

鍾欣馳可以很快忘卻蘇喜墾,但久久難以壓抑性意識地頑強複蘇、久久難以平複對男性撫愛的熱烈渴望;鍾欣馳可以自己恨透蘇喜墾的薄情寡義,卻難以接受別人尤其是溫寅運對蘇喜墾的惡意詆毀,更何且這種詆毀還必定傷及自己。鍾欣馳盡力掩飾著內心對溫寅運的極度厭惡,表麵上不露聲色地問道:“你相信這種傳言?”“現在不是我相信不相信,而是人言可畏啊!如果真發生看什麽,你可以對組織上講清楚,女方總是弱的一方,被保護的一方。”鍾欣馳聽到這裏已經完全清楚溫寅運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試探+嚇唬+策反。鍾欣馳心裏清楚了神態反而顯得更為鬆弛了:“謝謝你的關心,我能保護自己,沒人能強迫我做什麽!”其實鍾欣馳並沒有完全清楚溫寅運此行的全部目的,他心中還殘存著對鍾欣馳的愛和再度得到她的一絲希望,在寫給鍾欣馳丈夫的匿名信石沉大海之後,他已經寫好了給上級領導的舉報信,此時就放在口袋裏,之所以遲遲未寄出去,他是在思慮怎樣才能把對鍾欣馳的傷害降到最低限度,他確信蘇喜墾同鍾欣馳已經發生了什麽,如果鍾欣馳能主動找領導談,既可能解脫和保護鍾欣馳,又可以把蘇喜墾送得更遠。現在鍾欣馳的這個態度逼得他隻能打出手裏最後的那張牌,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也就別怪我溫寅運了。溫寅運陰笑地同鍾欣馳告別:“作為朋友,我仁至義盡了。你好自為之吧。”鍾欣馳覺得今天溫寅運這個勉強擠出來的笑,讓她像吞進了蒼蠅一樣渾身惡心、又讓她像誤服了砒霜一樣毛骨悚然,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鍾廠長,他們叫我們吃飯了。”杲維幀的一聲叫喚打斷了鍾欣馳的思緒。

杲維幀是東昱紡織工學院的畢業生,他的表姐是鍾欣馳的中學同學,他很早就認識鍾欣馳,一直在暗戀鍾欣馳,隻是沒讓旁人察覺,鍾欣馳卻早就有所感覺,隻是過去見麵機會不多,鍾欣馳也沒太放在心上。當杲維幀的表姐要求將表弟安排進鴻雁廠時,鍾欣馳一直拖著,她認為小夥子有這想法,兩人在一個單位工作不太合適。杲維幀畢業時沒能如願直接到鴻雁廠工作,可他沒有灰心喪氣,一直利用各種機會提醒和催促表姐,表姐也覺得有些奇怪,表弟為何非要到鴻雁廠去?鴻雁廠到底好在哪裏?一個專業對口的全日製本科生到這樣一個紡織廠去,她鍾欣馳怎麽就辦得這麽難呢?

正好鴻雁廠擴大外加工需要增加質監人手,正好杲維幀表姐也催促了好長時間,情麵難卻,這是鍾欣馳又正好當了副廠長,三個“正好”疊加在一起,鍾欣馳也就沒有再托詞敷衍,杲維幀終於如願以償來到了鍾欣馳的身邊工作。

杲維幀是個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小夥子,臉上輪廓分明,高高的鼻梁上架了副眼鏡平添了幾分秀氣,薄薄的嘴唇裏是一副整齊潔白的牙齒。他高考的分數達到了全國重點院校,由於選擇專業的原因,落到二本院校。杲維幀平時話語不多,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卻是頭頭是道,他酷愛外國電影,對好萊塢明星非常神往和熟悉,這一點恰好暗合了鍾欣馳的興趣。鍾欣馳特別喜歡聽杲維幀講美國英國法國電影:講那些經典台詞﹑講那些明星的氣質做派﹑講那些明星的趣聞軼事﹑講那些明星夫妻情人一會兒“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濃情蜜意﹑講那些明星夫妻情人一會兒人去樓空物是人非的淒楚悲涼。

杲維幀充分利用了他同鍾欣馳單獨在一起的難得的短暫的時間,盡情地揮灑著自己的特長,他非常享受鍾欣作為聽眾自然流露出來的那種馳神情專注如癡如醉的狀態,他從底認為,以她這樣的年齡這樣的職位,還能有青春少女般對包括愛情在內的一切美好事物地癡情向往﹑還能相信世上還存在沒有汙染的男女之愛和沒有功利的人際關係﹑還能保持對為人處事舉手投足規範優美地欽羨崇尚﹑還能經常以心目中的美和不斷從各方麵學習到的美來修正提升自己,實在是非常難能可貴的,由此他更加篤信這個女人值得他用一生去愛,至於她愛不愛自己,兩人能不能成功,就讓上帝來決定吧!他工工整整地抄了泰戈爾的詩給鍾欣馳表明心跡:我希望我對你的愛,不會造成你的負擔,因為我選擇愛你,就要愛得自由自在。鍾欣馳沒有任何回複,就像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一樣。杲維幀像是有充分思想準備似的,一切依然故我。

此時,杲維幀看到鍾欣馳臉色慘白,關心地問道:“鍾廠長,你的臉色很不好,是病了嗎?”鍾欣馳看了看杲維幀,心想這個小夥子現在看上去那麽清澈,他以後會不會也變得像溫寅運那樣混濁!她勉強笑了笑:“噢,沒什麽,可能有點累了,先去吃飯吧,吃完飯我要先回廠了,你留下來,再好好檢查檢查吧,萬事開頭難,質量標準一定要嚴格,剛開始,產量低一些不太重要,質量不過關,這個加工點就毀了,鴻雁商標的質量信譽也會受損,你千萬不能大意。出了事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對鍾欣馳的嚴肅嚴格,杲維幀早就習以為常,也從內心認同,隻是對她突然決定吃完飯就回廠,感到有些不爽,因為他平時與她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屈指可數,這次陪她來檢查外加工點的商品質量,是他爭取了好久才成功的,為此他事先做足了功課,除了商品質量功課以外,外國電影的功課更是精心準備的,現在眼看這一切都成了泡影,可誰讓自己喜歡的是一個女廠長呢?杲維幀憑著自己的觀察了解,知道鍾欣馳最不喜歡小家子氣的男人,而是特別喜歡男人的豁達大度。此時此刻,他意識到自己表現出來的任何不高興,不僅不能使她對自己增加好感,反而會讓她產生反感,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她高興一些,為以後多爭取一些這樣的機會。想到這裏,杲維幀心裏雖然老大不願意鍾欣馳走,但他嘴上說的卻是:“廠長放心,我一定替你把好質量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時鍾欣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對杲維幀的有節製識大體一直是很欣賞的。

鍾欣馳在吃飯時就一直在想著心事:這件事必須得告訴蘇喜墾,免得他猝不及防。鍾欣馳又實在不願單獨去見他,而且還是談這個無聊又敏感的話題。思來想去,還是直接告訴蘇喜墾為好,但決定不提溫寅運的名字,以免他們兩人的關係繼續惡化,也盡量避免自己卷入他們兩人的政治對壘中。

下午鍾欣馳回到廠裏,徑自找到了蘇喜墾,蘇喜墾見到鍾欣馳的一瞬間,眼裏掠過一絲柔情,但他看鍾欣馳沒用正眼瞧他時,迅速收起來柔情,恢複了職業狀態:“小鍾,外加工還可以嗎?”鍾欣馳點點頭:“蠻好的,他們很認真的,第一批產品檢查下來,質量還是挺不錯的。他們還準備擴大生產呢,質量過關前,我是不會讓他們擴產的。不過,我今天不是匯報這個的。”她壓低了聲音:“聽說有人在議論我們…”“聽誰說的?”“先別管是誰,肯定有人在說。”蘇喜墾臉上的驚訝轉瞬即逝:“怎麽可以不管是誰呢?是誰太重要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的。”蘇喜墾正想再說些什麽,鍾欣馳沒讓他說出來:“那蘇書記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鍾欣馳邊說邊離開了蘇喜墾的辦公室,蘇喜墾隻能搖頭苦笑了。

那天晚上,蘇喜墾在自己小區裏散步時,竟發現小徐在等他,明顯有些不高興:“你越來越不懂規矩了,到底要我講多少次,沒有得到我的同意,你不許做任何動作。你所有的事情,我都會替你安排好的。”小徐見蘇喜墾嚴厲的樣子,用委屈的聲音辯解道:“人家有重要的事情要匯報,你又不允許我到你的辦公室,又不許給你打電話,你讓我怎麽辦?”蘇喜墾見小徐流出了眼淚,便換了一種口氣:“我們這種關係要保持長久,隻有小心小心再小心。好了,別哭了,我這也是為我們倆好。說吧,什麽事。”小徐把溫寅運打聽鍾欣馳做人流的事和要她為他做臥底的事全部告訴了蘇喜墾。蘇喜墾詳細詢問了徐和溫對話的原話,小徐還想說明自己並沒有承認鍾欣馳做人流一事,蘇喜墾不以為然地表示:“你這是自欺欺人,溫寅運已經從你們的對話中找到答案了。你從現在開始,在溫寅運麵前什麽也別再說了,什麽也別再做了,你別再攪進去了,有什麽事,我會想辦法找你的,記住,禍從口出!”蘇喜墾快步離開了小徐。小徐原先對自己設計的這個同蘇喜墾的邂逅很有些自鳴得意,一路上有過多種期待,最高的期待比較杳然,她沒敢多想,最低期待是得到蘇喜墾的擁抱輕吻,可現在連最低期待也沒能實現!小徐一個人呆呆地望著蘇喜墾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她的眼睛裏一片迷茫,蘇喜墾和溫寅運,這兩個靠山不知道哪一個更可靠?

實際上,在鍾欣馳離開辦公室以後,蘇喜墾就很快想到了一個人——溫寅運。如果出現了對他和鍾欣馳的議論,那麽始作俑者一定是溫寅運。蘇喜墾很欣賞兩個成語:利令智昏和色膽包天,他相信在利和色這兩方麵,男人都難以免俗,但是在中國,要真正在這兩方麵隨心所欲,就必須有至關重要的另一個字——權。權威、權貴、權柄、權勢、權術、權謀、權衡、權宜,蘇喜墾的腦海裏竭力搜索著與權有關的詞,他認定他和溫寅運現在爭奪的就是這個字,他決定接受這一個男人——溫寅運的全麵挑戰,他思慮再三,覺得必須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發製人,以致命重拳將溫寅運的奪權陰謀粉碎在萌芽狀態,蘇喜墾決定同上級黨委書記相約,作一次正式的工作匯報,這個動作與其說是匯報,倒不如說是一次攤牌,讓領導充分認識到他蘇喜墾和溫寅運的競爭是一場零和遊戲,逼領導在他們兩人之間做出選擇——誰留在鴻雁廠?但在此之前,他必須搶占輿論製高點,他決定使出謠言這個殺手鐧,蘇喜墾深知謠言止於智者而不止於權力的道理,尤其是幹部男女關係的傳言,聽者雀躍,傳者踴躍,信者眾多,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哪怕是星星之火,在鴻雁廠也一定會成燎原之勢,其形形色色的延長版加強版,也勢必會強行進入方方麵麵領導的圈子。蘇喜墾深諳“兵者詭道也。”在他的詞典裏,隻有勝負成敗,沒有是非善惡。

第三天一大早,海賡和郝為軍分別收到了內容相同的匿名舉報信,某月某日淩晨一時許,親眼看到溫寅運從鍾欣馳的家裏出來,神態慌張,疲憊不堪…

海賡和郝為軍在第一時間向蘇喜墾作了匯報,蘇喜墾神色凝重地表示:“我早就收到了舉報信,立馬放進粉碎機了。沒想到舉報信的範圍還不小,看來得認真對待了。”蘇喜墾沉思良久,麵有難色:“說是說謠言止於智者,可廠裏的幹部職工並不都是智者,可廠黨委現在還不便有什麽動作,你們倆就從行政和共青團的線條上酌情處置吧。既不能擴大事態推波助瀾,也不能聽之任之無所作為。總之,鴻雁廠還是要能聽到辟謠的聲音。”

海賡和郝為軍分別在鴻雁廠行政和共青團係統的小範圍內作了正式的辟謠。可正如蘇喜墾預料的那樣,在一定的運作下,辟謠就成了更大的傳謠,舉報信事件在鴻雁廠持續發酵,以至於溫寅運和鍾欣馳都坐不住了,分別找到了蘇喜墾,強烈要求廠黨委出麵正式辟謠,蘇喜墾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他們的請求。

在臨時召集的鴻雁廠黨政聯係會議上,蘇喜墾嚴肅地講了一番話:“最近,廠裏謠言四起,其中部分謠言涉及到幾個領導。我在這裏代表黨委講幾點,第一,言論自由是寫入國家憲法的,在鴻雁廠任何人都沒有權利破壞言論自由;第二,言論自由與造謠誹謗有質的區別,如果言論構成誹謗,就構成了犯罪,有關當事人應該拿起法律的武器捍衛自己;第三,鴻雁廠黨員幹部都應該有基本的認知水平和判斷標準,不信謠,不傳謠。明辨是非,與人為善,懲惡揚善,是做人的底線;第四,一位我非常敬重的領導人說過,隻有忠實於事實,才能忠實於真理。所以,謠言要靠事實來粉碎,我們大家不是要等廠黨委來說話,更不是等我蘇喜墾來說話,而是要讓事實來說話,讓事實來做結論!”聽了蘇喜墾的這番話,會場上的其他人臉上毫無表情,溫寅運的臉色鐵青,鍾欣馳的臉色由青變紫,嘴唇微微顫抖。

這個初春的早晨乍暖還寒,奚秋瀟剛上班便接到了曹海霖的電話:裁剪工黃樂昨天突然死亡了,讓他協助廠勞動工資科處理善後事宜。奚秋瀟來到了廠勞資科,勞資科的老路是個資深的辦事員,奚秋瀟表示要跟著老路學習學習長長見識,而老路則申明他是跟著車間去,是科室為車間一線服務,廠裏的慣例是應當由車間唱主角,奚秋瀟覺得這樣爭來爭去沒有太大意義,同意唱主角。

兩人趕到了黃樂的家。黃樂的家是老石庫門房子的亭子間,大約10個平方米出頭,一張床,一個大衣櫥,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個馬桶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間,在亭子間門口還放著一個煤球爐子。

從黃樂妻子的敘述中,奚秋瀟了解了死亡的經過和他家的基本情況。黃樂今年46歲,和妻子育有一個13歲的兒子,妻子是街道工廠的工人。昨天14︰00剛過,黃樂騎自行車上班途中腦溢血突發,經急送醫院搶救無效於21︰15分去世。黃樂妻子如泣如訴地敘述更增加了這間小亭子間的悲劇氣氛:“我們家的情況,領導都看到了,黃樂是家裏的頂梁柱,頂梁柱一倒,這個家也倒了,我希望在工傷的基礎上,廠裏能再給予補助。”說話間亭子間又湧進了黃樂家和黃樂妻子家的一批親戚,圍著奚秋瀟和老路,在為黃樂爭取最大的利益。奚秋瀟看老路不吱聲,隻能以主角身份講話了:“你們放心,我們一定向領導匯報你們家的實際困難,按照政策給予工傷撫恤和適當補助…”從旁邊飄來的,老路不高不低的聲音,及時撕碎了奚秋瀟開出的空頭支票:“工傷地認定、補助地確定,都有一整套規則和程序,不僅我們廠其他廠也是統一的。”“照你的意思,老黃還不能算工傷嗎?”黃樂的一個親戚粗魯地表示了不滿。老路對這個場麵表現出了久經沙場的老辣:“這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黃樂的另一個親戚吼了起來:“上班的路上發病死亡,還不能算工傷嗎?你到底懂不懂政策?”老路仍然以不高不低的聲調用不緊不慢的語速回答:“據我知道黃樂是在買彩票時倒在彩票亭子下的,按現行政策上下班的路線是指從家到單位最近的直線距離,你們自己再想想吧!”一幫親戚都啞口無言了,隻聽見黃樂妻子嚎啕大哭的音量越來越大。

從黃樂家出來,老路帶著奚秋瀟專程去了黃樂發病的彩票亭,發現從黃樂的家到鴻雁廠和到這個彩票亭是兩個方向,到彩票亭需反方向走幾百米。奚秋瀟從心裏暗暗佩服老路的細心和專業。

回到廠裏後,老路和奚秋瀟向曹海霖作了匯報,老路的態度明確:不能算工傷可以酌情補助。奚秋瀟因為對政策和慣例都不熟悉,又不讚成為了到彩票亭這區區幾百米的反方向距離,而機械地認定是非工傷,所以他選擇了沉默。曹海霖知道奚秋瀟還不熟悉這一套,沒有難為他。曹海霖仰著頭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正視著老路問了一句:“如果他朝反方向不是去買彩票,而是去買藥;或者既是買藥又順便買了彩票,這又該如何認定呢?”老路被曹海霖問住了:“曹書記,您說的這種情況還真挺絕的,沒碰到過。”奚秋瀟記得在彩票亭附近確實有一家藥房,可問題是曹師傅是怎麽知道的呢?難得他也去過現場,他很納悶。曹海霖笑了:“老路,你向你的領導匯報,我向我的領導匯報,看看怎麽處理,才能既符合政策又通情達理。”

老路走了以後,奚秋瀟問曹海霖:“曹師傅,您怎麽知道彩票亭旁還有個藥房?”曹海霖拍拍他的肩膀,微笑不語。奚秋瀟第一次領教曹書記處理事情的高超手段,也第一次體會他在執行現行政策和體恤工人之間的平衡技巧。

奚秋瀟後來了解到領導們商量的情況是:鍾欣馳曹海霖認為可以按工傷處理,海賡溫寅運認為必須嚴格執行政策不能認定為工傷,覃勁風表示:按照工傷待遇處理於情於理未嚐不可,不按工傷待遇處理於法也說得過去,還是蘇書記定奪吧。蘇喜墾的定奪是將球踢給有關部門:將黃樂的情況谘詢專業部門後再做決定。

向專業部門谘詢後得到的答複是嚴謹的也是冰冷的:隻要不是上班指定的直線路線就不能算工傷。蘇喜墾於是決定:按現行政策黃樂的猝死不能算工傷,但考慮到具體困難,可以按職工困難補助的最高標準給予黃樂家屬補助。

奚秋瀟在黃樂猝死事件處理過程中,反複想起在由東昱農場回家的車上,他對諶靜雨講過的陶行知先生的一段話:中國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翻身,要等人命貴於財富;人命貴於權位;人命貴於機器;人命貴於一切。隻有等到那時,中國才站得起來。他還想起了當時自己的有模有樣的一番感歎:我開始還不太理解陶行知先生的這段話,現在越來越感到振聾發聵。此時奚秋瀟不能不承認,當時在車上是想利用難得的機會盡量多地對自己喜歡的人,賣弄自己從老師那裏批發來的知識,他現在對陶行知先生這段話的理解比當年要深刻厚實得多。這個處理過程和結果大體上反應了那個年代對普通人的生命權的認識和對普通人的生命價值的評估。

也正是從那時開始,奚秋瀟認真思考生命權生命價值的命題,由此及彼由表及裏,他想到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裏座山雕的那句著名台詞:三爺最恨被共軍俘虜過的人;他想到中國曆史上降將降兵的淒慘命運;想到了對李秀成瞿秋白評價的顛來倒去;想到了現代文明對投降不變節的詮釋和對投降求生者的寬容;想到了現代文明對每一條生命的令人驚歎的尊重珍視。奚秋瀟開始隱約意識到了不同文明之間的巨大差距,他陷入了更多更大的困惑:自己到底是清晰了還是模糊了?自己到底是進步了還是後退了?不同文明對生命權生命價值地詮釋究竟孰是孰非孰優孰劣?

奚秋瀟在步行回家時正胡思亂想著,拐進弄堂時,卻發現了一個頗為壯觀的景象,整整一條直弄堂裏,幾乎擠滿了坐著和蹲著的剝蝦仁的居民,剝掉的蝦仁殼和剝好的蝦仁都裝在了一個個竹筐裏,歪歪扭扭地堆放在整整一條直弄堂和幾乎所有的橫弄堂。奚秋瀟回家後,父親告訴他是隔壁黑大發給居民們做的,據說好幾毛錢一斤,憑剝好的蝦仁到黑大那裏領錢。

黑大是奚秋瀟隔壁27號二樓家的老大,因皮膚黝黑而得了黑大的外號。黑大是在父親被政府鎮壓後,隨母親改嫁到這裏的,後父不屑管他,母親改嫁後又生了五個孩子,根本沒有精力管他,黑大成了整條弄堂裏出名的混混,他五大三粗無知無畏,人人見了害怕,人人見了嫌棄。不久前他做起了水產生意,竟然幹得風生水起,紅紅火火。這次他頗有衣錦還鄉光宗耀祖的氣勢,從批發市場進了一大批價廉物美的蝦,轉手倒賣給幾家飯店,幾家飯店提出如能將蝦剝成蝦仁,價格可以提高許多,黑大明知自己無力完成,又十分垂涎飯店開出的收購價,便想以全弄堂全居民總動員的方法來試驗一下,不料竟產生了一傳十十傳百的轟動效應,原來不屑正眼瞧黑大的一些人,竟拐彎抹角地上門套起近乎試圖分得一杯羹,黑大不計前嫌地一一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浩浩蕩蕩的剝蝦仁隊伍,以黑大家為原點從橫弄堂向直弄堂延伸、從靠近黑大家的直弄堂分別向南向和北向直弄堂延伸。黑大在這幾天裏一直尋找著體會著,他心目中君臨天下施舍百姓的美妙感覺,矮墩墩的黑大,每天如三軍統帥般居高臨下地檢閱著整條弄堂剝蝦仁的浩蕩隊伍,威風八麵聲震四方地吆喝著:“蝦仁殼要剝幹淨,不幹淨不收,剝得特別幹淨的加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聲不吭地埋頭苦幹著…

奚秋瀟盡管自己囊中羞澀,也很想賺些外快,但還是沒為這剝蝦仁“折腰”,並且希望父母也別去湊這個熱鬧了,奚家成了這條弄堂裏為數不多的清高戶,可眼睜睜地看著人家數錢的滋味也著實不太好受。

在這幾天裏,奚秋瀟每天上下班,要艱難曲折地穿行在剝蝦仁的一群群人一個個竹筐之間時,他總是會想起“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 年代裏為挖防空洞,弄堂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齊上陣做泥磚的盛況;在東昱五中操場裏,師生在攪拌機旁挑燈夜戰,製作一車車水泥時的感人場麵,不知怎麽,他總是會產生某些近似荒誕的聯想:從這一盛況聯想到,談老師惟妙惟肖地說起百歲高齡雙目失明的浮士德,把院中鬼怪為他挖掘墳墓的聲音,誤以為是成千成萬人民建造攔海大壩的宏偉壯舉而情不自禁說出:你真美啊。請停留一下!新世紀和中世紀﹑文明和愚昧﹑嚴肅和荒誕﹑悲劇和喜劇﹑真理和謬誤之間,縱然隔著綿長的時間和廣闊的空間,怎麽會像是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呢?怎樣去厘清它們各自的邊界呢?究竟怎樣才算是脫離了中世紀脫離了愚昧,而邁進了新世紀新生活了呢?“最先投入新生活的人,他們的命運是令人羨慕的。”奚秋瀟此時對經常吟誦著的這句名言很有些憧憬…

奚秋瀟最近一段時間夢見諶靜雨少了些,隻是一時一事一景一物直接間接可能聯係到可能聯想到諶靜雨時,她的一顰一笑翩然倩影還是會頓時浮現在眼前而且是久久地縈紆,奚秋瀟對此既無奈又享受。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諶靜雨似乎正從奚秋瀟的生活裏漸漸淡出。令奚秋瀟感到奇怪的是,昨天晚上他又清晰地夢見了諶靜雨,兩人一起看了場電影,看電影時,他一直試圖拉她的手,可就是拉不到,即將拉到時,他卻醒了,兩手空空如也…所有的美夢都是短暫的有遺憾的,所有美夢的夢中人都是極不願醒來的,奚秋瀟醒來後,見天還很黑很是昏暗,可他卻怎麽也睡不著了。雖然他告誡自己不能去想與諶靜雨有關的任何往事,可與諶靜雨相關的一幕幕場景一句句言語,爭先恐後鋪天蓋地在他眼前湧現在他耳旁響起…

第二天,奚秋瀟是準時下班的,由於中午吃飯時已經看過報紙了,所以沒有像往常那樣拐彎到區工人俱樂部閱報欄去看報紙,就直接回家了。

鴻雁廠後弄堂口與奚秋瀟家後弄堂口(東昱當時石庫門弄堂一般稱朝南的弄堂口為前弄堂口,朝北的弄堂口為後弄堂口)在同一條馬路上,這是條東西走向的馬路,馬路兩旁種植著整齊的法式梧桐樹。這條馬路越是向西,建築越是高檔寬敞,路旁的梧桐樹就愈見樹大根深鬱鬱蔥蔥,與此反差明顯的是馬路越是往東,建築就顯得破舊狹窄,路旁的梧桐樹就更加瘦小稀疏。

奚秋瀟沿著馬路右側不急不慢地走著,他忽然發現馬路對麵和他同方向走著一個熟悉身影,像是諶靜雨。奚秋瀟本能地三步並作兩步趕了上去,越過馬路:“諶靜雨。”那個身影一轉身,真是諶靜雨,諶靜雨驚喜的神情從臉上一閃而過:“奚秋瀟。”奚秋瀟對這樣的巧遇十分欣喜:“還真是你,你怎麽會在這兒,你回東昱了嗎?”就在這很短的時間裏,諶靜雨卻已經調節好了自己的情緒,她有意不正麵回答奚秋瀟的問題,而是淡淡地問道:“你下班了?”奚秋瀟關切地問:“你好嗎?”諶靜雨:“我很好,你呢…好嗎?”奚秋瀟不知是該說好,還是不好,但他不想也不會說假話:“我還是老樣子,你…好嗎?”諶靜雨顯得十分猶豫:“我說了我…很好,我…”喜出望外的奚秋瀟打斷了諶靜雨的話:“真神奇,昨晚我還夢見你了,今天真見到你了!”聽了奚秋瀟的話,諶靜雨臉上的表情驚喜中夾雜著傷感,她覺得必須馬上離開他:“奚秋瀟,我還有點事,要到那邊去,再見吧!”諶靜雨沒等奚秋瀟回答,就朝馬路對麵走去了。

奚秋瀟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諶靜雨走到了馬路對麵,頭也不回繼續朝前走去。諶靜雨原先就是走的這一邊馬路,是奚秋瀟跨過了馬路,現在諶靜雨又跨過了馬路,走到了奚秋瀟原先走的馬路那一側,顯然這是在有意回避他,奚秋瀟明白一切了,即使是心裏再想,他也無論如何不能再跨過馬路去追她了,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同諶靜雨的這次巧遇會這麽突然地變成冷遇、沒想到突如其來的驚喜會變成意想不到的痛楚、沒想到僅僅一年多一點點時間,諶靜雨就將他視若路人了!奚秋瀟難過地轉過了頭,他沒再去看諶靜雨的身影,他覺得再看就不是多情而是多餘了。在奚秋瀟看來,多情的基礎和前提是有情,麵對無情的任何多情隻能是多餘隻能是浪費。奚秋瀟在前麵的一條小路果斷而堅決地拐彎了,他認為他和諶靜雨兩個當年的戀人,在一條馬路的兩側,像路人般這樣走著太過別扭,他寧願繞道回家,也不想這樣繼續走下去。

馬路對麵的諶靜雨有意放慢了腳步,使她自己稍稍落後於奚秋瀟幾步,可以一直看到他的身影,當她看到他突然拐彎,知道他是真生氣了,她停住了腳步目送著他,直到奚秋瀟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她自己也沒能鬧明白,今天對奚秋瀟的態度,是怎麽完成從熱切期待到冷眼相對這樣直接突兀轉換的?是因為聽到他昨晚夢見她了嗎?是擔心他不願放手,還是害怕自己撒不了手?她終於控製不住自己了,她停住了腳步,無力地靠在一棵小樹上,眼淚撲簌掉下來了。

同奚秋瀟對諶靜雨的思念一樣,諶靜雨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也是時時刻刻沒忘記過奚秋瀟,今天的巧遇實際上是諶靜雨精心安排的,她已經在奚秋瀟的廠門口等了他三天了。

由於鞏衛國的父親動用了方方麵麵的關係,諶靜雨以商調(實行全員勞動合同製以前中國大陸國有企事業單位之間人員流動的方式,需原單位同意放行,新單位願意接收,商調的主導權完全在單位,基本上是一種組織行為)的方式回到了東昱省會,她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她想在婚前無論如何能再見一次奚秋瀟。一年多以後她第一眼見到的奚秋瀟,比她腦海裏反反複複出現過的奚秋瀟更像個男子漢了,麵容更清臒輪廓更分明,急於表現的躍躍欲試神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日趨自信的沉穩內斂。然而在見到奚秋瀟之後,不知怎麽了,諶靜雨的方寸就全亂了,她甚至有些後悔來等他了。她不但沒有勇氣親口告訴他,自己就要結婚了,而且太害怕奚秋瀟不忘舊情,她覺得自己可能沒有力量再次拒絕他了;她更害怕自己舊情複燃後,陷入兩難的困境,她認為隻有一個幹淨利落的辦法,就是用冷酷無情麵對他打擊他,使兩人的關係變成不可逆轉的關係,這樣也許對大家更好些,也可能讓奚秋瀟由恨她而徹底忘了她,從而開始新的生活。

在奚秋瀟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後,諶靜雨也漸漸冷靜下來了,她此時已經清醒地意識到,她和奚秋瀟兩人由戀愛而組建家庭的可能性永遠地失去了,她為了平複自己的情緒沒有直接回家,而去繞了一大圈。諶靜雨回到家裏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家裏人也早已吃了晚飯。周絲芬見女兒的神情有些異常,便默不作聲地去廚房端來了飯菜,招呼女兒吃飯,諶靜雨看著桌上的飯菜,卻毫無食欲,她抬起頭看著母親許久:“媽媽,我實在吃不下,您能陪我出去散散步嗎?”周絲芬點了點頭,母女倆手挽著手下了樓。

一路上母女倆默默無語,周絲芬是想等女兒自己說出心事來,諶靜雨卻是什麽也不想說,隻是想靜靜地走一會兒。周絲芬是了解女兒的,能讓這個女兒情緒大起大落的隻有一個人——奚秋瀟。周絲芬終於忍不住問女兒了:“奚秋瀟來找過你了?”諶靜雨向母親靠了靠:“沒有,他真來找我,真來纏我,倒好了,我也不會這麽難受了。我們倆關係磕磕碰碰的這幾年,他從不主動找我,更沒有求過我。今天是我去找的他,我去等他三天了,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他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竟對他很冷淡,他看上去挺難受的。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心裏很不好受,他挺可憐的。”周絲芬:“你想在婚前再見他一次,跟過去做個了斷?”“是的,我想親口告訴他,並當麵說聲對不起!”周絲芬擁抱了一下自己的愛女:“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可你想過沒有,告訴他和不告訴他,藕斷絲連和天各一方,哪個對他傷害更小一些呢?”諶靜雨望著母親,點了點頭:“您說的是有道理,可我不說出來,憋在心裏也不好受啊!可看他現在這個樣子,我更難受了!尤其是聽他說昨天晚上又夢見我了,媽媽,我心裏疼得很啊,人不能沒有良心,奚秋瀟沒有欠我什麽?我是有負於奚秋瀟的!是的,他不完美,他有很多缺點,可隻有我心裏最清楚,他對我的感情是不摻有一絲一毫雜質的,這樣純淨的感情在現在的社會環境裏,今後怕是很難再遇到了,我冷淡他,甚至從家裏把他趕走,他實際上都沒有計較,旁人看他口若懸河,神秘莫測,他實際上很單純的,隻是喜歡我這個人,根本沒想過別的,我心裏真是放不下他呀,媽媽!”周絲芬寬慰女兒:“你還是不夠了解奚秋瀟啊,他不像是一個需要被人可憐的人,他很要強的。他不主動找你,不來求你,有他不成熟的一麵,但更多的是他有男人血性的一麵,血性是男人特有的,但不是每個男人都有的。粗獷剛烈、寧折不彎、尊嚴高於欲望、‘己諾必誠不愛其軀’等等,普希金的英年早逝是俄羅斯文學乃至世界文學不可估量的損失,而在不少女人眼裏,他的決鬥至死是男人血性的最淒美呈現!這些血性,女人當然喜歡,可這種喜歡是有限的,限定在其審美價值和滿足精神需求,而且還像看油畫一樣,隻能遠遠的欣賞;現實生活中,女人則更喜歡柔情似水、百般寵愛、穿金戴銀、珠光寶氣,一個男人同時具備這兩個方麵當然是十全十美的,可十全十美的男人在現實世界是根本沒有的,那麽,小雨,你更看重哪一方麵呢?”諶靜雨不得不承認,她母親說得很客觀,很深刻,很在理,她閃著淚花的眼睛盯住了周絲芬:“媽媽,您說的道理都對,我也都懂,可心裏就是放不下奚秋瀟,您是不是認為我有些矯情,有些虛偽啊?”周絲芬用手抱了抱女兒:“我不這樣認為,這恰恰是你的可愛可貴,你和奚秋瀟很可能都是屬於那種情大於欲的人,所以你們才會如此相互吸引難以割舍。你們兩人的青春發育期正值那個以神性禁欲的年代,你們兩人的初戀,萌芽於當時農場特殊的生態環境之中,也稱得上是患難之交,沒有奚秋瀟,那個談曉山還真不那麽好對付,你在農場就會更加艱難,你們兩人戀愛的起點高得有點超凡脫俗,你們把各自情感記錄的那張白紙莊重地呈給對方,對滿是最新最美圖畫的那張紙又有著極高的期冀,所以,你對奚秋瀟的那份情切切意綿綿,我很能理解。你愛情婚姻的天平,這邊隻是由於加上了我、我們全家和小鞏他們全家,才稍稍傾斜一點過來,在天平那邊,奚秋瀟一個人的份量真是夠重的呢!他將來要是真知道了這一切,興許還會有些感動和欣慰呢。小雨啊,我現在心裏滋味也是蠻複雜的,看鞏衛國,就是看他和他們家的現在,而看奚秋瀟,就要看他的發展,看他的將來,可萬一奚秋瀟將來真成就了一番事業,你同小鞏的生活又平平淡淡的話,那我不成了《西廂記》裏的老夫人了嗎?”諶靜雨將身體靠近了母親:“媽媽,您想哪兒去了,您一切都是為了我,這我再清楚不過了,而且您從來沒有強迫過我,嫁給鞏衛國是我自己的選擇。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現在嫁狗是不可能了,隻能嫁雞了!”周絲芬知道奚秋瀟的生肖屬狗,鞏衛國的生肖屬雞,女兒最後一句話雖然說得很輕,她還是聽出了女兒話語裏很深很深的傷感和無奈,她將女兒緊緊抱在懷中,安慰道:“放心吧,小雨,奚秋瀟將來一定能找到適合自己的那一半,你和他彼此之間都保留著最初最完美的印象其實也挺有詩意的…”諶靜雨打斷了母親的詩意寬慰:“我在他心目中肯定已經是個忘恩負義的薄情人,還談什麽完美談什麽詩意啊。”周絲芬無言以對。諶靜雨仰望著純淨的天空,深情地自言自語:“奚秋瀟啊,你就把我看成個物質女人吧,你對我的這份情,我隻能一直欠著,但我一定會央求老天爺替我連本帶利存著,你將來要不要是你的事,我是一定會還你的,我會一直祈盼這一天早早到來!”周絲芬也被女兒的癡情感染了:“放心吧,小雨,奚秋瀟是個好青年,他會很快找到自己幸福的,我和你一起祝福他!”周絲芬看到女兒的雙眼晶瑩透亮,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濕潤了。

自東昱農場一別後的一年多時間裏,在奚秋瀟的夢境裏﹑在奚秋瀟的工作時﹑在奚秋瀟的遐想中,諶靜雨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盡管有時他也深深自責,但總體上,奚秋瀟沒有主動故意地去約束自己的情感,而是任由這種情感宣泄,甚至還覺得如果肆意壓抑這種情感,會泯滅了他對美好的興趣和向往。然而在馬路上與諶靜雨不期相遇的那一天以後,奚秋瀟強迫自己不再主動去想他和諶靜雨之間曾經的一切了,奚秋瀟真真切切地感到,那個冰冷的諶靜雨已經不應該由他來思念了,久久地無望地停留在“尋尋覓覓,淒淒慘慘戚戚”,最多隻能精彩呈現纏綿悱惻,並不一定意味著山高水長情投意合,他要開始輕裝邁步前行了,他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尋可以而且值得自己付托靈魂的那一位。他把丹麥哲學家克爾愷郭爾的一句名言工工整整抄好,壓在工作台玻璃板下,時時激勵自己——要生活好,必須向前看;但隻有向後看,才能理解生活。

在杭州西湖邊,鍾欣馳夫婦倆作出了艱難而重大的決定,為了給予鍾欣馳正常完整幸福的婚姻生活,為了最大限度減少對孩子和雙方老人的情感傷害,他們選擇了秘密離婚。鍾欣馳的丈夫在生理上是陽痿的,心理上卻是十分強壯的男子漢,他告訴鍾欣馳:他離開她是為了成全她,人隻有一輩子,不能委屈了自己,更不能為了自己,委屈了別人,尤其是不能因為自己而委屈了自己深愛的人。不公開離婚,主要是需要時間來增強孩子的心裏承受能力,通過彼此都深愛的孩子,兩人心理上相距不會太遠,兩人交往的空間是存在的。鍾欣馳直言不諱地告訴丈夫:我原先一直恪守著“不想在婚內欺騙丈夫﹑不想有婚外性生活。”的諾言,可是結果還是失守了,我不想為自己作任何辯護,這是人性缺陷造成的,我願意用我的後半生來洗刷這個汙點。我非常願意以後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大哥,共同撫育好他們的孩子,讓他在陽光下健康地成長。

通過夫妻雙方的共同努力,鍾欣馳離婚的消息被限製在極小的範圍內,鍾欣馳在秘密離婚後,慢慢地接受了杲維幀的追求。

杲維幀讓鍾欣馳逐步接受他可謂費盡了心血。杲維幀要感謝中國大陸電影市場的對外開放,給他創造了突破鍾欣馳防線的絕佳機會。鍾欣馳癡迷好萊塢電影和英國法國意大利瑞典電影,鍾欣馳也十分喜愛上海電影譯製廠長春電影譯製廠配音演員的聲音形象。

鍾欣馳接受杲維幀邀請,同他看的第一部電影是英國的二戰影片《海狼》。影片的構思就很新穎奇特,盟軍的給養船屢屢被德國潛艇擊沉,間諜和電台卻在中立國葡萄牙領地,既要摧毀間諜網和電台,又不能有損於葡萄牙的中立,於是隻能組織早已退出現役,但對反法西斯戰鬥躍躍欲試的一群大腹便便商人。在嚴酷的生死搏殺中時時處處自然流露著英國式的幽默,忠誠的英國軍官和同樣忠誠的德國間諜,各為其主又生死相戀的極樂與慘痛深深地感染了鍾欣馳,杲維幀發現鍾欣馳在流淚,便去拉她的手,鍾欣馳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杲維幀不時與鍾欣馳耳語著格裏高利·派克﹑羅傑·摩爾﹑大衛·尼文等明星的風采,杲維幀看到鍾欣馳興奮鬆弛的神態暗暗高興,並有意提起了上海電影譯製片廠衛禹平邱嶽峰畢克喬榛楊成純富潤生胡慶漢蘇秀趙慎之李梓劉廣寧丁建華施融童自榮等各具特色的聲音形象,鍾欣馳看到杲維幀很熟悉這些她崇拜的配音演員也喜在心中。當時中國大陸影壇確實引進了一批外國電影精品,像《39級台階》《尼羅河上的慘案》《悲慘世界》《野鵝敢死隊》《亡命天涯》《人證》《砂器》《金環蝕》《卡桑德拉大橋》等。

在觀看法國冷戰間諜片《蛇》時,鍾欣馳第一次沒有拒絕杲維幀長時間撫摸她的手。影片裏美國中央情報局在調查蘇聯假投誠的間諜弗拉索夫的情人時,有一段精彩的對話:“他給你留下了一個什麽樣的印象?”“了不起的印象,像這樣的男人真是越來越少了,太可惜了!”“太太要知道,弗拉索夫上校,他可是個俄國高級的諜報專家,在他跟你交談當中,也許會有什麽使我們非常感興趣的東西。”“不,不不!老實說不會有你們感興趣的東西。你說你們的女間諜在枕頭邊上嘀咕什麽呢?親愛的,基輔和莫斯科之間你們有多少裝甲車?還是說:噢,親愛的伊萬,再談談你們的導彈,我就給你點好處。”“好了,太太,嚴肅點吧!他沒有跟你說過他的職業性活動?”“意大利有這麽句話,要是誰要想打聽男人的事情就去問他妻子,要是想打聽他妻子的事情就去問她情夫,早知道你要打聽,我真該嫁給他,可我呢,隻做了一夜的情婦。你想想男人在完事兒之後會怎麽樣呢?他睡著了,先生,對…”當李梓動聽的聲音說到這兒時,鍾欣馳的手第一次捏了杲維幀一把,杲維幀幸福地在鍾欣馳臉上吻了一下,鍾欣馳把頭慢慢地靠在了杲維幀肩上,杲維幀不僅握住了鍾欣馳的手,還將手伸進鍾欣馳的衣袖裏撫摸她的手臂,鍾欣馳這次沒有再拒絕…電影散場前杲維幀將一張報紙塞進了鍾欣馳的包裏:“回家去看吧,別浪費了我們在一起的寶貴時間。”

鍾欣馳回到家裏洗漱後,興衝衝地看起了那張報紙,原來是上海女作家程乃珊寫的一篇文章《哈羅,派克》,文中充滿感情地記錄了她到美國專程去謁見美國好萊塢老牌影星格裏高利·派克的情景,惟妙惟肖地回憶了自己對派克的崇拜和對他主演影片的鍾愛。鍾欣馳十分喜歡這篇文章,她同程乃珊是年齡段接近類型相似的人,她覺得程乃珊也寫出了她的情結﹑她們這一代相同相似類型女人的情結。鍾欣馳心裏更覺得溫暖甜蜜的是杲維幀很懂自己,這一夜她睡得異常甜美。

杲維幀知道格裏高利·派克﹑羅傑·摩爾﹑休·格蘭特﹑理查德·伯頓都是鍾欣馳心中的男神,伊麗莎白·泰勒﹑奧黛麗·郝本﹑費雯麗﹑梅麗爾·斯特裏普﹑索菲亞·羅蘭﹑蘇菲·瑪索等是鍾欣馳心中的女神,他就盡一切可能帶她去看這些明星主演的片子。有一次鍾欣馳邀請杲維幀去看日本電影《人證》,影片最後在懸崖邊,警察找到了八杉恭子,當長春電影譯製廠著名配音演員向雋殊用甜美而略帶顫抖的聲音,說了一大段八杉恭子站在懸崖邊上的台詞:表達了名噪一時的服裝設計師曾被美國兵肆意淩辱的不堪回首之歎和對與美國大兵生育的兒子焦尼拒認不忍相認不敢的哀婉淒楚之情,真是催人淚下,尤其是隨著草帽歌聲響起時,長鏡頭一直追拍著那頂草帽在懸崖間無力無助無望地隨風飄蕩,接下來就是懸崖邊的空鏡頭,觀眾馬上就領悟到那頂草帽的命運就是八杉恭子的命運…鍾欣馳的手這時又緊緊地捏住了杲維幀的手。

杲維幀又陪鍾欣馳觀看了日本影片《砂器》,當影片最後,警察在音樂廳的後台看到,為了掩蓋自己家族麻風病史而殘忍殺害了養父,和賀英良痛悔交加淚流滿麵地在彈奏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眼前不斷閃回表現養父救命之恩養育之恩的鏡頭,砂器卻在瞬間轟然坍塌…

從電影院散場後,鍾欣馳破天荒地沒有獨自回家,而是與杲維幀堂而皇之地散起步來。杲維幀知道鍾欣馳這時心潮起伏意猶未盡,他盡量選擇在比較僻靜的小馬路散步。杲維幀見鍾欣馳不說話便打開了話匣子:“看電影畢竟還是娛樂,是來玩的,別老是沉浸在劇情裏。”杲維幀最近在和鍾欣馳說話時鍾廠長的稱呼已經很少用了,仰視的目光也越來越少了,更多地是投射出平視的火辣的目光。鍾欣馳也越來越喜歡這種接近於情人間的隨意。鍾欣馳感歎到:“我們是為娛樂來的,卻在不知不覺中心甘情願地接受了教育。而我們自己煞費苦心的教育卻老是適得其反,真是失敗啊!”杲維幀卻換了一個話題:“要恨一個人容易,要了解一個人卻不容易;同樣,恨一個民族容易,要了解一個民族更不容易。我們見過太多日本人的‘八格牙路’,可了解大和民族嗎?《人證》裏那個年輕警察對鏡子裏的美國警察打的那一槍,究竟反映了什麽?美國對日本的戰後的經濟重建和自由民主的政治走向是有重大貢獻的,可是那一代日本人一直難以忘卻美軍占領時期的種種屈辱,這同中國人的特別容易忘卻,同中國人故意地選擇性地忘卻形成了多麽大的反差啊!”杲維幀見鍾欣馳陷入了沉思,便有意引她說話:“你說《人證》究竟要告訴觀眾什麽呢?”鍾欣馳像是說出了久經思考的話:“人性一旦滑落到獸性,人會比動物更凶猛,虎毒也食子!”杲維幀停下腳步來看著鍾欣馳,鍾欣馳也看著他:“看什麽啊,太直白太粗魯?”杲維幀瞪大眼睛:“那《砂器》要告訴觀眾什麽?”鍾欣馳也像是有所準備:“由於人生的無常,財富名利等身外之物,即使再精致再昂貴,也都是脆弱的砂器!看什麽?是不是太灰暗了?”杲維幀沒有回答卻猛地抱住鍾欣馳:“太精辟了!”鍾欣馳被杲維幀的大膽驚著了,她在用力掙脫:“你瘋了,這是在馬路上。”杲維幀放開了鍾欣馳:“對不起,我失態了。我太崇拜你了!”鍾欣馳微微一笑:“噢,一個高中生說那些話就讓你崇拜了?那是你不太了解我,我父親可是大知識分子,我公婆丈夫也都是大知識分子,要不是文革,以我當時的學習成績,考上全國重點大學是沒有問題的,恢複高考後,沒去考大學,我至今還有些後悔呢。”杲維幀有些尷尬,他身上也有那一代大學生的共同特征,常常通過對別人的誇獎,不經意地流露出自己的心高氣傲自命不凡,他稍稍掩飾了了一下,便岔開了話題:“哪裏啊,文革前的高中高才生絕對超過現在的大學本科生。我想《人證》要揭示的是人性中的邪惡是怎麽被欲望釋放出來的,人性一旦被欲望覆蓋,人可能比野獸更可怕。我記得法國哲學家帕斯卡爾好像說過:人的靈魂有兩個入口,一個是理智,另一個是意誌。”鍾欣馳停了下來看著杲維幀,她看了看四周,突然緊緊地抱住了杲維幀,兩人緊緊相擁著,杲維幀想吻鍾欣馳,鍾欣馳巧妙地避開了…

鍾欣馳談興正濃:“哎,《砂器》最後和賀英良一邊在演奏貝多芬的第五部《命運交響曲》,一邊滿麵淚痕地回憶自己的悲慘命運,精心壘砌的砂器瞬間轟然坍塌,這太震撼了!有機會再陪我看一遍。”杲維幀點了點頭:“你很喜歡音樂嗎?”“你怎麽知道?”“你隨口說出了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是第五部交響曲。”“我爸爸很喜歡貝多芬,家裏過去有不少貝多芬的唱片和京劇老唱片。”杲維幀興奮地說:“我也喜歡貝多芬,以後我們一起感受音樂大師給予的聽覺高級享受吧,音樂是最高雅最通俗最普及的世界語。”此時,鍾欣馳看杲維幀的目光裏增加了許多柔情。

從此鍾欣馳不再矜持地等待杲維幀邀請了,她也經常買好電影票邀請同去觀看杲維幀。那天晚上看的電影是《卡桑德拉大橋》,那是一部群星薈萃的影片,鍾欣馳對那些大明星的名字早已是如雷貫耳:索菲亞·羅蘭﹑理查德·哈裏斯﹑伯特·蘭卡斯特﹑英格裏德·圖林﹑OJ·辛普森﹑馬丁·辛,終於有機會在一部影片裏一睹他們各自的風采,影片的精彩程度超出了鍾欣馳的想象,看了一遍意猶未盡,杲維幀又買了第二天的票子,兩人又去看了一遍,鍾欣馳最喜歡影片最後麥肯齊上校與大夫的對話,她在影片放完後竟久久不想離去,還是杲維幀推了推她,她才如夢初醒般地臉上泛起一陣羞澀。在回家的路上,兩人又如同情侶般地散步了。杲維幀向鍾欣馳提了個建議:他倆重溫伯特·蘭卡斯特(飾演麥肯齊上校)和英格裏德·圖林(飾演斯屈德大夫)的對話,那是兩人都欽慕的富潤生先生和李梓女士的天籟般聲音。鍾欣馳欣然答應,並率先說出了台詞:“好了,上校,你如願以償了,可能還有幸存者,病菌還會擴散。”“不是說氧氣可以治病嗎?也就不用擔心了!”“你這個人是做好各種準備的,再見!”“大夫,在你眼裏我一定是個惡魔?”“不,你對自己太過獎了,你不過是個唯唯諾諾承上啟下的人。”“眼下當軍人是不光彩的,可是既然當了就要當好。”“這我同意。”“大夫,我不僅防止了病菌的擴散,還要防止人家知道它的存在。所以這兒的一切,您不能說出去,如果那樣,那些死了的人才真正是白死了,你明白嗎?”“明白,明白了。”“記住你是一個大夫,一個高明的大夫。繼續行醫吧,你要珍惜自己啊!”鍾欣馳在杲維幀的幫助下完成了斯屈德大夫的話,而杲維幀幾乎一字不差地背出了麥肯齊上校的全部台詞。鍾欣馳驚歎杲維幀的記憶力,獎勵給了他一個深情的擁抱。杲維幀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說出了憋在心裏很久的話:“我們總不能老是在馬路上散步啊!你…能…離婚嗎?”鍾欣馳看著他笑了:“我離婚了,你能同我結婚?”“當然!”“那你還是先問問自己到底想好了沒有,想好了,再去問問父母同意不同意。我呢,隻要你給我一個能讓我信服的理由:你一個未婚青年幹嘛要娶大自己好幾歲的女人為妻呢?”杲維幀:“我會去做好我該做的一切,到時你丈夫不肯離婚怎麽辦呢?”鍾欣馳:“我也像你一樣會做好我該做的事情。”“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理由,可以向你坦白,我談過戀愛而且不止一次,有被人家甩的,也有甩掉人家的,現在我感到被人家甩了是慶幸,甩掉人家是英明,因為在你身上,我才清晰了我從有性別概念以來對女性的全部期待,錯過了你,就是錯過了我一生的幸福!這個理由夠不夠呢?”鍾欣馳認真地聽完了杲維幀的每一個字,她被感動了,她在等待著杲維幀的擁抱。杲維幀卻沒有擁抱她,而是繼續表示著他的擔心:“我擔心的是你能不能順利地離婚。”“不必有這個擔心。”“怎麽會沒有呢?經常聽說有離婚大戰啊。再說你還是廠領導。”鍾欣馳欲言又止,差點說出她已離婚,但還是把這話生生地咽了下去:“那好,我們約定各人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其餘的就看緣分了!”杲維幀認為他已得到了鍾欣馳明確的答複,他興奮地用力抱住鍾欣馳,鍾欣馳現在越來越喜歡杲維幀的擁抱了,在他的擁抱裏,鍾欣馳感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男性的強硬和溫柔。

奚秋瀟加入中國共產黨之後第一次參加了整黨。中國共產黨的整黨整風是對自己成員思想教育和組織純潔的主要載體和工具,自著名的延安整風之後,中共一直篤信這種載體工具的神力。這次整黨是自中共宣布結束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之後,全黨範圍內開展的一次最全麵最徹底的運動。它的基本背景是:文革後黨內外對被中共稱為“十年內亂”的文革進行了反思,反思一經啟動就不以人(哪怕是掌握最高權力者)的主觀意誌為轉移,人們發現文革中的很多東西不是從文革肇始的,於是將反思上溯至文革前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後的17年,又發現這17年裏發生的很多東西又濫觴於更早的政治經濟文化綜合因素和傳統現實交織因素,人們開始懷疑他們過去所聽到的所看到的是不是事物的本真?他們今後該怎樣甄別他們所聽到的所看到的?同在一個地球上中國大陸為什麽會落後那麽一大截?人類社會真正的正確的發展規律是什麽?人類社會最能夠給人類真正帶來福祉的發展模式發展方向究竟在哪兒?究竟是什麽?這些問號既可能有助於中國大陸人民的覺醒,但也會觸動一些極為敏感的神經,會挑戰一些神色的經典,所有這些,可能無助於中共內部的思想統一,整黨就是要在四項基本原則(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為指導﹑人民民主專政即無產階級專政﹑中國共產黨領導﹑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基礎上統一全黨的思想。可問題的全部關鍵在於不同人(軍事集團裏戰爭狀態下特定的人應另當別論)的思想能不能統一?該不該統一?中國大陸1966年前已經開始盛行的口號: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做毛主席的好學生,就是一種要求思想統一的努力,其結果已經和正在接受曆史無情地檢驗。強製統一的結果隻能是精心造假統一信息,所有的信息都是經過嚴格過濾篩選的,也就是公眾能了解到的所有信息都是能公開的信息和想讓公眾了解的信息,說假話是安全的,說真話是有麻煩的甚至是有罪的。中國改革開放前的社會環境隻能逼迫引誘人們口是心非陽奉陰違。蘇聯解體前後,俄羅斯民間廣泛流傳著著名作家索爾仁尼琴的一段話: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也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我們也知道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但是他們依然在說謊。中國改革開放前,在相當多的方麵,有相當大的範圍和蘇聯有相當驚人的相似。蘇聯地解體、一個社會主義超級大國(中共曾稱之為社會帝國主義)的分崩離析震驚了全世界,據說俄羅斯一位強勢領導人說過一句話:對蘇聯解體無動於衷是沒有心肝,想恢複蘇聯是沒有腦子。這句話很可能是那一代蘇聯人俄羅斯人中智者的集體覺悟。

19世紀30年代,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和安德烈·紀德先後訪問了蘇聯,紀德寫的《訪蘇歸來》,因揭開了蘇聯當時體製的種種深層次的問題,而受到社會主義陣營的圍剿並被迫中斷了與法國共產黨的聯係,雨果寫的《莫斯科遊記》則老於世故地表示要塵封於世50年,紀德由此發出了一段痛心疾首的話:你們遲早會睜開眼睛的,你們將不得不睜開眼睛。那時你們會捫心自問,你們這些老實人,怎麽會長久地閉著眼睛不看事實呢?我傷心的是,在生命結束之前,能一直偉大到底的人實在是太少了。美國經濟史學家蘭德斯在 《國富國窮》中有一個深刻的論斷:曆史憎惡跳躍,大的變化和經濟革命都不是突然來臨的,它們必定是經過了周全的和長期的準備。近70年後,經過周全的和長期的準備後,蘇聯的國家被俄羅斯聯邦所替代,蘇聯的國土被前15個加盟共和國所分割,世界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緩緩地降下了寓示工農當家的斧子鐮刀國旗。這次整黨距蘇聯解體僅僅隻有幾年時間,曆史有時候真是連幾年的時間都等不起,奚秋瀟經曆的這次整黨見證了那個年代大部分人的認識水平。

    溫寅運代表廠黨委作了整黨的動員,詳細論證了上級要求的整黨主題:全體共產黨員必須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自覺地同黨中央保持思想上行動上的高度統一。蘇喜墾在會上要求全廠共產黨員認真參加整黨,高標準地接受一次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深刻教育。

杲維幀是在大學入的黨,為了加強廠管理部室與生產車間的深度交流,這次他和溫寅運鍾欣馳曹海霖奚秋瀟等分在一個小組。在第一次小組討論時,杲維幀年輕氣盛出語不凡:“我有點不明白,共產黨員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同黨中央保持思想上行動上高度一致,那十年內亂怎麽結束得了呢?”“小杲你的這個思想不對,黨中央不是結束十年內亂了嗎?”“對啊,黨員隻要聽黨中央的就可以了。”“小杲你這話什麽意思,是不是因為黨中央可能有錯誤,就可以不聽黨中央的?”一些老黨員特別是老工人黨員對杲維幀提出了尖銳的批評。曹海霖見狀趕緊說:“老師傅們別激動,黨員在黨的會議上可以暢所欲言,小杲他不是那個意思,可能表達不夠準確。”杲維幀對這些人的上綱上線十分反感:“曹師傅,我就是那個意思,如果都保持一致了,那還會有人來糾正黨中央的錯誤嗎?,如果說,與黨中央保持一致是科學的命題,那必須至少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黨中央始終是正確的,而我們看到的事實是,黨中央並不是一貫正確的,《關於建國以來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裏清晰地羅列了建國以後黨中央的一係列錯誤決策,我們現在全麵否定‘十年內亂’,這‘十年內亂’難道不是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決策的,而是‘四人幫’一夥背著黨中央另搞一套的?如果我們無法確定黨中央永遠是正確的,那保持一致的結論在邏輯上就是錯誤的,在政治上至少不能說是科學的。”在杲維幀慷慨陳詞時,鍾欣馳替他暗暗著急,她雙眼緊盯著杲維幀,希望他能看到自己臉色,可鍾欣馳曾反複告誡他,在廠裏千萬別老是盯著她看,杲維幀已經漸漸被她馴化了,在廠裏會下意識地避開同鍾欣馳目光的相遇,今天他的目光就從未注意到鍾欣馳焦急的神色。小組會上出現了難堪的冷場。

奚秋瀟按捺不住發言了:“我也同意小杲的觀點,不能簡單說共產黨員同黨中央保持一致就一定是錯的,可我覺得我們對保持一致的理解是有些形而上學的。我們黨不是認為毛澤東思想是黨集體智慧的結晶,毛澤東晚年錯誤不應該歸入毛澤東思想嗎?所以,我們黨員隻能同黨中央科學的決策正確的決策保持一致!這是其一;其二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任何決策任何論點是不是真理,必須經過實踐長期地反複地檢驗,為什麽不能允許鼓勵廣大黨員用自己的思想獨立思考,在實踐中幫助黨完善決策豐富決策呢?所以,從黨的紀律和黨的組織統一而言,黨員在行動上與黨中央保持一致還可以理解,思想上保持一致就很難理解了。諾貝爾獎獲得者為什麽大多數都上了年紀,主要是因為他們的科研成果特別是創新發明都要被長時間反複論證;其三是,我認為任何真理都不能被放大,都受到時間空間的限製…”溫寅運不耐煩地打斷了奚秋瀟:“奚秋瀟你當老師倒挺合適的,講那麽遠幹什麽?簡單說你的觀點是什麽?”奚秋瀟內心對溫寅運有點不屑,他沒有直接回答他:“我們共產黨今後還會不會犯錯誤呢?如果犯了錯誤,我們所有黨員都還虔誠地保持一致,那不是在推波助瀾放大錯誤嗎?是不是我們黨將來如果犯了錯誤,我們這些共產黨員隻能等待黨中央自己來改正錯誤呢?這樣做是真正對黨負責嗎?離開了特定的時間空間,一味地強調保持一致隻能有一個而且必須有一個前提——黨中央是永遠不會犯錯誤的!那麽,這個前提到底是一個真前提呢?還是一個偽前提呢?”溫寅運有點察覺奚秋瀟的不屑,立即尖刻地反擊道:“這算不算是對現在黨中央的一種不信任呢?”奚秋瀟奮起自衛:“現在黨中央和黨中央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不能混淆。”奚秋正在參加自學考試,第一次《形式邏輯》課程考試沒有及格,現在正在努力學習,爭取通過第二次考試,所有對概念非常敏感。溫寅運也不示弱:“黨員學習不要咬文嚼字,更不要賣弄知識。”奚秋瀟剛想繼續反擊,被鍾欣馳打斷了話:“行了,奚秋瀟,都這麽嚴肅,還怎麽發言討論啊,我覺得曹書記說得對,黨員在黨的會議上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奚秋瀟杲維幀都比較年輕思想活躍,表達也比較原始,但說明他們在思考,總比照本宣科人雲亦雲要強得多。”奚秋瀟對鍾欣馳“表達原始”的說法感到很新鮮別致,沒說思想原始而是表達原始。原始就是本色,而本色大都比較粗糙,但都無限逼近於——真;美輪美奐的東西都比較精致,但可能都無限接近於——假。而人們為什麽會那麽鍾愛假的東西?有些人又為什麽那麽懼怕真的東西呢?鍾欣馳沒說思想原始,而僅說表達原始,是想盡可能地保護杲維幀奚秋瀟。奚秋瀟由此對鍾欣馳的為人和水平有了新的認識,他這個人從不對比他職務高的人低頭,但他從來對水平比他高的人俯首。

奚秋瀟和杲維幀在黨員討論會上的“奇談怪論”很快被匯報到廠黨委,溫寅運和曹海霖受黨委委托分別找杲維幀奚秋瀟談了話。杲維幀得到的警告是:別自以為是,這樣會耽誤了自己的前途;奚秋瀟得到的警告是:趕快閉上嘴,現在用一句懸崖勒馬並不過分。心裏想的,並不能都在會議上說出來,即使在黨的會議上發言,也必須注意分寸。不要總以為隻有自己站得高看的遠,其他人未必沒有看到這些,為何隻有你和小杲說了出來,好好想想這是為什麽?

曹海霖與奚秋瀟的這次談話既義正詞嚴又推心置腹,給奚秋瀟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感到了在黨的會議上也有禍從口出的現實危險,他對他一向熱衷的中國政治感到困惑了、他對自己朝思暮想加入的中國共產黨組織感到迷惘了…

蘇喜墾在所有黨支部書記參加的廠黨委擴大會議上,再次重申了整黨的基調:全廠共產黨員必須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思想上政治上行動上同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這是黨章規定的黨員必須遵守的政治紀律。黨章規定的組織紀律也很明確:個人服從組織,少數服從多數,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在紀律麵前人人平等。作為公民有言論自由,作為黨員必須遵守黨的政治紀律組織紀律,隻要在黨內,就不可能有無限的自由。如果黨員都可以任意地懷疑上級甚至懷疑黨中央,中國共產黨的組織力量就會大為減弱,而我們黨之所以能夠從小到大從弱到強,組織力量是必不可少的因素。中國要實現四個現代化,鴻雁廠要發展壯大,都絕對離不開這種強大的組織力量。

奚秋瀟坐在下麵聽著蘇喜墾滴水不漏的講話,由衷感到他確實要比溫寅運老到得多,他引用的都是黨的文件上甚至直接引用黨章上的語言,他有本事讓你沒本事跟他討論下去,他的脾氣是讓你沒脾氣。杲維幀也認識到蘇喜墾是政治柔道高手,溫寅運充其量是個沒能搞清也無意搞清“道”的衛道士,他隱約意識到自己在鴻雁廠前途的盡頭已經依稀可見了。正在此時,杲維幀接到了奚秋瀟打來的電話,約他下班一起走。

鴻雁廠下班的人群在這條馬路上絕對是一道風景線,這條馬路在當時還很僻靜,16︰30分一到,從弄堂口魚貫而出的,大都是鴻雁廠常日班的職工,極少數人往西走,絕大多數人是往東走。

奚秋瀟和杲維幀一起往東走著。奚秋瀟發現杲維幀有點心事重重便打趣道:“小杲,你別憂國憂民了,我先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真實的黑色幽默。我在農場時,農場規定職工人手一冊訂閱《紅旗》雜誌,工資裏代扣沒商量。結果你猜怎麽樣,廁所裏全是撕爛了作為手紙的《紅旗》雜誌。你知道那時這本雜誌上經常刊登領袖照片,荒誕吧!連隊領導個個都知道,可沒一個人吱聲,更沒一個人去檢查,實際上要認真查,太簡單了,定期收繳每個職工的雜誌,就能一網打盡,可真查到了,又能如何?法不責眾啊!說到底,領導也難脫幹係!還有在農場裏,讓我們組織團員青年學馬列原著,真有點滑稽,什麽也不懂,還要裝模作樣地苦讀,不過,也不能說一無所獲,現在我還記得馬克思《哥達綱領批判》中的最後一句話:我已經說了,我就拯救了自己的靈魂。”

杲維幀轉過頭看著奚秋瀟:“我已經說了,我就拯救了自己的靈魂。說得太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這種小人物,為這些夠不著的政治長籲短歎真會讓人笑掉大牙的,可雖然我們夠不著政治,可中國政治絕對夠得著每一個中國人,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牢牢地製約我們每一個人的命運。我更感無可奈何的是,至今仍有一大群受害者在千方百計為施害者辯護!”奚秋瀟重複著杲維幀的那句話:“受害者為施害者辯護,有意思!受害者施害者…小杲,你說誰是受害者?誰是施害者?”奚秋瀟沒等杲維幀回答,就自己問自己:“溫寅運是受害者呢?還是施害者呢?蘇喜墾呢?鍾欣馳曹海霖呢?你我呢?”“你我是大大的受害者!”“我不認為我僅僅是個受害者!即使以前是,那以後呢,以後會怎麽樣呢?你我會不會也變成小小的施害者呢?”杲維幀被問住了,他默默地朝前走了幾步:“說得好啊!在這個體製下,要保持一致,那誰也無法保證自己不成為施害者。即使是在自由民主體製下,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成為施害者呢?伏爾泰說過‘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奚秋瀟的臉色像杲維幀剛才那樣有些沉重了:“我記得,他那句話的原話更有力量‘雪崩時,沒有任何一片雪花覺得自己有責任。’所以,魯迅棄醫從文是有道理的,日俄戰爭在中國的土地上大打出手,很多中國人根本無動於衷,還津津有味地在那裏看熱鬧。沒有人的現代化,其他的現代化從何談起啊!上海華東師範大學的陳旭麓先生說過:中國人不是自己走出中世紀的,是被轟出來的,轟了還不肯走。”杲維幀:“奚秋瀟,你應該趕快離開鴻雁廠,放飛自己!”奚秋瀟笑了:“我們彼此彼此。”杲維幀也會心地一笑。

奚秋瀟看杲維幀已經比較放鬆了,便說出了邀他一起下班的真實意圖:“今天約你是想提醒你一下,我想了很久,想交你這個朋友,才下決心說的,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是男人就不該轉彎抹角拖泥帶水的。”杲維幀被逗笑了:“哪來這麽多廢話,序幕有點太長了!”“我看見你和鍾廠長單獨看電影。”杲維幀沒有想到奚秋瀟的序幕後麵緊接著就是高潮:“噢,是看過,這有什麽?你不會大驚小怪吧。”奚秋瀟的高潮還在升高:“可我看到的像是一對情侶在看電影,我想人與人之間,對男女相處程度的基本判斷,不會相距太遠。”

杲維幀驀地站住了腳步:“奚秋瀟,你想說什麽?你想讓我說什麽?或者說,你想知道什麽?”杲維幀連拋了三個問號,他想在氣勢上鎮住奚秋瀟。奚秋瀟沒被鎮住:“你什麽也不用說,我什麽也不想知道,我隻想對好朋友說一句:你可要盡快想好了,要麽朝前走到底,要麽往後退幹淨。”杲維幀沉默了好長時間:“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我可以把一切告訴你。”“別,你什麽也別說!”奚秋瀟急忙製止了他:“這是兩個人的事情,一個人沒有任何權利暴露另一個人的任何隱私,即使這兩個人是最親密的人。我說了,我已經盡了朋友的責任,以後的一切你好好把握吧!”奚秋瀟拍了拍杲維幀的肩膀,自己加快步伐朝前走了。杲維幀站在那裏想了一會兒,他不由自主地朝鍾欣馳家方向走去,他認為,今天的事必須讓她在第一時間知道,他想好了對她丈夫的托辭:外加工有一批貨質量出問題,被外貿退貨了,來請示處理方法,杲維幀一路在努力完善著這個托辭。

    鍾欣馳開門見到杲維幀驚得瞪大了雙眼:“你怎麽來了,有急事?”“能進屋說嗎?”鍾欣馳隻能把杲維幀讓進屋。走進屋,杲維幀才發現屋裏隻有鍾欣馳一人,心想那麽完善的托辭隻能作廢了或者留待以後再用了。回頭看到鍾欣馳臉色有些發白,他憐惜地輕輕抱住了她:“別擔心,沒什麽大事,我隻是想你了。”鍾欣馳用手捶打著杲維幀:“你瘋了,沒什麽事來我家嚇唬我,快走,快走!”杲維幀把鍾欣馳抱得更緊了,像是怕她從他懷中滑走:“讓我把話說完就走,好嗎?”“那你坐下說。”杲維幀隻能鬆開她,不情願地坐了下來:“我們看電影被人看見了。”鍾欣馳沒有出現杲維幀預料的激烈反應“說下去!”鍾欣馳在等杲維幀進一步爆炸性的新聞。杲維幀:“沒了,就這些。”鍾欣馳平靜地問:“知道都有誰看見了?”杲維幀猶豫著搖搖頭。“那…是誰告訴你的。”“是奚秋瀟。”“是奚秋瀟自己看到的,還是他聽說的?”杲維幀從鍾欣馳那兒看到了久違的果敢潑辣堅毅的另一麵,杲維幀一直為鍾欣馳能把強硬強勢強悍與柔和柔韌柔媚集於一身,而深深歎服由衷自豪:“奚秋瀟說是他自己看到的,我知道他也是個超級影迷。”“奚秋瀟能看到,別人也可能看到。”杲維幀被鍾欣馳說得有點緊張:“那怎麽辦,都是我不好,沒控製好。”鍾欣馳見杲維幀緊張的樣子反而笑了:“從和你看第一場電影開始我就想到會有今天,怎麽你後悔了?”“我怎麽會後悔呢?我是怕對你有影響。”鍾欣馳沒有正麵回答他:“奚秋瀟還說了什麽?你還對他說了什麽?”杲維幀覺得這差不多是在向廠長匯報工作了:“我什麽也沒說,奚秋瀟說他什麽也不想知道。”“沒有窺私癖的男人現在可不多啊!他也是個聰明人啊,說明他已經有自己判斷了。他知道得越多,以後被人懷疑的可能性就越大。”“奚秋瀟還說,隻對好朋友說一句話:要麽朝前走到底,要麽往後退幹淨。”鍾欣馳聽了這話盯著杲維幀好長時間,才說了一句:“奚秋瀟是個男子漢!”杲維幀:“這是業餘時間,我不想老是和廠長在一起。”鍾欣馳笑了,她想努力隱去廠長的痕跡,用雙手輕輕撫摸了杲維幀的臉頰,杲維幀受到了鼓舞,他想擁抱鍾欣馳,鍾欣馳用雙手按住了杲維幀:“我不想在這個屋子裏和你親熱,你要理解,這個屋子有我太多的回憶…”杲維幀表示理解地安靜了下來,其實他遠遠沒有理解鍾欣馳“太多回憶”的全部內涵,鍾欣馳心中追求的是一塵不染的愛情,她認為這間屋子已經被蘇喜墾和自己汙染了,她要先洗淨自己,然後在幹淨的地方和幹淨的杲維幀幹幹淨淨地相愛。

杲維幀對鍾欣馳說出了早已想好的決定:“我想辭職!”鍾欣馳毫不意外:“想好了?想好了,就離開鴻雁廠吧。”她站起身來,杲維幀也隻好起身,鍾欣馳把杲維幀送到門口時叮囑:“有句成語我很喜歡,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千萬別人還沒怎麽著,自己就已坐立不安了。另外,你要有思想準備,我這個廠長也做不長了。”她看杲維幀想說什麽,就用手捂住他的嘴:“你記住一句話,這是我對我丈夫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不想在婚內欺騙丈夫﹑不想有婚外性生活。”杲維幀聽了這話自以為聽懂了,鍾欣馳也以為以杲維幀的聰明不可能聽不懂這句話,可後來的事實證明,杲維幀其實沒有真正聽懂她這句話。

蘇喜墾用了先發製人的戰術,他到上級公司直接找到了黨委書記,他詳細匯報了提拔鍾欣馳過程中溫寅運一係列小動作:例如違反組織原則,私自向曹海霖透露蘇喜墾同溫寅運的談話內容以及串聯曹海霖企圖改變黨委決定的動作。蘇喜墾沒有向曹海霖做過任何核實,他是憑著自己豐富的經驗和恰當地表達讓領導確信的,蘇喜墾誠懇地向領導檢討:他培養人的方式有誤用人失察。最後他直言不諱地表示難以同溫寅運在一起共事,請領導慎重考慮。這是蘇喜墾精心設計的一招,他明知道在現階段,把他蘇喜墾調走幾乎是不可能的,覃勁風老了,海賡剛來不久,對全廠還不夠熟悉,鍾欣馳剛提拔而且還有些議論,溫寅運不熟悉業務,蘇喜墾是駕馭鴻雁廠的唯一人選,他不能同溫寅運共事的潛台詞就是把溫寅運調走。

上級公司黨委書記早就聽出了蘇喜墾此番匯報話裏話外的全部意思,他對蘇喜墾是了解的:這個人有能力有魄力有追求,但精於權術疏於操守;這個人寧為小國之君不為大國之臣;這個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個人你臣服於他時,他會無微不至地關懷你。你要是成了他的反側,他會處心積慮置你於死地。所以上級公司黨政領導對蘇喜墾一直是既使用又限製,對此蘇喜墾也是心知肚明,暗中較勁。領導表示:將在作了適當調查後作出決定,談話中領導還提到了鍾欣馳的表現和能力,蘇喜墾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領導在鍾欣馳提拔不久,在此時提到她的表現和能力一定是有隱情的,蘇喜墾一字沒問,比較客觀地講了鍾欣馳的優缺點,但他有一句話雖然大體上真實地反映了鍾欣馳的性格,卻很容易引起歧義:小鍾是一個比較率性隨意的人,不是一個很嚴謹的人。恰恰是蘇喜墾似乎不經意間隨口說的“率性隨意”四個字在領導那裏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那個年代“率性隨意”至少不是褒義詞。蘇喜墾絕對不是一個說話隨口隨便的人,他看似隨口一說,其實都是久經思考的結果。

鍾欣馳的判斷沒有錯,她同杲維幀頻繁地出入於電影院並不是僅有奚秋瀟看到,也被鴻雁廠的其他人看到了,這中間也不乏“小廣播”在義務傳播這條“緋聞”,這當然也會輾轉傳進蘇喜墾溫寅運的耳朵裏。兩人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蘇喜墾的對策是盡快同鍾欣馳完全切割幹淨,他一直認為鍾欣馳應該是隻屬於他蘇喜墾的,她同那個大學生的交往是對他男人尊嚴的公然挑戰嚴重挑戰、是對他領導權威的故意蔑視,他不會主動去傷害她,也不會再出力,哪怕是出一點點力去保護她;溫寅運的對策是雙管齊下,鍾欣馳是你竭力提拔的,對她的非議越是多,你蘇喜墾的難堪就越是大,更不要說假如真的坐實了男女關係問題,不管是同你蘇喜墾,還是同那個大學生,你蘇喜墾都會下不來台。所以他也批發了不少材料給領導,他已經完全把當年他同鍾欣馳的所有情分統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毫無愧疚地認為是鍾欣馳有負於他在前,他“正當防衛”在後。溫寅運的邏輯完全是他個人的狹隘邏輯,這是他有意無意仍然將鍾欣馳看作是自己女人後,才會有的邏輯。胡適先生當年對西方文明的觀察是細致入微的,一個社會對婦女的態度確實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這個社會的文明程度。

上級公司黨委經過慎重研究作出了兩個決定:調溫寅運到外廠擔任廠黨支部副書記,從一個大廠的黨委委員到一個小廠的黨支部副書記,可以認為是微升,也可以認定是沒升,但肯定是沒降,麵子上過得去,最關鍵的是成為上級公司直接管理的廠級幹部了。這一安排堵住了兩個人的嘴:蘇喜墾沒法說溫寅運越調越好了,溫寅運也沒法說自己越調越差了。上級的這個安排表麵上看來對蘇喜墾和溫寅運不偏不倚,可實際上,蘇喜墾的贏麵更大一些,鴻雁廠幾乎所有的明白人都看出來了,溫寅運被蘇喜墾拋棄了,禮送出廠了!鴻雁廠的大部分人特別是所有幹部都切實意識到:想繼續在鴻雁廠,就別和老蘇對著幹!第二個決定是送鍾欣馳到黨校脫產學習六個月。這又是一個高招,到黨校學習可以是提升的既定程序,也可以是調動的緩兵之計,就讓大家夥兒想像半年吧。

隻有蘇喜墾和鍾欣馳兩個人不需要任何想象,他們清晰地了解領導的縝密安排,鍾欣馳向覃勁風和海賡移交了工作後,也向蘇喜墾作了簡單告別,蘇喜墾眼睛緊盯著鍾欣馳,希望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麽:留戀?悔恨?鍾欣馳一臉平靜,她略低著頭,避免與蘇喜墾對視,就憑那天晚上和流產至今,蘇喜墾從未對她說過與感情有關的一個字這一點,鍾欣馳對蘇喜墾已不僅僅是失望了,她看到蘇喜墾的身影,心中就不時湧起一種被強奸後的奇恥大辱,罪犯若無其事地起床轉身就走,把所有的淒涼失落孤寂留給了受害者;她接觸蘇喜墾的眼光,心中就油然而生一種被委身過的嫖客反複欣賞戰利品的極度厭惡,所以鍾欣馳自那天早晨的廠聯席會議之後,就再也沒有正眼看過蘇喜墾,她腦海的全部內存中,已經徹底刪除了蘇喜墾這三個字和這個人。蘇喜墾看到坐在自己對麵的,自己曾經很喜歡的女人現在這種神情姿態,頗有恍如隔世之感,他怎麽也無法相信他懷中百般柔情的那個女人,就是現在這個冷若冰霜的這個女人,他覺得再怎麽說說什麽都已經是多餘的了,兩人匆匆但有禮貌地結束了最後一次單獨見麵。

奚秋瀟聽到了溫寅運調走的消息沒任何感覺,他聽到鍾欣馳去學習的消息卻頗感意外,他自己也奇怪,怎麽會把鍾欣馳同烏謙疆聯係起來,兩人的情況有著千差萬別啊,可奚秋瀟的直感告訴他,鍾欣馳也是因為這一類的緣由黯然離開鴻雁廠去學習的。他在回家的路上還一直在想著鍾欣馳和杲維幀的將來,剛邁進家門父親給了他一張紙條:明天15︰30分能否到東昱五中門口,陪我看看學校,如請不了假也沒關係,我就自己看看。孫雋

奚秋瀟已很久沒同孫雋有聯係了,隻是聽高閩說起過,後來孫雋隨父母去了南方,高閩告訴他,孫雋曾向他打聽過奚秋瀟的去向,不知是高閩沒講清楚,還是因其他原因,孫雋並沒有找到過奚秋瀟。這些年過去了,彼此一定都有了不小的變化。奚秋瀟心中暗暗佩服孫雋找了東昱五中這個好地方,被任何人看見都進退有據。奚秋瀟也好長時間沒回東昱五中了,決定明天準時赴約。

第二天下午奚秋瀟調休了半天,上圖書館看了會兒書,在孫雋約定的時間來到了東昱五中,奚秋瀟在校門口等了20分鍾左右,才遠遠看見孫雋匆匆趕來,同學相見還是比較輕鬆的。孫雋遠遠地就高興地招呼說:“噢,男子漢早到了!對不起,我遲到了。”奚秋瀟眼中的孫雋沒有學生時代清秀了,但好像更靚麗了。不清秀更靚麗具體表現在哪裏,他說不上來,隻是感覺她豐滿了,成熟了,但不是奚秋瀟心目中那個成熟的方向,她的身上似乎略有那麽一絲風塵感。“你比過去胖了些。”“真不會恭維女人,不可以說比過去豐滿了嗎?沒見廣告上鋪天蓋地叫嚷做女人‘挺’好嗎?”奚秋瀟確實覺得再不能用以前的眼光看孫雋了,更不能用以前的口吻同她說話了,那個學生時代的孫雋一去不複返了。奚秋瀟沒接孫雋的話題:“進去吧,我也好幾年沒來了。”兩人走進了校門。

東昱五中在當地算是規模比較大的中學,校門朝南開在馬路上,走進校門的左麵是鑲著玻璃的一排公告欄,這個公告欄是由學校黨支部和校長室(文革中稱為校革命委員會)負責的;右麵是宣傳欄,由各年級各班級分片承包,根據當時的形勢,用毛筆在白紙上畫上一幅幅圖畫,寫出一篇篇文章,然後將作品用漿糊貼在宣傳欄上,定期更換。學校紅衛兵團和以後的相應相關部門要定期組織評比,以確保質量。

“這上麵曾經有你很多大作吧。”孫雋指著宣傳欄在旁邊打趣著,奚秋瀟報之以苦笑。左麵過了公告欄就是校辦公樓,一樓左手第一間就是當年的校紅衛兵團辦公室:“那是你的第一個辦公室,樓上還有你的寢宮。”奚秋瀟笑了:“你怎麽像個博物館講解員?”孫雋笑嘻嘻地告訴他:“現在可以解密了,告訴你,我曾到你們的寢室,看你睡的床,不怎麽樣,不像你人那樣幹淨。”奚秋瀟還真沒想到孫雋會去看自己的值班寢室:“我在那個房間裏可是個人衛生冠軍。”孫雋瞟了他一眼,就是她這種瞟的眼神,讓奚秋瀟似乎找回了學生時代他所熟悉的那個孫雋給他留下的感覺。

過了辦公樓的左麵是小操場,右麵是大操場,烏謙疆老師當年的宿舍就在麵對小操場的四樓,這幢樓的一至四樓都是教室,尚禹郴老師談之梁老師和其他幾個老師的宿舍就是一個小教室改成的,烏謙疆老師的宿舍原來是後勤處的物料間,由於烏謙疆是學校教工團支部書記,所以他得到了單人宿舍的待遇。

奚秋瀟站在小操場抬頭看著那扇熟悉的窗戶,眼前似又浮現出烏謙疆當年的身影和他急促的聲音:“小秋,你到教室裏去,有同學在等你!”奚秋瀟回頭看到孫雋也在看那扇窗,當她發現被奚秋瀟注意到時,不自然地轉過頭去。奚秋瀟不知道孫雋是否去過烏謙疆的宿舍,但知道此地此時觸及了她脆弱敏感的那根神經。奚秋瀟適時地轉身,岔到了另一個話題:“我那時真不識寶貝啊,真應該多到禹老師談老師宿舍去,他們當時非常希望我經常去看他們,聽他們聊天,現在這兩個老師開講座的出場費肯定不會低,可惜了!”孫雋像知道了一個秘密似的:“怪不得你曆史語文那麽棒,原來一直吃著小灶。”

兩人朝大操場走去,大操場是有兩個標準的籃球場組成的。東昱五中的校籃球隊曾獲得過東昱省中學生籃球冠軍,東昱五中的籃球普及率很高,兩個籃球場天天客滿,休息天也不例外,現在全校學生已經都下課了,四個籃球架下卻還是你爭我奪,熱鬧非凡。

孫雋建議兩人在操場石凳子上坐一會兒,兩人就坐了下來,一邊觀摩著學生籃球,一邊聊著。“奚秋瀟,我向高閩打聽過你,他也說不清楚你那個農場的確切地址,他沒告訴過你嗎?”“他告訴我了,可我不想你去那個地方看我。”“你啊你,這又何必呢?這或許使我們又錯過了些什麽!苑老師告訴我一切了,你當初那麽保護我,總得讓我好好謝謝你啊!”奚秋瀟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著孫雋:“盡管我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我還是堅持認為你當初是應該被保護的,我隻做了應該做的,而且也有受烏老師之托的因素。”“這我知道,你是否想告訴我,你這一切都是在幫烏謙疆做的?”奚秋瀟用驚訝的目光看著孫雋,對她直稱烏謙疆不太適應,而且覺得孫雋比過去尖刻多了,他不太喜歡咄咄逼人的女性。孫雋沒理會奚秋瀟的驚訝:“即使這樣,客觀上你還是保護了我,當時實際上隻有你一個人在公開保護我,連苑老師都沒有公開保護過我,對此,我是終身難忘的!”奚秋瀟還是被這個知恩圖報的女同學有所感動:“那以後有機會你也保護保護我吧。”“這還真難說呢,你在農場談過戀愛嗎?噢,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奚秋瀟眼睛直視著前方久久沒說一句話。孫雋捅了他一下:“不會是受傷了吧,那就不說你了。說說我自己吧,追求我的一大堆,我一個沒看上;我追求別人的,別人也沒一個認認真真地待我。”孫雋說這些話時給奚秋瀟一種曆經滄桑蠻不在乎的感覺:“現在想出國了,爸爸媽媽也支持,哎,你現在還同烏還有聯係嗎?”孫雋就是不願意在烏謙疆後麵加上老師兩個字,這讓奚秋瀟為烏謙疆十分惋惜:“有過,可最近好長時間沒聯係了。”孫雋還是想知道奚秋瀟的情況:“在農場真受刺激了,往事不堪回首?”奚秋瀟被逗樂了:“孫雋啊孫雋,你也太小看當年保護過你的那個人了,我確實是深深愛過一個人,現在分手了,但也不至於情何以堪!”“漂亮嗎?比我漂亮嗎?”“我沒把她同你比較過,要真比較,那我得好好想想,等我比較好了再告訴你。”孫雋打了奚秋瀟一拳:“還像過去一樣壞!說下去。”“轟轟烈烈開始,悄然無聲結束,就這樣。我已經想明白了,我現在的這種情況也隻能這樣了。”比較了解奚秋瀟的孫雋頓時明白了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她不知如何安慰老同學,隻能用愛憐的眼光看著他,一會兒,她站起身來拉著奚秋瀟:“算了,不說這些了,陪我去一個地方。”奚秋瀟也站起身來,兩人朝大操場東麵的教室走去,奚秋瀟一看就知道,孫雋是要去他們班級的那個教室。

兩人走進教室,教室裏沒什麽太大變化,隻是空無一人,孫雋走到當年自己的座位坐了下去,眼睛朝南麵一排窗看了一眼,回頭對奚秋瀟說:“奚秋瀟,你知道嗎?就在這個座位上,他抱住了我,想吻我,可我沒接受,這就是全部真相。那時我有虛榮心,想在班主任老師那裏爭寵;那時我太年輕,不懂得控製男女間的距離。可你知道我為此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嗎?連高閩都不願意和我同桌,在這之前是誰都想搶著爭著和我同桌,我知道你之前從沒搶過從沒爭過,而恰恰隻有你那時自告奮勇與我同桌,隻有你這一個人願幫我,多淒涼多可悲啊!”孫雋說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奚秋瀟沒想到事隔多年,孫雋還會這麽激動,可見這件事在她內心的創傷之深,他一時不知怎麽安慰孫雋。孫雋自己用手紙擦幹了淚水破涕為笑:“說出來了,特別是當你麵說出來了,我就可以把這段往事塵封起來,付與汪洋了。奚秋瀟,我現在想要你一個擁抱,能給我嗎?”孫雋見奚秋瀟僵在那裏無所適從,便毫無顧忌地對他說:“這些年來,我對與男人的擁抱有一種本能地恐懼,這是因為我和男人的第一次擁抱,被這個男人也被這個社會粗暴地褻瀆了,而且還像罪人一樣被跟蹤受歧視!今天我是特意到這個地方來還願的,我要一個幹淨的男人給我一個幹淨的擁抱,我心裏隻承認這才是我同男人的真正的第一次擁抱!我選擇了你做這個男人,你願意嗎?”奚秋瀟實在是沒想到,在表麵上大大咧咧看破一切的背後,孫雋還對當年有著那樣刻骨銘心的痛,還那樣深情款款地祈求一個幹淨的擁抱,他被深深感動了,張開了雙臂:“好的,感謝你的選擇,我願意也把我和女性的第一次擁抱獻給你!”聽了這話,孫雋吃驚不小:“你從來沒有和女人擁抱過?那你是怎麽談戀愛的?”“一言難盡,反正,我說的是實話,信不信由你!”孫雋顯然是相信了奚秋瀟,她既興奮又激動地抱緊了他,又馬上鬆開了他:“好了,你把和女人的第一次擁抱給了我,一切都好了,也結束了!知道我為什麽千裏迢迢趕到東昱,想要你給我一個幹淨的擁抱嗎?”看著奚秋瀟似懂非懂的神色,孫雋狡黠地笑了:“裝,你還裝!當年你為什麽總是偷偷地看我?”奚秋瀟的臉頓時有些紅了,他沒有抵賴。孫雋見奚秋瀟沒有抵賴,顯得很高興:“當然,我承認,我也經常偷偷看你,不然,我也不會發現你在看我。我就沒有發現班級裏還有那些同學在偷偷看我,因為我從不看他們。知道嗎?當年,我就是想把第一個擁抱留給你的,我媽媽可以作證。可惜,那件事後,你不再偷偷看我了,我很傷心!今天,在出國以前,我是誠心誠意還願來了,謝謝你,奚秋瀟,你還是成全了我!而且還給了我意外的驚喜!”奚秋瀟看著這個當年暗戀過的老同學,這樣口無遮攔地抖出了他當年的私密;也如此直抒胸臆地道出自己當年的隱情;又曆經歲月的磨洗,卻依然癡情地惦記著那個幹淨的擁抱!大開大合的感情居然發生在這樣短的時間裏,他有些口拙了:“對不起,孫雋!”孫雋的神態卻已經恢複如常了:“奚秋瀟,說哪兒去了,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隻是我們當年都太年輕了,不知道珍惜,一直在和某些可遇不可求的緣分擦肩而過,嗨!我們還有多少機會可以錯過啊!你還記得我們同桌的最後一堂自修課嗎?同學們還以為我倆在紙條傳情呢!”奚秋瀟長歎了一聲:“那怎麽忘得了呢?可惜,下課鈴聲響的太不是時候了!”孫雋深有同感地呼應著:“是啊,剛進入狀態,就戛然而止了!相隔這麽些年了,我還是最喜歡陸遊的那首《釵頭鳳·紅酥手》‘紅酥手。黃騰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孫雋突然停住了:“奚秋瀟,老同學,我這個語文課代表現在要求你下麵接著背。”奚秋瀟被孫雋的情緒深深感染了,他似乎回到了那個盡管有些苦澀,但還是充滿天真的花季時節了:“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孫雋聽著奚秋瀟和她一起背誦著她最最喜愛的這首詞,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甜美的笑容:“好了,所有這些都成了陳年往事,隻剩下珍藏價值了!還記得我寫的那張紙條嗎?記住第一句話,忘掉第二句話。至於我們倆將來會怎麽樣?就再看緣分吧。”奚秋瀟清晰地記得那張紙條上寫著:你保護了我,我終身感激;你不相信我,我終身傷心!隻是對孫雋說的忘掉第二句話不太理解,直到幾年後再遇見孫雋時,他才真正理解了這句話的全部含義。

杲維幀已經從鴻雁廠辭職了,而且還是在沒找到合適接收單位的情況下先離開的,更沒想到他剛離開鴻雁廠,鍾欣馳就到黨校學習了,他尊重鍾欣馳,不再直接到鍾欣馳家去了,他到黨校去看鍾欣馳,不知道是黨校的規定,還是鍾欣馳故意這樣做,他隻是在校門口站著同鍾欣馳匆匆交談了幾句,鍾欣馳希望他這幾個月別再到黨校找她,專心致誌做好自己的事情。陷入熱戀之中的杲維幀從來沒有過這麽長時間見不到鍾欣馳,他成天魂不守舍地打發時間,正在這百無聊賴時,奚秋瀟給他來了一個電話,約他到區圖書館見麵。

第二天是星期天,下午杲維幀在圖書館找到了奚秋瀟。區圖書館距離鴻雁廠不遠,從鴻雁廠步行到那裏也就十分鍾左右。區圖書館是一幢西班牙式的四層洋房,一至三層是書庫,四層的一半為對外開放的閱覽室,憑工作證就可以借書閱覽,當時也有不少人在那裏溫習功課,準備參加各類考試。僅僅幾年之後,圖書館就被市場化大潮衝擊得難以為繼了,整幢洋房被開發成高檔會所了,用工作證在這裏借書閱覽的時代已經成了舊時代的記憶。

奚秋瀟怕影響閱覽室地安靜,就把杲維幀帶到了小花園的一個長條椅子,兩人坐下後都默不作聲。奚秋瀟約杲維幀是因為他有一個判斷,此時的杲維幀需要一個傾訴對象,可又不知自己是不是那個合適的傾訴對象,所以沒有主動打開話匣子。杲維幀確實需要傾訴對象,他心裏想到的傾訴對象恰恰是奚秋瀟,此刻他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從哪兒說起。奚秋瀟問他找工作單位的事情,杲維幀表示現在找工作不是當務之急,他自信能找到比較理想的工作。奚秋瀟告訴杲維幀自己已經參加東昱師範大學的中文專業自學考試,第一次考試哲學得了75分,現代漢語竟然隻得了56分,形式邏輯更低隻有49分,給了自己當頭棒喝,好在沒有被嚇住,第二次考試中國現代文學史得了81分,政治經濟學得了76分,現代文學作品選得了79分,受到了很大鼓舞。他告訴杲維幀一個有趣的細節:那天下午他和哥哥都在心情焦急坐立不安地等郵差,他等的是考試成績通知單,他哥哥等的是女朋友的來信,結果是他等到了好消息,他哥哥卻沒等到視之為久旱逢甘霖的女朋友來信,哥哥看到弟弟考試成績單時,那種嫉妒的神情至今都讓奚秋瀟既感到發噱又有些心涼,人怎麽就那麽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呢?哪怕是自己的兄弟,這也許也是一種動物的本能吧!

杲維幀則為奚秋瀟中國現代文學史能考到81分感到驚訝,他知道自學考試的難度。奚秋瀟告訴他,唐弢先生主編的三卷本《中國現代文學史》他至少看了十遍,有些精彩的段落他都能背得一字不差,這次考試有二十個填充題,每題1分,都是中國現代文學史的作家作品常識,他沒有任何疑慮,也無需考試後再翻書對答案,就把這20分全拿下了,他對杲維幀表示自己要用兩到三年時間,拿下自學考試的本科學曆,奚秋瀟像是對自己說更像是對杲維幀說:“這是療傷藥方啊!愛情療傷的藥方!我正在接受治療,療效良好。”杲維幀回過頭看著奚秋瀟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奚秋瀟,我知道今天你叫我來不是說你自己的,我也知道你的脾氣,我不提你也不會提,但我真不知道怎麽對你說我和鍾欣馳之間發生的一切,你讓我盡快要麽朝前走到底,要麽往後退幹淨,這道理是對的,可我現在真是進退兩難。”奚秋瀟好像對杲維幀的事情早已深思熟慮過:“好吧,我們把進和退分開來講,先說進,我也認為鍾廠長是個很優秀的女性,可你能不能用非常簡單的理由說服我,你為何一定要和比自己大好幾歲的女性戀愛結婚呢?當然是能告訴我的理由。”杲維幀今天第一次笑了:“這個理由也正是她要我給她的,看來這個理由太重要了。”杲維幀低下頭想著,奚秋瀟沒有催他而是靜靜地等待著至少有十分鍾過去了,杲維幀抬起來頭:“我好像在哪裏看到過培根的一句話——商人不可能既是成功的又是正直的。”奚秋瀟脫口讚歎:“這是高人的高見!”杲維幀在沉思中繼續說著:“可高人的高見不適合鍾欣馳,在我看來,她就是既成功有正直的。她這個人的職業狀態和非職業狀態很鮮明,職業狀態下敏感果斷堅韌;非職業狀態下單純溫柔隨意,一些很對立的東西竟然會不可思議地美妙和諧地集於她一身,簡直是二律背反的活標本,這深深地吸引了我,在這種強大的吸引力前,幾歲的年齡差距真是微不足道啊。”奚秋瀟爽朗地表示:“要換做是我,這個理由就足夠了,沒必要討論退的問題了。”杲維幀還在傾訴:“她極有主見又從不強人所難,她說她欣賞自由而不野蠻地生長,她從不要求我怎樣,她早知道和我交往會影響她,她早預料到和我繼續交往下去廠長會做不長,可絲毫沒有怪我,隻是讓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奚秋瀟打斷了杲維幀:“你們談到過結婚嗎?”“談到過一次,她讓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她說她會做好自己的事情,在這之前也是要一個能讓她信服的理由。”“你沒問過她離婚的事情?”“問過,她讓我不必擔心,噢,她要我記住她曾對她丈夫說過的一句話——我不想在婚內欺騙丈夫﹑不想有婚外性生活。”奚秋瀟聽了這話有點震驚,以他對鍾欣馳的觀察,在職業狀態下她是一個說話比較嚴謹的人,即使是非職業狀態下,她也不像一個說話沒有分寸的人啊,何況這畢竟是終身大事啊,她不可能是隨意說的。那她到底想告訴杲維幀什麽呢?讓他不必擔心,隻讓他做好自己的事情,毫無顧忌地同婚外異性頻繁接觸,她會是那樣隨便大意的女人嗎?會不會她早已離婚了?對,她早已離婚了,隻是沒有公開!奚秋瀟認為自己找到了很多問題的答案,杲維幀之所以蒙在鼓裏,不是因為他比自己愚笨,而是戀愛中的人往往更關注情商,而忽略智商。奚秋瀟用力拍拍杲維幀:“我知道答案了,她實際上已經離婚了,隻是沒有公開,這個答案離真相不會太遠,朋友,趕快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她正焦急地等著你呢!”杲維幀前幾秒鍾還被奚秋瀟拍得有些糊塗,後幾秒鍾又馬上被他拍清醒了。杲維幀心想:是啊,她為什麽要我記住她對丈夫說的那句話,不想在婚內欺騙丈夫,不想有婚外性生活,這不明明是在暗示我她已離婚了嗎?我以前怎麽邀請她出去,她都是推三阻四,怎麽後來又突然有求必應了呢?她會那麽忘乎所以豪不顧忌旁人的非議嗎?我可真笨!這時,杲維幀已經一臉燦爛了:“我什麽都明白了,不管她是不是為我離的婚,她已經做好了同我結婚的一切準備了,所以她隻需要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奚秋瀟站起身來用力地握著杲維幀的手:“你們的事挺讓我感動的,好好珍惜吧,我想到黨校去看看她,你同意嗎?”“我能不同意嗎?因為她肯定特別歡迎你。”“為什麽?”“她說過你是一個男子漢,我知道,男子漢是女人對男人的最高評價!”聽了杲維幀轉述的鍾欣馳對自己的評價,奚秋瀟的眼前卻浮現出諶靜雨的身影,耳旁又一次迴響起諶靜雨的聲音:“我深信,我愛過的奚秋瀟永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奚秋瀟同鍾欣馳工作上的接觸比較多,在鍾欣馳還是計劃科副科長時,兩人經常發生源於工作的衝突。奚秋瀟覺得鍾欣馳計劃太粗糙,給裁剪間生產的安排和完成計劃指標帶來了困難,要麽是不來麵料,裁剪隻能停工;要麽是麵料一下子來得太多,裁剪間放不下;要麽是麵料瑕疵太多,大大增加裁剪工的工作難度。裁剪工朝奚秋瀟叫嚷,奚秋瀟就把火撒在鍾欣馳那裏,鍾欣馳也從不示弱常常反唇相譏,但兩人爭過吵過就算,誰也沒當回事兒,奚秋瀟從不背後說鍾欣馳的不是,奚秋瀟也從未聽說鍾欣馳在背後說過奚秋瀟的不是,這就使得奚秋瀟對鍾欣馳越來越有好感,越來越感覺到自己有時有點得理不饒人,甚至是不得理也不饒人。隨著對鴻雁廠和對整個計劃體製地逐漸了解,奚秋瀟更體會了鍾欣馳工作的艱難,他自忖計劃科長的位置換了他,肯定還遠遠不如鍾欣馳,於是兩人漸漸相互理解了。有一次奚秋瀟在鍾欣馳的辦公桌上,看到了鍾欣馳從工作證上換下來的老照片,便拿起來看,鍾欣馳很快從奚秋瀟手裏搶過照片:“老照片有什麽好看的。”奚秋瀟抬頭看見鍾欣馳微微泛紅的臉色,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的鍾欣馳作為女人的另一麵,他當時覺得她的這一麵其實挺美的,所以當高維幀說到鍾欣馳職業狀態和非職業狀態時,講到那些對立的東西美妙和諧地集於她一身時,很容易地引起了奚秋瀟的共鳴。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奚秋瀟找到了鍾欣馳正在學習的那個黨校。果然不出杲維幀所料,鍾欣馳對奚秋瀟的到來非常高興,並把他帶進了自己的寢室,她的同寢室同學正巧不在,兩人就放鬆地交談起來。鍾欣馳告訴奚秋瀟,自己不太可能回鴻雁廠了,並說也許這是件好事,至於為何是件好事奚秋瀟沒問,鍾欣馳也未說。鍾欣馳認為工廠未必適合奚秋瀟,你的特長在表達上,無論是文字表達還是語言表達,奚秋瀟都比別人高出一大截,這在工廠未必是好事,人都會有妒忌心,領導也不例外,另外工廠底層的工作並不是你奚秋瀟的強項,這種長時間的摸爬滾打既會耽誤時間,更會暴露自己的短板,授人以柄。你應該盡快走出去,放飛自己。放飛自己在當年是很時髦的詞。鍾欣馳的這些分析對奚秋瀟有很大的啟發,奚秋瀟還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這麽長時間和鍾欣馳交談,他深深為杲維幀高興,這個女人值得他愛!他還有些不明白的是她怎麽會愛杲維幀的呢?畢竟坐在麵前的是一個知名大廠的副廠長,奚秋瀟沒有以直截了當的方式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巧妙地問道:“一直在傳,鴻雁廠要升格為集團,現在離開鴻雁廠廠長的位置,你覺得值嗎?”鍾欣馳看看奚秋瀟用淡淡一笑表示她聽懂了:“副廠長這個位置,即使是集團總裁副總裁的位置,能伴我多久呢,社會越是文明,這個社會的女人就應該更像女人,在中國當下的職場裏還做不到那一點。人生苦短,我想早一點把自己還原為真正的女人。女人也是各有所好,有的更看重物質,有的更迷戀精神;有的更喜歡權位,有的更渴望愛情。用拿破侖說過的那句話就是——我已經做好準備了,其餘交給上帝!”奚秋瀟原本想擇要介紹一下他和杲維幀談話的內容,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多餘的,鍾欣馳非常清楚他的來意,也非常清楚地回答了一切,而且自始至終未提杲維幀,這使奚秋瀟對鍾欣馳又多了幾分敬意,從心底越來越希望杲維幀別失去她,因為隻要杲維幀不失去她,奚秋瀟就還有機會同他們見麵,還因為此時奚秋瀟已非常認同張愛玲的那句話:好人不少,真人不多。

鍾欣馳把奚秋瀟送到了黨校門口,臨別時鍾欣馳有些傷感地說:“我不回鴻雁廠了,以後我們見麵的機會就很少了,我要謝謝你,為所有的一切謝謝你!”奚秋瀟此刻也有些傷感,他知道鍾欣馳是在同他告別了,他正在斟字酌句想說點什麽時,鍾欣馳有點神秘地笑著說:“最後,介紹一個人給你,鴻雁廠我最喜歡的人,不過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起過,質監的林蓁蓁,你如果還沒有女朋友,就不顧一切地去追她,記住了,要不顧一切,她值得你這樣追她!”

這個晚上鍾欣馳和奚秋瀟的談話以及林蓁蓁的名字實際上伴隨了奚秋瀟的一生。鍾欣馳對愛情不顧一切地追求,深深感染了他,而她叮囑他要不顧一切地追求林蓁蓁,又使他對林蓁蓁充滿了神秘和期待,能讓鍾欣馳這麽喜歡,而且再三叮囑要不顧一切追求的林蓁蓁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

奚秋瀟將自己同鍾欣馳見麵的情形詳詳細細地向杲維幀作了匯報,不想杲維幀卻大失所望:“你知道嗎?我父母到黨校找過鍾欣馳,他們懇求她斷絕與我的關係。”“她是怎麽回答你父母的?”“我父母說鍾欣馳對他們很客氣,關於我倆的關係她隻講了一句,我答應二老,一定不會主動去找小杲。她沒對你說我父母去找她的事?”“沒有,我認為她托我把話帶給你了,她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其餘交給上帝!你還要她怎麽說呢?”“也是,不過我父母好像對她印象挺好的,一直在說什麽都好,就是年齡大了點。”奚秋瀟以大哥哥的口吻對杲維幀說道:“趕快做好父母的工作,別讓她等得太久了!”

蘇喜墾如願擠走了溫寅運,覃勁風到齡退休了,海賡尚不具備當廠長的資曆和能力,有能力的僅有一個人就是鍾欣馳,有的上級領導婉轉征求鍾欣馳意見,鍾欣馳明確表示從工作考慮,從鴻雁廠生存發展考慮,隻有蘇喜墾最適合當廠長。此時的鴻雁廠規模已經擴大了許多,周邊的一些民居被征用了,廠大門也已直接開到了馬路上,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快速提升,成了東昱紡織行業舉足輕重的龍頭企業,對上級公司而言,實際上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上級公司經過反複權衡也在更上級領導的幹預下,最後隻能違心地任命蘇喜墾為鴻雁廠廠長,蘇喜墾終於實現了他黨政雙肩挑的夙願,他又開始考慮培養黨政兩方麵的接班人,首先要培養一個能替他擔負黨委日常工作的人選,他的眼光最後停留在許遙身上,許遙是鴻雁廠中年四大美女之一,在蘇喜墾的心中,隨著小徐和鍾欣馳先後被“收房”(舊時代中國男人納妾的別稱),陳曉鳳早已離開鴻雁廠,將許遙變成自己的女人就變得更加迫切,這不僅是作為鴻雁廠最強勢的男人,他無法忍受還留在廠裏的最後一個美女漏網,更是因為鍾欣馳的背叛,使他蒙受了屈辱,他必須在更多的美女特別是許遙身上洗清屈辱,找回不可一世的感覺。

許遙是1970屆的初中畢業生分配進鴻雁廠的,做了三年擋車工,連續三年被評為廠先進,後來被調去擔任車間質量檢驗員,前年成了負責車間質量的車間技術員,去年從紡織車間技術員崗位上,被蘇喜墾提拔為車間黨支部副書記。許遙出身於書香門第,父親是大學物理教授,母親是中學的教導主任,許遙的丈夫原是工農兵大學生(中國大陸文化大革命時期停止了高等學校的全國統一招生考試,文化大革命後期不經統一招生考試,直接從工廠農村機關事業單位抽調了一批青年到高校學習,這批學生畢業後的學曆一段時期存在爭議,後來統一被認定為高等學校專科畢業生)後來考上了許遙父親的研究生,畢業後留校當了老師,現在已是副教授了,在許遙父親的竭力推薦下,正在辦理出國做訪問學者的準備,許遙的女兒從小就在外公外婆的家裏長大。許遙隻有一個弟弟在父親老同學的幫助下,成了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因公留學生,後來轉了因私自費留學,畢業後在美國定居了。

蘇喜墾要提拔許遙最大的障礙就是曹海霖。蘇喜墾對曹海霖的原則就是四個字:控製使用。控製是前提,控製不住寧願放棄使用。蘇喜墾對曹海霖長期執掌成衣車間是既擔心又放心,擔心的是成衣車間在曹海霖的治理下,有點像毛澤東當年指責的彭真治理下的北京市(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放心的是成衣車間很少找他麻煩,他一直想找機會把曹海霖調出成衣車間,換一個自己的親信去掌控,他知道調動曹海霖的難度,但這難不倒他蘇奚墾,他擔憂的是親信控製不了成衣車間,那樣就會有礙大局,所以蘇喜墾就一直等待著機會。現在他逐漸形成了一套思路,他要玩一把大的:將曹海霖提為廠長助理,以此讓曹海霖不失體麵地交出成衣車間,曹海霖同自己年齡差不多,我一個廠黨委書記兼廠長,你隻是一個黨委委員廠長助理,這中間不僅還隔著兩級,而且這兩級都不是那麽好跨越的,從中層幹部到廠級幹部、從副職到正職,都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加官進爵,而是職場官場殘酷競爭的成功標誌,更重要的是,在鴻雁廠,蘇喜墾對全廠各級各類職務崗位地晉升變動具有無可爭議的一票否決權。蘇喜墾還考慮到,曹海霖轉到行政後,就可以安排海賡和他負責相同的工作,以此來牽製他,海賡能力欠缺而忠心可嘉;將許遙提拔為廠黨委副書記兼成衣車間黨支部書記,美其名曰既鍛煉許遙又加強基層車間工作,再由許遙物色一個年輕人承擔繁雜的車間黨支部日常工作,使許遙既能掌控車間又不至於疲於奔命。蘇喜墾認為這個思路實現的關鍵是要製服曹海霖,讓他不得不乖乖地按照蘇喜墾為他設定的路徑運動,而這個思路成敗的關鍵在於許遙是否能長期對他絕對忠誠,蘇喜墾很迷信一個字——巧,他認為人生本來就是一係列的偶然巧遇構成的,他根本不信什麽客觀的必然的規律,所以他一直在耐心等待機會,等待曹海霖的失策失誤,等待許遙的進一步表白。這一天他終於等來了一個可能製服曹海霖的機會。

這天蘇喜墾剛上班,黨委辦公室就送來一封上級公司轉來的信訪,來信是匿名的,主要內容是反映曹海霖利用職權安排親戚工作,將一個遠房親戚安排進鴻雁廠成衣車間,擔任人人羨慕的質量檢驗員,另外就是講曹海霖大權獨攬專橫跋扈之類的。

蘇喜墾拿著這封信,看在眼裏喜在心頭,他親自打了一個電話給曹海霖問他是否有空,辦公室是否有其他人,當他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破天荒地表示馬上到曹海霖的辦公室去麵談。蘇喜墾到了曹海霖的辦公室,沒有過多地寒暄就給曹海霖看了信,曹海霖看著信,心裏用篩子篩選著車間裏的幾個“可疑分子”,臉上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老蘇,安排親戚的事是有的,但不完全像上麵寫的那樣。”蘇喜墾料定曹海霖會這麽說,他以一種體貼的口吻說道:“老曹啊,其實安排幾個人真算不了什麽,有職有權的誰不安排啊?隻要被安排的爭氣就沒什麽,隻要沒人背後嘀咕就萬事大吉。”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曹海霖立即聽懂了,你被告狀了,這就是個事兒了!蘇喜墾壓低了聲音告訴曹海霖:“這事兒千萬不能讓它發酵,上級還要我們將調查的結果反饋呢,你放心,上麵由我來親自處理,可不能影響了提你當廠長助理的大局。”曹海霖聽了蘇喜墾的這句話,像吞了一個蒼蠅感到渾身難受,又無從發泄,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蘇喜墾,他有一種感覺是自己好像是隻能被蘇喜墾牽著鼻子走了。

蘇喜墾在辦公桌上拿起筆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順勢而為,不抄頂底。隻可順守,不可逆取。蘇喜墾寫完後拿給曹海霖看:“昨天晚上剛看到的,今天就批發給你,前一句是講做股票的,我估計馬上就會用到了。後一句據說是周總理六十年代聽說陳誠同蔣介石蔣經國有矛盾時,輾轉托人捎給陳誠的,我覺得很有哲理。我們兩個人共勉吧!”曹海霖看清楚了這張紙十六個字的字裏行間看上去曲裏拐彎高深莫測,實際上就是明明白白反反複複地寫著兩個字——屈服。

經過蘇喜墾在上級公司的一番運作,曹海霖被任命為鴻雁廠廠長助理,協助海賡處理廠裏日常的業務工作。蘇喜墾在順利地辦完了這件大事後如釋重負,他現在有精力來考慮另一件大事了,但在此之前他必須先得到許遙進一步的忠心表白,這也是蘇喜墾在吸取了鍾欣馳的教訓之後,官場上情場上更為成熟的標誌。

蘇喜墾自從那晚征服了鍾欣馳的肉體以後,心情就再也沒有平靜過,他覺得他應該過上一個真正男人的生活了,盡管在家裏老婆像伺候皇帝一樣伺候他,也精心安排女傭侍寢,廠內外也有不少女性包括妙齡女性的投懷送抱,但這些女人隻能滿足他的生理欲望,他同她們之間很少有除男女性愛以外的共同語言,這使他感到越來越不滿足了,越來越有一種孤家寡人的感覺。在費盡心機得到了鍾欣馳的身體後,他萌生了一種希望,鍾欣馳不僅是極為難得的性伴,而且一定會是他統馭鴻雁廠的“賢內助”。誰料到,鍾欣馳竟會是如此桀驁不馴,毅然決然棄他而去,還弄出和杲維幀的緋聞來惡心他。盡管在鴻雁廠,他呼風喚雨威風凜凜,但卻偏偏對鍾欣馳杲維幀無可奈何。

在相當長時期,蘇喜墾時時提醒自己,不能被人抓住生活錯誤的把柄,他喜歡女人,但不能被女人斷送了前程,所以他特別地謹小慎微,頑強地控製了對妻子以外女人的種種欲望,成功地塑造了一個清心寡欲的形象,現在他終於等到了改革開放,他終於熬到了大中型企業的第一把手,大富大貴大權已經唾手可得了,在食欲控製欲得到極大滿足之後,也該適當地釋放釋放性欲了。

從某種意義上鍾欣馳喚醒了他作為男人,對這類女人的極大性趣,對鍾欣馳他是真心喜歡的,那天晚上鍾欣馳給了他從未有過的通體快感,出於男人和領導的雙重自尊,更是出於自我保護,他沒有主動再去找過鍾欣馳,他從與鍾欣馳的性交過程中判斷出,鍾欣馳也渴望著男人的甘露,他在等鍾欣馳來找自己,他想當然地認為鍾欣馳一定會非常願意做他的情人,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鍾欣馳不僅再也沒去找過他,而且從此不再用正眼看他。蘇喜墾不久就意識到鍾欣馳開始是在等他這個男人主動,後來是因為懷孕流產,他讓鍾欣馳失望了,傷心了!可蘇喜墾的領導意識已經深入骨髓﹑他領導的做派已經成了他自然而然的生活習慣﹑他對既得權位地保全和對更高權位地追逐是高於一切壓倒一切的人生目標。這些人生目標並不是簡單地數字相加而是會產生一種乘數效應,趨向於無限大,而與之相比,所有的女人也包括他最喜愛的鍾欣馳,都隻能趨向於無限小,像小數點以後的好幾位數,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

蘇喜墾自己可以冷淡鍾欣馳,但絕不容許別人染指鍾欣馳,因為他把鍾欣馳已看作是自己的女人,這又同鍾欣馳的理念南轅北轍,在那天晚上對蘇喜墾,鍾欣馳隻把他當作男人接受他,而絕不是當作領導接受他。鍾欣馳同杲維幀的過多交往,在蘇喜墾看來是對他的公開挑戰和公開汙辱,他怎麽也無法理解,杲維幀究竟在哪一方麵夠資格,可以與自己共享一個女人?鍾欣馳的品味怎麽低到要從一個乳臭未幹的小男人那兒尋求愛?是喜歡刺激還是報複自己?蘇喜墾對鍾欣馳漸漸地由喜歡而冷淡而嫉妒而憤怒,他覺得自己也可以報複鍾欣馳,而且有更多資源可以用來報複鍾欣馳,他覺得對鍾欣馳會構成足夠殺傷力的可能不是年輕女性,而是與她年齡資曆相當的女性,蘇喜墾很快就將目光鎖定在許遙身上,他認為寵幸許遙就是對鍾欣馳最強有力的反擊,也可以得到極大的心理平衡心理滿足。

在蘇喜墾一段時間的觀察中,他居然發現許遙比他過去的感覺美多了,論身材論皮膚,許遙都與鍾欣馳旗鼓相當,許遙比鍾欣馳要媚得多。蘇喜墾開始少有的在僅有他和許遙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誇她的身材、誇她的皮膚、直到反複誇她丈夫有福氣,他從許遙從驚訝到良好到得意到幸福的表情變化中,覺得許遙已明顯接收了信號,現在等待的就是適當的機會了。

那是春節後第一天上班,許遙見到蘇喜墾拱手給他拜年時,客套地說了一句:“蘇書記,真抱歉沒到您家裏拜年,因為我估計我也排不上隊。”蘇喜墾像早有準備似地回答道:“正月十五前拜年都不算晚啊。”許遙稍稍一愣:“蘇書記願意給我改正錯誤的機會?那您何時方便?”“什麽時候都方便?”“那就再過兩三天吧。”蘇喜墾又不經意地露出了領導的腔調:“過兩三天幹嘛,就今天吧!”許遙笑了,笑得很神秘。

晚上許遙如約款款而至,上身紫色的羊毛衫,下身深灰色的西褲,披了一件黑色的呢大衣,略施粉黛的許遙同穿寬大工作服的許遙簡直判若兩人,合身的羊毛衫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了許遙微微發福的肉感身材。

蘇喜墾的住房條件在當時算比較好的,獨居一套三室一廳,蘇喜墾開門見到的許遙讓他眼睛一亮,他把許遙讓進屋幫許遙脫去了大衣,許遙回轉身來時正好與蘇喜墾四目相對,僅僅幾妙鍾兩人就緊緊擁吻在一起,許遙手中的禮物掉在了地上,蘇喜墾不知哪來的力氣把許遙抱了起來走向大床,許遙在等蘇喜墾幫他脫衣服,蘇喜墾卻隔著羊毛衫就迫不及待揉起了許遙的胸脯,許遙溫柔地對蘇喜墾說:“別急,脫了更舒服…”蘇喜墾熟練地在脫許遙的衣服,許遙則主動幫助他,在蘇喜墾要脫她三角褲時,許遙用手製止了輕輕地在蘇喜墾耳旁說:“今天不行,我不是說要過兩三天嗎?”蘇喜墾這才明白許遙白天說過兩三天的意思,他既掃興又興奮,興奮地是許遙沒有絲毫的扭捏作態,說明她也很想要自己。許遙邊脫著蘇喜墾的衣服邊嬌媚地哄著蘇喜墾:“今天我陪你睡一會兒,會讓你很舒服的,先相互熟悉一下,也是預熱一下,過幾天兩人在一起會讓你更舒服,可你要聽話,好嗎?”蘇喜墾用熱吻代替了回答,赤身裸體的蘇喜墾和僅穿一條三角褲的許遙緊緊地摟在一起,蘇喜墾感覺許遙的兩隻手也能讓他搖搖欲仙…

這一天把許遙約到家來,是蘇喜墾精心安排的,這年春節他妻子帶著孩子到老家去過的年。三天以後許遙如約又到蘇家,兩人已經像老情人那樣免去了許多繁文縟節直奔主題,許遙關懷地撫摸著蘇喜墾:“要不要過幾天再…今天就抱抱吧。”蘇喜墾被懷中柔媚體貼的許遙感動得熱血沸騰對她耳語:“你的身體給我的感覺真是太好了,你的皮膚太細嫩滑爽了,你要什麽有什麽,渾身都是興奮點…你覺得我不行嗎?沒有女人會說我不行!”“你確實太強壯了,像小夥子一樣…”沒等許遙說完蘇喜墾就粗魯地衝鋒陷陣了,許遙失控地尖叫起來…

蘇喜墾和許遙商定,等許遙丈夫出國後就到許遙家去,每周一次,隔周的周日一早就去,兩人要纏綿一天。蘇喜墾對與許遙的性生活還算滿意,他經常把許遙當作鍾欣馳,隻有這樣,他在許遙身上更能找到男人雄赳赳氣昂昂的自信自尊自強。蘇喜墾的內心充滿著征服許遙後的自豪感,他覺得現在他已經完全能夠隨心所欲地駕馭許遙的身體了,他一直認為女人是感性動物,必須先完全控製住女人的身體,才能真正控製住女人的心。許遙則覺得蘇喜墾的性能力確實不輸給他的其他能力,自己在他身上可以得到極大的性享受,她認為自己已經可以輕鬆地控製她同蘇喜墾性生活的全過程,在床上她開始能夠指揮這個在鴻雁廠一語九鼎說一不二的男人了,她從心裏覺得控製一個男人,哪怕是控製像蘇喜墾這樣強悍無比的男人太簡單太容易了,她真真切切地覺得她已經徹底征服了這個男人,征服了蘇喜墾,也就征服了鴻雁廠,許遙的內心洋溢著成就感。

蘇喜墾在對自己的仕途和改革開放的大致走向作了縝密的政治判斷之後﹑在他認為自己已經羽翼豐滿、鴻雁廠已經可以作為同上司討價還價的籌碼之後,他開始過著更為放蕩的生活,在家裏,妻子為他準備著女傭侍寢、在外麵,有許許多多像小徐那樣的女人隨時在等他“臨幸”、而許遙則更像一個“如夫人”,兩人有著固定的夫妻生活。在許遙丈夫出國作訪問學者的時間裏,蘇喜墾基本準時地如約出現在許遙麵前,在許遙丈夫回國之後,蘇喜墾以許遙的名義租了一套兩室一廳的住房作為家外之家,在絕對安全的前提下,蘇喜墾要充分地享受人生中的男歡女愛。

許遙出身於書香門第,從小過著相對養尊處優的生活,她什麽都不缺,就是缺少吃苦耐勞和堅忍不拔,她堅信人生有不少捷徑,她認為千萬不能傻乎乎地一步一個腳印地耽誤寶貴的人生,她對婚姻是基本滿意的,就是覺得不夠浪漫和刺激,丈夫的性能力還是不錯的,隻是比較拘謹刻板,沒有做到根據自己的需求調節。在接收到蘇喜墾的一係列信號之後,許遙覺得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情,蘇喜墾已經坐穩了鴻雁廠老大的位子,而且已經進入可以指鹿為馬的狀態,在鴻雁廠傍上他是距離成功最近的捷徑;作為男人,蘇喜墾雖然年紀大了點,但保養得挺好,長相也還不錯,令她意外的是他性能力超強,最重要的是這種男人事業第一小心翼翼,各方麵都比較安全,已近中年的許遙也躍躍欲試地準備接受刺激,隻是沒想到蘇喜墾要的並不僅僅是一夜情,而是一個地下妻子。開弓沒有回頭箭,許遙隻能跟著感覺走,隨著慣性去,好在蘇喜墾好像是真心喜歡她,尤其是迷戀她的身體,性生活表現也是日新月異,許遙也開始享受兩個丈夫的生活。自己丈夫正處在事業的關鍵期,副教授升教授指日可待,以後還有博士生導師資格還有…能夠給自己穩定溫馨的後院和承續書香門第的體麵;蘇喜墾能夠給她即期的是床笫之歡和進廠領導班子,遠期的是鴻雁廠老大的位置,最最關鍵的是許遙認為在這宗人生買賣中,她是無本萬利的。許遙現在才感覺到,女人的身體也是需要被開發的,她最近一段時間明顯覺得自己的乳房更豐滿了、乳房下垂似乎停止了、臀部更結實了、皮膚更光潔了、食欲也增大了、睡眠也更好了、精力旺盛了、體重居然還減輕了,她似乎突然從沉睡中驚醒過來,覺得性愛對女人來說,其實是一件美妙無比的事情,她從內心感激蘇喜墾這個啟蒙老師,她由衷地期待著自己的身體得到更充分地開發。

沉浸在瘋狂肉欲之中的許遙感到自己很幸運,及時地參透了人生,沒有像其他一些中國女人那樣,要麽是生兒育女的機器,要麽是男人的玩物,而活成了真正的女人。什麽是真正的女人,許遙還沒有想得十分明白,她已經意識到的就是:在控製欲方麵,她和男人幾乎可以平分秋色,至少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在性欲方麵,她和男人現在已經可以平等地相互滿足相互取悅,隻是還未能達到可以隨意玩弄年輕男人的程度,她隱隱覺得自己開始對年輕強壯充滿活力的男人引起了注意、出現了聯象、泛起了渴望。

而許遙沒有想到的是,如果有朝一日,她的全部人生軌跡坦露無遺時,良知尚存的那些人會對她怎樣地嗤之以鼻,因為從任何意義上,她都絕對不是無本的,她的本錢相當昂貴:她抵押出去的是女人的全部廉恥和尊嚴、還抵押了人性的所有底線。即使像德國秘密警察頭子希姆萊所說的:特殊事件的內幕應當埋葬在墳墓裏。老去後的許遙麵對同樣老去的丈夫﹑麵對自己的孩子﹑麵對自己孩子的孩子時,會不會有被靈魂炙烤的膽怯?會不會有靈魂四處飄蕩無所付托的淒楚?會不會有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終日的戰栗呢?

蘇喜墾在得到了許遙的身體和一係列進一步的忠心表白之後,迅速啟動了他的戰略計劃,首先他免去了曹海霖成衣車間黨支部書記職務,任命許遙為成衣車間黨支部書記,增補奚秋瀟為車間黨支部委員,在宣布的會議上,蘇喜墾親自到場講了一番話:“曹海霖同誌已經擔任廠領導了,廠部工作紛繁複雜,不可能再兼任車間書記了。曹海霖同誌在擔任成衣車間黨支部書記期間,成衣車間各方麵工作都走在全廠的前列,成衣車間是鴻雁廠的老先進了,成衣車間還為廠裏輸送了不少人才,鍾廠長就是從成衣車間成長起來的,也是曹海霖同誌培養的好幹部,在黨校學習之後,還會擔任更重要的工作。曹海霖同誌到廠部工作後,還可以繼續指導關心成衣車間的工作,為了讓成衣車間的工作承上啟下繼往開來,廠黨委決定許遙同誌擔任成衣車間黨支部書記,許遙同誌年富力強,是廠裏的後備幹部,也是上級公司領導高度關注的後備幹部,希望大家配合支持她的工作,配合支持她的工作,也是配合支持曹海霖同誌的工作,更是配合支持我的工作,大家知道許遙同誌是我派到成衣車間的。”大家原以為蘇喜墾還會講下去,但蘇喜墾出人意外地結束了,大家有些麵麵相覷,隻有三個人明白,蘇喜墾要讓在座的每個人記住的,其實就是他最後一句話,這三個人是:曹海霖﹑許遙﹑奚秋瀟。在散會走出辦公室的路上,蘇喜墾拍拍奚秋瀟的肩膀:“小奚,車間支部的日常工作你多擔著點,上上下下都會看著。”奚秋瀟認真地點著頭。

蘇喜墾接下來的動作是增補廠黨委委員。溫寅運調走了,覃勁風退休了,廠黨委委員隻有蘇喜墾海賡曹海霖三名了,他名正言順地向上級公司提出增補廠黨委委員的請示,這個請示在當時的不同凡響之處是,不采用任命的辦法,而是采用黨員大會選舉的辦法。上級公司黨委認為,這是一個黨的工作創新之舉,便要鴻雁廠先擬定選舉辦法讓上級有關部門審核,在蘇喜墾的指定下,由奚秋瀟負責起草。

鴻雁廠擬出了《鴻雁紡織廠黨員大會選舉廠黨委委員辦法(草案)》,這個辦法規定的基本程序是:各黨支部提候選人,候選人的基本條件為正式黨員﹑黨齡兩年以上﹑鴻雁廠工作五年以上,年齡在40歲以下;候選人名單匯總到廠黨委,廠黨委根據候選人提名情況和候選人本人綜合情況,提出三名正式候選人報上級公司審查,審查通過後由黨員大會正式選舉;黨員大會正式選舉采用差額選舉辦法,在三名正式候選人中選舉兩名黨委委員,讚成票少於等於兩名的選舉票為有效票,其餘為廢票。黨員大會正式選舉時,有效讚成票過半數始得當選,最後報上級公司黨委批準。這個選舉辦法上報後很快被批準了。

這天並不是蘇喜墾和許遙約定見麵的日子,可黨員大會還有三天就要召開了,許遙對自己能否順利當選心裏沒有底,她給蘇喜墾打了個電話,蘇喜墾曆經風浪才走到今天,他成功的訣竅之一就是把他人都當成地獄,處處設防,他一再告誡許遙說話謹慎,千萬別在電話裏情意綿綿,許遙在電話裏用他們約定的暗語說:“今天我有事一下班就回家,您有事嗎?”蘇喜墾隻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下班後蘇喜墾在廠裏稍稍等了一會兒,就直接到許遙家去了,他估計是許遙對選舉結果心存疑慮,他也對計劃之外同許遙的見麵有些欣喜。許遙是穿著睡衣來開的門,迎麵就給蘇喜墾一個熱吻,蘇喜墾匆匆洗了洗就上床了,迎接他的是許遙的裸體…

兩人懶散地躺在床上,許遙輕輕地邊幫蘇喜墾做著善後工作邊問:“你對選舉結果那麽有把握嗎?”談起這些,蘇喜墾的自信瞬間上升到比剛才還高的高度和還強的強度:“你隻要看三名正式候選人的名單,就應該能知道什麽叫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你一個,郝為軍一個,另一個為什麽是闕敏?全廠都知道闕敏是個老先進老姑娘,隻知道幹活,連話都講不清楚,這三個候選人中選兩個,你說你會被差額掉嗎?再說郝為軍已經看懂了我這部棋,廣泛地造足了造好了輿論,上級公司看中的是許遙,他也是陪綁的,現在大部分黨員還是看上級臉色行事的,一些重點人物我都安排好了,放心吧,寶貝,你不僅肯定當選而且一定會高票當選,不是高票,我下一步怎麽操作黨委副書記這個事兒呢?”“你怎麽會看中郝為軍呢,這個人不怎麽樣,一直在小鹿和小何兩人中周旋,搞得兩個人為他爭風吃醋。”“談戀愛選來選去很正常,再說我需要的是他能做某些事情。事情做好了,將來用不用他,你決定。”蘇喜墾又想蠢蠢欲動,許遙阻止了他:“乖,聽話,過幾天吧,你別透支了自己,等會兒我有東西給你。”蘇喜墾知道許遙給他的是什麽東西,這個東西是要他投木報瓊的東西。其實許遙還不真正了解蘇喜墾,他其實是一個很愛惜自己身體的人,他深知細水長流的道理,他剛才隻是想再愛撫愛撫許遙,他最近發現許遙的身體有某些變化,是他喜歡的那種變化,對此,他有些愛不釋手…

郝為軍原是鴻雁廠的小木匠,在機器操作中不慎被割掉了半個手指,由於帶傷堅持工作,引起了廠領導的關注,後來當選為廠團總支書記,成了鴻雁廠青年中的佼佼者。成衣車間的小鹿和紡織車間的小何是郝為軍眾多追求者中的前兩位,郝為軍一直在兩人中作著選擇,小何是廠團總支副書記,為人樸實賢惠;小鹿是廠團總支委員成衣車間團支部書記,為人精明能幹,有人在郝為軍麵前說小何漂亮耐看穩重大方;有人在郝為軍麵前說小鹿漂亮時尚活潑奔放,郝為軍也征求過奚秋瀟的意見,奚秋瀟認為小何更合適,郝為軍將了奚秋瀟一軍:“不會是你小子看上小鹿了吧。”奚秋瀟隻能以苦笑作答。奚秋瀟原先同郝為軍的關係是比較好的,在鴻雁廠,僅次於他同杲維幀的關係。

郝為軍的家離奚秋瀟家不遠,郝為軍經常邀請奚秋瀟到家看他做家具。兩人漸行漸遠,是因為奚秋瀟發現郝為軍是鴻雁廠現代造神運動的始作俑者,尤其令奚秋瀟難以容忍的是這個現代造神運動是上下精心策劃的,是郝為軍鞍前馬後奉承拍馬在先,蘇喜墾伯樂相馬慧眼識珠在後;是蘇喜墾悉心培養郝為軍在先,郝為軍投桃報李在後;是郝為軍用心揣摩蘇喜墾所好在先,蘇喜墾嚴密部署在後;郝為軍上躥下跳舞文弄墨在明,蘇喜墾羽扇綸巾點石成金在暗。

郝為軍先在全廠共青團內開展學習蘇書記企業黨建思想﹑企業經營思想﹑企業管理思想﹑企業人才思想﹑企業品牌思想的活動,要求各團支部組織團員青年,學習蘇書記在各種各樣會議上的講話,組織寫學習心得體會,開學習交流會,將學習心得體會文章張貼在各團支部的宣傳欄裏,還組織了辯論會,深入討論消化蘇書記的五大思想,一時間鴻雁廠團員青年中,蘇書記的五大思想深入人心。

奚秋瀟幾次向郝為軍提出:蘇書記對經濟體製改革後,企業發展有很多精辟的見解,有的想法在鴻雁廠的實踐中已被證明是超前的是正確的,應當好好宣傳,但他有兩點不讚成:一是五大思想的提法有點過了;二是這種鋪天蓋地全團運動式的做法,有點回到文革時期了。郝為軍則不以為然,並說你奚秋瀟太書生氣,你要趕快適應工廠的一套做法。奚秋瀟隻能慨歎:道不同,不相為謀。

蘇喜墾早已在暗暗地觀察郝為軍學習運動在廠內外的反響,他發現盡管領導對五大思想的提法有點感冒,卻對五大思想的內容甚感興趣,上級公司團委還來人了解學習情況。蘇喜墾看到時機已經成熟,他這個人是要麽不出手,一出手就要定乾坤的,他決定要趨利避害地利用郝為軍的學習運動。

蘇喜墾在廠聯席會議上嚴肅批評了團總支的做法,嚴厲製止了蘇書記五大思想的提法和開交流會辯論會的做法,但他表示不能因噎廢食,對鴻雁廠企業黨建、企業經營、企業管理、企業人才、企業品牌這五大方麵的改革創新要繼續大力宣傳,創新要講透,成就要講夠。為此他提議組建廠宣傳科,加強宣傳力度增強宣傳效果,海賡在會上建議:就由郝為軍擔任宣傳科長,給他機會,讓他能在工作中將功補過。蘇喜墾在會上勉為其難地表示:可以給郝為軍這個機會,讓他以廠團總支部書記兼宣傳科副科長,如果工作取得明顯成績再提正科長。蘇喜墾和海賡的雙簧唱得高度默契,廠黨政聯席會議一致通過了海賡的這個提議。郝為軍沒有辜負蘇書記的殷切期望,他改頭換麵地把學習五大思想的活動搞得更加紅紅火火,他聯係了東昱省的幾個影響力最大的媒體,連篇累牘地報道鴻雁廠和企業家蘇喜墾的事跡。郝為軍出了大價錢,請出了東昱省的幾個大作家和大記者,為蘇喜墾樹碑立傳,從企業家精神、企業家素質、企業家智慧、企業家氣魄、企業家風範、企業家戰略等專題,將蘇喜墾拔高為東昱紡織行業扭虧為盈轉危為安的掌舵人和現代化的領頭羊。在進行了緊鑼密鼓的係統鋪墊之後,由鴻雁集團出資,由郝為軍主編,由東昱省社會科學院企業管理研究所所長研究員捉刀、由東昱財經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大企業家和大企業——蘇喜墾和鴻雁集團》一書舉行了隆重的首發式,東昱省委常委兼省委宣傳部長、東昱省國資委黨政把手、東昱省國資係統大企業的黨政把手、東昱省主要媒體的領導編輯記者都雲集鴻雁集團,為蘇喜墾和鴻雁集團站台。這本書的發行量很大,鴻雁集團和外加工企業的近萬名職工人手一冊,鴻雁集團的所有協作單位都得到了為數不少的贈書,鴻雁集團還買了一大批書作為庫存,以備不時之需。從此開始,鴻雁集團從集團級的會議,到基層班組會議的一項必須議程是朗讀或背誦蘇喜墾企業管理金句。郝為軍把他這方麵的聰明才智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的程度,在鴻雁集團,蘇喜墾已經進入到半人半神的狀態,對於這一切,蘇喜墾十分享受,為了彰顯他獎懲分明的一貫作風,他正在醞釀對不遺餘力把自己推上神壇的頭號功臣郝為軍,進行什麽樣的實質性獎勵。

媒體的推波助瀾、蘇喜墾的適時運作、高層的政治需要三股力量終於會合成一股東昱省紡織係統不可阻擋的改革大潮,東昱省國資黨委終於作出了一個重大決定,撤銷東昱省紡織工業公司,組建由鴻雁廠為基礎,工貿一體化的東昱鴻雁紡織集團,蘇喜墾任黨委書記董事長兼總裁。水漲船高,隻要是蘇喜墾首肯的鴻雁廠的幹部都官升一級。郝為軍在集團組建後不久,就被提為宣傳處正處長了,這次又被列為集團公司黨委委員正式候選人了,而且幾乎肯定會當選為公司黨委委員,蘇喜墾向全廠發出了明確無誤的信號:隻有跟著我蘇喜墾﹑隻要能為我蘇喜墾所用,在鴻雁廠才會大有前途。

鴻雁集團公司黨員大會如期舉行,省國資黨委書記蒞臨會議。在黨員大會上許遙以差三票滿票的高票當選,郝為軍剛過半數,闕敏的票數隻比郝為軍少五票,郝為軍在整個唱票過程中心驚肉跳。趕得早還真不如趕得巧,當時中國大陸範圍內廣泛開展幹部四化(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運動,溫寅運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許遙悠悠然地睡到自然醒,卻手到擒來,當上了鴻雁集團公司黨委副書記,直接躋身於省管幹部的行列。

這一天正是她為蘇喜墾盡妻子義務的日子,她盡心盡責又傾情投入地為蘇喜墾盡了妻子的全部義務;蘇喜墾心安理得地享受著許遙,他自己也鬧不明白他今天的表現竟然會異常勇猛,難得僅僅是因為鴻雁廠變成了鴻雁集團公司嗎?廠長變成了董事長嗎?蘇喜墾不知道自己今後還想要些什麽?在多年後,他看到到兒子放在他家裏的王朔小說《動物凶猛》之後,想起當年自己同那些女人在一起瘋狂的情景感慨萬端…

1979年,中國著名記者劉賓雁先生發表了轟動一時的報告文學《人妖之間》,那個被處決的貪汙犯王守信與蘇喜墾比起來,各方麵真是小巫見大巫了!蘇喜墾這個人物還真有點“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神秘感,要想寫出他的真實全貌,至少得有上下兩篇,上篇遠看,下篇近看。遠看的題目是《人神之間》,近看的題目是《人獸之間》。

自從在黨校,鍾欣馳向奚秋瀟提起了林蓁蓁之後,奚秋瀟才想起了廠質監在坯布倉庫的確是有一台照布機,好像是有一個被稱為“小林”的姑娘。奚秋瀟決定借工作之便對小林作一番偵察。

奚秋瀟是成衣車間裁剪間的管理員,裁剪間的原料就是坯布,所以每天要同坯布倉庫發生工作聯係,隻是照布機在倉庫的最裏邊,奚秋瀟一般不會到照布機那兒去,所以幾乎同小林沒有直接地接觸。

那天下午奚秋瀟終於決定要去偵察了,他還沒走進倉庫便聽到了討論的聲音:“我覺得鍾廠長太可惜了,杲維幀根本不值得她放棄那麽多。”“我認為你正好說反了,杲維幀如果真同鍾欣馳好了,我覺得他才有點虧。杲維幀要長相有長相,要房子有房子,又是家裏的獨苗,這麽好的條件,幹嘛要找比自己大又結過婚有孩子的女人?”“鍾廠長蠻有魅力蠻有品味的,我還想不通她怎麽會看上杲維幀的?”“鍾廠長到底離婚了嗎?”“那誰知道。”奚秋瀟走進倉庫,看見幾個人圍在一起討論鍾欣馳杲維幀,他不喜歡背後議論人,尤其不願意背後議論好朋友杲維幀和他素有好感的鍾欣馳,就轉身想走開:“奚秋瀟,來來,你別走啊,你不是同杲維幀很要好嗎?他沒告訴過你,他快要同鍾廠長結婚了嗎?”奚秋瀟不得不停住了腳步,他回過身去見五個人中有四個是自己熟悉的,隻有一個背對著自己的姑娘不知道是誰。奚秋瀟應付道:“這種事情誰會隨便告訴人,特別是雙方都在一個廠,反正我知道的絕對不比你們多。”“那你說他們這樣做值得嗎?”奚秋瀟以一種飽經風霜的口吻說道:“世上所有男女之間的事情,對外人都是一道難解的哥德巴赫猜想。”“你這是在給我們上課啊,不是要你解什麽哥德巴赫猜想,而是要你說你認為值得不值得?”說這話的正是剛才背對著奚秋瀟的那個的姑娘,她中等偏瘦的身材,膚色白淨,一雙大眼睛明亮清澈,鼻梁小而堅挺,左臉頰上有一粒黑痣。她給奚秋瀟的第一感覺是兩個字:清和純。奚秋瀟比較相信自己的直覺,他記不清楚,在哪裏看到過哪位專家對直覺的詮釋——人對外界最原始最本真的第一反應,這種第一反應最接近真實。奚秋瀟深知不混濁沒雜質的女孩子現在已是鳳毛麟角,清和純的姑娘肯定值得自己不顧一切地追求。“小林,你這話說得爽!”噢,眼前的這個姑娘正是林蓁蓁,也正是鍾欣馳在鴻雁廠最喜歡的,要讓奚秋瀟不顧一切追求的那個林蓁蓁。

奚秋瀟心中一陣欣喜,他認真地對著林蓁蓁說:“真不是上課,男女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其實被外人看到的聽到的,僅僅是冰山一角,你無法判斷,如果硬要判斷,從形式邏輯上說,很可能是個假判斷。”奚秋瀟剛以79分的較高分數通過了自學考試的《形式邏輯》課程,所以不經意間說出了形式邏輯術語,林蓁蓁看了奚秋瀟一眼,語氣變柔和了些:“你這不還是在上課嗎?不過講得有點道理。反正我覺得鍾廠長和杲維幀是真愛,兩人誰也不虧,都是值得的。”奚秋瀟又一次仔細地看著林蓁蓁,他覺得林蓁蓁的臉上好像沒有任何化妝,她的美很自然很和諧。驀然他腦海裏浮現出李白的名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奚秋瀟見人都散去了,他輕輕地叫了聲:“小林。”林蓁蓁剛回轉身來,奚秋瀟就說了句:“我同你一樣,也認為兩人是真愛,是值得的。”說完奚秋瀟就走了,林蓁蓁看著奚秋瀟的背影嫣然一笑。林蓁蓁對奚秋瀟其實並不陌生,鍾欣馳給她介紹過奚秋瀟,但因為鍾欣馳對奚秋瀟的家境有所了解,她也如實地提醒了林蓁蓁,林蓁蓁隻問了鍾欣馳一句話:“你為什麽覺得他是個男子漢?”鍾欣馳如實相告:“女人的直覺!”林蓁蓁低頭自言自語:“我也相信直覺!”

鍾欣馳已經從黨校畢業,東昱省國資委領導給了她三個選擇:回鴻雁集團擔任常務副總裁;到規模較小的紡織廠當廠長;到國資委擔任紡織業務管理部經理。領導談話的傾向很明顯,就是希望鍾欣馳能選擇回鴻雁集團,以幫助領導牽製蘇喜墾,鍾欣馳選擇的是到國資委擔任紡織業務管理部經理,她不願再麵對蘇喜墾了,也不想再到企業挑業務管理的重擔了,她希望自己從此開始有朝九晚五的正常工作,充分享受她同杲維幀的愛情。

在這幾個月時間裏,杲維幀做通了父母的思想工作,兩位開通的老人又一次瞞著杲維幀找到了鍾欣馳,表示了對上次唐突找她的歉意,收回了要她別去找杲維幀的所有叮囑並誠摯地祝福她,鍾欣馳注意到了兩位老人沒有說祝福兩人而隻說祝福她,她明白到底是知識老人,他們不想給自己任何壓力。鍾欣馳高興地向兩位老人道謝並承諾:她和杲維幀的未來,她已經交給杲維幀來決定,她現在隻是靜靜地耐心地等待他的最後決定,我不會催他,我希望二老也不要去催他。

第二天晚上,杲維幀又一次敲開了鍾欣馳的家門:“鍾廠長,我已經決定了,也已經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如果你也做好了的話,我們明天就去領證。”鍾欣馳看著杲維幀,突然覺得自己還是挺喜歡他有時不經意流露出的孩子氣:“我是廠長的時候,我們單獨在一起,你很少叫我廠長,現在我不做廠長了,你倒一口一個廠長叫上了,什麽意思啊?進來吧。”杲維幀猶豫著:“不進去了,就明天吧。”鍾欣馳笑得把他拉了進來,杲維幀就勢抱住了她,在她臉上狂吻,鍾欣馳也有些激動抱緊了杲維幀,杲維幀一邊抱著鍾欣馳,一邊在往床邊移動,鍾欣馳掙脫了他:“你坐下,我有話說。”鍾欣馳把杲維幀按在了椅子上:“我們出去旅遊吧,到杭州去,杭州,我是百去不厭。”“那明天先去領結婚證,然後高高興興去杭州,我也很喜歡杭州。”鍾欣馳認真地說出了久經思考的話:“小杲啊,我比你大了好幾歲,這個年齡差距,很可能是我們婚姻的一個暗礁,我不能不替你考慮,也不能不替我自己考慮。還記得我讓你記住,我對我前夫說過的那兩句話嗎?我不想在婚內欺騙丈夫,不想有婚外性生活。你就不想聽聽這裏麵的故事和隱情?現在我什麽也不多說了,隻是想說一句話:希望你在我們旅遊回來後,再決定是否同我結婚。”杲維幀又像明白又像不明白,一時竟說不出話,他不知道鍾欣馳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麽?鍾欣馳沒容他多想:“你同意的話就別坐在這裏了,去辦事兒吧,明天不行就後天,反正越快越好。”杲維幀猛地吻了一下鍾欣馳,就出門辦事了。

兩天後的中午時分,鍾欣馳和杲維幀就到了杭州,兩人吃了個便飯,稍稍安頓一下,鍾欣馳帶著杲維幀,沿著西湖北岸從東往西走,上了白堤,兩人就看見了斷橋,在斷橋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鍾欣馳久久地凝望著斷橋,杲維幀陪她凝望著。鍾欣馳問杲維幀:“知道我除了音樂電影之外還有什麽酷愛嗎?”杲維幀搖搖頭。鍾欣馳一直凝望著斷橋:“我還酷愛京劇,這是從小受爸爸的影響,我爸爸是個資深的京劇票友和京劇研究家。李炳淑的京劇電影《白蛇傳》我不知看了多少遍!“西子湖依舊是當時模樣,看斷橋,橋未斷,卻寸斷了柔腸。”她在斷橋邊的一大段唱更是太動聽了太催人淚下了!“小青妹且慢舉這龍泉寶劍。妻把真情對你言,你妻不是凡間女,妻本峨眉一蛇仙…紅樓交頸春無限,怎知道良緣是孽緣…縱然是異類我待你的恩情非淺…誰的是,誰的非,你問問心間!”足足沉默了十幾分鍾,鍾欣馳才緩緩地告訴杲維幀:“這裏也是我同前夫定情的地方,我前夫說過,在哪裏開始,應該在哪裏繼續,還應該在哪裏結束!”杲維幀輕輕地擁著鍾欣馳:“我能理解能理解!”鍾欣馳回過頭來深情地注視著杲維幀:“你想理解,但不一定能理解。小杲,我知道你現在很愛我,因為我的長相舉止做派,可能正好契合了你對異性的大部分期待,這種異性相吸的動力在戀愛階段,也許是足夠的,而在進入婚姻後是遠遠不足的,這種持續的動力源自於持久的愛和神聖的責任,而這兩者都受製於人性獸性地往返,所以,我必須在我們結婚前,把我的人性解剖給你看,冰清玉潔也好,藏汙納垢也罷,畢竟呈現的是原生態。愛爾蘭唯美主義詩人奧斯卡·王爾德好像說過一句話—人們常常因誤解而結婚,因理解而離婚。我認為你在完全了解我人性原生態的前提下,作出的判斷更接近理性,作出的選擇更接近成熟。”鍾心馳說得很動情,她稍稍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前夫是個好男人,但我們的婚姻基本上是無性婚姻,百般求醫的結果使我懷了孩子。我曾經想接受這種無性婚姻,多少年來,我從不接觸任何與性有關的文字影視,丈夫曾幾次從境外帶來女性自慰工具,也曾主動申請去外地學校講學,似乎是為我留出了某些時間空間,可我一直恪守著對婚姻的忠誠。然而一個既偶然也必然的事件,在一夜之間,野蠻粗暴地摧毀了我的這種忠誠。一個我素來尊敬的人奸汙了我,他自始至終沒強迫我,他讓我自己從不願意到願意﹑從不接受到接受﹑從被動應付到主動迎合…但讓我痛心疾首地是,在第二天上午,當我翹首以盼,能再見到他的哪怕是一絲柔情時,我看到的卻是冰冷的臉和漠視的眼神。我知道他是在等待我投懷送抱,他要的僅僅是一個安全幹淨的情人,可我要的是既能相濡以沫,又是身心和諧的丈夫,就像不是一種型號的公插母座,怎麽也插不上啊!更使我絕望的是,當我告訴他,我為他懷了孕時,他給我的感覺是滿腹狐疑冷若冰霜。這是我有生以來遭受過的最大打擊,你知道這個打擊對我傷害最大的是什麽嗎?不是我失身於一個忘恩負義的男人,也不是我對婚姻愛情的背叛,而是我自己的迷失、而是我自己的忘情投入,隻要當時他表現出那麽一絲絲溫情,我甚至都想過離家出走,辭職去外地生下這個孩子。我曾反反複複地拷問自己:這究竟是為什麽?到底是人性母性的證明?還是獸性的證明?就這一個晚上,就這一個男人,把我這樣遊走在神性人性邊界的女人,直接拽到了獸性的地界!”“這個人是不是蘇喜墾?”鍾欣馳回頭看了一眼杲維幀:“我沒說是他!再說,具體是哪一個人重要嗎?我更希望你關注的是我的獸性而不是其他。”鍾欣馳的眼神注視著杲維幀:“他是誰真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你能不能接受我這樣的獸性!能不能接受我迷失到獸性地界的事實?有沒有信心決心和能力,幫助我回歸人性世界!”

此時,一段時間以來,糾結在杲維幀心中的所有謎團,都已完全解開,他深情地注視著鍾欣馳,兩人的眼神交織在一起,誰也沒有離開,誰也不想離開,足足幾分鍾之後,杲維幀忽然醒悟到自己此時最應該做的是什麽?他興奮地抱緊了鍾欣馳:“你太勇敢了!魯迅先生說過讀書使人精神勇敢。你就是一個勇敢直麵自己的女性。我看到過中國一位作家評論《情人》的作者杜拉斯時的一句話——敢於正視自己的人,其內心一定具有歲月無法損毀的光芒;你太堅強了!你也是一個在混濁卑下社會裏,矢誌追求清澈崇高的女性,我還記得寫過《愛情的翅膀》的那位女作家說過的那句話——敏感而執著的人,必然會在粗糙的生活裏碰得遍體鱗傷;你太有情義了!你是一個對別人負責,對男人有情有義的女性,你把對我可能是永遠的秘密,在我們婚前就全部解密了,你勇於和敢於在我麵前坦露無遺,這種無比巨大的勇氣來源於異常深厚的感情和女性難能可貴的自信。你深愛著我,所以你不想在我們中間還隔著什麽、你也不怕失去我,如果你失去的是一個市井男人,你也是在所不惜的!在這樣自尊自強自信自愛的女性麵前,你說我還用回答能不能接受這一切嗎?”鍾欣馳臉上還是露出了少女般的期待,杲維幀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說:“我的回答是——這個問題已經變成為或者上升到另一個問題了,就是我有沒有資格接受你,接受一個從獸性世界廝殺中凱旋而歸的勇敢女性!我用我的全部後半生來回答這個問題,可以嗎?”鍾欣馳終於用杲維幀期待已久的深吻回答了他,兩人在斷橋邊忘情地長時間地相互親吻著…

早春的杭州,大地已經蘇醒,熬過了整整一個漫長的冬季,板結幹涸的泥土渴望著春雨地滋潤和犁鏵地深耕,若把春耕比西子,深耕細作總相宜。田野裏勤勞的耕牛在奮力前行,犁鏵的每一次與土地的撞擊,都將潛藏在大地深處的泥塊攪翻了,泥塊歡快地跳躍著,泥土盡情迎接著犁鏵的強硬,犁鏵奮勇開拓著密實的土地,犁鏵和土地戮力同心,創造了一個個新的深度和高度。從密集到稀疏的春雨,及時地播撒在滲透進深耕後的泥土裏…

在風光旖旎的西子湖畔的賓館裏﹑在淫雨綿綿雲煙氤氳的季節裏﹑在斷橋邊彼此誓言的見證下,鍾欣馳和杲維幀完成了他們神往已久的第一次酣暢淋漓的身心交融。高潮尚未褪盡的鍾欣馳問還沉浸在高潮餘波中的杲維幀:“知道我為什麽要旅遊後再領結婚證嗎?因為我深知夫妻彼此信任的極端重要性,還深知性和諧對婚姻生活的極端重要性。性和利一直是中國人內心渴望,卻又羞於啟口的。對你:我已經人近中年了,我想讓你可以再好好想想,這真是你一定要的那個女人嗎?對我:你是個陽光燦爛的男人,而我是個一不小心跌落到獸性世界去過的女人,我也想知道你的陽光究竟能否幫助我驅除心中的魔鬼…說了那麽多漂亮的話,其實用流行的話來表示也就兩個字——試婚,可惜時間太短了!”杲維幀用手堵住了鍾欣馳的嘴,不讓她說下去:“我的感覺是——明天就回東昱領結婚證,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個女人,你剛才給予我的,超過了我有性意識以來,對女性的所有想象。那麽你呢,你的試婚結果呢?”鍾欣馳的回答很輕柔:“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為你生個孩子…”說著,她把杲維幀拉到自己身上:“那就隻能有勞你多辛苦點了!”杲維幀深深地吻住了身下緊閉著眼睛,微張著嘴唇,臉色通紅,渾身像一團火一樣的鍾欣馳…

鍾欣馳憐惜地撫摸著杲維幀滿身是汗的身體:“你真行啊,小夥子!”杲維幀知道這是她對自己的最高褒獎,把頭深深埋在她的雙乳之間。鍾欣馳充滿感慨地說:“結婚後的這些年,我一直是在裝神,可真是沒有弄鬼啊。”杲維幀笑了。鍾欣馳拍了一下他的頭,發出了壓抑在心頭很久的深深感歎:“真的,神性的境界是需要長期修煉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可現在假神人工神太多了,不管人們是自覺供奉假神,還是被迫供奉假神,都是生命的一種浪費!人性本該是順其天性自然渾成的,可這個天性自然的分寸卻是一道無解的數學難題;神性對人性而言是遙不可及的,而人性與獸性的距離卻是近在咫尺,理性是神性的窗口,也是人性的韁繩,人性一脫韁就滑向了獸性,這就是我體會到的人生的詭異!”杲維幀抬頭深情地望著鍾欣馳,像一個虔誠的傾聽者,鍾欣馳用雙手撫摸著他的臉龐:“放心吧,我所有的神神叨叨到今天為止,從今之後,和你這個陽光男孩一起過…”杲維幀搶著說出了一句話:“陽光燦爛的日子。”兩人再次緊緊相擁在一起…

鍾欣馳杲維幀回到東昱就去領了結婚證,和鍾欣馳秘密離婚不一樣,他們舉行了低調的婚禮,邀請的都是至親摯友,奚秋瀟和林蓁蓁都在受邀之列,而且座位是相鄰的,這顯然是鍾欣馳杲維幀兩人的精心安排。

奚秋瀟這是第二次參加別人的婚禮,第一次是為烏謙疆同父異母弟弟結婚當男儐相。這一次他被杲維幀選作男儐相,林蓁蓁被鍾欣馳選作女儐相。婚禮樸實隆重感人,鍾欣馳有板有眼地唱了京劇《白蛇傳》遊湖的一段西皮唱腔,奚秋瀟有滋有味地為鍾欣馳打著節拍,林蓁蓁發笑地看著奚秋瀟的樣子,她不明白他這個年紀,怎麽會喜歡上京劇呢?在林蓁蓁看來,京劇是屬於她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那一輩的愛好。

婚禮結束之後,林蓁蓁去向鍾欣馳告別,鍾欣馳關心地問她近來好不好,林蓁蓁明白她的意思是對奚秋瀟有沒有感覺,她反問鍾欣馳感覺好不好,鍾欣馳用甜蜜的笑作了回答。林蓁蓁真誠地為鍾欣馳感到高興,她起身準備回家,鍾欣馳也站起身送她到門口,林蓁蓁走出門口幾步,又回轉身朝鍾欣馳走來:“鍾廠長。您心目中的男子漢到底是什麽樣的?”鍾欣馳笑了:“你還是想知道,我為什麽說奚秋瀟是男子漢吧,你知道奚秋瀟在了解了杲維幀和我的關係之後,對杲維幀說了句什麽話嗎?他說你可要盡快想好了,要麽朝前走到底,要麽往後退幹淨。堅毅果敢責任就是我心目中男子漢的主要特征。”林蓁蓁若有所思地告別了鍾欣馳。

杲維幀今天喝酒喝得有點高,奚秋瀟陪著他。杲維幀:“奚秋瀟,她的眼光不會錯,你一定要放下身段,不顧一切地追林蓁蓁。”奚秋瀟知道杲維幀口中的她就是鍾欣馳,他理解從一個自己的領導,變成自己的妻子,僅僅是稱謂的改變,也是需要一個漸變的過程:“我現在哪還有什麽身段啊?不過,我現在很同意鍾廠長的看法,清純的林蓁蓁值得我追,放心吧,我會不顧一切的。”杲維幀:“我不放心,要盡快追到手,鴻雁廠,噢,鴻雁集團現在已被蘇喜墾一統天下了,鴻雁廠翻牌成鴻雁集團,也就是領導級別升格,與下麵老百姓沒什麽幹係,下麵還不就是鴻雁廠。你看他已經把所有對手清除幹淨了,關鍵崗位都已經安排到位,可能形成威脅的接班人都被一個個廢掉了。未來相當一段時間,鴻雁集團是離不開蘇喜墾了,這是他這幾年苦心孤詣的結果,而這種狀態會讓你奚秋瀟窒息的,所以你在鴻雁廠的日子屈指可數了,你和林蓁蓁的關係必須在你離廠之前確定,否則一切就都很難說了。”

奚秋瀟聽從了杲維幀的忠告,他加強了對林蓁蓁的情感攻勢,他認識到的不顧一切,就是不計時間不計精力,抓住一切機會接近林蓁蓁。他同林蓁蓁的第一次單獨接觸,就是從一本《大眾電影》開始的。在那個年代《大眾電影》是發行量很大的雜誌,有一期雜誌的封底因刊登英國電影《水晶鞋與玫瑰花》愛德華王子與辛黛瑞拉親吻的劇照,引起了軒然大波。《大眾電影》這一期發行量猛增,很多書報亭都紛紛售罄,一時洛陽紙貴。奚秋瀟在東昱五中有個美術天賦較高的同學,中學畢業後被分在美術電影製片廠,他從該同學那兒搞到了這本雜誌,送到了林蓁蓁的手上。林蓁蓁既意外又高興,她表示看完後一定會還給他的,奚秋瀟慷慨地表示:送給你了。

過了一個星期,林蓁蓁在廠裏的走廊上遇見了奚秋瀟,讓他等會兒,她去取了那本《大眾電影》還他,奚秋瀟說了句:算了,不用還了。就走了,他剛回到自己的辦公桌,林蓁蓁就帶著那本雜誌跟了進來,把雜誌放在了桌上:“一本雜誌那麽大方,有點像偽君子。”奚秋瀟不客氣地回敬了她一句:“那你是不是喜歡真小人呢?”林蓁蓁看了他一眼:“不想睬你了!”轉身走了出去。奚秋瀟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對林蓁蓁的一句玩笑話,如此回敬實在不像個男子漢,他想要找機會對林蓁蓁說幾句軟話,可惜機會實在太少。林蓁蓁那時已經調到集團保衛處在學打字,打字學成後,就要分到集團電話總機間擔任總機接線員兼打字員。保衛處不是一個可以隨便出入隨意聊天的科室,電話總機間也是一個閑人免進的地方,奚秋瀟一時找不到機會單獨見林蓁蓁。

過了一段時間,奚秋瀟慢慢發現了林蓁蓁在廠裏的一些規律。當時鴻雁廠每周逢周四周五開放職工浴室,奚秋瀟發現林蓁蓁總是在周五晚上在廠裏洗澡,奚秋瀟於是將自己的洗澡時間安排在周四,周五下班後回家吃飯,吃完飯就匆匆趕到廠裏等候林蓁蓁。每次奚秋瀟從樓梯走到二樓時,如看到總機間的燈亮著,就會一陣高興,今天總算沒白來。他就先到三樓裁剪間去看看,然後再下樓來找林蓁蓁,這樣顯得不那麽突兀。可經常發生的情況是,當奚秋瀟從三樓裁剪間轉了一圈再下樓時,總機間的燈已經滅了,奚秋瀟隻能敗興而歸。

那天奚秋瀟總算如願等到了林蓁蓁,他看見總機間的燈還亮著就去敲門,林蓁蓁打開門見是奚秋瀟,就問他:“你是沒回去,還是又來了,是加班?還是洗澡?”奚秋瀟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等了她多次:“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沒完成就來了,你是要回去了嗎?我們一起走吧。”“好啊,那你在外麵等我一會兒。”奚秋瀟就走出去了,他知道林蓁蓁的脾氣,所以直接走出了廠門,在馬路上等著她。

林蓁蓁慢條斯理地把頭梳好,把東西理好,才關燈關門走了出來,走出廠門,在馬路上遇上了奚秋瀟。兩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奚秋瀟終於有機會對林蓁蓁放出軟話了:“小林,那天我說話太尖刻了,你別放在心上。”林蓁蓁奇怪地望著他:“你什麽時候說過尖刻的話了,別是道歉找錯對象了。”“那天你還我《大眾電影》時…”“噢,那是兩人互相開玩笑的,我沒放在心上。”奚秋瀟發現林蓁蓁好像真沒當回事兒便有些鬆弛了。林蓁蓁問奚秋瀟:“最近同杲維幀有聯係嗎?”“人家新婚蜜月,我可不能打擾,再說我這個人一般不會主動聯係人。”“那你下班都幹些什麽呢?總不至於做家務吧。”“家務倒是很少做,我在參加中文專業自學考試,考試的範圍就是一個自學考試大綱,這個考試大綱差不多就是指定教材的目錄,所以要費很多時間看書,再有些時間,就到區工人俱樂部圖書館看書看雜誌。你呢,你幹點什麽呢?”“我一個星期四個晚上都上課,星期五晚上洗澡,你說我還有空嗎?”“你是否還想去考大學?”“想當然想,我很想考醫科,可又怕考不上,現在先把高中文憑考出來再說。”這就是林蓁蓁,走樓梯從來不會一步跨幾級台階,領導怎麽要求,形勢怎麽要求,她就會一步一個腳印認認真真完成。奚秋瀟就沒去理會工廠補初中高中學曆的要求,而是通過自學考試,直接獲得了大專和本科學曆。奚秋瀟聽到林蓁蓁一周五天晚上都排滿了,有點失望:“那你也是真夠忙的,自由支配的時間太少了。”

奚秋瀟和林蓁蓁家距離很近,步行也就幾分鍾時間,林蓁蓁即將拐進弄堂口時,奚秋瀟不得不說出自己憋了很久的話:“小林,我經常想你,我們能不能經常單獨在一起…”林蓁蓁停住腳步看了奚秋瀟一會兒:“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拿起電話按9就是總機。”奚秋瀟鼓足勇氣捏住了林蓁蓁的一隻手,林蓁蓁的手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但她既沒有掙脫也沒有響應,幾秒鍾後,林蓁蓁抽回了手,叮囑了一句話:“別告訴別人!”就進弄堂了。奚秋瀟當時沒弄明白林蓁蓁特意叮囑他別告訴別人指的是什麽,他猜測是指他們倆的關係。後來他才搞清楚,直接撥電話到總機,是林蓁蓁給他的一個特殊待遇。鴻雁集團總機裝好後,隻有集團領導保衛處長等少數幾個人知道分機按9可以直通總機,那時的總機歸廠保衛處主管,屬於要害部門,保衛處不想讓分機隨意直通總機,以免幹擾總機工作,卻沒意識到可以利用技術手段限製分機直通總機的功能,那個年代人們的第一反應第二反應就是政治手段行政手段,而那個年代政治手段行政手段確實也是相當靈驗的。

中國大陸的改革,在向縱深發展時出現了一係列的悖論:既要充分揭露集權計劃體製的種種弊端,又要竭力粉飾計劃體製對社會主義的點點作用;既羞羞答答承認市場經濟體製對社會生產力的不可替代的推動作用,又義憤填膺地詛咒私有製是導致人性墮落的邪惡淵藪,信誓旦旦承諾公有製是通向人類大同的必經之路。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鴻雁集團等一大批非國計民生必需的國有企業,被迫率先脫離計劃體製,他們生產所需的原料不再由計劃供給,也就是既不能保證生產所需原料的數量質量,更不能保證生產所需原料的價格。於是出現了強烈的連鎖反應,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迅速傳導,從上遊到下遊的一大批企業出現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奇觀:按原先計劃體製下統計口徑盈利頗豐的企業,突然就出現了巨額虧損,在1949年後的幾十年裏支撐著中國大陸經濟的許多國有企業,竟然沒過幾年就成了國家的巨額負資產,需要國家大量輸血,才能艱難地維持。這個奇觀使一批篤信他們心目中理解的那種馬列主義社會主義的人,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困惑,也使一批向來神閑氣定的領導手忙腳亂開始病急亂投醫。

鴻雁廠就是這樣的大氣候下,被樹立為國有企業樣板的,從而被升格為鴻雁集團的。蘇喜墾就是因為當時中國大陸經濟政治的需要,才被塑造成了國有企業企業家楷模的。郝為軍為此立下了汗馬功勞,在郝為軍擔綱鴻雁集團宣傳處之後,蘇喜墾就暗示郝為軍,要加強與大眾傳媒的溝通聯係,郝為軍以鴻雁集團投放的廣告做誘餌,在很短時間裏與東昱的傳統媒體新型媒體構築了良好的關係,相繼推出了對鴻雁廠的係列報道,比較全麵地反映了鴻雁廠這幾年有創新意義的舉措,也就是蘇喜墾要鍾欣馳新官上任放的那幾把火,放哪幾把火是蘇喜墾指點的,而怎樣“放火”?怎樣使這星星之火,形成在鴻雁廠的燎原之勢,則應首先歸功於鍾欣馳,但在連篇累牘的報道中隻能見到蘇喜墾的名字。這些報道中引起領導關注並有廣泛指導意義的幾大改革措施是:通過發展外加工擴大生產規模,攤薄產品成本;通過建立銷售體係,將鴻雁牌內衣送進千家萬戶;通過技術攻關,不斷試製出更健康更舒適更保暖的內衣麵料;通過立體的廣告,使鴻雁牌內衣的品牌形象飛入尋常百姓家;通過加強和改善新時期國有企業黨建、思想政治工作,穩定員工隊伍;製定推出一係列特殊政策吸引人才留住人才。

鴻雁廠連續十多年銷售、利潤、產品市場占有率,都創出了新高,被兼並的企業也很快扭虧為盈,蘇喜墾和鴻雁集團成了東昱省國有企業的一個神話。在當時國家沿海發展戰略的推動下,蘇喜墾和上級領導英雄所見略同,作出了走向世界的重大戰略選擇。走向世界的戰略在宏觀上無疑是正確的,可這個戰略成敗的關鍵卻在於戰術的精細謀劃和微觀的模型分析,諸如:是產品輸出?還是技術輸出?還是企業輸出?輸出到哪個國家哪些地區?企業市場占有率模型、主要競爭對手模型、企業的盈虧臨界點模型,蘇喜墾和他的上級當時選擇的是到非洲去辦企業,而且上級領導以及更上級的領導作出的是一種政治決斷:盡快輸出國內剩餘產能,迅速搶占非洲市場。蘇喜墾決定把籌建非洲兩個中非合作紡織企業的美差交給了郝為軍。

經過一段時間的籌建,在郝為軍的一再懇求下,蘇喜墾決定對兩個中非合作企業進行一次視察。

郝為軍為蘇喜墾的視察作了相當充分的準備和相當精心的安排。蘇喜墾走進廠區時,兩旁是夾道歡迎的人群,地上鋪的是紅地毯,橫幅上醒目的中英文標語,蘇喜墾認得的中文是熱烈歡迎中國大企業家蘇喜墾先生蒞臨檢閱,蘇喜墾在當地官員的陪同下,向人群頻頻揮手致意,飄飄然之際,在非洲這塊充滿神奇的土地上,蘇喜墾仿佛真找到了君臨天下的一絲絲感覺。

接待大廳裏最醒目的地方,整齊地排列著英文版的《大企業家和大企業——蘇喜墾和鴻雁集團》,看著這一切,蘇喜墾喜形於色,郝為軍看到蘇喜墾喜笑顏開的神情,覺得自己真是太了解這個蘇大老板了,不由得顯出了幾分得意。可這得意僅僅維持了十幾分鍾,進入廠區,特別是進入車間之後,蘇喜墾的臉色越來越嚴肅了,也越來越難看了。郝為軍為了讓老板盡快轉怒為喜,悄悄預告了晚上的安排:“老板,晚上我都安排好了,您早點休息,黑人小姑娘都早熟,體態豐腴皮膚細膩滑爽,真是別有一番風味…”沒想到被蘇喜墾搶白了一句:“你就不怕艾滋病?”說完就拂袖而去。當地陪同官員不懂漢語,不知發生了什麽,而那個翻譯則是一臉譏諷。郝為軍臉色煞白,窘迫地站在那裏,一時不知所措,看到那個翻譯的神情,氣不打一處來,高聲吼道:“你還杵在這裏幹嘛?趕快跟著老板啊!”翻譯隻得去追趕蘇喜墾了,當地陪同官員則一頭霧水,尾隨翻譯而去。郝為軍的臉色此時稍稍有些恢複,卻顯出了一臉蔑視和不屑的神色,心裏恨之入骨,嘴上罵罵咧咧的:“哼!在我麵前裝什麽偽君子啊?鴻雁中年四大美女就一個陳曉鳳因為走得早,逃過了你的魔掌?連鍾欣馳也未能幸免!小徐的兒子活脫脫一個小蘇喜墾!許遙這娘們,這些年被你玩得越來越風騷了,玩起了男秘!鴻雁廠搔首弄姿的姑娘全被你一網打盡了,你當我是傻子啊!在我這兒裝什麽人模狗樣啊?”

鴻雁集團第二個非洲合作企業,同第一個企業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大企業家和大企業——蘇喜墾和鴻雁集團》英文版變成了法文版。蘇喜墾盛怒之下決定中斷視察,提前回了國。

蘇喜墾回國後迅速作出了決定,把樂不思蜀的郝為軍調了回來,將裏項誌曹海霖分別派去料理技術管理的後事。郝為軍徹底失去了蘇喜墾的重用,變成了鴻雁集團有級別的雞肋,郝為軍的心裏也就從此播下了對蘇喜墾仇恨的種子。

與一大批相形見絀的企業相比,鴻雁廠顯得十分高大全,在眾多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國有企業廠長書記麵前,蘇喜墾顯得腳踏實地神完氣足。蘇喜墾得到了比上級公司更高層領導的高度關注肯定,也就是從這時開始,蘇喜墾的人脈網滲透進了上層。蘇喜墾的命運已經不再僅僅由省國資委的領導所能決定。蘇喜墾到達了他職場官場情場的巔峰,在鴻雁集團他的話就是“聖旨”,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在執行中進一步加深理解;他的任何決策都是英明決策,必須不折不扣地貫徹執行;他喜歡的人都是人才,很快會被有關部門重點培養;他厭惡的人都是人渣,很快會被所有部門打入另冊,遭到鴻雁集團的唾棄。在鴻雁集團,你可以有思想,但千萬不能暴露出你有思想,因為在鴻雁集團,隻要有蘇喜墾一個人的思想就綽綽有餘了;你可以有見解,但千萬不能有風骨;你可以有能力,但千萬不能有主見;你可以隻被少數人肯定,但千萬別被大多數人肯定;你可以議論任何人,但千萬別議論蘇喜墾;你可以不懂政治不關心國家大事,但千萬別讓人感覺你很了解鴻雁集團。

正像杲維幀預料的那樣,奚秋瀟開始在鴻雁集團越來越有壓迫感窒息感了。他上班時間看報,也被匯報了上去,許遙直截了當地向他打了招呼,上班時間不能看報。奚秋瀟隻能下班後,拐彎到工人俱樂部閱報欄去看報。他的內心開始掙紮彷徨,是留下?還是離開?留下是為了林蓁蓁,離開也同樣也是為了林蓁蓁。因為,他與林蓁蓁的戀愛關係還處在萌芽狀態,離開了鴻雁,兩人的關係真的無法預料;留在鴻雁,自己還會有多少發展餘地,林蓁蓁和她的家庭,會接受他這樣一個車間小管理員嗎?

鴻雁集團實際上就是鴻雁廠上麵的一個閣樓,有了這層閣樓,才可以提升一群領導的級別。鴻雁集團的經濟活動主要就是鴻雁廠的生產銷售。鴻雁廠由於以往的未雨綢繆和當下的應對有據,鴻雁品牌的內衣在市場上采用饑餓營銷策略,而造成了供不應求的態勢,鴻雁廠的經濟效益連年攀升。蘇喜墾在鴻雁廠很早就推行了一套類似於聯產承包責任製的辦法,廠部對車間科室,車間科室對班組層層分解指標,將全廠所有非量化指標全部折算成分值,使之變成準量化指標,廠部拿出部分獎金作為托底基金,而對車間科室的承包獎金上不封頂,造成了一種局麵:技術熟練埋頭苦幹的職工收入明顯上升,他們知道這是蘇喜墾任廠長後,才得以大幅度提高了他們的收入;技術生疏老弱病殘的職工,則深深感激蘇廠長確保了他們的收入沒有明顯下降,鴻雁廠的大部分職工當時在親戚朋友麵前盡可以趾高氣昂揚眉吐氣,聚餐時可以安然接受瀟灑買單時一桌人的羨慕﹑大可不必在菜市場再錙銖必較了﹑饋贈更多更好的禮品可以被老人稱讚孝順,也可以被小孩視為疼愛﹑所有因經濟拮據而產生的夫妻失和、兄弟姐妹反目、父子母子齟牾、朋友摩擦等等,都已漸漸迎刃而解,所有的這些都奠定了蘇喜墾最雄厚的群眾基礎。

大凡所有巔峰的空間都是狹小的,也是遠離地氣空曠孤寂,高處不勝寒的,中國曆代的封建帝王都自稱“孤”,成語稱帝王為孤家寡人,這都是很有道理的。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說:人已經被連根拔起。這句話是極其深刻的。蘇喜墾被自己和他周圍的人連根拔起了,他開始飄飄然了,他自己和他周圍的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將他一步一步送上了巔峰,然而這裏既是美不勝收的仙境,又是氧氣稀薄的險境。

許遙的表弟,蘇喜墾的兒子,蘇喜墾的妻弟幾乎壟斷了鴻雁廠全部低等級品次品的銷售權。紡織麵料尤其是作為內衣麵料的瑕疵,對體感和外觀的影響微不足道,而價格相差很大,內衣是重複使用頻率很高的產品,單件產品的價差經累積後,利潤是非常豐厚的,而等級品次品認定的彈性相當大,換句話說,低等級品次品的數量在很大程度上是人為認定的。就這樣,國家的巨額投入和鴻雁廠工人的辛勞產生的部分利潤,完全合法合理地流出了鴻雁廠,流進了蘇喜墾兒子妻弟許遙表弟的囊中。

在小試牛刀之後,蘇喜墾許遙的這些親戚開始染指外加工點的選擇、外加工點的采購﹑鴻雁廠機器設備物料辦公用品的采購﹑鴻雁廠原材料的采購﹑鴻雁廠內衣產品的銷售等利潤更為豐厚的項目。鴻雁廠的所有市場緊俏產品被三個銷售公司包銷,一個銷售公司是許遙表弟私下執掌,另一個銷售公司是蘇喜墾兒子暗中控股,再一個銷售公司則是由蘇喜墾小舅子遙控操作,用現代營銷理論來說,就是鴻雁牌商品利潤的第一層奶油,是被這三個銷售公司刮去了。

蘇喜墾仍然過著妻妾成群的生活,隻是他自己一直安慰自己,他同妻子早就沒有夫妻生活之實,他沒同她離婚是一個男人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美德,他認為自己同鍾欣馳隻是一夜情,他自己認同的妻子就是許遙,和這個“正室女人”,蘇喜墾已經逐步穩定在一周一次的頻率,家裏的女傭也基本穩定在了一個沒有結過婚的北方女人,這個女人30歲出頭,是蘇喜墾手把手教會了她一切,蘇喜墾打算讓這個女人給他們夫婦養老送終,女傭也初步接受了這樣的安排,隻是一直在央求蘇喜墾讓她趕緊懷個孩子,對她的要求,蘇喜墾正在認真考慮之中。其他的女人基本都在他蘇喜墾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之列。

可是在許遙丈夫回國後,蘇喜墾每每想到她丈夫可以隨時隨地在她身上為所欲為,就感到渾身不自在,有時候感覺許遙是匆匆而來匆匆做事匆匆離去,他尤其不敢想當天晚上許遙會不會再同她丈夫怎麽樣…

有一次蘇喜墾忍不住問了許遙同她丈夫的性生活情況,許遙隨口回答:一周一次,蘇喜墾想知道細節,許遙有辦法法讓蘇喜墾問不下去,但蘇喜墾清醒後的感覺是許遙同丈夫仍然有著較好的夫妻生活,他的心中很是不爽。許遙也越來越難以容忍蘇喜墾的霸氣,與自己各方麵的快速成長相向而行的是,她的獨立意識自強意識也在漸漸增強,許遙一直在準備單飛。在此之前,她必須找到能使自己安全隱退的良策,現在她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接班人。某大軍區歌舞團的一個女舞蹈演員,因傷轉業分配到鴻雁廠,據說她一度曾是某大領導兒媳婦的候選人之一,許遙將她直接安排進了廠辦,在蘇喜墾辦公室做機要秘書。

蘇喜墾的辦公室已經幾次裝修搬遷,現在他有兩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是與鴻雁廠部科室在一起的,這個辦公室裝修儉樸,蘇喜墾用來接待領導和員工,召集廠黨政聯席會議。處理完日常工作後的一部分時間,蘇喜墾是在另一個隱秘的辦公室裏。

這個辦公室裝修精致,設備俱全,對外宣稱是鴻雁集團外賓接待室,實際上是蘇喜墾專用的辦公室。這個辦公室在鴻雁集團新辦公樓的頂樓,整個頂樓隻有這一個辦公室,連接頂樓的樓梯有一扇鐵門,不管蘇喜墾在與不在,鐵門總是牢牢地鎖著,隻有蘇喜墾和機要秘書有這扇鐵門的鑰匙。

鐵門打開後上到頂樓就見一個大露台,蘇喜墾經常站在露台上思考鴻雁集團的大政方針。露台的盡頭是兩間獨立的房子,一間是鴻雁集團接待室,一間就是蘇喜墾的辦公室。

蘇喜墾的辦公室在右首,穿過大露台,就能看見兩扇做工考究的柚木門,打開門就可看見一張辦公桌,這是機要秘書的辦公桌,再推開裏麵的門,靠裏牆是一套材料為交趾黃檀的老板桌老板椅,裏牆老板桌上方掛有一幅董希文的油畫《開國大典》,這幅油畫上的劉少奇高崗已經不見了蹤影。右麵的牆上掛著一幅吳青霞的畫《魚樂荷塘》圖,九條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鯉魚,快樂地在荷花綻放的池塘裏戲水。左麵是一排雙層玻璃窗,站在窗前可以鳥瞰東昱的母親河——昱江。靠外牆是一圈U字型真皮沙發,地上鋪著一塊產自新疆的羊毛地毯,地毯上是一個長條型的茶幾,茶幾上放著一套景德鎮茶具。

老板桌的右側有一扇不易發現的門,裏麵的外間放著一個寬大的按摩椅和一個電動的放平後整個人可以躺下睡覺的單人大沙發。蘇喜墾每天的午睡就是在這個舒適的沙發上完成的,蘇喜墾關於鴻雁集團許許多多的錦囊妙計也是在這裏構思成熟的。裏屋的裏間是配有按摩浴缸的盥洗室。蘇喜墾認為,與他對國家的貢獻相比,他所享用的這些簡直就是九牛一毛,更主要的是這些設施再昂貴也是屬於國有資產,他蘇喜墾沒拿回家去,吃掉用掉的一切數額再大,說破大天至多是浪費奢侈,據為己有的一分一厘卻涉嫌貪汙,蘇喜墾對他心中的紅線黃線有著很高的警惕性,他對自己到站下車平安著陸充滿著信心。

蘇喜墾的前幾任機要秘書都是女大學生,蘇喜墾感覺許遙安排的機要秘書都不怎麽樣,都是不能引起他這個男人性趣的女人,他心裏很明白,這是許遙的精心安排,許遙不願意讓任何女人同她分享他。從內心而言,他也有些忌憚許遙,生怕這些秘書是她安插在自己身邊的臥底,更主要的是蘇喜墾過去一直不喜歡同自己身邊工作的女人過於糾纏,因為即使再隱蔽,也容易露出破綻,鍾欣馳就是個前車之鑒,現在的許遙也將是顆還沒有定時的定時炸彈。再說蘇喜墾一直比較喜歡已婚女人,不太喜歡未婚女人,究竟是什麽原因,他自己也沒仔細想過,可能是已婚女人比較放得開,比較安全,而未婚女人則比較拘謹,要價更高,比較容易惹事生非,再說,以他的豐富經驗,現在的未婚女人中,處女已屬鳳毛麟角了。

蘇喜墾像往常一樣,今天先到鴻雁廠科室的那個辦公室,他就意外發現新來的機要秘書年輕亮麗身材高挑,個子比他還高,渾身上下洋溢著成熟女人的風采。蘇喜墾好像是熟視無睹地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旁,看了看今天的安排,今天一整天沒有自己必須參加的活動,今天下午海賡曹海霖要到外加工去檢查,許遙要到國資委參加各企業黨委書記會議,自許遙被提為廠黨委副書記後,除非是國資委黨委書記親自召集的會議,一般的黨委書記會議,蘇喜墾都讓許遙參加,各集團總裁會議也是如此,除非國資委主任親自召集的會議,一般的總裁會議,蘇喜墾都是讓海賡代替他參加,蘇喜墾認為這樣可以使自己集中精力思考處理鴻雁集團的大事,對蘇喜墾的這些做法,國資委有關部門是頗有非議的,蘇喜墾對此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他現在隻相信企業的實力,他正在醞釀一係列的跨省企業兼並行為,等這些兼並完成後,蘇喜墾要以鴻雁集團公司為核心組建規模更大的全國性企業,資產規模直逼央企,屆時蘇喜墾說不定真能混上副部級正部級的央企董事長總裁,過上部級幹部的癮。蘇喜墾雖然已經59歲多了,盡管有領導曾多次非正式地表示,可以讓他延遲退休,至少可延遲到65歲退休。可蘇喜墾深諳中國大陸國有企業幹部的用人之道,沒有到手的事情都不能作數,他要用鴻雁集團的實力說話,用鴻雁集團的實力逼迫領導接受城下之盟,造成蘇喜墾不能退休的既成事實。現在不少企業都已虧損,職工收入下降人心浮動,職工鬧事也時有發生,更大的領導要看到的是“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的歌舞升平局麵,他們才不在乎形成和維持這種局麵的成本。蘇喜墾在此時出手兼並省內外虧損企業,既能以最低成本實現收購,更能給更大的領導送上“搞好國有企業穩定職工隊伍”的大禮包,這是名利雙收的事業,蘇喜墾對此絲毫不敢懈怠。

蘇喜墾就是有一心兩用的特異功能,他一麵在謀劃天下大事,一麵卻在欣賞身邊美女,他發現新來的女秘書,盡管沒有鍾欣馳許遙漂亮,但比她們更有性感,或者說是有另一種風情,是一種蘇喜墾從未領略過的那種女人風情。蘇喜墾有點心不在焉地翻著報紙,他一看手表已近午餐時間,就對秘書說:“我上去了。”秘書都被培訓過,都知道“上去了。”是什麽意思,這就是到樓上辦公室去的意思。

蘇喜墾在集團食堂有一個小灶,但他從不在那兒用餐,每星期總有兩三天時間,他會到員工食堂去作秀,不少員工都會為能同蘇總一起用餐感到特別興奮和自豪。其他時間的早餐午餐或晚餐一般都有秘書送到樓上用餐,秘書端來午餐盤子放在茶幾上,削了一個蘋果放在盆子裏,就轉身要走,蘇喜墾叫住了她:“坐這兒和我一起吃吧,你叫什麽名字?”“蔡馨芳。”蔡馨芳在部隊時,常接待大領導,所以毫不怯生:“能和蘇總一起吃飯很高興,不過,我已經吃過了。”“在部隊幹些什麽呢?”“在軍區歌舞團跳舞的。”“噢,難怪身材那麽好。”“蘇總認為我身材好嗎?我老了,快30了。”蘇喜墾哈哈大笑:“你一個不到30歲的人,竟敢在快60歲的人麵前說老,真太逗了。”“蘇總,您都60了,實在看不出,我看您連50都不到呢。”“不會吧。”“真的,看您走路龍行虎步的氣勢。”“小蔡啊,你好好幹,給我做過秘書的,我都會安排好的。”“那蘇總要我怎麽好好幹呢?您可得多教教我啊。”在對話的過程中,蘇喜墾眼睛始終沒離開蔡馨芳的身體,蔡馨芳拿起茶幾上的餐盒走了出去,蘇喜墾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在嘀咕:快30的女人身上怎麽好像沒有一絲贅肉,鍾欣馳許遙的身材,在她們那個年齡段已經算是相當好的了,可身上還是難免鬆弛,年輕真好啊!蘇喜墾臉上露出了一絲淫笑。最近一段時間,不知怎麽了,他在性愛上有些特別的感覺,有時提不起興趣,有時又特別饑餓,和許遙在一起就有好幾次很疲軟,使許遙有些掃興,他能斷定許遙一定會從她丈夫那兒得到補償,蘇喜墾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可又束手無策。而有時在家裏女傭那裏,卻仍然是不減當年,他不知道這是自己的生理因素還是心理因素?反正今天他在這方麵有些躍躍欲試了…

他站起身走進裏屋,躺在按摩椅上胡思亂想起來,按摩了一會兒,他覺得有點睡意,便趟在沙發上將沙發放平想睡一會兒,可怎麽也睡不著,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今天晚上是他和許遙約會的日子,還是忍幾個小時吧!看看手表才13︰05分,海賡曹海霖肯定已到了外加工,許遙是下午一點的會議,此刻別說集團辦公樓的頂樓,即使是鴻雁廠領導辦公區也是空無一人。蘇喜墾認為這一切似乎是神助,蔡馨芳就是在我饑渴時送來的甘霖,古語說:七十而從心所欲,我現在還怕什麽呢?應該可以從心所欲了,他起身將暖氣開到最高溫度,整個屋子暖烘烘的,蘇喜墾繼續躺在沙發上想著:忍?還是不忍?忽然,他聽見了輕輕的敲門聲,知道此刻隻有小蔡會敲門:“小蔡,進來吧。”蔡馨芳推開門問:“蘇總,您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要下去辦點事。”“下麵的鐵門關了嗎?”“關了。我拿來午餐時,就鎖好鐵門了。”“那…你進來吧,我腰有點不舒服,你能幫我推拿幾下嗎?”“您可真是找對人了,我在部隊還真學過推拿,你這屋子怎麽這麽熱,要把暖氣調低嗎?”“暖氣就是我調高的,這樣好。”蘇喜墾說著自己翻過身來,蔡馨芳就坐在他身邊為他推拿,沒推幾下,蔡馨芳就出汗了,她就脫下了工作服和羊毛衫,隻剩一件短袖的鴻雁內衣緊貼在她身上,為了便於蔡馨芳推拿,蘇喜墾早就脫下了外套,蔡馨芳開始是隔著內衣推拿,後來蘇喜墾自己把內衣拉了上去,露出了脊背,蔡馨芳一邊推拿一邊稱讚著蘇喜墾:“蘇總的皮膚真好,又細又白,幹淨,沒有斑點…”蘇喜墾猛地翻過身來,把蔡馨芳抱在自己身上,吻住了她的嘴,蔡馨芳好像早有準備,張嘴迎接他。蘇喜墾粗魯地脫去了蔡馨芳的內衣,扯開了她的胸罩,用嘴啃咬她的乳房,蔡馨芳的雙手緊緊抓住蘇喜墾,蘇喜墾在脫蔡馨芳裙子時被她製止了:“今天不行,改天吧,我來幫你。”蔡馨芳熟練地加快了節奏。蘇喜墾沒有理會蔡馨芳的請求,扯下了蔡馨芳的裙子和內褲,用力拉開了蔡馨芳握住自己的雙手,把蔡馨芳按在自己身上,但幾次沒有成功,蘇喜墾就越發瘋狂翻身將蔡馨芳壓在身下,自己站起身來,用力抬起蔡馨芳的雙腿,這時他已看見蔡馨芳雙腿內側有經血的痕跡,但蘇喜墾已失去理智,他極其野蠻地突入了禁區…

蘇喜墾撤出禁區時,發現自己和蔡馨芳身上都有不少血跡,他看到身上留有不少齒印的蔡馨芳,此時臉色鐵青:“你這是強奸!”蘇喜墾一邊用紙擦自己的身體一邊輕描淡寫的說:“對不起,你太性感了,我沒能控製住自己。”蔡馨芳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拿起了幾張蘇喜墾擦好扔掉的紙放在自己口袋裏,這個動作讓蘇喜墾吃驚不小:“你幹什麽,想要多少錢,你開個價吧!”“蘇總,你把我當什麽人了,真無恥。”這麽多年了,蘇喜墾還從來沒這樣低三下四過,他已知道這個蔡馨芳的厲害:“小蔡,你誤會了,我真喜歡你,想幫助你,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經常來往,你可以得到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東西。”聽到蘇喜墾的口氣中隱含著承諾,蔡馨芳適時地見好就收了,她迅速轉怒為笑,邊為蘇喜墾擦身體邊說:“你真喜歡我,我會給你的,可你今天實在太…好了,我可以不說。我想出國,你會幫我嗎?”“當然可以,要多少錢。”“美國投資移民最少50萬美元的投資,再加上其他費用,大概85萬美元吧。”蔡馨芳有意將美國投資移民的費用提高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現在就是開100萬美元,他也隻能認栽,我還為他省了15萬美元呢。蘇喜墾沒有絲毫討價還價,一口價答應:“就85萬美元,我答應你,你隻要給我賬號就可以了。”“一言為定,明天我就給你賬號,我以後天天為你推拿。”蔡馨芳輕柔地撫摸著蘇喜墾,蘇喜墾也用雙手用力撫摸著這個身價不低的女人,他試圖再次證明她的身體究竟是不是值這個價…

這天晚上一反常態,蘇喜墾比許遙到得早,他脫了衣服在床上等許遙,許遙脫衣上床時,發現蘇喜墾已經全身赤裸,她有些激動抱住了蘇喜墾,蘇喜墾卻粗魯地扯下了她的內衣胸罩內褲,用力地揉搓她的身體,許遙以為他急不可待,邊用雙手撫摸他,卻發現他疲憊不堪東倒西歪。蘇喜墾的手在揉搓許遙,腦海中卻在回味下午撫摸蔡馨芳身體的感覺,他終於發現年輕女人就是好,他過去太傻了,怎麽眼睛就會盯在中年女人身上呢?今天發現許遙身上贅肉比過去多了,皮膚比過去鬆弛了粗糙了,今天的許遙怎麽樣都無法提起他的性趣。

許遙發現今天自己再怎麽努力也無法使蘇喜墾完成最基本的程序,她腦子裏閃了一下,莫非是那個蔡馨芳第一天就出手了?要麽是蘇喜墾第一天就沒放過她?也許是他真老了,這樣的情況,最近一段時間已經出現過幾次了。許遙嘴上寬慰著蘇喜墾,心裏想著:歲月無情啊,他確實不如當年了。

當蘇喜墾知道自己今天再怎麽努力也無濟於事時,他幾乎是逃離了他精心營造的這個愛巢;許遙離開時卻是興高采烈,她今天可以不用敷衍蘇喜墾了,她今天終於可以大膽出手,尋求一些期待已久的別樣刺激了。

蘇喜墾之所以肆無忌憚地玩弄女人,除了雄性動物的本能之外,也有對自己前半生所有窩囊全部虧欠的加倍補償;還有絕對權力滋生的控製欲支配欲征服欲,他在靈魂深處將鴻雁廠的所有女人,都視為可任意處置的戰利品,是否處置怎樣處置,則取決於他自己的絕對精力和戰利品的相對姿色;更是將這一切視之為對他巨大貢獻的應有匯報應得獎勵。在蘇喜墾的內心世界裏,他認為是他一個人創造了國有企業起死回生的一個奇跡、是他一個人隻手空拳,在及其惡劣的企業生態環境裏,打出了鴻雁廠的一片天下、是他一個人東擋西殺左右開弓,連續幾年向國家上繳每年過億元人民幣的利稅、是他一個人運籌帷幄指揮若定,保證了幾年來幾千名鴻雁廠職工收入在東昱紡織行業一直雄踞鼇頭、是他一個人絞盡腦汁千方百計,確保了人數超過鴻雁廠在冊職工總人數的退休職工退休金醫藥費能夠及時足額發放報銷(這與東昱相當多企業拖欠退休職工醫藥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又是他精心謀劃縝密部署,促成了鴻雁集團的整體上市,根據鴻雁廠工齡和職級,全廠幹部職工都以低廉的原始價買到了職工股,蘇喜墾則掌握了一批內部職工股和法人股,由此編織了一張利益攸關的大網。隨著東昱鴻雁集團股上市開盤價的飆升和牛市中鴻雁集團股價地高位盤桓以及職工股解禁上市,所有鴻雁集團股票原始股持有者的個人資產都出現了過去做夢也不敢想到的天文數字,其中一大批人的生活質量躍過了小康直接進入了富裕。與這一切相比,蘇喜墾認為自己得到的回報是微乎其微的,曆史已經證明並將繼續證明,有蘇喜墾才有鴻雁品牌,才有鴻雁集團的未來,沒有蘇喜墾的鴻雁集團將朝不保夕寸步難行,每每想到這些,蘇喜墾都會熱血沸騰有恃無恐。就這樣,蘇喜墾和他周圍的人,一天天一步步使蘇喜墾與正派廉潔漸行漸遠,也與鴻雁集團漸行漸遠。

蔡馨芳的履曆絕對不是檔案裏寫得那樣簡單。她高中未畢業就從軍了,從軍一周後的一天晚上,就得到了部隊文工團領導的“個別輔導”,就這樣被“個別輔導”了整整一年,一年後榮幸地被到部隊視察的大首長看中,才從“個別輔導”提前結業,她被直接帶到了首長身邊,擔任機要秘書整整三年,三年後嫁給了首長的兒子,生了個兒子。又是三年後,在一次舞會上,她被更大的首長看中了,丈夫慷慨地將她讓渡給了首長。蔡馨芳被首長留在身邊整整五年,直到他突發腦溢血離世。此時,蔡馨芳已經不願回到丈夫身邊了,於是她在一個重量級人物的斡旋下,同丈夫離婚了,帶著兒子離開了部隊。

蔡馨芳這次到鴻雁集團工作也是這位重量級人物的刻意安排,這位重量級人物看中了蘇喜墾和他的鴻雁集團,他要以鴻雁集團作為載體,以蘇喜墾作為操盤手,進行規模宏大的國有資產運作,蔡馨芳是他特意安插在蘇喜墾身邊的一枚棋子。沒想到,蘇喜墾竟然色膽包天有眼無珠,在蔡馨芳上班的第一天,就拿下了她。蔡馨芳盡管在蘇喜墾麵前表現出種種扭捏作態,但她對男人尤其是對老男人太熟悉了,她對今天發生的這一切見怪不怪,她背靠大樹好乘涼,對自己牢牢控製住蘇喜墾充滿了信心,因為她自認為捏住了這個老男人的命門,他不僅好色,而且嗜權。他好色,就離不開她;他嗜權,就離不開她的老板。今天,蔡馨芳在成功地得到了蘇喜墾資助她移民美國的保證之後,立即向她的老板匯報了一切,她知道老板神通廣大的程度,她不敢對他有任何隱瞞,否則,她即使逃到天涯海角都難以安身立命。老板的指示是:大局為重,牢牢控製住蘇喜墾是大局。移民的錢,蘇喜墾能給,可以拿;不給,要忍耐,不能硬要,千萬不能因小失大。

奚秋瀟努力按照鍾欣馳的提示,不顧一切地追求林蓁蓁,但這個“一切”卻還是有限的,就是說這個“一切”的內涵是不計時間、不限空間、不惜精力、不怕困難;而這個“一切”的外延還隻是一起聊聊天、一起逛逛公園、一起看看電影。奚秋瀟可以在兩人約會的地方等林蓁蓁兩個多小時而毫無怨言;奚秋瀟晚上在家裏看書時,每當過了八點,就會心不在焉,心中默默地掐算著林蓁蓁夜校下課的時間和自己從家裏趕到學校門口所需要的時間,為了能準時趕到她學校門口去等她,他常常在最後一刻才下定決心,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往公共交通車站趕,下車後,又以同樣的速度衝到學校門口,等他氣喘籲籲趕到了學校門口時,大多數情況是學校還沒下課,等到學校下課時,從第一個出來的學生一直盯到最後一個出來的學生。這種無預約的約會方式,成功機率是比較低的,因為有時他們班級下課早了,有時林蓁蓁沒去上課,有時奚秋瀟趕到學校門口時,林蓁蓁剛離開學校,但每一次能等到林蓁蓁,兩人都非常高興,尤其是奚秋瀟,像中了一個獎似地興奮,他又贏得了一次陪林蓁蓁回家的機會。

這天下班前,奚秋瀟用分機按9要通了總機間的林蓁蓁:“下班後你沒事的話,我在俱樂部閱報欄等你一起回家。”林蓁蓁答應了。

區工人俱樂部裏麵閱覽室以及門口的閱報欄都是奚秋瀟與林蓁蓁約會的地點。奚秋瀟在閱報欄前瀏覽著各種報紙,不一會兒,林蓁蓁已經悄悄地站在了他身後,輕輕地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兩人現在顯然比過去默契多了。

沿著幽靜的小馬路,兩人一起漫步回家。奚秋瀟告訴林蓁蓁,許遙多次暗示:即將把成衣車間黨支部書記的職務讓給他,要他努力找機會接近蘇喜墾,讓蘇喜墾了解他的才華。奚秋瀟坦言:自己內心有些矛盾,他同意鍾欣馳對他的分析:自己的優勢和強項不在工廠,自己不喜歡工廠尤其是鴻雁廠的氛圍,現在外麵招聘機會蠻多的,他想離開鴻雁廠,如果真當了成衣車間黨支部書記,再想離開鴻雁廠就難了,也會讓人覺得無情無義不懂得感恩,所以,他非常想聽聽林蓁蓁的意見。

林蓁蓁也認為奚秋瀟不太適應工廠,她支持奚秋瀟出去應聘,但要他低調,她如實轉告了她聽到的廠裏對奚秋瀟的傳言:奚秋瀟是個誇誇其談的人。奚秋瀟表示自己有所感覺並告訴林蓁蓁蘇喜墾有次找他談話,希望他以後他少議論國家的人事安排,他知道這是指他們幾個人在一起議論即將召開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他們議論了誰會當國家主席﹑誰會出任國務院總理副總理,奚秋瀟記得當時在場的人有郝為軍,他認為隻可能是郝為軍告的密。奚秋瀟一方麵鄙視郝為軍,一方麵對不能議論國家大事感到困惑和可怕,為什麽不可以議論呢?我如果議論鴻雁廠的人事安排,你批評我還算說得過去,他又想起杲維幀說的兩個字“窒息”,他心裏知道蘇喜墾這是在做規矩。蘇喜墾不希望鴻雁廠的職工太有思想,隻要他蘇喜墾一個人的思想就綽綽有餘了,其他人需要做的隻是領會貫徹好他的思想。

奚秋瀟每當想到此就不寒而栗扼腕歎息:中國經曆了文化大革命這樣的災難之後,剛過去這麽幾年,就怎麽這樣健忘呢?怎麽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了呢?

奚秋瀟向林蓁蓁保證了兩點:一是沒有落實好新單位前不會向鴻雁廠辭職;二是沒有收到新單位報到通知,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他有離開鴻雁廠的想法。林蓁蓁知道奚秋瀟向她保證意味著什麽,她秀美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奚秋瀟一陣激動:“我想抱抱你。”林蓁蓁低頭不語,奚秋瀟大膽地緊緊地抱住了林蓁蓁,林蓁蓁也緊緊抱住了奚秋瀟,奚秋瀟低下頭吻住了她,林蓁蓁稍有遲疑馬上就熱烈地回吻奚秋瀟。在東昱省春夏之交的17︰05分﹑在昱江區第一中心小學門口﹑在一輛公交大客車的後麵,奚秋瀟和林蓁蓁互相向對方獻出了初吻並以他們各自的一生詮釋著這次初吻的金貴。

奚秋瀟將林蓁蓁送回家後沒有直接回家,他要盡力平複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他不由得想起了在東昱五中同孫雋的那次擁抱,啟動了與諶靜雨在一起的記憶閥門。在奚秋瀟的眼中,孫雋諶靜雨都是美麗女性,都有各自的魅力。林蓁蓁的美麗則更多表現在脫俗,這種脫俗,在一部分人看來是不諳世俗不夠精明,在更多的人看來則是傻冒,但恰恰是共同擁有的這份脫俗,才使得奚秋瀟和林蓁蓁這兩個性格迥異的人最終能走到一起。

林蓁蓁身上具有一種在世風日益混濁的當下極為難得的清純真實:清純首先表現為情義。她以情取人,而不是以貌取人以物取人,奚秋瀟追求林蓁蓁實際上遠遠沒有“不顧一切”,他沒請林蓁蓁吃過一頓飯,沒送過林蓁蓁一件禮品,林蓁蓁也沒有想過要去了解奚秋瀟的家境,她接受奚秋瀟的愛和她愛奚秋瀟唯一的理由就是“情”。林蓁蓁身上的“義”,在她同奚秋瀟戀愛受到父母幹預時、奚秋瀟遭遇病災人禍時表現得尤為感人,她對愛情表現出的慎始善終和對家庭表現出的盡職盡責催人淚下,她以一個瘦弱之軀難以想象的膂力肩起了愛情的全部承諾和婚姻的全部責任;清純其次表現為真實,林蓁蓁的“真”是她不會也不屑造假,她不善言辭,說出來的話就是心裏想的,而且是以原始本真的狀態呈現的。林蓁蓁的“真”還體現為幼稚天真,她直到中年以後已經擔任學校外辦主任了,她辦公室的科員有一次竟脫口而出:林老師您像一個中學生。林蓁蓁一直用一種不會拐彎的直線思維方式看待人和事物。有一部電視劇裏的一句台詞很形象地說明了這一點:你是一個好人,永遠無法想象壞人有多壞。幾乎可以說林蓁蓁將她的童真一直精心地維護著,一直將童真進行到底了。林蓁蓁的“實”表現為她不會也不屑“虛”,她也好麵子也有虛榮心,但都是實打實的,她的麵子虛榮心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支撐的,她對你說的就是她能夠做的已經做的將要做的,沒有動聽而不中用的話語,沒有虛晃一槍,更沒有螳螂撲蟬黃雀在後。奚秋瀟當時想得很多也很亂,但有一點是異常清晰的:就是林蓁蓁是老天爺給他的補償,是老天爺恩賜給他的天使,他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嗬護她!

這一天奚秋瀟看到了一則招聘公告:昱江區向東昱省會中心城區公開招聘合同製機關幹部,崗位有區委組織部,區委宣傳部,區委統戰部,共青團區委等。奚秋瀟在征得了林蓁蓁同意之後報了名,昱江區有關部門學習了高考填誌願的方式,在報名時就要求應聘者填寫第一誌願第二誌願第三誌願,奚秋瀟填寫的第一誌願是區委統戰部,第二誌願是團區委,第三誌願是區委宣傳部。考試分為兩場,第一場是百科知識,第二場是寫作。也許是由於愛情的滋潤,奚秋瀟在這兩場考試中都有超水平發揮,不久奚秋瀟就接到了昱江區委統戰部的通知,區委統戰部領導在找他談話時告訴他,這次他取得了公開筆試全市第一名的成績以第一誌願被區委統戰部錄取,領導在詳細介紹了統戰部工作要求責任等等之後說的一句話動搖了奚秋瀟的想法,這句話是:我們要對你負責,這次招聘的合同製幹部是有合同期限的,合同到期可以續簽也可以終止。而你現在的幹部身份是無固定期限的,這意味著你的身份將會有重大改變,這一點你必須想好了。我們可以給你時間好好想想。

奚秋瀟從區委統戰部出來給林蓁蓁打了電話,坦露了自己對合同製的憂慮,林蓁蓁表示了理解,她說她會支持他的任何決定。奚秋瀟鬆了一口氣,他覺得與林蓁蓁的戀愛比想象的輕鬆多了。奚秋瀟決定放棄到昱江區委統戰部當合同製幹部的機會。可奚秋瀟沒想到的是此時他根本就沒有幹部身份,他隻是一名工人。當時幹部身份地認定就是填寫過中共中央組織部印製的幹部履曆表。

在以後相當長一段歲月裏,奚秋瀟曾不止一次地想過當時如果他選擇到區委統戰部工作,會對他人生的走向產生什麽樣的影響,可畢竟人生沒有假設。奚秋瀟對統戰部的工作對象一直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的。幾年後奚秋瀟又參加了東昱省民主黨派省機關的公開招聘,在通過了前麵艱難地考試後進入了最後的麵試時,招聘方得知奚秋瀟的中共黨員身份後以惋惜的口吻告訴他,他們機關裏中共黨員的比例太高了,他如果不是中共黨員就肯定會被錄取,奚秋瀟聽後內心非常複雜,他從沒想到他夢寐以求的中共黨員身份,在中共已成為中國大陸唯一的長期執政黨之後竟然會成為應聘的障礙,他當時當然絲毫沒有想過要改變中共黨員的身份,他寧願為此失去再多的機會。

在蘇喜墾以為隻是一時性起隨意玩弄蔡馨芳,蔡馨芳假裝憤怒指責蘇喜墾強奸她的第二天,蘇喜墾發現一切如常,蔡馨芳仍然恪盡職守地做著自己的工作,一口一個領導叫得還是那樣甜,隻是蘇喜墾發現他的目光與蔡馨芳的目光相遇時兩人都有一絲顫動,這種顫動的感覺在鍾欣馳許遙那兒似曾有過。

蘇喜墾走到老板桌時見寫有一個賬號的紙條放在了桌上,蘇喜墾心中的顫動瞬間變成了憤怒,他知道自己越是憤怒,蔡馨芳對自己的懲罰就越深重,他早已大徹大悟:能用金錢解決的事就根本算不上事兒!他拿起了電話,第一個電話他打給了兒子,兒子聽蘇喜墾要用錢就大歎苦經,中心意思就是一句話:不是不想給錢,而是沒錢。潛台詞是你給我的貨利潤太少,數量也太少。“孽債!”蘇喜墾心裏狠狠罵了一句,嘴裏卻一句也不想說,他掛上了電話。第二個電話他打給了小舅子,小舅子像與外甥商量好了似的中心意思潛台詞一模一樣。“白眼狼”蘇喜墾同樣隻能罵在心裏。他知道第三個電話絕對不能打給許遙的表弟,許遙是十分敏感聯想豐富的人,她喜歡從蛛絲馬跡中順藤摸瓜,更善於以小見大窺一斑而見全豹,蘇喜墾不想有任何辮子被抓在任何人手裏。他第三個電話打給了與鴻雁廠有合作關係的一個私人企業主:“過老板你好啊,鴻雁集團蘇喜墾。”“噢,蘇總啊,您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電話那一頭的過老板顯然將能接到蘇喜墾親自打來的電話為莫大的榮耀。

除了對幾個關鍵的領導,蘇喜墾從不直接給人打電話,更別說是有求於鴻雁廠的協作單位,鴻雁廠內部除了幾個廠領導,誰也沒有蘇喜墾的分機號,內外線找蘇喜墾的電話永遠隻被接到集團黨委辦公室總裁辦公室,林蓁蓁從擔任總機接線員的第一天起就被訓示絕對不能影響打擾蘇總的工作,所有電話均有兩個辦公室接,由他們負責轉告領導。現在過老板能親自聽到蘇喜墾的真聲怎能不大喜過望。蘇喜墾仍然用他一貫的慢條斯理說道:“老過啊,考慮到你的困難,我已經告訴設備科,那些機器別再討價還價了,就先給你用,以後就再由鴻雁廠報廢。”過老板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病,買鴻雁那些淘汰的機器在價格問題上一直相持不下,現在蘇老板的意思好像是送給他的,還沒等過老板充分體味這份喜悅,蘇喜墾就將更大的喜悅送給了他:“現在鴻雁的盈利情況不錯,我在集團黨政聯席會議上提出一個觀點:要讓所有鴻雁集團的合作夥伴利益均沾,決定先在你那裏試點,每件產品的加工費提高10%。這樣我粗算算你老過每年淨增的利潤不會少於600萬。”過老板此時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毛病,有病的可能是這位精明過人的蘇大老板,認為蘇大老板可能有病的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重重地擊打了回去:“老過啊,上級領導交給鴻雁廠一個創新的任務,在國有企業財務處理上還無章可循,你們不是有產品進出口自主權嗎?所以要從你那裏轉一下,我給你一個賬號,你匯80萬美元到這個帳上,有問題嗎?”過老板此時已經完全明白了蘇喜墾這個電話和鴻雁廠讓利給他背後的全部用意,他忙不迭聲地說:“蘇總,沒問題,我這兒一點沒問題,隻是要給我幾天時間,這樣吧,一個星期之內全額到帳可以嗎?”蘇喜墾隻回答了七個字:“這件事到你為止!”蘇喜墾有意沒關上辦公室的門,蔡馨芳聽到了一切,她不僅歎服蘇喜墾軟硬兼施的技巧,更驚異國有企業領導人處置國有資產的超常權力超人本領,她趁給蘇喜墾倒茶的機會拋給他一個媚眼,蘇喜墾順勢將蔡馨芳拉過來坐在自己身上狠狠地揉捏著她,心中想的是:“你以為自己值多少啊,不就是80萬美元嗎?”蔡馨芳心裏卻在想:“80萬美元隻是昨天的價碼,你今後還想要,就準備繼續買單吧!”

溫寅運對被蘇喜墾玩弄於股掌之間一直耿耿於懷,幾年來臥薪嚐膽為的是東山再起,通過幾年的努力,他已經成功地扶正並在不久前兼任了廠長。這些年來,溫寅運潛心研究了蘇喜墾覃勁風曹海霖鍾欣馳和自己的成敗得失,認真分析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大勢和國有企業的走向之後得出了一個結論:中國現在的經濟已經回不到過去了,中國現在的政治必定走不到將來。他的理想信念已近崩潰﹑是非榮辱已經混淆,他為自己設定了兩個目標:近期目標是不擇手段攻擊蘇喜墾,殺個回馬槍,回到鴻雁集團洗雪恥辱;中遠期目標是完成原始積累,徹底告別貧困。為此他處心積慮地在上層做了不少工作又千方百計地在鴻雁集團物色“臥底”,奚秋瀟曾是首選目標,經過一次接觸之後溫寅運淘汰了奚秋瀟,他認為奚秋瀟不是聽不懂他的話,而不是他可以重用的那一類人,而且奚秋瀟距離蘇喜墾也遠了些,情報價值不會太高。溫寅運經過一番觀察決定走一著險棋:突破郝為軍。他深知郝為軍是個有奶就是娘的人,郝為軍現在的狀況是有地位無權力有高度無基礎有辛勞無痕跡有名譽無實惠,他一直在尋找後蘇喜墾時代,自己在鴻雁廠的位置,同溫寅運鍾欣馳一直保持著最基本的聯係,溫寅運現在要大幅度提高他同郝為軍聯係的規格。

溫寅運將他所有的公共關係對象分為三類:最低一級是C類,每年春節會送上一份精美的禮品並附有他的名片;比較高一級的是B類,每年中秋春節都會送上精美的禮品和鮮花;最高一級是A類,在B類的基礎上還可以到境內外旅遊一次,回來後隻要把旅行社發票給廠辦就可以了,A類對象人數不多,都是對溫寅運仕途有決定作用的領導和主要新聞媒體的領導資深編輯記者,這個名單隻有溫寅運一個人掌握,廠辦主任一人操作,溫寅運現在把郝為軍從C類越級提拔為A類。郝為軍第一次享受了A類待遇,從美國旅遊回來後專程到溫寅運廠裏來道謝。溫寅運先把郝為軍安排在自己辦公室,然後叫來了廠辦主任把郝為軍的旅行社發票交給他去處理,廠辦主任處理完之後,溫寅運帶著郝為軍來到廠對麵的茶樓喝茶。顯然溫寅運是這裏的常客,熟門熟路地上到了三樓包間。

兩人甫一坐定郝為軍就忙不迭聲地感謝溫寅運譴責鴻蘇喜墾:“謝謝溫廠長讓我有機會到美國去,這次可真是大開了眼界,想想過去自己真是個井底之蛙。在鴻雁辛苦了這麽多年,為鴻雁掙得了那麽多那麽高的榮譽,可卻一次國都沒出過,可有些人出國就像到蘇州杭州一樣隨便。嗨,人比人,真是氣煞人!”“別這麽見外,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不過我們廠裏能出國的也很少,你現在享受的是我廠的最高禮遇,局級領導的待遇。知道嗎?”“我當然知道。”“美國之行感覺如何,還想要打敗美帝野心狼嗎?”“不是不想打,而是根本打不敗!好萊塢的電影﹑星巴克﹑麥當勞、肯德基你能打敗嗎?”溫寅運笑嘻嘻地問郝為軍:“美國之行對你最震撼的是什麽?”郝為軍想了想:“自然風光最震撼的是科羅拉多大峽穀,那真是自然神力的傑作,鬼斧神工啊!人文景觀最震撼的還是拉斯維加斯,美國人在沙漠之上真是把一切做到了極致。”“極致,這個詞用得好,美國人要麽不做要做就是極致。”“兩個星期遊美國東西部隻能是走馬看花蜻蜓點水。”溫寅運看著眉飛色舞的郝為軍突然問了一句:“你沒帶小鹿去吧。”郝為軍對溫寅運的突然發問毫無準備,他想在最短的時間裏找到最合適的回答。

郝為軍在小何與小鹿之間經過反反複複的比較,最後還是選擇了小鹿,可在同小鹿結婚之後才知道小何的舅舅是《東昱日報》的黨委書記總編輯,也是蘇喜墾的重點公關對象,小何不久也調離了鴻雁廠,郝為軍為此後悔不已,隻能怪自己情報不靈目光短淺。“孩子還太小,兩人一起去孩子沒人照顧。”郝為軍自以為找到了人之常情難以批駁的理由。溫寅運卻絲毫沒有理會郝為軍的解釋,他的口氣依然不溫不火:“小心點,小心駛得萬年船。小鹿來找我問罪,我可擔當不起。”郝為軍這才聽明白了,看來溫寅運知道實情的。郝為軍這次是同情人一起出去的,當時東昱已經可以因私出國旅遊了,郝為軍和情人相約到美國去實現所謂的蜜月旅行,郝為軍費勁周折,從旅行社得到了旅遊團的完整名單,名單上的這些人,與郝為軍和情人都八竿子打不著,這樣精密周密的設計,到底是在那個環節出了紕漏已經,讓溫寅運知道了這一切。但如果郝為軍能知曉在玩陰的這方麵,他與溫寅運的功力火候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就會幡然醒悟了。郝為軍隻能報之以極不自然的笑。溫寅運沒有說下去,他覺得郝為軍對他不夠真誠,他不是非要知道郝為軍的私生活,而是要捏住郝為軍的軟肋。

溫寅運的沉默在郝為軍看來具有很大的攻擊性,他隻能如實相告:“是我夜大的英語老師,老公在英國留學,陪讀遲遲辦不下來,她懷疑老公在那邊已經有人了,我成了她報複老公的道具。”溫寅運盡管對郝為軍的坦白頗為滿意但還沒有輕易放過他:“你郝為軍可不像是一個做道具的人啊。”郝為軍隻得苦笑地說:“我身上已經被溫廠長剝得差不多了,就給我留一條褲衩吧。”溫寅運哈哈大笑:“來,以茶代酒,為你的豔福幹杯!”溫寅運一邊給郝為軍倒茶一邊說:“對自己的將來有什麽宏偉設想?”“我們這些小人物有什麽資格談自己的設想,我們隻是被領導安排的棋子。”溫寅運覺得自己已經逐漸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他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張紙交給郝為軍:“前幾天,我看到了一篇好文章,有段話對我啟發很大,我複印了下來也給你看看——人生有許多要攀登的高峰,但就怕你找不到生命的最高點。任何事情都存在突破口,但不是任何人都能夠穿越這些突破口抵達最高點的。如果說挑戰是對生命的發揚,那麽明智(認識自己的生命高度)是對生命的愛戴和尊重。你怎麽理解這段話?”郝為軍正在看著這段話沒回答,溫寅運自己抒發著感歎:“我在很長時間裏被一幅名聯激勵著——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可是這段話一旦與自己的人生體驗融合在一起時,我的想法有變化了,我不再深信有誌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負之類的空話大話了,人生不要苦行而要巧取﹑不要倡導崎嶇謳歌苦難,而要倡導平坦謳歌幸福﹑不要相信自古華山一條道而要相信條條大路通羅馬﹑不要認為險峰頂峰上一定會有無限風光,也可能是寸草不生荒寂蕭瑟。”郝為軍從沒看到過溫寅運講過如此富於哲理詩意的話,他相信這是經過較長時間準備後的話,也像是背誦的台詞,他覺得自己應當對他刮目相看了:“溫廠長,你這些話講得太有水平了,蘇喜墾退休後,你來鴻雁集團就好了。”溫寅運不失時機地又似乎漫不經心回了一句:“領導早就有這個考慮,我現在考慮的是接不接這個爛攤子。鴻雁廠登頂的速度太快了,在巔峰停留的時間太長了,對未來的透支太多了﹍”溫寅運似乎不經意間透露的信息使郝為軍頓時興奮起來:“溫廠長你一定要回來,不是說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嗎?我跟定你了。”溫寅運見時機已到,便恢複了平時的那種居高臨下的神態:“最終是否回來看領導的安排吧,不過這段時間要熟悉鴻雁集團的重大情況,千萬不能讓鴻雁再繼續透支了,你一定要幫助我掌握鴻雁集團的主要動態。”“我一定會及時將集團和廠裏的重大情況及時向您匯報。”在從古代一幅名對聯那兒繞了這麽一大圈之後,溫寅運才講清楚了自己的用意,郝為軍也才聽明白了溫寅運的深意,兩人都覺得累不堪言,兩人又都覺得樂在其中。

從此以後,鴻雁集團的一切重大活動都會及時地被溫寅運掌握,蘇喜墾同許遙的關係、許遙表弟同鴻雁廠的業務關係、蘇喜墾兒子蘇喜墾妻弟同鴻雁廠的業務關係、過老板同鴻雁廠的特殊關係、蘇喜墾同蔡馨芳的關係、蔡馨芳的神秘來曆、蔡馨芳同鴻雁廠若隱若現的業務關係等等的種種真實和不真實的信息都被源源不斷地傳送到溫寅運那兒,經過溫寅運一番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裏地分析過濾後,又被傳送到他溫寅運所能夠傳送到的每一個領導那裏,領導和領導之間開始在蘇喜墾是否還能繼續掌控鴻雁集團上發生了明顯分歧、開始了一係列的博弈。蘇喜墾在鴻雁集團牢不可破的基礎開始出現了縫隙﹑蘇喜墾在鴻雁集團不可一世的權威開始出現了動搖﹑由蘇喜墾一人獨大而形成的鴻雁集團權力結構的平衡開始出現了傾斜。

蘇喜墾和許遙約會的次數減少了時間也縮短了,許遙給蘇喜墾的感覺越來越不像一個單純的情人,而更像一個政治夥伴﹑權力分享者,這種感覺地增強與蘇喜墾對許遙性趣地下降呈現了反比例增長,逐漸形成了一個循環。

在迷信權力濫用權力追逐權力基礎上、在動物本能驅使下的所有性吸引、性愉悅、性交換、性欺壓、性占有隻可能有兩個發展方向:要麽是回歸權力要麽是回歸動物本能,許遙希望的發展方向是回歸權力,蘇喜墾想要的發展方向是回歸動物本能。而最終出現的結果是兩人都不願看到的:許遙的政治欲望越來越得不到滿足,蘇喜墾的生理欲望越來越得不到滿足;蘇喜墾對許遙的政治吸引越來越弱,許遙對蘇喜墾的生理吸引越來越弱,兩人的漸行漸遠也就不可逆轉了。蘇喜墾變得更迷戀蔡馨芳的身體,蔡馨芳對蘇喜墾的每個細微變化都及其敏感,她的要價也隨行就市水漲船高。為了安全蘇喜墾和蔡馨芳的每次交易都是在頂樓辦公室那張豪華沙發上完成的,而且都不是從容淡定的。

蘇喜墾從上級領導對他態度的細小變化中﹑從鴻雁集團一些幹部對他陽奉陰違的態度中﹑從鴻雁集團生存發展的巨大困難中都明確無誤地接收到了信號:我蘇喜墾應該激流勇退了!蘇喜墾悄悄地做了一係列的準備,在他認為準備工作基本就緒後,他做了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約談郝為軍,第二件事情是把蔡馨芳約到賓館。

蘇喜墾把郝為軍從一個小木匠培養成鴻雁廠共青團總支書記、鴻雁集團黨委委員、宣傳處長,並不是他特別喜歡這個人,而是這個人特別能辦事、特別能辦好蘇喜墾內心想辦的事。對蘇喜墾而言,郝為軍充其量是一把斧子、一把鋸子、一把榔頭、一個刨子、幾枚釘子,所以蘇喜墾從不約郝為軍長談深談,也不給郝為軍這樣的機會,對此郝為軍一直忿忿不平卻不敢有絲毫流露,現在當郝為軍接到了蘇喜墾親自打來的電話時,已經沒有了哪怕是一點點的受寵若驚,有的隻是為時已晚的感歎。

郝為軍來到了位於頂樓的蘇喜墾辦公室,蔡馨芳在鐵門邊等候著他,郝為軍進了鐵門後,蔡馨芳順手關上了鐵門,動作相當協調。郝為軍隨著蔡馨芳上樓,看著蔡馨芳性感的臀部,想象著結實鐵門關上後蘇喜墾和蔡馨芳可能發生的一切,他的內心充溢著對蘇喜墾獨占蔡馨芳肆意玩弄蔡馨芳的強烈妒忌,他發誓鴻雁廠有朝一日變天後,他要在蔡馨芳身上盡情地強烈地發泄這種妒忌。

蘇喜墾笑容可掬地在辦公室門口迎候郝為軍,把他引領到沙發,蔡馨芳為他們倆倒好了茶後,輕輕地帶上了門。蘇喜墾喝了一口茶:“最近到美國去過了?”“對,蘇總,我是用工休自費旅遊,向您請過假的。”蘇喜墾微笑地揮揮手:“是向我請過假,可你沒說是溫寅運出的錢,也沒說小鹿不去。”郝為軍完全沒有想到在蘇喜墾辦公室豪華沙發上尚未坐熱,他就被蘇喜墾射來的兩支帶毒的冷箭擊中胸膛:“蘇總,我﹍”“你不用解釋,任何解釋我都毫無興趣。就像溫寅運想了解我的一切一樣,我會對他一無所知嗎?他能策反收買你,他下麵的人就不會被策反被收買嗎?你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著情人去美國逍遙了,你去了沒幾天,小鹿就到我這兒哭訴過,要不是我攔著,整個廠整個集團甚至國資委都會知道你幹了什麽。你就真沒想過,你被誰賣了嗎?”蘇喜墾的一席話像連續射出的一支支毒箭,箭箭直射靶心,郝為軍的臉上青一陣紫一陣,根本不敢抬頭正視蘇喜墾:“年輕人,樣板戲《智取威虎山》裏楊子榮說欒平‘他自稱鳳凰要把高枝占,侯專員樹大根深是靠山。人各有誌不能強勉,他不該他不該惡語傷人吐狂言﹍。’你看我老了要退了,想找新的靠山這我能理解,可怎麽能那麽廉價地把我賣掉呢?為什麽不找一個稍稍好一點的買家呢?我就那麽不值得你稍稍耐心一點,替我尋找稍稍好一點的買主呢?”郝為軍從來沒有與蘇喜墾正麵交鋒過,他對自己的文采不太自信,可對自己的口才相當自信,此刻在蘇喜墾麵前卻是張口結舌一敗塗地:“蘇總,這裏可能有誤會﹍”蘇喜墾粗魯地打斷了他:“你沒聽說過越描越黑嗎?我今天叫你來不是要追究什麽,隻是想給你一個忠告,也不枉我們曾經同事一場,千萬不要以損人的目的開始,以害己的結果告終,先要清理好自家門戶,這是第一;第二是把眼睛睜得再大一點,看清了看準了,哪一棵樹才可能成為你新的高枝!”郝為軍覺得蘇喜墾把一切都說透了,他再說的任何話都將是多餘的,他垂頭喪氣地離開了蘇喜墾的辦公室,他再次見到蔡馨芳時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鐵門關上後的想象力了,他眼裏的蔡馨芳的微笑也變成了冷笑,他長長地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蘇喜墾真是虎死不倒架啊!

蔡馨芳在送走了郝為軍之後關上了鐵門,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剛坐下,聽見蘇喜墾在叫她,她微微一笑走了進去,見蘇喜墾坐在沙發上,就直接坐在他身上同他接吻,蘇喜墾的右手托著蔡馨芳的臀部左手在她的胸前撫摸著,蔡馨芳解開了自己的胸罩,把蘇喜墾的手放進去,在他耳旁嬌滴滴地說:“到裏麵沙發上去吧。”說著左手伸下去撫摸蘇喜墾。蘇喜墾的左手隻在蔡馨芳的兩個乳房上各撫摸了一下手就拉了出來:“你能去定個賓館嗎?我想同你共度良宵。”蔡馨芳爽快地應允道:“好啊,我辦好後給你電話,我就不進來了,在床上等你。”

蘇喜墾到了賓館,蔡馨芳果然在床上等著他,蘇喜墾原想與她談談,可在蔡馨芳從床上躍起同他擁抱親吻時,他發現她已一絲不掛,蘇喜墾衝動地想撲上去,被蔡馨芳示意去洗洗。蘇喜墾從洗手間出來時也已一絲不掛,兩人在五星級的高雅賓館裏充分努力地展現了各自的原始和野蠻﹍

蘇喜墾疲憊地靠在床上,蔡馨芳依偎在他身旁。蘇喜墾愛不釋手地把玩著蔡馨芳的乳房:“你就一直沒愛過我嗎?”蔡馨芳也用手撫摸著蘇喜墾不再年輕的肌膚口是心非地回答:“現在我是越來越喜歡你了,你沒發現我們的質量越來越高了嗎。”“是嗎?”蘇喜墾沒有認為蔡馨芳講的是實話,蘇喜墾在對三個女人作了反複地比較之後得出結論:自己最喜歡的還是鍾欣馳,鍾欣馳的反應呈現了循序漸進的自然真切的本我;許遙的反應表現了山峰陡起的突兀誇張的自我;蔡馨芳的反應展示了久經沙場的波瀾不驚的他我,蘇喜墾是過來人,他當然知道女人在性生活中隻有投入了愛,哪怕隻是愛的靈光閃現才可能會反映自然真切的本我。他的眼睛盯了蔡馨芳一段時間後問道:“你的移民應該批下來了吧。”“是的,已經批下來了。”“馬上離開鴻雁,離開東昱,離開中國,明天就去訂機票,別考慮價格,越快越好。”蔡馨芳撫摸蘇喜墾的手驟然停了下來:“為什麽?”蘇喜墾語氣幹脆地回答:“別問,什麽也別問,趕快走,走了以後對誰也別說你的確切地址。”蔡馨芳被蘇喜墾從未展現過的氣勢鎮住了,她把自己的頭埋進了蘇喜墾的懷中,蘇喜墾一隻手揉搓著她的兩個乳房,另一隻手撫摸著她光滑細嫩的脊背:“我還是想知道我們那麽多次,你就一次也沒真正動過情嗎?”蔡馨芳用很輕的聲音緩緩地答道:“你在你這個年紀的男人中是很棒的,有幾次你讓我很舒服達到了高潮,好幾天我都不讓任何男人碰﹍現在想想,我不該要你那麽多東西,因為我想那些都是國家的,不拿白不拿,如果是你自己的,我就不會要這麽多了,是不是有麻煩了?”蘇喜墾聽了蔡馨芳的一席話有所感動:“要有什麽的話,就決不僅僅是麻煩而是災難,聽話,你趕快走!明天或後天你先辭職吧,最好讓任何人找不到。”“也不讓你找到嗎?”“對,兩個人知道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以後你就隻能靠自己了,你我之間的任何事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知道,懂嗎?”蔡馨芳害怕地抱緊了蘇喜墾。由於疲勞和害怕蔡馨芳蘇喜墾先後進入了夢鄉。清晨醒來,兩人都非常激動想再瘋狂一次,可是不管蔡馨芳如何幫助,蘇喜墾主觀願望如何急切行動上如何努力,他怎麽也抖不出絲毫的雄風,在萬般無奈中在萬分失望中,蘇喜墾同蔡馨芳吻別了。蔡馨芳幾次想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蘇喜墾,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這個膽量。

離開蘇喜墾後,蔡馨芳聯係上了那個重量級人物,把蘇喜墾的一切都向他作了匯報,得到的指示是:從現在開始,與蘇喜墾切斷一切聯係,消滅一切痕跡,所有的後續事宜都交給他的助理,沒有他助理的召喚,不得主動聯係。在美國已經為她準備好了一切,但一定要低調低調再低調!

在與蔡馨芳失去聯係之後,蘇喜墾斷定她已經離開了中國大陸,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在蔡馨芳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在處理了由幾個親戚朋友掌控的影子公司之後,蘇喜墾篤信所有對他貪汙受賄的所有指控都會查無實據。擺脫了多日的緊張之後,一身輕鬆的蘇喜墾想起同蔡馨芳吻別的那個清晨,他百思不解自己怎麽就會百般不舉呢?他太想證明自己那次僅僅是緊張過度的精神因素,他既安全又能夠得到這種證明的隻有家裏的女傭和許遙了,在家裏的女傭身上他已經得到了初步的證明,他更想在許遙身上得到更清晰更強有力的證明,而且他對即將失去許遙的危機感越來越強烈。他拿起了電話,要通了許遙的電話,讓她到頂樓辦公室來。

自從蔡馨芳擔任蘇喜墾的機要秘書後,蘇喜墾從來沒在頂樓辦公室同許遙有過肌膚相親,他在等許遙時竟然很激動,蔡馨芳辭職後蘇喜墾沒敢再讓接替的機要秘書踏進頂樓辦公室一步,所以他隻能自己到鐵門邊去接許遙。

僅僅是十多天沒單獨見許遙,蘇喜墾感覺他同許遙之間生分了不少,但發現許遙風韻不減。在上樓的過程中許遙在上,像是有意挑逗他,在上樓梯時,許遙充滿彈性的臀部竟然出現了節律性的伸縮,蘇喜墾在後麵,他幾次想伸出手去,撫摸自己很熟悉的許遙的臀部,但他還是忍住了。

兩人進了辦公室後,蘇喜墾一把抱住了許遙想與她深吻,許遙今天不知哪來的那麽大的力氣,她一把推開了蘇喜墾,用竭力控製著的聲音回應他:“這個地方已經被蔡馨芳弄髒了。”蘇喜墾驚訝地看著許遙第一次在他麵前如此放肆,許遙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和衣服:“很多人都看見我上來的,你不怕嗎?”“我不怕,我現在要你!”“可我怕,你同蔡馨芳的關係現在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我可不想趟你們的渾水,我現在不想要你!”許遙說完就走了出去,蘇喜墾呆呆地望著許遙的背影,許遙竟敢這樣不辭而別。蘇喜墾雙眸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許遙的背影消失後,這時他才不得不承認:鴻雁集團屬於他蘇喜墾一個人的那個時代也隨之一去不複返了。

奚秋瀟在這段時間忙著到處應聘,他看到報上登載的東昱省建設管理幹部學院招聘教師的啟事就去報了名,學校急需政治經濟學的教師,當時奚秋瀟在經濟學方麵沒有多少知識積累,但為了盡快離開鴻雁,他大膽報了名,一星期後參加試講。當時國內流行的經濟學教材是上海複旦大學經濟學著名教授蔣學模先生主編的《政治經濟學》,奚秋瀟買來了教材認真啃起書本,這次的臨時抱佛腳歪打正著,成了他日後對經濟學有強烈興趣的起點,正因為奚秋瀟經濟學學科的入門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所以後來當他接觸到現代經濟學時,有著鮮明地對比和無限的感慨。

學校的試講安排在星期天,是林蓁蓁陪著奚秋瀟去的。兩人到得比較早,在學校對麵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林蓁蓁問奚秋瀟是否緊張,奚秋瀟直言相告有點緊張,林蓁蓁寬慰,他現在應聘機會很多,不必太在乎這一次。奚秋瀟向林蓁蓁坦露了自己的心跡:鍾欣馳對自己的提醒是有道理的,他的特長優勢在工廠不明顯,甚至會變成缺點短處,在工廠你當不上幹部就隻能當工人,而在學校不當幹部,當教師也挺不錯的。另外他也很不喜歡鴻雁集團現在的氛圍。林蓁蓁表示支持他的一切選擇。林蓁蓁不是一個精明的人,和林蓁蓁在一起,奚秋瀟感覺相當輕鬆。

奚秋瀟進學校試講了,林蓁蓁就一直在外麵等著他,林蓁蓁不僅不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還是一個心裏明白,而說話經常詞不達意的人,她從沒對奚秋瀟說過什麽甜言蜜語,但一直用理解支持奚秋瀟的行動詮釋著對他無言的愛和無限的期待。                                                           

中國共產黨人普遍接受的教育是德國人卡爾·馬克思對人類人文社會科學的最偉大貢獻有兩個:一是發現了唯物史觀;二是發現了剩餘價值。1883年3月17日德國人弗裏德裏希·恩格斯在卡爾·馬克思墓前發表了一篇著名的講話:“正像達爾文發現了有機界的發展規律一樣,馬克思發現了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馬克思還發現了現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它所產生的資產階級社會的特殊的運動規律。由於剩餘價值的發現,這裏就豁然開朗了,而先前無論資產階級經濟學家或者社會主義批評家所作的一切研究都隻是在黑暗中摸索。”恩格斯指出:“這兩個偉大發現——唯物主義曆史觀和通過剩餘價值揭破資本主義生產的秘密,都應當歸功於馬克思。由於這些發現,社會主義已經變成了科學。”

奚秋瀟根據他所受到的長期教育選擇了剩餘價值理論作為應聘試講的內容,他就從產品價值=C(不變資本)+V(可變資本)+M(剩餘價值)這個公式來闡釋對剩餘價值理論的認識,在試講前的幾分鍾裏,奚秋瀟一個人坐在走廊上不知怎麽會想起當年的嚴重口吃,他慶幸自己及時矯正了口吃,消除了口頭表達能力的巨大障礙,否則當教師是無法想象的。

奚秋瀟走進教室時沒想到會有二十幾個人坐在下麵,其中不乏白發蒼蒼的老者,奚秋瀟一直記得有個老藝術家說過的話:演員在台上要心中有人目中無人。心中有人是要求表演不能忘了觀眾,目中無人是要求自信鬆弛進入到特定的狀態中去。奚秋瀟剛開始試講時稍稍有些緊張,幾分鍾後他就鬆馳下來了,超水平地完成了試講。奚秋瀟的現場感覺非常好,學校的有關負責人問奚秋瀟,工廠肯不肯放,奚秋瀟答道工廠還不知道,有了學校方麵的確切信息才能告訴廠裏,這位有關負責人很謹慎,她讓奚秋瀟稍坐片刻,大概十分鍾不到,這位有關負責人就正式告訴奚秋瀟回去可以告訴廠領導了,奚秋瀟聽懂了這位有關負責人的話,高興地與她道別。

回到鴻雁集團,奚秋瀟立即向許遙作了匯報,許遙聽後既不驚奇也不挽留隻說了一句話:鴻雁集團還是留不住你啊!按照與學校方麵的約定,鴻雁集團明確肯放人,學校就會派人來看檔案,如果檔案清楚正常,就即刻辦理商調手續。

魯迅先生曾深刻地指出:農耕文明時代中國的封建社會基礎是血緣宗法,每個人都是血緣和宗法經緯相間編織起的大網中的一個點,每個人都是某某姓的後代、都是某某的丈夫、某某的妻子、某某的孩子等等。然後,每個人又受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仁義禮智信”的嚴格規範。

在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前,每個自然人都隻能同時扮演兩個角色——家庭人和單位(學校)人(極少數社會閑散人員也有地區管理,地區實際上也是單位)。當時人們的社會活動相當少,社會人的角色比較模糊,人和單位的關係遠不是一紙勞動合同約定雙方權利義務那麽簡單,從每個人除無犯罪記錄(無犯罪記錄由公安機關出具)外的包含未婚證明上學證明等在內的所有證明都是由工作單位出具﹑當時市場物價的調整方案都是先由工作單位傳達再由工作單位做好思想工作﹑工作單位的評價是對一個人最全麵最權威的評價等等不一而足,這些方方麵麵可充分說明工作單位在一個人生活中占有多麽重要的位置。

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裏,任何統治者都對民眾的遷徙有著很深的恐懼,所以新的王朝建立後的第一批招數中一定有屯田屯墾,一定要將人固定在土地上。

1949年以後,中共對自己的組織優勢作了進一步的發揮,用工作單位將每個人的活動空間嚴格固定嚴密控製起來。20世紀70年代有兩個事件很能說明這種組織優勢地異常強大,美國時任總統理查德·尼克鬆訪華時可以做到在超大型城市比如上海,白天馬路上都幾乎見不到多少行人。奚秋瀟清晰記得東昱省會中心市區的情形,那天中午從學校回家吃午飯時,馬路上空空蕩蕩;而羅馬尼亞時任領導人尼古拉·齊奧塞斯庫訪華時,可以在十幾公裏長的馬路兩旁布置成千上萬夾道歡迎的人群,奚秋瀟就是被學校組織去夾道歡迎人群中的一個,為此他還幸運地見到了他當時十分崇拜的周恩來總理,盡管隻是在敞篷汽車上,遠遠的一瞥。

按照中共當時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商品都有剩餘價值,有剩餘價值就有剝削,有剝削就有階級鬥爭,無產階級要想取得階級鬥爭的勝利隻能采用暴力的形式(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無產階級取得政權之後如果仍然允許商品和商品經濟存在,就會產生新的資產階級、就會出現資本主義複辟、就會出現千百萬勞苦大眾人頭落地的悲慘局麵。勞動力成為商品是貨幣轉化為資本的前提,資本是能帶來剩餘價值的價值,這一係列的觀念曾經充斥講壇書報雜誌,所以人的工作是被計劃分配的而不是由市場配置的,被計劃分配到一個單位後,人所在的單位對人有合法合理的很大的多方麵的絕對的控製力。奚秋瀟從這次要求調動中直接而深切地體會了組織力量單位力量地無比強大,個人力量的無比軟弱、個人自由空間的極端逼仄。

奚秋瀟在向許遙匯報後,很快就得到了組織的第一個答複是:不同意奚秋瀟的調動要求,理由是鴻雁廠需要人才。

當時的奚秋瀟壓根兒就沒有送禮打通領導關節的思路,他按照自己的思路頑強努力著,他找到了老領導曹海霖,曹海霖對鴻雁廠的一切既無能為力又心灰意冷,他答應奚秋瀟會盡力成全他。奚秋瀟又想去找鍾欣馳又怕讓她為難,這時奚秋瀟做了一件很不成熟的事情,就是通過溫寅運在鴻雁廠的親戚想托溫寅運打招呼,幸虧被溫寅運一口拒絕了,不然蘇喜墾許遙可能會出更多更大的難題給奚秋瀟。病急亂投醫的奚秋瀟又做了第二件蠢事,就是去拜托郝為軍幫忙,也幸虧被已經有些自知之明的郝為軍一口拒絕了。時間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學校方麵已經催了奚秋瀟幾次,單位裏還是遲遲不給答複,在苦苦等了十天之後,許遙終於給了奚秋瀟同意“放人”的答複。

“放人” 這個詞語,在奚秋瀟這個工人看來,無論如何難以同“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是國家的主人”這個判斷能有一丁點兒聯係。但他學過《形式邏輯》,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在形式邏輯上犯了一個錯誤,不懂得集合概念與非集合概念的區分。集合概念是指由許多對象有機聚合構成的集合體,集合體所具有的屬性,其構成部分未必具有。而非集合概念指的是許多對象組成的一類,構成類的分子自身也具有類所具有的屬性。工人階級就是一個集合概念,紡織工人就是一個非集合概念。作為工人階級的分子——工人未必具有工人階級的屬性,而紡織工人不論民族膚色國籍則都有紡織工人的共同屬性。

奚秋瀟作為一個工人,他不具備工人階級的基本屬性,所以他沒有資格隨隨便便地就將自己劃入領導階級國家主人的行列,想到這裏奚秋瀟心中的憤懣消去了大半,心情也隨之平靜了下來,可轉念一想還是有些不對勁兒,這不成了抽象肯定具體否定了嗎?具體的作為分子的一個個體都什麽也不是,那這個集合體所具有的東西還有具體意義嗎?集合概念所具有的一切不都成了徒有虛名嗎?莫非這種抽象朦朧模糊正是給予政治運作留下了巨大的空間?奚秋瀟越想越理不出頭緒來,還是回到現實中來吧!奚秋瀟立即將這一信息告訴了學校。在以後的幾天時間裏,奚秋瀟做好了所有移交的準備工作,靜靜地等待學校的錄取通知,一個星期過去了沒有任何信息,兩個星期過去了,還是沒有一絲信息,奚秋瀟開始有點焦躁不安了。

這一天下午,天下著滂沱大雨。奚秋瀟接到廠門衛的電話有人找,他下去一看竟是父親找他。奚惠屏麵色嚴肅地交給他一個信封,這是一個印著東昱建設管理幹部學院的信封。奚秋瀟目送著已過古稀之年的父親撐著雨傘走進大雨的背影,心中湧起一陣酸楚。

父親的背影消失之後,奚秋瀟急不可待地打開了信封,這是一頁打印的紙——奚秋瀟同誌:經慎重研究和綜合平衡,你在這次我院對社會公開招聘教師中沒有被錄取,感謝你對我院教學工作的支持。東昱省建設管理幹部學院組織人事處。這是奚秋瀟在毫無思想準備情況下挨的當頭一棒!是你們學校研究後讓我向工廠提出調動要求,而且三番五次地催我,廠裏好不容易同意放人了,你們怎麽會又不錄取我了呢?奚秋瀟的本能感覺是他的名額被走後門的人頂替了,他覺得必須要冒著大雨去學校討個說法。

今天奚秋瀟在學校見到的這個有關負責人,同他試講時見到的那一位是同一個人,但絕對是兩種腔調。任憑奚秋瀟怎樣說,她給出的答複隻有一句話:錄取與否是學校的權力。當奚秋瀟憤怒地表示是否被開了後門,要到上級去反映情況時,她冷冷地表示:這是你的權利,你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告我們。

從省建設管理幹部學院回鴻雁廠的一路上,奚秋瀟是在滂沱大雨中步行的,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箏又像一個路旁的棄兒,他真不知自己應該飄向何方?落在何處?他整整走了一個下午,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建設管理幹部學院怎麽會在最後關頭突然變卦,他要搞清楚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第二天,奚秋瀟找到了許遙,許遙照例說了一大通官話,其中隻有一句話含有某些信息量:我們也要對學校的黨組織負責。可惜的是奚秋瀟當時並沒有準確地理解這句話的份量。

這天晚上正是林蓁蓁上夜校,奚秋瀟早早地在夜校門口等著她,學生陸陸續續快走完了,還沒見林蓁蓁的身影,就在奚秋瀟準備撤退時,他終於看見林蓁蓁了,便高興地迎上前去,林蓁蓁見到奚秋瀟有些吃驚就拉了他一下,示意他跟著她。林蓁蓁快速朝一條路燈昏暗的小弄堂裏走去,奚秋瀟跟隨著,走了幾分鍾後林蓁蓁才放慢了腳步:“今天你怎麽會來?今天第三節課沒上,我本來早就回家了,是同學硬把我留下的,要和我英語口語對話訓練,差點你就白跑了。”“你不知道吧,我白跑得多了,實話告訴你吧,我沒等到你的概率超過絕對50%。”“是嗎?你真傻!”林蓁蓁感動地撲在了奚秋瀟懷中,兩人擁抱親吻著,林蓁蓁發現奚秋瀟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你有心事?”奚秋瀟把建設管理幹部學院沒有錄取他的情況告訴了林蓁蓁,林蓁蓁也有些意外:“會不會是你自我感覺比較好,實際上他們本來就沒想要你呢?”奚秋瀟盡管情緒有些失落但還是沒喪失基本的自信:“我還是認為我的判斷沒錯,很可能被開後門的人頂替了。”林蓁蓁的心裏是不太同意奚秋瀟判斷的,隻是為了不增加他的壓力才沒說什麽:“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呢?”“我想明天找老蘇,讓他們再給我次機會,我還要去應聘別的學校,就這樣縮回去了,算怎麽回事兒呢?”對奚秋瀟的固執,林蓁蓁是頗有微詞的,可她又很喜歡他做事的這份執著,固執和執著作為一個貶義詞一個褒義詞,其邊界一向是模糊不清的,後來,林蓁蓁對奚秋瀟的性格有一個通俗的評價——死磕。

林蓁蓁畢竟是走近奚秋瀟的少數人,她的這個評價其實是蠻準確的。奚秋瀟對自己認定的事一向是鍥而不舍的,然而固執與執著在很多情況下是雲山霧罩的,根本無法界定。灰犀牛式的結果是:一件事情成功了歸功於執著、一件事情失敗了則歸咎於固執。

此時,林蓁蓁的頭深埋在奚秋瀟的懷中:“我說過,我支持你,你要我為你做些什麽呢?”“你幫我從電話簿裏找一些學校的電話,我現在的學曆資曆進正規高校當教師的可能性很小,你就找工業係統商業係統金融係統或其他係統的管理幹部學院或黨校的電話,然後問他們是否需要教師,如果需要教師隻要是人文社會科學我都想去試試﹍”林蓁蓁既驚又喜:“隻要是人文社會科學學科你都敢試?”“是的,隻要他們需要教師,你就把電話號碼給我,以後就看我的了。”林蓁蓁一再寬慰奚秋瀟:“別太著急,我相信你一定會有尊嚴地離開鴻雁廠!”奚秋瀟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已經越來越把林蓁蓁當成自己人了。

奚秋瀟要離開鴻雁廠遭到了母親的激烈反對,父親表麵上沒有激烈反對,實際上也不希望兒子折騰。奚秋瀟既理解父母的擔憂,又感歎同父母特別是同母親之間的代溝已經很明顯地影響了他們之間的有效溝通,他的內心時常有一種有話無處說的孤寂淒涼之感,林蓁蓁那兒有著他的精神家園,可惜的是他們見麵次數並不多。

第二天早上剛上班,奚秋瀟就到廠辦約見蘇喜墾,現在約見蘇喜墾的成功率已經大大上升了。奚秋瀟很快見到了蘇喜墾向他傾訴了自己的苦悶和疑惑,蘇喜墾畢竟要比許遙老辣得多:“奚秋瀟,你的話我聽明白了,你千萬不要懷疑鴻雁廠,我們答應放你走就不可能說一套做一套,你想我們有這個必要嗎?要那樣我們也完全可以不同意你走。”奚秋瀟覺得蘇喜墾的話也無懈可擊,他就降低了聲調:“可我就是不明白,他們學校都說好了,他們那邊沒定下來,我怎麽可能會向廠領導匯報呢?現在怎麽就突然變卦了呢?”“小奚啊,你還是太年輕了,學校調進一個人不是那麽容易的。告訴你吧,他們到廠裏來看過你的檔案了。”奚秋瀟理直氣壯地回答:“我的檔案不會有什麽問題的。”蘇喜墾笑眯眯地看著奚秋瀟沒有接話。“蘇總,這麽說他們是在看了檔案後再決定不要我的?”蘇喜墾被奚秋瀟的執著有所觸動:“你也需要好好檢點檢點自己。”“這麽說,是檔案裏有問題?”蘇喜墾微笑不語,奚秋瀟追問著:“在鴻雁廠的幾年,蘇總,您都知道的,能有什麽問題呢?”蘇喜墾終於吐了一句話:“不是鴻雁廠裏的事兒。”奚秋瀟心裏一震:蘇喜墾明顯地暗示我,是檔案裏的問題促使建設管理幹部學院改變了決定,又不是鴻雁廠的事兒,那就隻有東昱農場的事兒了,如果真是那樣,就隻可能是那件事,可自己當時沒接受過任何處分啊,檔案裏怎麽會有記載呢?蘇喜墾打斷了奚秋瀟的思路:“你也別太消沉,你還是有特長的,在鴻雁集團也不會差到哪兒去。”蘇喜墾的話也明白無誤地傳遞了另一層信息:你奚秋瀟在鴻雁集團也好不到哪兒去了。這就更堅定了奚秋瀟離開鴻雁廠的決心:“蘇總,請您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假如下一個單位再看了檔案後不要我,我就從此不再提調動的事。”蘇喜墾與奚秋瀟的兩雙小眼睛互相對視了一會兒,蘇喜墾忽然想明白了:事到如今,他還有必要做任何一件得罪人的事嗎?事到如今,他還有多少機會做被人感激一輩子的事呢?突然,蘇喜墾爽朗地答應了奚秋瀟的請求:“我答應你,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要抓緊啊!”當時奚秋瀟並不明白蘇喜墾讓他抓緊的深意,以為隻是一般的套話,在蘇喜墾被突然宣布退休之後才如夢初醒,因此他對蘇喜墾一直心存某些感激,他在退休前的高抬貴手客觀上有助於奚秋瀟奮力掙脫陳舊體製機製的層層束縛和重重羈絆,相對自由自主地選擇人生,開啟生活事業的登頂之旅。

奚秋瀟從蘇喜墾辦公室出來的一路上還在琢磨著:東昱農場到底在自己的檔案裏塞進了什麽東西?剛到辦公桌前時,就聽到桌上的電話鈴聲個不停,林蓁蓁從總機給他來了個電話,告訴了他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的電話號碼和聯係人的姓名。

按照約定,奚秋瀟在下午2點準時來到了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的分院,接待他的分院組織人事處副處長老逄是瘦小的山東人,老家在1945年之後就成為中共的解放區,當時的小逄參了軍,跟隨部隊一路南下,轉業到地方以後一直在東昱的財貿係統工作。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分院坐落在昱江邊的昱江大樓裏。

英式風格的昱江大樓一至三層是商場,四至九層是辦公樓,共有兩個單位,即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分院和東昱財貿研究所,東昱財貿研究所在八層九層的部分辦公室,其餘的辦公室就是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分院的辦公室資料室和教室。

奚秋瀟走進老逄的辦公室,辦公室裏有兩張老式的寫字台和一個長沙發,坐在老逄對麵的是一個50歲開外的女幹部,一個和老逄年紀相仿的長相黝黑的老幹部模樣的人坐在沙發上。

老逄以一口濃重的山東口音接待了奚秋瀟,在了解了基本情況後,老逄問奚秋瀟能教什麽課程,奚秋瀟此時已即將獲得東昱師範大學中文專業自學考試的本科畢業文憑,正在衝刺文學學士學位的論文答辯,他回答老逄可以教語文課,老逄告訴奚秋瀟他們不缺語文老師,奚秋瀟表示也可以教政治經濟學,老逄表示學院政治經濟學老師有好幾個,奚秋瀟隻能笑了笑問道:那學院缺什麽課程的老師,老逄說學院缺中共黨史老師,下學期就等著開課呢,奚秋瀟表示自己願意教中共黨史,老逄問奚秋瀟試講需要準備多長時間,奚秋瀟自信地反問老逄你們希望我什麽時候試講就什麽時候試講,老逄顯然比較喜歡奚秋瀟的直爽,他告訴奚秋瀟,學院老師是不坐班的,後天正好是教師政治學習日,校領導也都在,最好是後天,不知備課時間夠不夠,奚秋瀟表示一切服從學院安排,備課沒問題。老逄讓奚秋瀟稍坐片刻,大約10分鍾後,老逄回來了,他告訴奚秋瀟試講就定在後天上午9點整。奚秋瀟站起身來向老逄和對麵的女幹部告辭,走到門口又向坐在沙發上的老幹部微微點頭示意,這位老幹部朝奚秋瀟友善地笑了笑。

在同老逄交談時,奚秋瀟已經在心中思考試講的內容了。奚秋瀟對曆史的興趣絲毫不亞於對文學的興趣,相對而言,在自學考試中,所有涉及史的課程考試成績都好於文學作品的課程考試成績。羅列他自學考試的所有課程考試成績單,最高分依次是外國文學86分,中國現代文學史81分,這兩門課程都是偏重於史的。對於試講中共黨史和將來可能執教中共黨史,奚秋瀟是充滿興趣和充滿信心的。他現在想到了3個方案:第一個方案是講中共的創立,奚秋瀟很愛讀中共大理論家胡繩先生的大作《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他也很愛讀上海華東師範大學陳旭麓先生中國近代史的一些文章,一條線是帝國主義列強的侵略和中國的淪陷;另一條線是中國人民的艱難覺醒和多次失敗抗爭,這兩條線的交織凸顯了中共承接民族獨立重任的曆史必然性,而1917年爆發的俄國十月革命和1919年爆發的中國五四運動則催生了中國共產黨;第二個方案是講第五次反圍剿的失敗到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建立,這段時期是中共命運攸關生死存亡的時期,遵義會議和西安事變是兩個重大曆史節點;第三個方案是講延安整風,這是中共統一全黨思想健全全黨組織的極為重要契機,這是中共奪取全國政權的重要準備,也是毛澤東成為中共名副其實領袖和走向巔峰的曆史起點。奚秋瀟最後選擇了試講延安整風,奚秋瀟的試講現場效果非常好,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分院領導當即拍板錄取奚秋瀟為學院中共黨史教師,奚秋瀟當時的得意是難以名狀的。

然而,幾年之後,當奚秋瀟讀到南京大學曆史係教授高華先生的《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上海華東師範大學曆史係教授楊奎鬆先生的《西安事變新探》《毛澤東與莫斯科的恩恩怨怨》﹑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研究員李澤厚先生的《救亡和啟蒙的雙重變奏》等等之後,在了解了更多的曆史真相之後,深為自己當年的孤陋寡聞淺薄無知而汗顏。

在前往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分院試講後的第三天,奚秋瀟接到了老逄的電話,請他馬上到學校去一次,校長要同他談談。奚秋瀟的直覺是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可能要錄用他了,要拒絕他就不必由校長出麵談話了。

奚秋瀟滿懷著希望趕到了學校,臧副院長接待了他。臧副院長一頭白發整整齊齊地向後梳了個大背頭,個子不高白白淨淨,給人一種典型知識分子的印象。臧副院長20世紀50年代初就讀東昱紡織工學院時毅然投筆從戎參加了中國人民誌願軍,從部隊轉業後一直在東昱財貿係統工作,是在東昱省財貿辦公室宣傳處主持工作的副處長崗位上調到財貿管理幹部學院的,是當時學院領導中唯一的知識分子領導。臧副院長同奚秋瀟寒暄了幾句又簡單了解了奚秋瀟的一些情況之後,正式通知奚秋瀟學院已經錄用他了,隻是暫時不直接分配到教研室去,先在教務處工作一段時間,問他是否能夠接受,學院方麵的禮遇使奚秋瀟內心感到很溫暖,他一口答應先在教務處工作。

奚秋瀟第一次親身體驗了一條亙古不變的真理——人就是活一份心情!在回鴻雁廠的公交車上,奚秋瀟眼中的所有景物和行人都充滿了生氣,中學畢業近十年了,奚秋瀟第一次有一身輕鬆的感覺,他隱隱約約地預感自己的人生會出現某種好的轉機。

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確實是將奚秋瀟作為人才引進的,在奚秋瀟試講之後,學院領導立即開會討論,討論結果是一致同意錄用奚秋瀟,老逄在當天下午就去了鴻雁集團調閱奚秋瀟的檔案,許遙曾對鴻雁集團組織處做過明確規定:任何單位調閱奚秋瀟的檔案都要事先通知她,得到她的同意。那天下午許遙去國資委黨委開會了,老逄隻能等了她兩個多小時。許遙回到集團後,沒想到老逄還在等她,她隻能接待了老逄,在老逄詳細看了奚秋瀟的檔案後,她向老逄介紹了情況,著重講了鴻雁集團到農場外調時了解到的那起打人事件。

原來,在準備轉幹(工人身份轉成幹部身份)和提拔奚秋瀟接任成衣車間黨支部書記前,鴻雁集團專程派員到東昱農場又作了一次外調,農場接待人正是王間益。王間益詳細介紹了奚秋瀟在擔任七連民兵治保負責人期間發生的打人事件,並強調指出這起打人事件在當時震動很大,驚動了省委領導並有批示傳達下來要嚴肅處理,隻是當時農場和連隊領導的袒護,奚秋瀟才沒被處理。但當事人堅持說奚秋瀟也動了手,其他民兵當然不會說奚秋瀟也動了手,奚秋瀟本人也不承認動了手,但我們的分析奚秋瀟是動了手的,這種現象在當時農場的特定環境下是司空見慣的,為什麽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呢?我們不認為這種素質的人可以擔當重任。王間益的話被詳細地記錄了下來,許遙看後覺得非同小可,經請示蘇喜墾後,決定暫緩為奚秋瀟轉幹和提任成衣車間黨支部書記,在建設管理幹部學院來鴻雁集團調閱奚秋瀟檔案時,鴻雁集團組織處根據許遙要對學院黨組織負責的要求,重點介紹了這起打人事件,引起了他們的高度重視。老逄文化雖然不高,但從事組織人事工作多年,對人的觀察也比較準確公道,他早就聽明白了許遙的意思,他又仔細看了奚秋瀟的全部檔案,特別是王間益的陳述記錄,表示會向學院領導詳細匯報再決定。

許遙同奚秋瀟的工作關係還是挺不錯的,成衣車間黨支部的日常工作她全權委托奚秋瀟在處理,所有的重大事項都由許遙定奪,對奚秋瀟的工作,許遙是滿意的;但許遙同奚秋瀟沒有建立任何私人關係,從另一個角度看,由於奚秋瀟不懂得如何同許遙發展和經營私人關係,在許遙看來奚秋瀟不像是自己人。許遙一度想把奚秋瀟培養成自己人,可奚秋瀟榆木腦袋不開竅。有一次許遙關心地詢問奚秋瀟有沒有女朋友,奚秋瀟吸取了諶靜雨的教訓,沒有承認同林蓁蓁的戀愛關係,許遙認為奚秋瀟對她不夠坦誠便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早點結婚吧,別為此犯錯誤了。”奚秋瀟聽了這句話認為許遙說話太沒水平也太小看他奚秋瀟了,其實許遙這話並無惡意,隻是太直白,至於許遙心裏到底想表達什麽意思她自己也未必說得清楚,奚秋瀟就更是如墜五裏雲霧了。另有一次在辦公室閑聊中,許遙問奚秋瀟對女朋友有什麽要求,奚秋瀟回答說門第不能太高,要同自己差不多門當戶對時,許遙說了一句:“小林家門第也不低啊,也是小資本家啊。要我出手相助嗎?”奚秋瀟還是沒有接過這個話茬,又一次錯過了同許遙建立私人關係的機會。

私人關係盡管還沒能建立,許遙還是發現奚秋瀟在某些方麵有著一般人遠遠不及的特長,他的工作能力使成衣車間黨支部的許多工作都走在鴻雁集團的前列,成衣車間黨支部多次被評為東昱省紡織係統先進基層黨組織,為許遙在鴻雁廠樹立威信﹑在蘇喜墾麵前在上級領導麵前貼了很多金。許遙和奚秋瀟單獨在辦公室時很喜歡聽他講一些文史知識掌故有利於自己提高講話發言的水平;許遙幾乎所有重要的發言稿都是奚秋瀟起草的,許遙從來不需要做任何修改,隻要照本宣科就能得到很多掌聲和欽羨;許遙越來越欣賞奚秋瀟的能言善辯也越來越惱怒奚秋瀟的不溫不火。

這天下午,辦公室隻有許遙和奚秋瀟兩個人,兩人像往常一樣天南海北談得比較開心,許遙問奚秋瀟是否喜歡當時紅極一時的日本電影《金環蝕》時,奚秋瀟像對知音一樣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他深深歎服日本電影人鐵肩擔道義的良知,通過一起水電站建設的招投標掀開了日本黨派政治的黑幕、透視了日本官商沆瀣一氣的醜態;他還不得不欽佩日本政治家的自信和寬容,居然容忍矛頭直指內閣總理大臣的電影向國內外公開發行。奚秋瀟還津津有味地談起來飾演首相秘書的日本著名演員仲代達矢自然冷峻的表演和中國配音演員吳文倫自然冷峻的聲音﹑飾演石原參吉的日本著名演員宇野重吉惟妙惟肖地表現了角色的貪婪狡黠和中國著名配音演員富潤生惟妙惟肖地聲音造型,這兩個配音藝術家的配音還原程度是空前的…許遙靜靜地聽著奚秋瀟的講述、默默地注視著奚秋瀟的神態,當奚秋瀟看她時,許遙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紅暈,奚秋瀟真是太不懂女人了,他竟無動於衷。許遙用了一種過去從未用過的親熱的語氣問道:“你同小林怎麽樣了?談婚論嫁了嗎?”奚秋瀟輕輕地歎了口氣:“早著呢!”“你幾歲了?”“快27歲了。”許遙的漂亮眼睛盯住了低著頭的奚秋瀟,突然冒出了一句兩人都莫名其妙的話:“男人的最好年紀啊!奚秋瀟你的嘴巴生得不錯,眼睛也可以,身材也蠻好,隻是鼻子差了點。”話剛說完,還沒等奚秋瀟有任何反應,許遙就走出了辦公室。在走出辦公室時,還留下了一句話:“小林的事,我可以幫你,休息天有空,你可以到我家裏來,我們詳細談…”

當許遙成為蘇喜墾的情人的那一刻起,她就意識到了權力是一個魔杖,也是一個魔方,可以變出很多很多東西。蘇喜墾用權力作為誘餌,輕易地使高傲的許遙低下了頭。得到權力之後的許遙,也一直想試驗她手中權力的魔力,在她目光所及範圍內,她能斷定奚秋瀟是個處男,這是她取舍的一個必要條件;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許遙對奚秋瀟的才能和人品有了更多正麵的評價,她覺得和奚秋瀟在一起,她一直是居高臨下的,卻又好像越來越想聽他滔滔不絕的講話,兩人之間也似乎有越來越多的話題,這是和蘇喜墾在一起從未有過的;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她慢慢覺得自己對奚秋瀟有了那種對男性的異樣感覺,許遙一直自信,她不是那種會輕易對男人動心的女人,而且那種心動,不是那種小鳥依人溫情脈脈地被男人撫愛的傳統感覺,而是一種征服強壯男人後的愉悅感、一種強迫男人取悅女人的新奇感、一種體驗乾坤顛倒的超強刺激,所有這些都還隻是許遙這條“新流水線”上的副產品,這條“新流水線”真正的產品是要將奚秋瀟變成她許遙的自己人,變成她日後掌控鴻雁集團的主要內臣。今天許遙認為她找到了機會,巧妙而大膽地拋出了繡球,下麵就看奚秋瀟接不接如何接這個繡球了!

奚秋瀟的生理嗅覺是基本喪失的,可是他在他認為的原則問題上是毫不含糊的,他多多少少嗅出了許遙身上的那種怪味,他的選擇是:麵對這樣的曖昧,最有效的方法是清晰;麵對這樣的人,最準確的態度是沒有任何態度。由此,他也缺失了一次同鴻雁集團實權人物建立特殊個人關係的最佳時機。

許遙在這連續兩個休息日裏都作了精心的安排,既沒有家人的幹擾,更沒有蘇喜墾的纏繞,在種種的浮想聯翩統統歸於空想之後,許遙從心裏認定奚秋瀟不再可能是自己人了,自己還有很多機會可以找到更年輕更漂亮更有才華的“意中人”,而奚秋瀟卻永遠失去了這個寶貴機會!

許遙在蘇喜墾的同意下,以農場提供的打人事件為由,試圖影響奚秋瀟調動工作這一事件是當時體製機製的副產品,這既不能輕易認定是許遙等人對共產黨組織的忠誠;也不能簡單斷定就是許遙等人對奚秋瀟的惡意報複;又不能淺薄地以為僅僅是由於奚秋瀟不諳人情世故領導關係不到位。這個事件是由形形色色偶然性必然性共同促成的,三言兩語很可能難以窮盡所有紛繁複雜的微妙因素,但有一個因素的隱性存在和巨大影響是必定無疑的:人的控製欲征服欲同食欲性欲一樣是與生俱來的天性,隻要缺乏製約就會無限膨脹,許遙被蘇喜墾征服和控製了,她認為自己也漸漸地征服和控製了蘇喜墾,許遙絕不相信以自己的權力和魅力征服和控製不了奚秋瀟。許遙不清楚自己魅力的邊界在哪裏,但清楚自己權力的邊界僅僅在鴻雁廠,所以她急於要做一個權力實驗,從中測量征服人控製人甚至奴役人的奇特快感。

300多年前,英國哲學家法學家約翰·洛克講過一段十分深刻的話——因為一個人既然沒有創造自己生命的能力,就不能運用契約或者通過同意,把自己交由任何人去奴役,或者置身於別人絕對和任意的權力之下,任其奪去生命。人類天生是自由的﹑平等的和獨立的,人人都享有這些由上天賦予的﹑不可讓與和不可侵犯的人權。若幹年之後當奚秋瀟讀到洛克的這段話時,由衷地敬佩這些先哲對人類生存發展方向的正確導引,就像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所說的那樣——人是自由的,隻是自己還遠遠沒有意識到而已,自由是一個人對其自身存在所作出的選擇,人生的本質,就在於人有自由和責任把過去的行為引向新的方向。奚秋瀟為之扼腕的隻是千百年來,人類為獲取這樣的自由付出的代價過於慘重了﹍

老逄匆匆趕回學院時,已近下班時間,幾個院領導聽取了老逄的匯報,他們決定各自回家再斟酌一下,明天專程開會定奪。

第二天上午10點整,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黨委召開了專題會議研究是否錄取奚秋瀟。臧副院長第一個發言,他仍然同意錄用奚秋瀟,他認為這個打人事件既不是文化大革命中“打砸搶”這一類的打人,也不是流氓打人,而是屬於工作方式方法地失當。學院黨委委員教育長魏青山緊接著發言,同意臧副院長的觀點。老魏就是奚秋瀟第一次到老逄辦公室時坐在沙發上的長相黝黑的老幹部。

1949年東昱省會被中共人民解放軍攻占後,為管理好這座東部大城市,中共從老解放區(1949年中共取得全國政權前實際控製的區域)抽調了大批幹部,這批幹部中的一部分被稱作南下幹部,魏青山就是南下幹部。老魏文化大革命前就已是正處級幹部,文化大革命中也作為小走資派被短暫地“靠邊站”(文化大革命中被奪取權力的幹部或被打入另冊的職工)之後成了逍遙派,文革後又由於年齡偏大得不到提拔,在學院安排個教育長的位置,有關部門也是用心良苦,一是學院還有一塊財貿係統黨校的牌子,黨校有設教育長的慣例;二是教育長級別盡管還是正處級,但聽起來比一般的處長中層幹部要高半級,有點像軍銜裏的準將。

老魏在發言中表示看一個人要看全麵看發展,奚秋瀟的曆史從中學到農場總體是優秀的,不能說打人事件微不足道,而是不能僅僅以這個事件就對他關上學院的大門,我看他會是一個好的老師。學院黨委書記常務副院長揭仁是1941年參加中共地下黨的老幹部,學院的院長和黨校的校長是由東昱省財貿辦公室主任和財貿黨委書記分別兼任的,所以揭仁是學院事實上的一把手。揭仁也聽了奚秋瀟的試講,他也覺得奚秋瀟是個可造之才,不能僅僅因為這個打人事件而將他拒之門外,況且學院現在教師已經緊缺到影響正常開課的程度,他表示同意錄用奚秋瀟並表示由他承擔引進奚秋瀟的政治責任,請老逄會後馬上辦手續,老臧和老魏相繼表示要與揭仁共同承擔政治責任,會議決定由老臧代表學院同奚秋瀟正式談一次話。

在奚秋瀟乘公交車回鴻雁集團時,老逄已經把學院正式錄用奚秋瀟的決定電話通知了許遙,許遙叫來了廠勞動工資科的辦事員,那個辦事員自以為投其所好地為許遙出了個主意,這個月的工資就讓他們學院發,許遙把電話交給了辦事員,辦事員拿起電話就說:我們廠是15日發工資,那奚秋瀟這個月的工資就由你們發了。鴻雁廠是每月15日發工資,這天已經是13號了,老逄在電話那頭聽了一愣,很快他就恢複如常,表示同意當月奚秋瀟工資由學院來發,學院是每月6號發工資,所以奚秋瀟當月的工資是由學院補發的。奚秋瀟後來從鴻雁集團的有關渠道了解到這個情況之後非常感慨,同是共產黨領導的國有事業單位和企業單位,單位與單位之間對職工態度的差距怎麽會如此之大,所有這些,對他成為企業負責人後的企業管理思想管理風格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奚秋瀟回到鴻雁集團後的第一件事是給林蓁蓁報告好消息,林蓁蓁在電話裏也顯得很高興,兩人商定今晚到學校門口等她。

奚秋瀟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私人物品,然後到其他科室和車間向比較要好的同事告別。他剛到銷售組,黨辦的電話就跟蹤到了,是許遙找他。

奚秋瀟隻能先到了許遙辦公室,許遙臉上綻開了難得的燦爛:“祝賀你啊,奚秋瀟,終於如願以償了,在學校你可以如魚得水了。”“謝謝許書記的關照,到學校後我要一切從頭開始了。”“你是有才能的,希望能不斷聽到你的好消息。我建議你不要到一個個部門去告別了,以免引起一些議論,回家去吧,好好準備準備,出去旅遊也可以。噢,你以後有寒暑假了,可以經常出去旅遊了。”奚秋瀟完全聽明白了許遙的意思,盡管他心裏不認為鴻雁集團是她的私人企業,去向一些好同事告別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但他還是決定低調離開鴻雁廠,因為林蓁蓁還在鴻雁廠,她的命運很大程度上還是掌握在許遙們的手中。

奚秋瀟從許遙辦公室出來直接到自己的辦公桌拿了整理好的一小包東西悄悄地離開了,走出頗有些氣派的鴻雁集團大樓,他回頭朝這個企業投下了作為職工的最後的深情的一瞥——再見時難,別亦難!

離開企業進入學校是奚秋瀟人生的一個重要節點。以頂替的方式離開農場一直是奚秋瀟心底的一道濃重的陰影,由於沒有足夠的底氣參加高考,奚秋瀟也就沒有力量以更體麵的方式、更有尊嚴地離開農場,隻能有賴政策的陽光普照,以母親提前退休的代價,黯然地離開農場;而這一次,奚秋瀟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能力頑強掙脫了舊體製的重重束縛、竭力叩開了新命運新生活之門。從此,奚秋瀟開啟了整整30年不斷進取有聲有色的職業生涯。

30年後,旅居加拿大的林蓁蓁在楓葉卡更新中遇到了原先沒有想到的困難,情緒低到了穀底,奚秋瀟隻能每天通過視頻安慰妻子,在整個過程中,奚秋瀟的心中適時浮現出當年使出渾身解數離開鴻雁集團的往事,真是撫今追昔不勝感慨!

按照當時加拿大移民法的有關規定,楓葉卡(加拿大永久居民的旅行證件)每5年更新一次,獲得正常更新的基本前提是:在更新時,往前推的5年時間裏,在加拿大實際居住的時間不能少於2年(移民履行居住義務俗稱移民監),林蓁蓁是嚴格按照要求履行居住義務的,因為生性膽小怕事,她每年在加拿大實際居住都在半年以上,可是在更新時還是意外接到了要二次審核的通知。

林蓁蓁心裏非常緊張,在作著各種最壞的猜測,她最擔心的是沒有按照辦移民手續時的約定,到那家為她移民提供了就業證明的公司去任職。事實上奚秋瀟陪同林蓁蓁去過那個公司,老板雖然很客氣,但話裏話外意思很明確,不再希望林蓁蓁去他公司就業了,這種提供就業證明就是移民潮的衍生產品,就業承諾的一次性的,移民成功了,也就過期作廢了。林蓁蓁擔心的是這種行為的合法性,是否會被移民局認為她采用了欺騙手段才實現移民的。奚秋瀟憑自己的經驗,認定加拿大是就業高度自由的國度,不可能強迫或指定就業,為此他還買來了加拿大憲法中文版查詢,查詢的結果是“遷徙和謀生的權利 (二)每一個加拿大公民和具有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的人,都享有下述權利:1.遷往任何一省並在其地設立住所;2.在任何一省謀生。”奚秋瀟欣喜若狂地把查詢結果傳給了林蓁蓁並告訴她,憲法是根本法,其他法律不可以不可能違背憲法,在法製國家,違憲是非常嚴重的事情。

林蓁蓁卻隻是在很短的時間裏稍稍有些安心,隨即馬上又想到了她心目中的最壞可能性,楓葉卡遲遲不能得到更新,使她不斷產生新的疑竇,甚至已經想到要處理掉在加拿大的所有東西,準備回國了。

在這段難熬的時間裏,奚秋瀟一邊上班處理事情一邊隻能盡力安慰林蓁蓁,在網上搜集各種信息來寬她的心。好在法製國家依法辦事,林蓁蓁請律師寫了一封信,敘述了自己的困難並附上一張回中國的機票,移民局收到信後很快有了反應,林蓁蓁還在那裏萬分焦急等待時,奚秋瀟提醒她關注移民局網上的信息,林蓁蓁不抱希望地打開了電腦,進入自己申請欄目時,忽然發現她的楓葉卡更新申請已被批準,請她考慮是自己前往領取新楓葉卡,還是由移民局直接將新楓葉卡寄往家中,林蓁蓁還是將信將疑,要求將楓葉卡直接寄往家中,不久移民局就將更新後的楓葉卡寄給了林蓁蓁。

由此,一場自己和自己較勁的人為風波才得以漸漸平息。經曆了這一事件後,奚秋瀟一方麵更相信“性格就是命運”這個真理,另外還深深感歎文明和法製的異常珍貴。30年前,自己調動工作的不易和普通中國人遷徙的艱難是後人絕對難以理解的。現在每當奚秋瀟看到中國春運期間人口大規模的遷徙和中國就業的自由化程度大大提高時,就強烈意識到這實際上也是在印刻著古老中國奮力追趕人類文明努力的記錄、也是在丈量著古老中國現代化的風雨裏程。

奚秋瀟從鴻雁集團回到家裏後,在弄堂口的公用電話亭給杲維幀打了個電話,向他通報了自己調離的情況並表示要向鍾欣馳道謝,問杲維幀方不方便登門致謝,杲維幀爽朗地回答:早就邀請你來玩,可請不動你呀,是不是可以帶林蓁蓁一起來了,兩人商定如果林蓁蓁同意就第二天晚上兩人一起去,如果林蓁蓁有事就奚秋瀟一個人去。

第二天晚上,奚秋瀟林蓁蓁去了鍾欣馳杲維幀的家。杲維幀同鍾欣馳結婚的新房就安在杲維幀家。杲維幀與父母一起住在東昱比較好的那種新式石庫門。這種石庫門的外觀已經十分接近現在的聯排別墅,東西向的橫弄堂的寬度大約相當於奚秋瀟家的直弄堂,南北向的直弄堂就更寬了,兩輛汽車交匯綽綽有餘。樓高三層,裏麵的格局與其他石庫門相仿,隻是麵積要大許多,杲維幀家在三樓的前樓和二樓半的一個亭子間,杲家在四樓的露台上又搭了一間10多平方米的陽光屋,前樓大約有25平方米,二樓半的亭子間大約是13平方米。杲維幀有一個姐姐,姐姐出嫁前住二樓半亭子間,杲維幀住在露台搭建的陽光屋裏,姐姐出嫁後她原先住的亭子間仍然給她留著。杲維幀結婚後父母執意把前樓給他們作婚房,二老搬到了杲維幀的陽光屋去了。鍾欣馳為此內心很過意不去,專門找公婆談了一次,杲維幀父母明確表示這是他們家裏早就商量好的決定,同鍾欣馳毫無關係,況且女兒現在也表示不再占著亭子間了,這樣他們就有兩間房了,冬天住陽光屋,夏天住亭子間挺好的,鍾欣馳對二老的感激溢於言表。

在家裏一身寬鬆裝的鍾欣馳由於愛情的滋潤顯得容光煥發,對奚秋瀟林蓁蓁的到來非常高興,林蓁蓁由衷地感歎:“鍾廠長現在可是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漂亮了!”鍾欣馳笑得更燦爛了:“我印象中過去的小林可不大會說假話的,看來是被人教壞了。”林蓁蓁:“我現在也沒說假話啊,不信,你問杲維幀。”奚秋瀟插了一句:“要問也不能問小杲,他的評價判斷會帶有明顯的感情色彩,很可能會有失公允。我覺得有一個人可能是最公正的﹍”大家都等著奚秋瀟說出這個人的名字,可他偏偏賣起了關子。鍾欣馳杲維幀林蓁蓁都看著他,林蓁蓁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賣什麽關子,快說!”奚秋瀟笑道:“這個謎底其實不難,就是鍾廠長自己啊。”大家哄堂大笑。奚秋瀟一本正經地說:“我來說句公道話,活明白的人是越活越輕鬆、越活越滋潤,不會太在乎別人的評價,生理心理的負擔就會小得多,這樣歲月的留痕就不會太明顯;沒活明白的人要的太多活得太累,什麽都太在乎,所以再塗脂抹粉,歲月的留痕還是冷酷無情!所以說鍾廠長現在越來越年輕越來越漂亮我讚成,因為美就是生活、就是鮮活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杲維幀哈哈大笑:“說得好,我好像在哪裏看到過一篇報道,講潘漢年的夫人在潘漢年落難後對他講過一句話‘我們的生活雖然破碎了,可我們的心靈上一處傷也不能落下。’大致是這個意思,這同奚秋瀟講的道理是一樣的。不過,奚秋瀟的奉承拍馬水平可是到了相當高的境界了,小林,你以後要當心啊!”林蓁蓁輕輕拍了拍奚秋瀟:“行了行了又賣弄了,鍾廠長我送你一盒你喜歡的貝多芬。”奚秋瀟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差點忘了,我也帶了一件鍾廠長一定喜歡的小禮物,杲維幀猜猜是什麽?”杲維幀想了想:“是絲巾吧,我告訴過你她很喜歡絲巾的。”奚秋瀟:“絲巾?那下次吧。我知道HERMES絲巾最好,我記住了,可惜今天不是。”“是京劇音帶吧。”鍾欣馳微笑地問道。奚秋瀟翹著大拇指:“知音,知音,我給你帶來了《冬皇妙音》。”“是孟小冬?聽說音帶不容易買到。”奚秋瀟把兩盒翁思再編的《冬皇妙音》孟小冬京劇唱腔選音帶遞給了鍾欣馳,鍾欣馳喜出望外地接過盒帶就拆封,杲維幀對奚秋瀟說:“奚秋瀟我早就跟你說,要盡早對我進行京劇啟蒙,你就是裝聾作啞。”奚秋瀟指指鍾欣馳:“現在不用了,你可以天天學了。”“她認為我不懂京劇,從不在我麵前談京劇,她自己在聽京劇,看見我回來就關掉了,你讓我怎麽學啊,怎麽會懂啊。”鍾欣馳解釋道:“人的興趣愛好很可能是與生俱來的,隻能尊重不能強求。”林蓁蓁頓時覺得找到了知音:“聽到了吧,奚秋瀟,鍾廠長,他老是想培養我對京劇的興趣,可我總覺得隻有老年人才喜歡京劇,像我爸爸,我舅舅。”奚秋瀟抓住了林蓁蓁的把柄:“說漏了吧,你剛才還說鍾廠長越來越年輕了。”鍾欣馳為林蓁蓁解圍:“她其實沒說錯,她說我越來越年輕,可沒說我就是個年輕人呀,充其量是中年人裏顯得比較年輕的。”林蓁蓁的臉紅了,本來就不善言辭的她此刻不知說什麽好:“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大家開懷大笑。還是杲維幀真正為林蓁蓁解了圍:“小林你在夜大讀英語吧,我也在讀英語,我們交流交流吧。”林蓁蓁欣然應允,在這個20多平方米的屋子的兩邊,一邊是英語角,一邊成了京劇角。

“鍾廠長你喜歡梅派吧?”“你怎麽知道?”“在婚禮上你不是唱了一段《白蛇傳》的遊湖嗎?一聽就是李炳淑的《白蛇傳》。李炳淑不是梅派嗎?”“是的,我喜歡梅派的中正平和圓潤,梅蘭芳從不劍走偏鋒。”“是啊,梅蘭芳已經不需要通過刺激觀眾聽眾的感官來維持票房價值了。一個男性演員能夠在舞台上把女性演得那麽美那麽形神兼備,梅蘭芳很可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但僅僅論唱腔的話,我認為程腔的美學價值更高,程硯秋的歌聲從峭拔挺立到低徊婉轉給人一種非常完整非常高級的聽覺享受,程硯秋的聲音是天籟之音,是不能模仿的。可惜現在學程的演員都不懂這個道理,都在劍走偏鋒,刻意模仿他,甚至把缺點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更有甚者把程的某些缺點當成了特點優點,一定程度上在放大程腔的某些缺點。藝術失去個性失去自然就失去了生命、失去了存在價值。”鍾欣馳接過奚秋瀟的話繼續發揮:“據說王瑤卿先生對四大名旦各有過一個字的評價——梅蘭芳的樣、尚小雲的棒、程硯秋的唱、荀慧生的浪,確實很傳神,程腔真的很美。我認為你的感覺是對的,流派的特點與創始人的自身條件有很密切的關係,有些特點甚至是不得已而為之,或者說是歪打正著。據說,麒麟童就對某個學生說過這樣的話,你嗓子那麽好,千萬別刻意模仿我的啞嗓。而且流派的特點你最好不要在他的小本戲中體會,在一些公共的經典戲比如《四郎探母》《紅鬃烈馬》《玉堂春》中特點更明顯美感更強烈。”“說得太專業了!”奚秋瀟覺得鍾欣馳比他更懂京劇:“你喜歡老生嗎?”“也喜歡,最喜歡馬連良,瀟灑飄逸,有點像李白的唐詩。”奚秋瀟覺得這個比喻和有趣:“那楊寶森有點像杜甫的唐詩,我原來也挺喜歡馬連良的,但唱腔聽來聽去還是餘叔岩的十八張半好,孟小冬就是繼承餘腔最好的。”鍾欣馳越談越興奮:“孟小冬在杜壽義演時的《搜孤救孤》實在好,晚年在香港的有些調嗓錄音簡直是天籟之音。奚秋瀟。我問你,你是喜歡現場錄音還是唱片?”奚秋瀟脫口而出:“就唱腔而言,喜歡唱片。”鍾欣馳興致勃勃地說:“知音啊,我也喜歡唱片。演員在舞台上很難免俗,都會要彩。票房價值同美學價值也是一個二律背反。有些演員在舞台上比較過,在唱片裏就比較收,楊寶森在這方麵比較明顯,他在舞台上像自己的楊派,在唱片裏則在向餘派歸宗。京劇研究家蔣錫武先生有一個觀點我很認同,他說周信芳先生的藝術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他也一下子抓住了周信芳先生的藝術特點,可楊寶森先生的藝術沒有一下子抓住他,他也沒有一下子抓住楊先生的藝術特點,還有許多人認為楊先生的藝術本就沒什麽特點,那中正平和淡然無奇算不算特點呢?在我看來,梅蘭芳餘叔岩楊寶森在唱片中展現的某些唱腔藝術有了一種寧靜悠遠穿雲破霧超凡脫俗的味道,已經相當接近‘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境界了!”奚秋瀟深有同感地呼應道:“說得太好了,我也深有同感!楊先生的現場錄音有些炸,甚至有些刺耳,我不太愛聽,後來聽唱片感覺空靈多了,有時候唱腔的美隻能單獨欣賞品味,同劇中人物感情不完全是一回事,餘叔岩的唱是追求唱腔本身的美學價值,有時甚至不惜犧牲唱詞的內容規範和人物感情,可惜餘叔岩隻有一個!”“是啊,是啊!”鍾欣馳擊節歎賞道:“餘門還有一個文武全才的李少春,《野豬林》裏真是要什麽有什麽。”用網絡時代的術語表示,奚秋瀟就是李少春的一個鐵杆粉絲,奚秋瀟感歎地說:“李少春是老天爺給中國京劇的一份厚禮,我清楚地記得1975年9月他去世時,《人民日報》在頭版還登了消息,這在當時是給一個京劇演員最高規格的待遇了,可我知道李少春的晚年內心很痛苦,精神上出現了某些障礙。我看到張學津先生有一篇回憶李先生的文章,在一個商場凳子上坐著等著家人的李少春,其老態龍鍾萬念俱灰的形象讓張學津大為吃驚,張先生慨歎道李先生可是上百年也出不了的京劇奇才啊!據說晚年李少春曾同曾被譽為女李少春的關肅霜在北京天安門金水橋邊半個多小時沒說一句話,我一直在想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源自哪裏?想來想去,這種痛苦是投降了政治又未能保全藝術的痛苦﹑是遲遲不願離開舞台中心又不得不離開舞台中心的痛苦﹍”

奚秋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還在自言自語:“藝術服從政治到屈從政治再到投降政治,還是最終未能保全藝術、保全藝術家自身,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為了肯定農民起義的正義和正確,京劇《珠簾寨》中的黃巢變成了楊韜;為了‘解放後不上鬼魂’,楊寶森先生1949年後《洪洋洞》唱詞從‘三更時夢見了年邁爹尊’改成了‘三更時想起了年邁爹尊’,‘夢見了’和‘想起了’完全是截然不同的藝術感染效果;章詒和先生在《留連,批風抹月四十年——葉盛蘭往事》中披露的一個細節更是讓人震撼,李少春在揭批葉盛蘭大會上說:‘我們誰敢保險演員就不會反黨?假如中國出現了匈牙利事件,葉盛蘭、葉盛長、李萬春參加不參加他們的活動?’章詒和先生在書中發出了從心底泣血的感歎:‘同為藝人,大家都是吃戲飯的。葉盛蘭就是往死裏想,也想不到藝人能這麽幹。人心就是江湖,江湖沒了,人心真的也沒了?’﹍‘那麽,李少春呢?他的發言說得字字真切,但是否字字真心呢?’從更廣泛的意義看來,這些對政治的服從→屈從→投降,就是藝人向中共交上的投名狀,真正可悲的還在於這些投名狀從沒有被中共真正接受過!這一點上,不得不佩服孟小冬先生,還是她看得鞭辟入裏啊!”

鍾欣馳凝神注視著奚秋瀟,她覺得奚秋瀟想得很深很遠,精神越是豐富就可能越是痛苦,她要把奚秋瀟拉回到現實世界裏:“你離開鴻雁集團是及時的,省國資委曾有讓我回鴻雁集團當常務副總裁的考慮,被我拒絕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有機會讓小林也離開鴻雁吧。人有時一定要追求,有時必須要放棄。”

這時那邊的英語角已經散了,林蓁蓁走了過來,奚秋瀟走了過去,英語角變成了男人角,京劇角變成了女人角。

奚秋瀟問杲維幀新婚感覺如何,沒想到這一問,杲維幀激動了起來:“什麽都好!就是要不顧一切地要生個孩子,我父母和我怎麽勸都不聽,醫生認為她不適合再生孩子了,我們也怕有危險,可她﹍”杲維幀告訴奚秋瀟鍾欣馳懷孕了,正在保胎,而且已經是第二次懷孕了,鍾欣馳對杲維幀和他的父母表示,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為杲維幀生一個健康的孩子,但她一定會竭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奚秋瀟也被鍾欣馳對杲維幀的情義強烈震撼:“現在我才明白她說的更重要的事是什麽了!小杲,如果你們有了孩子,這個孩子是鍾欣馳用後半生的全部事業換來的,不,這說得還不全麵,是用她全部的後半生換來的!你懂嗎?”杲維幀在點頭的同時眼淚掉了下來。

在回家的路上,奚秋瀟和林蓁蓁還在討論鍾欣馳和杲維幀。林蓁蓁問奚秋瀟:“你說他倆真像我們看到的那樣幸福嗎?”“我想是的,鍾欣馳是很有個性的,她願意不顧一切地為杲維幀生個孩子就說明了一切!你能告訴我,你認為她那樣做值得嗎?”林蓁蓁沒有回答,奚秋瀟也沒有追問,他自言自語道:“如果將來有機會我一定會把感人肺腑的這一切寫出來留下去。”林蓁蓁還沉浸在奚秋瀟的問題中:“奚秋瀟你認為她值得嗎?”“以我對鍾欣馳的了解,她是比較現代比較有獨立意識的女性,我想鍾欣馳一定是得到了她所期待的幸福,甚至是得到了超出她期待的幸福後才會那樣做的,所以是值得的。”林蓁蓁眼睛盯著奚秋瀟沒有說話。奚秋瀟回頭看了看林蓁蓁隻能自己繼續說了下去:“魯迅先生通過祥林嫂這個形象說盡了中國婦女的苦難,我記得他好像還在哪篇文章裏說過,中國最底層的黃包車夫在外麵受了淩辱,回家還可以通過打老婆求得暫時地心理平衡,而婦女卻隻能忍受一切忍受一生,所以胡適先生說可以通過對婦女的態度看這個社會的文明程度。”林蓁蓁已經越來越喜歡聽奚秋瀟談這些有文化品位的人和事了,奚秋瀟還在若有所思地說著:“魯迅先生還深刻地指出過中國婦女是隻有母性沒有妻性﹍”林蓁蓁問奚秋瀟:“隻有母性沒有妻性是什麽意思?”“我的理解母性是每個女性與生俱來的天性,而妻性是以性愉悅為基礎的對男性蓄之已久的情感湧動,沒有情感也會有母性,而沒有情感則一定沒有妻性。任何一個女性社會地位再卑下也會有母性,而任何一個社會地位卑下的婦女都不可能有妻性。”在奚秋瀟講述的過程中,林蓁蓁一直深情地看著他。兩人走到了林蓁蓁家的弄堂口,在奚秋瀟即將轉身時,林蓁蓁叫了一聲:“奚秋瀟。”奚秋瀟隻稍稍愣了一愣就把林蓁蓁拉進懷裏緊緊地抱住了她,兩人親吻了好久,林蓁蓁才抬起頭:“我也認為鍾欣馳那樣做是值得的﹍”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近來,各方麵不利的消息接連不斷地湧向蘇喜墾。方方麵麵的領導在以各種方式疏遠敷衍蘇喜墾,蘇喜墾的直感是自己的平安著陸可能存在著很大的不確定性,他甚至已經能聞到從遙遠的監獄飄來的氣味了。但蘇喜墾畢竟是蘇喜墾,他不是一個輕易言敗的人,哪怕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男人了,他還是絕不甘心束手就擒,他深信最好的防守就是永遠的進攻,此刻,他想到了一個人,如果這個人還救不了他,就說明自己的劫數是真的到了。

此人姓鬱名篪,北方人稱鬱二爺,東昱場麵上的人都稱他鬱哥,是名門之後,現兼任東昱一家投資谘詢公司的董事長,他也是蔡馨芳身後真正的老板。蘇喜墾隻見過他一麵,當時他對被蘇喜墾收購兼並掉的幾個紡織廠廠址有著濃厚的興趣,在此之前,蘇喜墾幸虧一直雪藏著這幾張牌,現在他覺得要用這幾張牌作為自己最後的護身符,他給鬱篪的助理掛了電話,兩人相約在鬱篪的會所見麵。

鬱篪的會所就在奚秋瀟當年寫《東昱紅衛兵兵課》時的那幢別墅。鬱篪五十左右年紀,是鬱家的二公子。文革開始時,是北方某紅衛兵組織的總司令,後來形勢陡變時,受到了高人的及時指點,其父親的老部下仗義勇為將他接到部隊保護了起來,用中共一位資深理論家的話說,就是被冷藏了起來。文革後,按照當時的政治經濟分贓規矩,鬱家可以出一個人從政,其他人經商。鬱家認為鬱篪最有政治前途,一致推舉他從政,可鬱篪卻選擇了經商。在經曆了若幹次政治風浪之後、在目睹了政壇風雲人物的升沉起伏之後,鬱篪更加覺得自己當年的選擇是十分明智的。現在的他,在官場上雖無一官半職,卻有著無法精確計算的影響力;他掌控著龐大的利益集團;他無須承擔任何政治責任,卻可以在北方和東昱的政壇上推波助瀾、呼風喚雨、指點江山、臧否人物。鬱篪認為自己已經相當接近杜月笙當年在黑白兩道的聲望了,隻是杜月笙出身卑微,而自己出身高貴,有著紅色江山裏最純正的紅色基因。金錢現在對於鬱篪來說僅僅就是些數字了,他篤信一句箴言:能夠消費掉的財富才是自己真正擁有的財富。所以,他現在對掙錢已經沒什麽很大的興趣了,可是財富還是來得很容易很快。鬱篪現在比較重視的是自己對他人對外界的影響力控製力,他比較欣賞的是“無冕之王”的狀態和境界,他在很多情況下的自我感覺是自己已經相當接近這樣的狀態和境界了,他深知高處不勝寒和樹大招風的道理,他現在越來越深居簡出了,一般的事,他從不過問;一般的人,他從不接待。今天之所以答應親自接待蘇喜墾,是因為他對蘇喜墾手中的另幾張牌有著濃厚的興趣。

鬱篪的助理將蘇喜墾七拐八拐曲徑通幽,領進了一間辦公室,他對蘇喜墾說:“鬱總還在休息,請您稍坐片刻,喝什麽您自己隨意。”助理指指桌上的各色飲料,自己就出去了。蘇喜墾頓時產生一種虎落平陽的感覺,又不便發作,隻能勉強地欠身笑了笑。

這個“稍坐片刻”已近一個小時了,蘇喜墾看了看表想站起身,就在這時鬱篪飄了進來,助理緊緊尾隨著他。鬱篪走過來同蘇喜墾握手:“蘇總,稀客,讓您久等了。您坐。”鬱篪在蘇喜墾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下麵的人真是不會辦事兒,怎麽可以讓蘇總等這麽長時間呢,為什麽不及時叫醒我呢?我的休息就那麽不可以被打擾嗎?這使我想起一部電影《最長的一日》,情節是講諾曼底登陸的,蘇總看過嗎?這部電影我不知看了多少遍,每看一遍都會產生新的感受。”鬱篪沒有更多關心蘇喜墾的感受,起身走到自己的寫字台抽屜裏拿出了一個本子,坐到了沙發上,準確地翻到了本子的某一頁:“這部電影裏有一個情節,盟軍已經在諾曼底登陸了,德軍西線總司令部向柏林最高統帥部請求坦克部隊增援,可是動用這支坦克部隊需得到希特勒的批準,希特勒此時卻正在休息,他的部下覺得這時不能打擾剛服用安眠藥休息的領袖。失望至極的德軍西線總司令部參謀長岡瑟爾·布魯門特裏特少將對部下講了這樣一段話,我是百聽不厭咀嚼再三,現在與蘇總分享分享‘這是曆史性的,我們正處在一個曆史性的時刻。我們要輸掉這場戰爭了﹍就因為偉大的元首吃了一顆安眠藥,所以不能被吵醒。真是難以置信,想想這一刻,庫爾特,永遠別忘了這一刻,我們正在見證一件事,曆史學家會一直說這絕無可能﹍但卻千真萬確,元首不能被吵醒?有時候,我真想知道上帝是站在哪一邊?我房間裏有一瓶上等的幹邑白蘭地——拿破侖,我本想留到一個合適的場合再開,現在說不上是合適的場合,還是拿來再說吧﹍’當然沒人會認為德國的戰敗,就是因為當時沒能及時叫醒他們的元首。電影畢竟是藝術,任何藝術作品都是不可能全麵深刻地反映曆史真實的,因為任何藝術作品都是人創作的,是人就會有局限。無獨有偶,據說中國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一場極為重要談判的關鍵時刻,因領導人服了安眠藥睡下了,無法請示,得不到指示。後來談判者反複地怎樣地作檢討都難以過關,這就是政治嗎?您蘇總這樣重要的客人在,蘇總麵臨著這樣重大的關頭,下麵怎麽可以不叫醒我呢?也讓我隔岸觀火,要陷我於不仁不義嗎?也讓我錯失曆史機遇,成為曆史罪人嗎?”

蘇喜墾眼睛瞟了瞟助理,助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毫無表情。蘇喜墾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鬱總言重了!”蘇喜墾在鴻雁廠是一個氣場很大的人,可進了鬱篪的辦公室卻還是覺得有些拘謹,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會客室,沒有豪華奢侈,卻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在剛才表麵客客氣氣之後,鬱篪馬上就變臉了,給蘇喜墾一種冷峻得令人害怕的感覺:“蘇總,不好意思,這個會客室經常會借給一些重要敏感部門,所以這裏有屏蔽裝置,您的手機要不要讓我的助理暫時保管一下,免得有急事找不到您。”蘇喜墾稍稍遲疑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鬱總,其實沒什麽人會直接找我。”鬱篪微微一笑,眼神似乎能穿透蘇喜墾:“噢,那您隨意。”蘇喜墾拿著手機的手不知是縮回去好還是繼續伸出去好,蘇喜墾畢竟還是久經沙場老當益壯的人:“還是請您助理保管一下為好,入鄉隨俗嘛!”鬱篪的助理從蘇喜墾手裏接過手機,走到鬱篪麵前恭敬地提醒道:“鬱總,您這次會客的時間安排是15分鍾。”鬱篪揚了揚手,助理走出去輕輕地帶上了門:“蘇總,您的助理也是這麽刻板機械嗎?我確實是個忙人,可蘇總也不是閑人啊。”蘇喜墾笑了笑:“與鬱總相比,我就清閑得多了。長話短說,您鬱總現在還對105地塊和353地塊有興趣嗎?”鬱篪眼睛裏瞬間露出了一絲凶光直視著蘇喜墾,蘇喜墾盡力承受著這種他從未承受過的目光,他用盡可能柔和的目光迎接著這種居高臨下的帶有凶相的審視的蔑視的目光,他的目光不敢稍稍移動,兩人就這樣對視著。鬱篪冷冷地聲音傳了過來:“您認為我現在還有胃口消化嗎?您認為您現在還是過去的您嗎?”“您有沒有興趣是一回事,我還能不能辦事是另一回事。您放心,我從來不說辦不到的事!”鬱篪臉色稍稍柔和了些:“蘇大老板在東昱紡織行業說一不二的威名,兄弟是早有耳聞,可今非昔比了,這種時候,我可不想增加彼此的麻煩。”“這麽說,鬱總是不相信我蘇喜墾了。”“這麽說,蘇總認為把蔡馨芳送到美國就認為可以高枕無憂了?”蘇喜墾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鬱篪繼續不緊不慢地說著:“您不了解我們共產黨嗎?真想要找到一個人會找不到嗎?真要想搞掉一個人,還怕找不到理由嗎?”蘇喜墾已經一臉蒼白了,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鬱篪冷笑著說:“您有所不知啊,當時是蔡馨芳是轉了好幾個彎才找到了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讓下麵安排的。至於下麵怎麽辦事的,我從不過問。我這個人能力不強,所以隻能辦些下麵辦不了的事。”蘇喜墾大驚失色。鬱篪卻不緊不慢地繼續說著:“我猜,蘇老板今天不會是僅僅為了向我推銷那兩個地塊的。”蘇喜墾抬起了頭,臉色漸漸透出紅潤來了:“那就一起完蛋吧!我一個六十多歲的人了,風風光光了這些年了,也不枉這一生了!”“恐怕沒這麽簡單吧,就算你準備在監獄度過餘生,可還有追繳罰沒,會讓你傾家蕩產的,人言可畏世態炎涼,也會讓你家人蒙受巨大屈辱的,一個男人保不住自己的家庭,讓家人跟著受難,還能算個男人嗎?當然,您真想進監獄體驗一下,豐富豐富自己的人生,我就不好再說什麽了!以您的年齡,在那個地方了此殘生,那肯定是所謂的灰犀牛。”蘇喜墾再次低下了頭。鬱篪正要再說話,他的助理適時地走了進來:“鬱總,正好15分鍾,客人已經在等候了。”鬱篪看了看低著頭的蘇喜墾站起身來:“您再想想吧,想好了,就與我的助理談,他會做好一切的。”鬱篪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門口時扔下了最後一句話:“蘇老板,我不記得在哪一部外國間諜片裏聽到過一句台詞‘這個世界就是靠秘密運行的。’秘密就是規則,犯規的人,常常會身首異處身敗名裂!”這句話讓老於世故的蘇喜墾渾身一陣陣戰栗。

助理已經坐在了蘇喜墾的斜對麵,看著他。蘇喜墾低著頭問了一句:“鬱總真能幫幫我嗎?”助理冷冷的回了一句:“這一點您不用懷疑,他肯出麵,您這一劫就算過去了。我們現在要要做的事是審慎評估是否值得幫您,這就要看您能給我們什麽回報了?”“那兩個地塊,鬱總不是沒有興趣了嗎?”“那兩個地塊現在確實已經不是香餑餑了,當然蘇總能割愛的話,我們還是卻之不恭的;還有那幾個外省企業的兼並收購價就等蘇總拍板了;最後是我們更看重的是商業秘密商業情報商業渠道的價值﹍”蘇喜墾霎時聽懂了助理的話,也深深服膺鬱篪的深謀遠慮,蘇喜墾以這些為籌碼同助理反複討價還價,在基本達成默契後,蘇喜墾得到了助理的承諾,他還不放心地追問道:“現在操作這些事還合適嗎?”助理笑得很神秘:“今天可以告訴你了,鴻雁廠變成鴻雁集團就是我們的手筆,蘇總當年那麽順風順水,難道就一點沒有想過背後的故事嗎?你隻是在台上的那個木偶,現在時過境遷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嘛!一個再好的木偶,也會失去觀眾的。當然,我們對蘇總還是會負責到底的,前提是把該做的工作做好。聽著,東昱省主要領導就要換防了,我們的這些工作也是對這次換防的呼應,所以,時間節點很重要,我會同你保持密切溝通的。”蘇喜墾聽了這些話,心情好了許多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聽到身後助理輕輕的一句話:“這些年,蘇老板與方方麵麵的交往不會沒有記錄吧,鴻雁股份上市的時候送出去了不少股票吧,這個名單我們也想一次性買斷,您開個價吧。”蘇喜墾暗暗吃了一驚,回轉身來:“您這是什麽意思?”“蘇老板這麽精明的人不會不知道我的意思吧。”“平時都是辦公室在操作,我從不過問這些具體瑣碎的事情。”“剛才蘇老板好像對鬱總說過一句話,‘那就一起完蛋吧!’這是什麽意思呢?您手裏沒有什麽東西,怎麽能叫人家一起完蛋呢?”蘇喜墾被助理的話噎住了,他呆呆地望著助理不知所措。助理仍然坐著慢條斯理地說:“看來,蘇老板要麽是沒有誠意,要麽是對我們沒有信心,我看這樣吧,您再好好考慮考慮,等您想明白了,還想同我們交易的話,您再聯係我,好嗎?”蘇喜墾完全敗下陣來了,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看來鬱篪是唯一能夠拯救自己的人:“別,您千萬別生氣,您要的東西我都會給您的,我就指望著鬱總了!”助理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站起身來走到蘇喜墾身邊:“那好,您回去就可以睡個囫圇覺了,您找鬱總是找到真神了。”蘇喜墾的臉上勉強地堆滿了笑容,同助理握了握手:“拜托,拜托!”助理熱情地回應:“放心,放心!”在蘇喜墾將要拉開房門時,身後又飄來了助理的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蘇老板應該是深諳江湖之道的,我們的生意是一次性買斷,我們要的貨可不能是複製品,更不能是假貨!”蘇喜墾當然聽得懂這句話的份量,他頭也沒回:“請鬱總放心!”

東昱省國資委近來一直在物色蘇喜墾的接班人,鍾欣馳一度是第一候選人,領導們沒有想到鍾欣馳會拒絕這個好機會,所以隻能另作安排,就在領導苦於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時,蘇喜墾卻先發製人,主動提出了退休的請求。蘇喜墾太聰明了,在受到了鬱篪助理的指點之後,他知道自己的退休已是大勢所趨,所以再在鴻雁廠多待一天就多增加了一天的風險,這種風險既有企業運營中的正常風險也有市場變化的意外風險,更有鴻雁廠人心不穩反側蠢蠢欲動的人為風險,曹海霖對蘇喜墾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海賡的態度也沒有明顯區別,除了這兩個人以外,在蘇喜墾眼睛裏看到的所有人的眼神都使他心灰意冷如坐針氈。

對所有的領導們來說,蘇喜墾的主動要求退休,既出了一道難題又解了一道難題,所謂出難題是因為領導們還未找到理想的蘇喜墾接班人,所謂解難題是因為蘇喜墾自己提出退休就省了不少環節。在同蘇喜墾談話時蘇喜墾又給了領導更大的意外,這個意外直接解開了他自己給領導們出的難題:他在領導征求自己接班人人選意見時提議溫寅運接替他的職務。鴻雁廠這些年沉澱了多少問題隻有蘇喜墾最清楚,解鈴還須係鈴人,蘇喜墾自信也隻有他能挽狂瀾於既倒,你溫寅運既然那麽處心積慮地把我搞下台,你溫寅運既然那麽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在鴻雁廠殺個回馬槍,那麽我就成全你,我已然精心製作了一個有延遲爆炸功能的炸彈留給你,讓你充分領教蘇喜墾的影子是怎麽收拾你的!

在國資委領導來鴻雁集團宣布集團主要領導任免的會議上,領導對蘇喜墾作了高度的評價,稱他為傑出企業家,領導說現在廠長經理多如牛毛,而企業家卻十分稀缺。蘇喜墾同誌對鴻雁集團是作出裏程碑貢獻的,他一手創建的鴻雁品牌現在已是中國民族紡織工業碩果僅存的幾個品牌之一;他主持開發的許多紡織麵料現在已是同行趨之若鶩競相模仿的樣板;他率先提出的部分成衣製作外發包工的做法現在已是遍地開花;他精心建立的鴻雁品牌銷售網絡令行業內外羨慕不已;他克服重重困難收購兼並了一些虧損企業,為國有企業減虧增盈改革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他努力開創的國有企業思想政治工作、黨建工作、人力資源開發管理工作的一係列新思路新做法已經和正在被實踐證明是既高屋建瓴又行之有效的。蘇喜墾同誌是完全有資格留在東昱鴻雁集團的曆史記錄上的,他的很多思路和做法用一句誇張一點的話就是可以藏之名山傳之後人的。據說美國有個不成文的政治傳統:在任總統不可以任意指責前任總統,而卸任總統可以隨意批評現任總統,我在這裏不對這個政治傳統作任何評價,僅僅是希望同誌們睜大眼睛看世界,不要鼠目寸光坐井觀天。

在領導高談闊論時,溫寅運和許遙都很不自在,他們想不通領導明明知道蘇喜墾的另一麵是怎樣地汙穢不堪,為什麽還要這麽不吝溢美之詞,這麽不惜為蘇喜墾頭上的層層光環買單。至少在主席台上隻有蘇喜墾心裏明鏡似地清楚,領導為什麽要像致悼詞般地為他歌功頌德?鬱篪的成功運作使他們知曉了一個道理——唇亡齒寒。蘇喜墾是這些領導樹立的國有企業企業家的典型,典型如果失真,樹典型的所以人都難脫幹係,這還是其次;更嚴重的是典型一旦被顛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蘇喜墾早就把自己同一些重要人物結結實實地綁在了一起,與這些重要人物相比,蘇喜墾連穿草鞋的都算不上,他其實就是一個打赤腳的;更關鍵的是蘇喜墾的身後是鬱篪,鬱篪的身後是這個體製,而摧毀這種體製的力量還需假以時日才能形成,就像人類總不能一直停留在以殺戮來解決衝突的野蠻狀態,人類總能盼到真正靠講道理就能化解一切矛盾的那一天!

蘇喜墾按鬱篪要求,做好了所有的事情,他平安著陸了。鬱篪在得到了蘇喜墾的幹“貨”之後,低價收購了鴻雁集團的幾塊風水寶地,讓鴻雁集團高價收購兼並了幾個企業,還直接掌握了鴻雁廠攻關多年的全部麵料的所有技術參數和原料供應商機密銷售網絡機密,尤其是手中握有那張蘇喜墾這些年來同方方麵麵交往的“聯絡圖”和鴻雁股票贈送清單之後,就如同抓住了這些重要人物的“綱”一樣,綱舉目張,能事半功倍地取悅他們,也能輕而易舉地抹黑他們。

隆重的幹部會議散了以後,領導對蘇喜墾所作的像悼詞一樣的所有虛美都像浮雲一般飄散了,領導有意無意間為蘇喜墾所作的所有隱惡反而引發了鴻雁集團上上下下對蘇喜墾的種種非議,蘇喜墾自知在鴻雁集團是一刻也不能停留了,好在他早就清理了自己的所有物品,回到辦公室拿了包就走了,一路上竟沒有一人主動同昔日的蘇老板打招呼,為避免尷尬,蘇喜墾低著頭像逃跑一樣,走完了這一段很短的長征路,蘇喜墾來到鴻雁集團大門口站了一會兒,忽然醒悟到不會再有專車送他了,他揚手招了輛出租,頭也不回地鑽了進去。

蘇喜墾進了家門,蘇妻和保姆都有些意外,保姆問了句:“老板吃飯了嗎?”蘇喜墾實際上並沒有吃過飯,他卻點了點頭,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兒,保姆端了蘇喜墾的紫砂茶杯進來了,她將紫砂茶杯放在了床頭櫃上,看了看蘇喜墾,就走了出去,剛走到門口被蘇喜墾的聲音叫住了:“你別走,把門關上。”保姆剛關上了門,蘇喜墾就走過去抱住了她﹍

蘇喜墾和保姆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保姆在安慰蘇喜墾:“今天就算了,您可能累了。”蘇喜墾卻不甘心,他又一次親吻撫摸保姆:“再來一次,我不信這個邪。”保姆隻能再一次使盡渾身解數試圖能夠激發起蘇喜墾的某些功能,可是她再一次失敗了。蘇喜墾不是一個輕言失敗的男人,他越是想成功卻越是難以成功,保姆終於忍不住抱怨了:“你這樣,弄得人家太難受了,你要麽讓我走,要麽按我的要求做。”蘇喜墾聽了一驚,剛想發怒,轉而一想,今天這個當口千萬不能得罪這個女人,還得在這個女人身上試試自己是否雄風猶在。蘇喜墾咬著牙屈辱地做起來自己從不願做的動作來滿足保姆,保姆在興奮之餘答應晚上在他房裏過夜,可是現在必須起床了,因為女主人安排了豐盛的晚餐,自己此刻必須去廚房了。

蘇喜墾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翻著報紙,蘇妻的手機響了,是兒子的聲音:“媽媽,晚上我們不來吃飯了,我們要老頭辦的事,他一件沒辦,還吃什麽飯,在一起非吵架不可。”蘇妻剛想解釋幾句,兒子已經掛斷了電話。手機剛掛斷又響起了鈴聲,是女兒來的電話:“媽媽,你在和誰通話啊,老是占線,我們今天晚上不來了,你知道嗎,鴻雁都在傳,老頭給了那個妖精上百萬美元,讓她移民去了美國,可他給了我們什麽?你告訴老頭,將來有什麽事,別找我們,就直接去找那個妖精,我沒有這個父親!媽媽你也應該清醒清醒了,你為他做了那麽多,他為你做了什麽?當然,我們還是會負責你的。”女兒根本不容母親說話,就氣呼呼地掛斷了電話。蘇喜墾是個何等聰明的人,他知道這兩個電話是誰打來的,一聲不吭。三個人匆匆吃完了飯,保姆在廚房匆匆收拾完就進了蘇喜墾的房間,蘇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這一晚上,蘇喜墾仍然沒有任何起色,他隻能殷勤地為保姆服務﹍直到天色大亮,保姆醒來,還想為蘇喜墾做最後一次努力,可還是徒勞無功扼腕三歎,看到蘇喜墾漲紅著臉,沮喪無助的樣子,保姆感到甚是可憐,竟掉下來了幾滴眼淚。

幾天後,蘇喜墾發現家裏換了個保姆,就把妻子拉進房間詢問,妻子反問他:“你知道那樣的保姆多少錢一個月?而且聽說你現在身體欠佳,那不浪費了嗎?這一陣,你是操勞過度了,我看你還是養一段身體再說吧。最後提醒你一句,現在這個保姆隻是保姆。”蘇喜墾的臉色漲得像豬肝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躺倒在床上,他想來想去,還是不甘心自己的無能,他還想在女人身上再試驗一下,這樣的試驗品現在隻剩下一個了,那就是小徐,他撥了小徐的手機。

此刻,小徐正在鴻雁集團對麵的那家賓館裏,她在異常賣力地為溫寅運做著多方位服務﹍手機在包裏,處於靜音狀態。當溫寅運心滿意足地離開小徐的身體時扔下了一句話:“鴻雁的四大美女確實名不虛傳,可惜了!”小徐媚態十足地問道:“可惜什麽?”溫寅運神秘地一笑:“可惜明珠投暗了!更可惜的是三缺一啊!”小徐聽了這話似懂非懂,她又不敢打破沙鍋問到底,溫寅運心裏想說的其實是:可惜這四大美女都讓蘇喜墾這個老男人玩全了!可惜他這個年輕英俊的後來居上的男人沒有玩全這四大美女,獨獨少了一個最有魅力的鍾欣馳!小徐卻堅信自己今天在新老板麵前得了一個高分,向溫寅運拋了一個媚眼:“溫總,你真棒!今後,我隨叫隨到。”溫寅運笑了笑,大步流星地走了。

溫寅運如願以償地被東昱省國資委任命為鴻雁集團黨委書記兼總裁,他渾身上下洋溢著衣錦還鄉榮歸故裏的自豪,他就像1945年中國抗日戰爭勝利後,國民黨某些接收大員一樣,得意洋洋地接收了蘇喜墾留下的一切。溫寅運是個聰明人,可惜地是他在權力運作中已經透支了聰明,所以在接收中他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接收了多少資產也就意味著接收了多少負債。為了這個重大失誤,溫寅運抵押了他的全部後半生。

溫寅運從蘇喜墾那裏第一個接收的資產是許遙。當天下午溫寅運同許遙在頂樓辦公室進行了一次嚴肅的談話。溫寅運一邊參觀著辦公室一邊似真非真地說著:“噢,這就是老蘇的後宮。”許遙在溫寅運的後麵提醒著他:“你忘了上午領導的忠告嗎?在任總統不可以隨便指責卸任總統。”“可我並沒有指責啊,現在這裏也是我們的後宮啊。”許遙趕緊說:“不,隻是你一個人的,我哪兒夠格啊。”溫寅運漂亮的眼睛直視著許遙:“你過去不也是常常到這裏向他匯報工作嗎?”“沒有,我不大上來的,他的秘書挺鬼的。”“是那個蔡馨芳嗎?,讓她滑掉了。噢,我想起來了,你經常是在海陽路向他匯報工作的。”溫寅運指的海陽路就是以許遙名義租的那套住房,許遙暗暗吃驚不小,她努力地掩飾著自己:“連這你也知道,準備工作真是細致入微啊!我先生不太希望一直住在我父母家,再說海陽路離我先生的學校比較近﹍”溫寅運擺了擺手:“你不作任何解釋不是更好嗎?”溫寅運示意許遙坐在沙發上:“領導曾經征求我意見,要不要把你調出鴻雁集團,我沒有一絲猶豫,堅決要求把你留在鴻雁,你知道為什麽嗎?”許遙搖了搖頭。溫寅運故作神秘地說:“不想猜猜嗎?”許遙隻能勉為其難地猜了:“對老部下還念舊情唄。”溫寅運曾擔任過紡織車間黨支部副書記,也可算是許遙的老領導。溫寅運恨恨地說道:“你還記得是老部下,舊情﹍”許遙的全身被溫寅運的眼光肆無忌憚地掃視著,漸漸地溫寅運的眼光變得淫邪起來:“在鴻雁廠,我的眼光裏隻有兩個女人,第一個是你許遙,第二個才是鍾欣馳﹍”兩人的目光對視著,內心激烈地較量著,許遙站起身來:“那好,我安排一下,向你好好匯報工作。”“今天不是蠻好嗎?我現在就要聽匯報。”溫寅運起身走向裏間,許遙在那裏站了一會兒,慢慢地走進了裏間﹍

溫寅運心滿意足地完成了第一次接收工作。溫寅運剛才說的話並不都是假話,他當年確實暗戀過許遙,隻是許遙正在同父親的得意門生熱戀中,對溫寅運的片言隻語毫無反應﹑對溫寅運努力爭取來的一次次接近許遙的機會等閑視之﹑對溫寅運精心安排的同許遙的巧遇無動於衷,溫寅運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他始終沒有直接直白地向許遙表露過追求。溫寅運也是個非常現實的人,當他覺得許遙對他沒有感覺時就果斷地轉向了鍾欣馳。

今天在蘇喜墾經營多年的老巢,作為男人,他占有了他暗戀過的女人;作為政治對手他盡情玩弄了蘇喜墾的女人;作為勝利者他像古代野蠻戰爭勝利後一樣,肆意蹂躪了敗軍的女家眷女俘虜;作為占領軍他像20世紀上半世紀的日本德國蘇俄一樣粗暴強奸被占領國的婦女;作為接收大員他將第一批資產理所當然地收入囊中。

今天溫寅運應該是很忙的,原本他隻是想舉行一個象征性的儀式,程序性地過一遍,可沒料到自己今天竟然如此強悍經久不衰,他看到許遙兩顆混濁的淚珠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時,心中既升騰起自豪又生發出憐憫,這種自豪和憐憫匯合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不斷衝撞著許遙,很快溫寅運又看到許遙如癡如醉迎合的狀態,這種狀態又強烈地刺激了溫寅運,使他力量倍增越戰越勇﹍

許遙的這兩顆混濁的淚珠與其說是“無可奈何花落去”倒不如說是“似曾相識燕歸來”,蘇喜墾也好溫寅運也好萬變不離其宗,一言以蔽之——都是好色的男人,許遙與其說是悲從中來,倒不如說是喜從天降,在下一樁政治買賣中,自己的身體還是夠本的。同溫寅運一樣,許遙也準備禮節性地走個程序,可她也沒有料到自己的身體會出賣自己,這麽輕而易舉地讓溫寅運熟悉了自己性生活的程序。但許遙很快就安慰自己,任何事物都是因果對應的,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我今天身體在不爭氣地暴露中也偵察到了對方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火力點,這對以後長時間地掌控自如是大有裨益的,今天的舍身是為了將來的取義﹍在從如癡如醉中恢複如常後許遙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為什麽一定是他玩了我?為什麽不能是我玩了他?為什麽不能是我又一次玩了我的頂頭上司?溫寅運無力地躺在豪華的沙發上眯縫著眼睛,欣賞地仔細望著他身上的許遙帶上胸罩穿上內衣內褲和套裝套裙等一係列動作,從筋疲力盡中漸漸恢複之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權力真好!

許遙從一個書香門第的乖乖姑娘到小學中學聽老師話的學生女幹部,再到鴻雁廠紡織車間的女技術員,一直是一個潔身自好的女性。是蘇喜墾將她領入了邪惡淫蕩之門,可悲的是,在許遙進入這扇門之後,竟對裏麵的各種風景流連忘返,漸漸地,她開始反客為主了,自己也開始充當蘇喜墾那樣的“領路人”。今天,當溫寅運自以為得計,肆意地玩弄許遙身體的時候,何嚐會想到如今在他身上身下盡力迎合著他的這個女人,沒有被男人蹂躪的絲毫屈辱感,有的隻是盡情玩弄男人的成就感。

當奚秋瀟以清晰針對她的曖昧,以沒有態度回答她的等待之後,許遙果斷地放棄了奚秋瀟,卻更加激發這種欲望。以後集團人事部為她配置的幾任男秘書都是年輕英俊瀟灑的,都無一漏網地被她收編征用了,所以,她許遙怎麽還會在乎溫寅運的這一次呢?

鴻雁集團人事部部長是蘇喜墾的親信,她從一個紡織擋車工能夠一路過關斬將,升到鴻雁廠組織人事科長,又隨著鴻雁廠升格為鴻雁集團,組織人事科也升格為集團人事部,集團其他管理部門都稱某某處或某某室,唯有人事部稱部,這曾引起了集團管理層的一番猜測,最後眾說紛紜慢慢變成了較為一致的認識,人事部是鴻雁集團第一部。她又能無可爭議地出任集團人事部長,充分說明她具備被中國國有企業老板放手重用的一切資質、充分見證了她久經中國國有企業管理人員“劣幣驅逐良幣”的所有曆練、充分顯示了她周旋在中國國有企業官場的遊刃有餘、充分展現了她處理中國國有企業人際關係的得心應手。作為蘇喜墾的親信,她極為小心地在蘇喜墾和許遙之間左右逢源,使得蘇喜墾和許遙都將她視作親信。她為蘇喜墾做的一切,許遙都表示理解,她為許遙做的一切,都得到了蘇喜墾的首肯。隨著蘇喜墾對她信任程度地提高和依賴程度地提高(實際上也是隨著蘇喜墾退休年齡地臨近),她的工作重心也逐漸向許遙偏移。

她為許遙做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配置秘書。可能是受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影響,中國不少國有企業男老板配的是女秘書,為了更充分地體現男女平等,也為了更切實地尊重女性,不少國有企業的女書記女總經理也配了男秘書。許遙成為鴻雁集團黨委常務副書記後,先後配了六任男秘書。這六任男秘書都是人事部長親自精心挑選,由許遙親自麵試拍板。這六任男秘書清一色都是名牌大學高材生學生幹部、都是獨生子女、都是未婚而且在任期間沒有公開的戀愛傳聞、六任男秘書任職時間都不長,最長的接近三年,最短的一年多、六任男秘書後來都被安排到鴻雁集團的重要崗位,有的還被提拔升職得很快。

令人嘖嘖稱奇的是:這六任男秘書竟沒有一人對這份工作感到有絲毫的屈辱、沒有一個人主動提出要離開這個崗位,這並不是因為他們短時間內無法全麵了解這個崗位的某些職能,他們到崗後不久,在一個看上去很隨意的場合,都會像得了某種傳染病一樣,克製不住自己的欲望,施展出青年男性的全部魅力去百般挑逗女上司——許遙,而許遙總是既表現出對青年人性衝動的理解,又表現出軟弱無力的拒絕還表現出恰如其分的矜持羞澀,最後總是在精疲力竭之後,聽任他們肆意發泄、鼓勵他們愈戰愈勇﹍

事後,當秘書驚恐不已時,許遙總是既嚴肅地教育他們不可在小節上跌大跟頭,又表現出長輩般的善解人意,更耐人尋味的是秘書們都會得到她充滿曖昧的評價﹍

第二天上班後,在公開場合,許遙仍然保持著那種標準的職業狀態,可在隻有她和秘書在一起的場合,秘書會發現,領導變成了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他們都會想方設法有第二次第三次,有無數次﹍許遙總是在秘書的多次強烈要求下,才會勉強恩準一次﹍

當秘書有幸地同許遙有過幾次肌膚之親後,人事部長會親自安排秘書去學駕照。因為她知道,許遙雖然也有駕照,但她隻是個菜鳥級的駕駛員。

許遙在考出駕照後不久,丈夫為幫助她盡快熟悉駕駛,陪她在路上操練。有一次,許遙駕車在進入家中小區車庫時,將磁卡塞入車庫門禁,當車庫欄杆升起,許遙下意識地鬆了刹車,由於車庫坡度比較大,汽車快速衝了下去,丈夫見狀大叫:“快踩刹車!踩刹車!”許遙這時已慌了手腳,犯了駕駛員最低級也最危險的錯誤——將油門當成了刹車,汽車加速向車庫撞去,最後左前車門緊擦著一根很粗的柱子熄火了,許遙隻能一臉慘白地狼狽地從副駕駛座一側下車。一輛六十多萬元人民幣買來的日本車“公爵王”,由許遙專職駕駛員出麵,送到了修車行,幾萬元維修費由保險公司買單,實際上第二年起,隨著保費的直線上升,事實上這些維修費用就由鴻雁集團買單了。鑒於這個教訓,從此以後,許遙不再敢自己開車了。而一些重要而敏感的場合,駕駛員開車又有諸多不便,所以,秘書義不容辭地承擔起許遙第二專職駕駛員的重任。

人事部長安排秘書學駕照了,說明這個秘書可以正式“上位”了,直到因工作需要調離這個崗位,秘書都會盡心盡責地為領導服務好,他們也時常會殷切的期望領導能適時地多多“體察下情”,以便他們能夠身心愉悅地做好本職工作。

秘書離開原先的崗位以後,許遙不會再給他們任何與領導親密接觸的機會了,他們經過一番努力未見成效之後,隻能體會到這是領導對他們的愛護,由此也更加增強了對他們在領導身邊工作時“幸福生活”的感激和回味。

但其中四個秘書不知道的情況是,兩個秘書離開崗位後與他們的待遇有所不同。這兩人都來自農村,一個是省中學生馬拉鬆冠軍,一個是某將軍縣(中共武裝奪取政權時,在一些農村偏遠地區建立了武裝割據,打土豪分田地,使一些貧苦農民翻身作了主人,為保這種紅色江山,他們紛紛送自己的子女參加中共領導的紅軍,也有紅軍以各種強力的手段征兵擴大紅軍。經曆二十多年武裝鬥爭之後,在1955年,中共軍隊實行軍銜製後,有不少將軍都是同鄉人,來自一個縣,故稱將軍縣)的高考文科狀元,被上海複旦大學國際政治專業錄取,這是個聰明刻苦勤奮的青年,他後來在四年時間,獲得了“國際政治”和“企業管理”雙本科雙學位。

這兩個秘書的各方麵表現都被許遙高度肯定,尤其是許遙從自己的經驗中認定這兩個小夥子都是處男,這大大增強了她的自豪感成就感。隻有這兩個秘書離開秘書崗位以後,還有機會在多次懇求之後,能見上她一麵,敘敘舊情﹍

這兩個秘書在結婚前都得到了領導的“親切接見”,在向領導長長的匯報時,都親眼見到了領導眼眶裏的淚水。這淚水在他們看來,是幸福的淚水,似乎是給他們幾年辛勞的回報;而在許遙看來,這是真正傷心的淚水,因為她明白,盡管她享受了這兩個處男,但今後如果還想繼續享受他們的話,就隻能和別人分享了﹍

這兩個秘書後來都被許遙認作了幹兒子,幹媽幹兒子的交往就比較穩定了,也能比較經久﹍

當時,在鴻雁集團和幾乎所有的國有企業機關事業單位擔任一定領導職務的人,都有一項不成文的特殊待遇,每年可以公費以商務考察的名義出國旅遊一次。像許遙這一級別的幹部一般都有兩本護照:因公普通護照和因私護照。他們這些人的大部分商務考察手續都是由外辦係統辦理的,即以因公普通護照出訪,但手續辦好以後,還是委托旅行社辦理具體事宜。

這一年許遙選擇去加拿大旅遊,在這之前的半年多時間,許遙就讓她的前男秘書,現任鴻雁集團銷售三部副經理,也就是那位前中學馬拉鬆冠軍,了解加拿大的風土人情和旅遊景點。當前男秘書充分備好了課,興衝衝地想約許遙見麵時,許遙並沒有答應見麵。前男秘書很有些掃興,她隻能在電話裏把備課內容告訴許遙,許遙聽得很認真,聽完後,留下了一句話:“沒想到加拿大這麽好玩啊,原以為白求恩的故鄉隻是一片冰天雪地。可這麽多,我怎麽一下子記得住啊。”說完就掛了電話。可沒過幾天,許遙又去問前男秘書同樣的問題,前男秘書隻能耐心地重複一遍。如此循環往複了幾次,前男秘書似乎突然恍然大悟,他大著膽向許遙提出要求:“要不,我陪您去吧!”許遙一口否定了:“那怎麽可以!”但她沒有掛斷電話,前男秘書見她沒有掛斷電話,自然也不敢掛斷電話,等了一會兒,許遙才掛斷了電話。

隔了兩天,前男秘書又給許遙打了電話:“許書記,還是讓我陪您去吧,一路上還可以照顧您。您隻要告訴我,你們委托的是哪個旅行社就可以了。”前男秘書在等許遙的答複,許遙:“這不可以的,你的膽子太大了。”許遙遲疑了一會兒:“東昱國際旅行社那麽大的旅行社,人多眼雜啊!”她果斷地掛斷了電話,可前男秘書覺得,今天這個電話收獲頗大。

第二天下班時,許遙接到了集團傳達室給她的一個封好的信封,拆開一看,是許遙參加的那個旅行團全體成員名單。晚上她接到了前男秘書的電話:“您不用擔心,這是最後確定的名單,都是外係統的人,還有一半根本不是本地人,裏麵沒有一個沒有熟悉你的人,15個人正好一部中巴,您就同意我陪您去吧。”許遙在電話裏好長時間沒有回應,前男秘書耐心地在做她思想工作:“我發誓,一定老老實實,沒有一絲雜念,好嗎?”許遙知道這已經是在挑逗她了,她在電話裏噗哧一笑:“馬拉鬆冠軍,你的口才可從來沒有你的身體那樣棒,才離開我幾天,嘴就變得那樣甜了?”“那您答應了?”許遙盡力裝出一副遲疑的樣子:“還是不行,我出差半個月,你也出去半個月,怎麽行呢?”前男秘書思考了一會兒:“我明白了,許書記,我會做好這件事情的。”

前男秘書後來在這個旅行社也報上了名,可他隻參加在加拿大東部的行程,他把自己的兩本護照給旅行社有關負責人看,他們看到上麵有著頻繁的出國記錄,又知道他是鴻雁集團銷售經理,可能是陪集團領導作商務考察,為了拉住鴻雁集團這樣一個大客戶,才勉強同意了他一個人提前單獨返回中國。

出發的那一天,前男秘書早早到了機場,躲在一個不為人察覺的地方關注許遙。許遙是由秘書和司機送來的,他們把她送到旅行社帶團導遊這兒,就向許遙告別了。前男秘書剛想走過去,被許遙發現了,她用目光嚴厲地製止了他。兩個人都在仔細觀察同團的旅客,直到登機兩人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

經過十幾小時的飛行,飛機在多倫多機場降落,吃了晚餐後到了酒店,當導遊發放房卡時,許遙和前男秘書竟然都是單間,這時,許遙和前男秘書才相視一笑,前男秘書覺得雖然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許遙臉上竟毫無倦意,她的那一笑好像有無限深意。

前男秘書到房間甫一放下行李,就直衝許遙的房間,許遙打開房門,兩人就不約而同撲向對方﹍

第二天,無論是在旅遊車上還是在景點,兩人還是像不相識一般。從多倫多到魁北克再到蒙特利爾的六個晚上,前男秘書都是在許遙的房間裏,與她共度良宵的。前男秘書不知是哪來的神力,他每天都不顧領導的旅途勞累,一次次把領導和自己折騰得大汗淋漓﹍

這天晚上,前男秘書又一次把渾身濕透的許遙抱到浴室,在幫她洗浴時,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這幾天真是太爽了!”許遙一動不動地享受著:“是啊,白天都有些玩不動了。”前男秘書又在撫摸她的雙乳,許遙嬌嗔地按住了他的手:“你還不夠啊!你的手勁真大啊,剛才你那個時候﹍”前男秘書連忙輕揉著她的兩個乳房:“噢,我知道,弄疼這裏了!誰讓你使我如此失控的,都怪你﹍”許遙轉過身來緊緊抱住前男秘書:“我怎能比得上你這個馬拉鬆冠軍呢?快把我抱到床上去﹍”“來吧!”他一把抱起了許遙:“我這個馬拉鬆冠軍,現在是隻為你一個女人跑到終點﹍

到了床上以後,兩人疲憊地很快進入了夢鄉。

前男秘書是被許遙撫摸醒的,他剛醒過來,就發現許遙的臉上掛著幾滴淚水,他連忙用嘴去舔:“是不舍得我吧!”許遙沒有回答,隻是吻住了他,撫摸他的身體:“馬拉鬆冠軍還行嗎?”前男秘書淫蕩地回答:“行不行,你的手還不知道嗎?”沒等許遙反應過來,前男秘書就橫衝直撞起來﹍這幾個晚上,兩人無所顧忌地在床上翻天覆地﹍他清晰地感受到許遙特別享受他的粗野。

前男秘書再次把渾身濕漉漉的許遙抱進了浴室,邊走邊在她耳旁說道:“這幾天真像度蜜月﹍”渾身無力的許遙靠在了他身上,喃喃自語道:“你走後,我就隻能獨守空房了﹍

這個前馬拉鬆冠軍後來在許遙這裏得到了許多回報,其中最大的回報是:在東昱省會中心城區購買了一套150平米住房,他的首付隻有10%房款,其餘房款都由鴻雁集團免息貸款,幾年以後,許遙以獎勵特殊銷售人才的方式,把他的所有貸款都一筆勾銷了。

那個前將軍縣高考文科狀元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和許遙在一起了,他有一種被漸漸失寵的預感,這是他絕不甘心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所以,這一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謀劃一件對自己人生有決定性影響的大事。在基本考慮成熟並作了了一些準備工作之後,他鼓足勇氣撥通了許遙的電話:“許書記,記得您好像說過,您女兒準備到美國去留學,我正好有一個大學同班的要好同學,現在美國孟菲斯大學任教,前幾天來看我,談起了這件事,他答應幫忙,而且,如果不願住在學校,還可以住在他家。”許遙耐心地聽他講了這麽一大段話,就問了一句:“是女同學吧。”“不,是男哥們。許書記,我們能見麵談嗎?”許遙笑著回答:“想了這麽長時間,終於想出了這麽一個我拒絕不了的理由,真有你的。”

兩人幽會的這個地點是許遙安排的,看上去有點冒險,實際上,她深諳“燈下黑”的道理,一般人不會想到這個大集團的大領導,竟敢在單位對麵的賓館裏,竟會在值班時間與小情人幽會,可這個賓館一樓有個鋪麵商場可作掩護,值班時間逛商場,了解市場行情天經地義。再說,在單位對麵,即使發生什麽事情,五分鍾之內就可以趕到單位。

時間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許遙匆匆吃好午飯,就來到集團大樓下麵的馬路上散步,她帶著太陽鏡,在馬路上懶散地走著,眼睛卻在觀察四周動靜,看看有無熟人。走了一會兒,就快速走進了對麵五星級賓館一樓的商場,在商場逛了幾圈之後,許遙就直接到了電梯間,看見前男秘書已經在那兒等她了,因為在高星級賓館,沒有房卡是無法啟動電梯的,而且房卡是對應電梯樓層的,許遙隻當沒看見任何人,一閃身進了電梯。前男秘書也麵無表情地跟了進去,電梯裏已經有了從車庫上來的賓客,許遙的太陽鏡並沒有摘下來,她微微低下了頭,12樓到了,許遙和前男秘書一前一後像互不相識似的走出了電梯間。到了1206室前,前男秘書用房卡開了房門,可許遙還是繼續朝前走著,她走到了這一層的盡頭,在消防通道前轉過身來,看見這一樓層空無一人,才快速走到1206室,門是虛掩的,她推門而入,隨手關上了門保險,這一連串動作連貫嫻熟一氣嗬成。許遙被前男秘書從背後抱住了,他的兩隻手直接伸進了她的前胸,試圖突破她的胸罩,許遙拉住了這雙手:“快抱我到床上﹍”

兩人沒說一句話,就開始為對方脫衣服,衣服被扔到了地上,兩人抱成了一團﹍

許遙被前男秘書抱到了浴室衝洗,她含情脈脈地撫摸著他的身體:“看你剛才猴急的,洗過嗎?“前男秘書在她的耳旁輕聲細語:“我怎麽敢不洗呢?洗得可幹淨了。你越來越好了﹍”許遙吻了他一下:“都結婚了,還吃不飽啊?”“感覺完全不一樣的,真的!”“真的嗎?”許遙寧願相信這是真話,她聽任他為她洗浴﹍

許遙被抱到了床上,仰麵躺在床上,前男秘書還在上上下下地撫摸著她身體,許遙側過臉溫情地看著他:“你越來越會做了,進步真快啊!”前男秘書臉刷地紅了:“還不是你這個老師教得好嗎?好了,先說說您女兒留學的事吧,說好了,有時間的話,再獎勵我一次?”許遙微笑地點了點頭。

前男秘書把他為她女兒設計的留學計劃和盤托出後,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許遙一看時間有些歉意地說:“今天沒時間了,我得走了,以後給你補上,好嗎?”這最後一句話的語氣充滿了柔情蜜意,兩人又深深地吻了一下,前男秘書才戀戀不舍地讓許遙離開了。

許遙女兒留學美國孟菲斯大學的所以手續都是前男秘書辦的,許遙夫婦決定親自送女兒到美國上學,後來許遙丈夫指導的學生正好趕上論文答辯,隻得讓許遙獨自陪女兒到美國去,原來,前男秘書就一直表示願意陪他們一家前往美國,現在許遙丈夫突然去不了了,前男秘書的作用似乎是不可或缺了。

同樣是三個人,性別結構也一樣,可許遙丈夫換成了前男秘書以後,這次美國之行的味兒卻完全徹底地變了!

有了前男秘書的同學幫忙,在美國孟菲斯大學的一切手續辦得十分順利,由於離開學還有一段時間,前男秘書向同學借了一輛車,就帶她們出去玩了。

他們在賓館開了兩個房間,許遙母女一間,前男秘書一間。第一天晚上,女兒看著電話就睡著了,半夜醒來,見母親不見了,連忙拿起電話,要總機轉到前男秘書的房間,可一直沒人接。女兒早就覺得母親看他和他看母親的眼神有點特別,那種眼神就像自己看男朋友和男朋友看自己的眼神那樣,她感覺母親也許就在他的房間裏,想著想著,女兒放心大膽地繼續睡覺了。早上醒來時,發現母親睡在她身邊,睡得很沉。

第二天中午吃飯時,趁母親上洗手間,女兒直白地拋出了她的問題:“昨天晚上,媽媽是否在你那兒?”前男秘書遲疑了一會兒,微微點了點頭。女兒重重地拍了他一下:“你可以的,多長時間了?”“早就有了。”“你們在一起很要好嗎?”前男秘書點點頭。女兒朝洗手間方向看了看:“你知道嗎?我爸媽挺要好的,我聽我媽說過,他們那方麵挺好的。”前男秘書臉上露出了些許尷尬。女兒追問:“你們這方麵也很好嗎?”“當然,好得不得了!你相信嗎?你媽是我的第一個女人。”“是嗎?那挺有紀念意義的。那你對我媽要好點!”“你說我敢不好嗎?過去你媽很少和我在一起。”“你可不許傷害我爸,你答應我,不能拆散我爸媽!”女兒看見許遙走了過來,就沒再吱聲。

前男秘書把他與許遙女兒的對話全告訴了許遙,可女兒始終沒有在母親麵前點破這層窗戶紙。

然而,許遙和前男秘書都大大低估了這個女孩,這個姑娘實際上遺傳了母親的大部分基因,她是一個早熟的姑娘,也已經是一個有著豐富性經驗的女性。她頗有心計地悄悄地藏起了前男秘書房間的另一張房卡。

這天晚上晚飯後,女兒就早早入睡了,許遙則躺在床上看著看不懂的電視,見女兒熟睡之後,就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房門被輕輕地關上了,女兒看了看床頭櫃上的時鍾,22︰43分,她根據自己的經驗,在過了20分鍾之後起床,拿著房卡進了隔壁的房間。她沒有想到的是,剛進房門,就聽見浴室裏有聲音,浴室的門並沒有關上,在水汽的朦朧中,在淋浴間沾滿水珠的玻璃裏麵,她還是看見了兩個緊緊貼著的身影,女兒似乎早就準備了不止一套的預案,她敏捷地竄到窗邊落地窗簾後麵,用一厚一薄兩層窗簾遮住了自己。

前男秘書抱著許遙出了浴室,把她放在了床上:“這兩天,你累了,今天你就這樣躺著,閉上眼睛,什麽也別做。”許遙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他先是側臥在許遙的身旁,撫摸她的雙乳,吻她的臉頰,關懷地說了句:“遙,不和你接吻了,讓你安靜。”他開始吻她的乳房,然後慢慢往下,一直吻到她的腳趾,然後又往上,在一個地方作了短暫停留﹍忽然許遙開始呻吟了﹍隨著他動作的幅度增大,許遙的呻吟聲也越來越大﹍女兒撩開了窗簾一角,她看見了隻在A片中看到過的一幕﹍

隨著許遙一聲尖叫,前男秘書停了下來,許遙的手卻攥住了他:“別﹍別停﹍停下來﹍我要﹍快﹍快來﹍”他隻是撲倒了許遙身上,吻住了她的嘴,許遙轉過了頭:“你不聽我話了?”說完她閉上了眼睛,前男秘書一用力,“啊!”許遙失聲叫好:“真聽﹍話﹍”錢男秘書在許遙耳旁哄著她:“遙﹍也聽話,你別動﹍我來﹍”許遙真的很聽話,她聽任著他的擺布,他一會兒在她身上﹍一會兒讓她側過身去﹍

隻聽得許遙微弱的聲音:“教會徒弟﹍餓﹍餓死﹍師傅﹍嗯﹍啊﹍”“名師﹍出高徒﹍”前男秘書失控地喊了起來:“噢﹍遙﹍我的遙﹍”許遙猛地翻過身來,抱住了他,兩人緊緊相擁著﹍親吻著﹍

那個窗簾後麵的偷窺者覺得必須得離開了,她從窗簾後麵敏捷地鑽了出來,快步地走到門口,有意稍稍停了一會兒,竊竊私語聲一會兒竟然被輕輕的鼾聲替代了,關門聲也被淹沒在此起彼伏的鼾聲中﹍

第二天早上,女兒見母親扔在熟睡中,就輕輕地起了床,輕輕地關上了房門。敲開了隔壁的房門,前男秘書見許遙女兒有些吃驚:“是你?你媽媽有什麽事嗎?”女兒平靜地說道:“我媽還在睡覺,可能昨晚上太累了!讓她再睡會兒吧。是我找你有事,我也不想她在場,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在樓下餐廳等你。”女兒並沒等他回應,自己徑自往電梯方向走去了,前男秘書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地尾隨著她。

在前男秘書坐定後,女兒一本正經地說了:“這隻是我們兩人之間的對話,你得向我保證信守諾言。”前男秘書正式地點點頭:“你放心!”女兒說出了似乎早就想好的話:“你知道我爸在家裏對我媽的昵稱是什麽嗎?”他搖搖頭。“是小遙。”女兒盯著他:“我知道我爸和我媽一直非常要好,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小時候,我不懂,可後來我懂了,想起小時候看到過的情形,才知道那時什麽?”前男秘書有些不屑地問道:“你以為你現在很懂了嗎?”女兒被他的不屑有些激怒了:“我至少不比你懂得晚,你不是說我媽是你第一個女人嗎?如果你沒說謊,那你在這方麵,比我懂得晚多了。你知道我第一次性體驗是什麽時候嗎?是初二!”前男秘書真有點吃驚了,他吃驚的不僅是這個姑娘性體驗那麽早,更是她竟然無所顧忌地張口就來。女兒繼續咄咄逼人:“嚇著你了吧,再告訴你,和我上過床的男朋友少說也有一打了。”前男秘書無言以對了,隻能聽任她說下去。女兒話題一轉:“算了,今天不是說我。是想告訴你,不管你同我母親要好到什麽程度,你取代不了我爸。直到現在,他們每星期六晚上,雷打不動,吃完飯就關門睡覺,星期天要睡到中午才起床,我們都是過來人,你說,兩人在那方麵不是特別好,能那樣嗎?我還告訴你,他們還經常加班,中年夫妻了,還那樣,說明什麽呢?隻能說明他們的性生活超好。我認為你隻充當了是他們的點綴,並不值得太投入,更不應該想入非非!”前男秘書對許遙女兒的話表現出了出人意外的涵養和大度:“你說完了嗎?”女兒沒有吱聲。“我從沒想過破壞你爸媽的家庭,你對我的警惕和仇視,我也能夠理解。我和你媽媽發生的這一切,應該是中國當下特定環境下的產物,人是有理性的動物,盡管有理性,但畢竟是動物,是動物就有本能。你看過美國電影《本能》嗎?明明知道那個女人是變態的殺人凶手,而且同她上床的幾個男人都被她殘忍地殺害了,可那個精明強幹的警察怎麽還會一邊非常擔心自己生命安全,一邊還一再和她做愛呢?當然,你千萬別誤解,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說,人在很多情況下,並不受理性的約束。我知道,我愛上你母親是不道德的,也不會是有什麽結果的。可是我就是管不住我自己!”女兒顯然被他的話有所觸動:“我母親喜歡你年輕強壯,這我還能理解,那你喜歡她什麽呢?她再漂亮風流,畢竟是人到中年了,你喜歡這種年紀的女人,我真懷疑這是不是一種變態!要麽是對把一個頤指氣使強硬霸氣的女上司擺弄得神魂顛倒軟弱無力,有著別樣的刺激?要麽是還另有所圖?”前男秘書靜靜地聽著那些十分難聽的話,顯出一種為難的神色:“我實在是不想同你討論這些成年人的問題。”“我已經說了,我什麽都懂,你有什麽就說什麽,尤其是我特別想知道。”前男秘書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在我對婚姻戀愛充滿憧憬時,壓根兒沒想過會同比我年齡大的女人交往,更談不上發生性關係,而且陷得這麽深。你知道,我來自將軍縣,據我所知,所有的將軍縣都是貧困縣,像我這樣一個農家子弟,我和我的家族翻身的唯一希望是讀書成才。可讀書再好,也未必能成功。你母親是我的第一個領導,也是我除母親外近距離接觸的第一個女人,她比我母親小不了幾歲,可她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在我眼裏,母親蒼老得像我的祖母,而你母親看上去比我姐還不知要年輕漂亮多少倍,我開始在夜裏對你母親產生了性幻想,經常夢見她,我的手淫對象都是她一個人。可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肢體接觸,我們第一次在一起,是在參加一個全國性會議的賓館裏。我送她到房間,她輕輕地說了聲:“謝謝你!”我看著她的臉,聽著她的聲音,真是‘麵如桃李音如玲’啊!我一下子失態地抱住了她,那是一個夏天,我一件T恤,她一條連衣裙,我渾身發熱,發現她也像是有些發熱,就什麽也不顧了,在撫摸夠了她雪白細嫩的手臂之後,去,就隔著連衣裙揉捏她的胸部,並向解開她的胸罩,可我解了幾次都未解開,她笑著自己解開了,我隻是盡情地撫弄著她兩個乳房,她被我撫弄得喘息起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我,今天就給你了…”她脫下了連衣裙和內褲,全身赤裸地躺在了床上:“把我抱到浴室去。”我把她抱到了浴室,幫她洗好後,再把她抱回到床上,自己去匆匆衝洗了一下,回到床上,她眯縫著眼睛全身上下打量著我,我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自己,她笑了,閉上了眼睛…我卻不知道該做什麽?我什麽都不懂,什麽也不會,剛撲到她身上就去吻她,她張開嘴熱烈地同我親吻,可我的舌頭和她的舌頭一交纏,我就忍不住了…可她一點都不怪我,隻是疼愛地緊緊抱著我,讓我什麽也別幹,後來就這樣睡著了。淩晨時,我醒了,才看清我懷裏的她,這個我朝思暮想的女人,現在就全身赤裸地在我懷裏,我卻什麽也不會幹?一股強烈的男人自尊心從心底升騰起來,慢慢向全身輻射,全身漸漸發熱,忽然像吃了春藥似的,急不可待地想進入…後來才知道,她其實早就醒了,在耐心等待我的複蘇…她一邊幫助我一邊鼓勵我:‘別急,慢慢來,你一定是很棒的!’,就在那天早晨,我永遠不會忘記的那天早晨,你的母親使我變成了男人!從那以後,隻是在我反複要求下,她才給我一次。不知為什麽,我們之間越做越好了,可是也越做越少了。你不是問我,為什麽那麽喜歡和她做愛嗎?告訴你,我隻和兩個女人好過,另一個就是我老婆。我老婆雖然更年輕漂亮,可是她把性生活僅看作是履行義務,繁衍後代的義務和滿足男人性欲的義務,從不主動,更缺乏激情,做的過程中又怕疼又嫌髒,並一直皺著眉頭不停地催我﹍而她不一樣,隻要和她身體一接觸,她就會全身發熱,我們隻要接吻撫摸,她的全身就會變成一團火,她從頭到腳都是敏感地帶,性生活中的她和平時的那個雷厲風行不苟言笑的領導簡直就是兩個人,她會讓我清空心中的一起雜念,隻想把一次次努力把她送到巔峰…而她到了巔峰之後,她還會陪著你、帶著你、跟著你一起完成和享受整個過程…”前男秘書還沉浸在也享受著這種回憶。“哥們,你可以匿名把這些弄到網上去,點擊率會躥得很高。好了,我知道了,理解了!”女兒打斷了前男秘書的思緒,可她自己的眼前卻浮現出昨天晚上母親和坐在麵前的這個男人瘋狂做愛的情景:“哥們,這事兒,我幫你保密,這幾天,我也盡量不做你們的電燈泡。可你也得幫我做件事。把我男朋友弄過來。”前男秘書笑了:“那不難,你可以搞陪讀啊。你母親知道他嗎?”女兒毫不在乎地說:“噢,不是結婚的那種男朋友,我結婚的候選人可排著一長串呢,不是富二代(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後富人的子女)也該是官二代(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後高級領導人的第二代)吧,可不能是紅二代(中共第一代高級領導人的第二代),那些男人太老了,太陳舊了,太蠻橫了!我這個男朋友已經結婚了,可他是我的最佳性伴,你懂的!”

前男秘書聽了這話表麵上還是平靜如水,可心裏卻是一陣狂喜,這個要求正好暗合他的一個大計劃,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隻有一個辦法,鴻雁集團一直在籌劃進一步打開北美市場,想在美國或加拿大建立銷售網絡,這就需要常駐人員,你那位英語怎麽樣,會做銷售嗎?”“英語一般吧,做銷售難不到哪兒去吧,你帶著他,不就行了嗎?”“你媽,會同意我出來嗎?”“這事兒我來辦,其他專業上的事你來辦,就有一點,必須快,不用我說了,你應該最懂的!”女兒說完拋了個媚眼,前男秘書看到後愣了愣,心想,這母女倆長得可真像,真可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前男秘書看著許遙的女兒還在愣神,女兒卻看見了母親容光煥發地正向他們走來,她朝母親招了招手,眼睛裏看到的母親,卻像電影蒙太奇一樣,化成了昨天晚上全身赤裸的纏繞在男人身上身下的那個陷入性高潮中全身扭曲的女人。

這個前男秘書和許遙女兒的計劃在不久之後,都圓滿地得以實現。許遙女兒不僅得到了她的最佳性伴,而且還得到了前男秘書的悉心照顧。一段時間以後,那個男人已經不再是許遙女兒的最佳性伴了,他隻能悻悻回國了。

在這個所謂的鴻雁集團北美辦事處關閉後不久,前男秘書就考取了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政治學博士,他妻子和孩子也很快就來美國和丈夫父親團聚了。畢業後,他留在一所美國大學任教,終於進入了美國的中產階層。將軍縣的生活印記在他腦海裏漸漸地淡化,鴻雁集團和許遙漸漸變成了一個遙遠的夢﹍隻是他每次回國時,總會情不自禁地設法和幹媽相聚,可歎的是,兩人無論怎樣努力,都回不到過去那個狀態了!

但願這六個男青年在以後的人生道路上沒走多遠就幡然醒悟了,他們年輕時的這段經曆隻是生活所迫職場所迫,是可以擦洗掉的人生汙點;但願這六個男青年隻是他們那一代人中的異數。假如,這六個男青年的這段經曆是一種主動作為蓄意作為,而且還在心裏懷念留戀這段經曆;假如這六個男青年並不是他們這一代人的異數,而是代表一個特定時代中國這代人的集體無恥!這是不是中國這一代人人性向獸性的可怕退化?這是不是整個民族的深重悲哀?這是不是整個民族淪落的某種預兆和某種暗示呢?

溫寅運從頂樓辦公室下來走進總裁室後,卻真真切切地體驗了權力真煩!海賡向他匯報了今年鴻雁集團可能出現有史以來的第一次虧損,溫寅運大吃一驚,責成海賡要不擇手段必須確保今年不出現虧損,海賡一臉苦相地離開了辦公室。

溫寅運看到了辦公桌上的一疊材料,第一份就是上級公司批複同意的裏項誌辭職報告。溫寅運拿起電話接裏項誌辦公室,那邊無人接聽,溫寅運問了廠辦,廠辦主任的回答是:裏副廠長一個多星期前就不來上班了,聽說已經在外麵上班了。溫寅運非常惱怒,他對裏項誌的辭職之所以這樣敏感是因為他是鴻雁廠的老人,他知道裏項誌對鴻雁廠不可或缺的巨大價值。這幾年鴻雁麵料的所有市場暢銷產品幾乎都是裏項誌的傑作,裏項誌成了東昱紡織行業和外地同行競相爭取的稀缺人才。

裏項誌是一個感恩的人,蘇喜墾對他有提攜之恩,把他從設備科的一個普通技術員提拔到科長再提拔到副廠長。在東昱居民住房普遍十分擁擠的情況下,蘇喜墾大手筆無息貸款給他買了一套市區三室兩廳的商品房,後來又作為特殊貢獻的獎勵分兩次免掉了他的全部借款。近幾年裏項誌的年收入一直是由蘇喜墾一人操作的,一直維持在較高水平,蘇喜墾為裏項誌提供的後勤保障家庭保障,讓裏項誌可以心無旁騖專心致誌地從事新麵料地不斷開發;蘇喜墾與時俱進地為裏項誌做的一切,讓裏項誌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抵禦外界的種種誘惑;蘇喜墾在東昱紡織行業的企業家老大地位和蘇喜墾本人的眼界眼力駕馭技巧,讓裏項誌對鴻雁集團的前景充滿信心。

裏項誌對溫寅運是有所了解的,他對政工類的幹部有著很深的成見。不久前,蘇喜墾特意暗示裏項誌,自己要退休了,溫寅運可能接班。裏項誌的第一感覺是鴻雁廠玩完了,這幾年他已看到了國有企業的舉步維艱;看到了紡織行業的明顯頹勢;看到了鴻雁集團鶴立雞群的異常脆弱;看到了鴻雁集團多次收購兼並虧損企業後,鴻雁利潤被不斷合法蠶食;他更是像依稀聽到了《紅樓夢》裏王熙鳳和劉姥姥的對話——王熙鳳說:我如今接著管事,這些親戚們又都不大知道,況且外麵看著,雖是烈烈轟轟,不知大有大的難處,說給人也未必信﹍劉姥姥的回答:賈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裏項誌認為現在可以說鴻雁集團在東昱紡織行業裏還能算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更應該承認鴻雁集團外麵看著,雖是烈烈轟轟,不知大有大的難處,說給人也未必信﹍裏項誌更進一步想到鴻雁集團的衰敗已經難以逆轉,目前能夠延緩這種衰敗速度的隻有一個人——蘇喜墾,蘇喜墾突然退休會讓鴻雁集團頓時窘態畢現,衰敗的速度將是呈幾何級數增長的,自己在鴻雁集團的事業已臻巔峰,完全沒有必要與鴻雁集團同生死共患難。蘇喜墾對自己有恩,他在鴻雁集團,自己實在是不好意思提出辭職,他退休了就無所顧忌了,與鴻雁集團的聯姻也隻能壽終正寢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裏項誌在最短的時間找到了下家,又在蘇喜墾的暗中指導幫助下,取得了國資委領導的同意,終於在溫寅運接班前脫離了他心目中的虎口。

溫寅運看到的第二份材料就是鴻雁廠的幾個外加工點合同期到了要求終止合同,另外幾個合同到期沒有要求終止合同的外加工點則提出要續簽合同必須提高加工費。溫寅運找來了海賡和曹海霖詢問情況。海賡讓負責外加工業務的曹海霖解釋。曹海霖告訴溫寅運:“在外加工業務方麵,鴻雁集團現在麵臨著兩難選擇,縮小外加工業務的規模就會直接導致集團各廠生產計劃完不成,產量一下降成本相對就會提高,虧損就會加大,產量下降還會造成鴻雁產品的市場占有率下降;而要維持外加工業務規模就不得不同意外加工點提高加工費的要求,這樣也會增加不少成本,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衡取其輕,我們的選擇是維持外加工業務規模﹍”溫寅運不耐煩地打斷了曹海霖:“我要聽的不是大道理,而是具體的操作方案!”曹海霖對自己說話被溫寅運粗暴打斷十分惱火,過去蘇喜墾也從不打斷他曹海霖的話,他的眼睛瞟了瞟溫寅運冷冷地回敬了一句:“具體操作方案就在你桌子上,有看不懂的,你再問吧,我還有事要處理,先走了。”話音剛落不等溫寅運有任何反應,站起身就走出了辦公室,溫寅運和海賡麵麵相覷,海賡低下頭躲開了溫寅運的視線,溫寅運的臉色鐵青。溫寅運見海賡低著頭便追問:“這些問題,過去是怎麽處理的,總不至於都是在最近發生的吧。”溫寅運在他的話中有意避免提到蘇喜墾的名字,海賡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看著溫寅運:“溫總,你也是鴻雁的老人,這些問題老蘇和我們一直在共同處理,總裁難當啊!”海賡的第一句話其實已經相當厲害,溫寅運過去在鴻雁廠時僅是一個中層幹部,即使當選為廠黨委委員也還是中層幹部的級別,是海賡的下級;他的第二句話更加厲害,總裁難當你不知道嗎?你沒有那金剛鑽就別攬那瓷器活,不經意地點了點蘇喜墾的名字,是在提醒溫寅運別把自己當作蘇喜墾,更別奢望超越蘇喜墾,你的道行差遠了!我對蘇喜墾那樣不僅是因為他對我有知遇之恩,更因為他確實比我有本事。你溫寅運有幾把刷子我一清二楚。

溫寅運不是沒聽懂海賡的話,隻是自己初來乍到不便得罪太多的人,但從此對海賡刮目相看了。看來,他過去在蘇喜墾麵前表現出的唯唯諾諾樣子都是假麵具,他也絕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溫寅運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海總啊,在我看來你是老前輩,我相信你一定會像輔佐老蘇一樣輔助我,不管怎麽說我們現在坐在一條船上,還是要同舟共濟啊。”“那是,那是。有個材料你可能還沒看到,上級要求減員增效,這個會直接影響工人的切身利益,我估計難度相當大。”“這幾年,鴻雁集團職工的收入還是不錯的吧。”“是的,最近幾年一直保持沒有下降。”溫寅運的情緒又跌落了:“看來到我這兒,職工收入要下降了!”“說得不錯,而且不是略有下降,而是明顯下降或是大幅度下降。”“為什麽?”海賡的心裏在冷笑著:這都不會,玩不轉,你當的是哪門子總裁啊!他的嘴裏卻還是慢條斯理地說明:“在減少企業虧損和保持職工收入方麵我們沒有兩全之策,不僅是我們,好像所有國有企業都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溫寅運警惕地問道:“前幾年為什麽能保持職工收入不下降呢?”“還有些老底唄,再說人事工資都是老蘇直接管的,他有辦法!”這句話像電棒一樣使溫寅運渾身猛地一震,溫寅運一字一句地回敬道:“那你和我就沒有辦法了嗎?從今天起勞動工資這一塊工作也由你分管吧。”“不行,我幹不了,我一直是分管業務的,你還是另請高明吧,我真幹不了,這工作太重要了,最好你直接分管。”溫寅運強壓怒火:“集團領導分工做些調整不是很正常嗎?”海賡還是不溫不火地回答:“你再好好斟酌斟酌吧,開黨委會討論和到國資委領導那兒去理論,我也是剛才的意見。我走了。”海賡也慢吞吞地走出了辦公室,把鴻雁集團新來的黨政一把手一個人晾在了那裏。溫寅運吃驚地看著海賡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

199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最優貨幣區理論”的奠基人﹑被譽為歐元之父的羅伯特·蒙代爾曾提出了著名的三難選擇理論即:在開放經濟條件下匯率穩定、資本自由流動和貨幣政策獨立性三個目標之間,隻能同時實現兩個目標。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理解,就是在三個重要目標中放棄一個目標是實現其他兩個目標的必要條件,這個偉大的理論發現,對我們理解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有著非比尋常的啟發意義。

一個國家地區的宏觀經濟一般要追求四個主要目標——經濟增長率﹑低通脹﹑充分就業和國際收支平衡,而實際上這四大目標是不可能同時實現的。保持經濟增長和保持低通脹就難以同時實現,經濟增長率低而通貨膨脹率高的同時出現和就業率低和通貨膨脹率高的同時出現,對一個國家和地區的宏觀經濟來說都是雪上加霜,使宏觀經濟調節變得異常困難。

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重點從農村轉向城市之後經常出現宏觀經濟管理的悖論。東昱是中國大陸紡織行業的重鎮,紡織工人有幾十萬之眾,這樣一個勞動力密集資本有機構成相對較低的行業,在機器設備的現代化程度大幅度提高之後、在新材料新技術不斷麵世之後、在農村剩餘勞動力紛紛湧向簡單的加工工業之後、在出現了大量“劣幣驅逐良幣”現象之後,為防止整個行業的因大出血而出現敗血症隻能采取“壓錠”和“減員”的對策,所謂壓錠就是控製和減少生產數量;所謂減員就是控製和減少員工數量。這是東昱紡織行業在鳳凰涅磐前的劇烈陣痛期。局外人以及後來人是能夠比較理性地看待這個陣痛期的,而當事人就受製於各種因素隻能在巨痛中苦苦掙紮,有的掙脫了﹑有的沉淪了﹑有的奮勇拚搏﹑有的聽天由命。

曹海霖從溫寅運的辦公室出來之後不久就病倒了,溫寅運起先還以為是曹海霖故意在跟他置氣,但在曹海霖被確診患了肝癌後,才相信他是真病了。海賡是越來越沒有責任感了,把所有權力都還給了溫寅運的同時也把所有的責任仍給了溫寅運。

鴻雁集團基本成了夫妻老婆店,由溫寅運和許遙掌管著一切,溫寅運把郝為軍調任新組建的銷售部任部長。郝為軍新官上任是如魚得水,天天應酬不醉不歸,在銷售業績上不去後經常被溫寅運罵得狗血噴頭,回到銷售部後,郝為軍就把在溫寅運那兒所受的全部氣一點不剩全傾倒在員工身上。曾經非常崇拜郝為軍的妻子小鹿,發現郝為軍已經變得她越來越不敢相認了,原來經常掛在嘴邊的豪言壯語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酒喝得越來越多,出差的次數越來越多時間越來越長,每天回家就像散了架似地精疲力竭,同她的夫妻生活也越來越少,難得有一次也是敷衍了事草草收場。小鹿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自己曆經千辛萬苦擊敗小何之後得到的鴻雁廠青年才俊,怎麽會變成一個如此庸俗不堪的酒囊飯袋,究竟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還是郝為軍褪盡了迷彩包裝後還原成了本色?一部法國電影中的一句台詞深深地刺激了她——他手指甲黑乎乎的,本性難移。

這天早晨是近一段時間溫寅運心情最好的,昨天是許遙第一次答應他在海陽路過夜,他同許遙挑燈夜戰,似乎要把近來所有的憋屈統統發泄掉,他承認自己越來越離不開許遙了,越來越依賴許遙了,他過去隻把許遙當作戰利品當作性工具,從來不屑與她商量鴻雁廠的大事小事,現在他思來想去終於醒悟到:從蘇喜墾手裏接收過來的正資產其實隻有許遙一個人,小徐還算不上是資產,其他的一切統統都是負資產,他開始珍惜這份唯一的資產了。

溫寅運自己把車停在了路邊,待會兒駕駛員會把車開到車庫的,溫寅運剛下車就發現總裁辦主任正焦急地等著他,原來有十幾個工人在他辦公室等著他,說是代表全廠不願下崗的所有工人來和廠長談判的,廠辦主任希望他出去躲一躲暫避鋒芒,溫寅運一聽就火冒三丈:“你們沒有想到做好工人工作,反而要我躲出去,我一個堂堂的鴻雁集團黨委書記總裁為什麽要東躲西藏,下崗又不是我溫寅運發明的,我不怕和工人對話!”溫寅運從來對自己的口才高度自信,他從心底看不起這些工人,他覺得僅以一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就足以完勝這些烏合之眾,他把自己的包交給了總裁辦主任,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廠門,走進了辦公室。

“溫總這個點來上班算怎麽回事兒啊?到公司和外麵開會不可能這麽快結束,如果不開會這會兒才來上班就算遲到了,現在看來總裁可真是來去自由啊!”陰陽怪氣地說這話的是金孝義,他要給溫寅運一個下馬威。溫寅運確實沒想到金孝義會在大庭廣眾麵前這樣毫無顧忌地給自己難堪,他一時竟無語相對,想發作又怕局麵失控,他稍一低頭便瞥見了自己在辦公桌玻璃下壓著的一段達爾文名言——脾氣暴躁是人類較為卑劣的天性之一,人要是發脾氣,就等於在人類進步的階梯上倒退了一步。他開始冷靜下來轉怒為笑:“謝謝職工的關心,我剛才順路去探望了一個病人,鴻雁廠的一個老工人中風後半身不遂很痛苦的。”溫寅運以柔克剛化解了金孝義的第一個攻勢。

金孝義站起身來激動地大聲說:“我們是受所有職工的委托要求總裁維護職工的切身利益。”溫寅運眼睛盯著金孝義,他認為自己抓住了金孝義的把柄,可以轉守為攻了:“代表所有職工?中國現在是法製社會,大家知道法律大體上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實體法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它主要是界定什麽樣的犯罪適用什麽樣的刑事處罰,通俗地說就是犯了罪應該判幾年;另一種是程序法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它主要界定了定罪量刑的過程,通俗地說就是犯了罪怎麽判。現在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金孝義說你們代表了所有職工,我想請金孝義說說產生你們這些代表的過程,隻有過程合法結果才可能合法,金孝義你們這些代表是怎麽被全體職工選出來的?何時何地開的會哪些人參加?是表決的還是投票的?表決和投票的統計結果可不可以在這裏公開?你們的所有活動依據的實體法程序法是什麽?是國家什麽法律、上級什麽政策、或是鴻雁廠的什麽規章製度?”溫寅運的一連串發問確實鎮住了一些職工,金孝義不得不坐了下來,溫寅運抓住時機加強了攻勢:“我在鴻雁廠就是從工人中成長起來的,在座的有些師傅可以說是看著我成長的,我對鴻雁廠的工人師傅有著深厚的感情。紡織行業的壓錠減員不是鴻雁集團一個企業的現象,也不是東昱省獨有的現象,這是中國改革開放必然要經曆的過程,政策都是上麵定的,我們隻是執行政策對號入座。”金孝義終於認為自己也抓住了溫寅運的軟肋:“按照溫總的意思,這一切都是國資委定的,鴻雁集團和溫總隻是台上的木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那我們坐在這裏不是瞎耽誤功夫嗎?我們隻有到國資委去,去找到操縱木偶的人。”他邊說邊站了起來要往外走。溫寅運盡力控製著自己:“金孝義你別激動,你找到國資委,國資委還是會轉到集團來解決的。”“那我們再找國資委的上級一直找到能解決我們工人困難的地方為止。”溫寅運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你們究竟要解決什麽困難呢?”“我們要收入不下降!”“我們要保住飯碗!”“我們要養家糊口!”“我們上有老下有小,下崗了你們叫我們怎麽辦?”工人們七嘴八舌像炸開了鍋。溫寅運站起了身大聲地說:“大家靜一靜,壓錠和減員都是上級的決定,我無權改變,減員的具體操作辦法也是上麵定的,我們隻是執行者,我能做的就是對一些有特殊困難的職工給予適當補助,我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說了,希望大家回到工作崗位上去,一定要相信黨相信組織!”“我們相信黨相信組織幾十年了,到頭來人老珠黃了,把我們一腳踢開,你叫我們還怎麽相信?”“相信相信,你如果也下崗了還會說這種大話嗎?你老婆下崗了你還會說這種大話嗎?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站著說話不腰疼。”“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我們到國資委去!”金孝義振臂一呼工人們蜂擁而出。

溫寅運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出現了。國資委領導在找溫寅運上任前談話時,將鴻雁集團的穩定工作放在非常突出的位置,一再告誡他要密切注意職工思想動態,要將群體性上訪事件控製在萌芽中,要切切記住現在是穩定壓倒一切,對待職工群眾擺平就是水平,千萬不能給領導添亂。金孝義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使得他到鴻雁廠燒的第一把火就把自己點著了。他拿起電話要通了國資委的分管領導,簡單匯報了情況並故作神秘地暗示蘇喜墾可能是幕後黑手影子老板,分管領導嚴厲地批評了溫寅運:“領導在會上怎麽說的,在任領導不能隨意議論卸任領導,老蘇在的時候鴻雁集團沒有一起上訪事件,你屁股還沒坐熱,就發生這樣的事,你自己控製不了局麵還胡亂猜疑,真不像話!等會兒讓許遙到國資委把職工領回去,我再強調一遍,誰家的孩子誰家抱,各自守土有責,一定要嚴防死守,否則國資委領導整天接待職工上訪都來不及!我提醒你,絕對不能發生鴻雁集團職工到省委省政府上訪的事件,如果發生了,這就是一個政治事件,你掂量掂量吧!”溫寅運悻然放下了電話,又要通了許遙的電話讓她辛苦一趟到國資委去領回職工。

這些職工被領回到鴻雁集團後,溫寅運許遙一起同他們座談,耐心聽取了他們的訴苦,原則性地表示盡最大可能靈活掌握上級規定的政策,公平公正公開地做好減員工作。

職工們散去後,溫寅運朝許遙使了個眼色後,自己上了頂樓辦公室,稍過了一會兒許遙也上來了,溫寅運緊緊地抱住了許遙,兩人親吻著,溫寅運的手在許遙胸前用力捏著,許遙讓他把手伸進衣服免弄得皺外衣:“你還有心情?”溫寅運狠狠地說:“他們越是這樣,我越興奮。”說著就抱起許遙,許遙堅決地製止了他:“一定要小心,聽說上午金孝義說你遲到了,說明他們盯上我們了!”“金孝義,我叫他吃不了兜著走!”許遙推開了溫寅運:“我不這樣看,我們為什麽不能利用好他呢?他們會有多高的要求呢?”“你是說收買他們?”“不僅是收買他們的要求,連他們的人也一起買下來。”溫寅運恍然大悟:“讓他們當工賊!估計敢出頭的都已經出頭了,全集團也就是這十幾個人了。這樣,先把這些人分開,分而治之,把一些技術好的老師傅調到外加工去,表麵上是下崗了,實際收入會更高些,一箭雙雕,既擺平了他們,又讓他們作出了下崗的榜樣,金孝義呢,就讓他當個工會專職幹部,作為工人代表見證鴻雁廠的職工分流下崗工作,你去操作吧。”許遙點點頭,溫寅運色迷迷地盯著許遙:“人家也是像我這樣離不開你嗎?”許遙知道溫寅運是什麽意思:“說什麽呢?你再這樣我走了。”溫寅運又把她拉進懷裏:“我們倆搭檔能幹大事。”許遙苦澀地回了一句:“我倆又何嚐不是工賊呢?”溫寅運淫笑著回答:“黃色工會的兩個大工賊!”溫寅運堅決地把不那麽堅決的許遙抱到了裏間的沙發上﹍

溫寅運和許遙聯手用軟硬兼施的兩手製服了所謂的工人代表,這些工人代表很容易地被收買了,他們一個個華麗的一轉身就變成了鴻雁廠職工分流下崗工作的積極分子,他們現身說法勸服工人接受絲毫不容討價還價的分流下崗條件,然後拿著被成功說服的工人名單邀功領賞。金孝義已經堂而皇之地坐進了廠工會的辦公室,從此可以不再穿沾滿油汙的工作服了,雙手可以不再有似乎永遠洗不淨的油汙了,也從此不再會因維護機器不善而倍受領導和工人兩麵夾擊。坐在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裏,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的感覺真是無比愜意,不說工會的外快就是工資單上的收入也比車間有明顯增加,他在前妻陳曉鳳麵前腰也開始挺直了,頭也開始抬高了。

在陳曉鳳和金孝義離婚的最初幾年裏由於金孝義對女兒的反複灌輸,女兒對陳曉鳳的敵對情緒強烈,陳曉鳳總覺得自己有負於女兒,除了承擔女兒的全部生活費學費外,還經常送些吃穿用的東西給女兒,隨著時間地推移和女兒的長大,母女倆的關係逐漸複蘇,陳曉鳳到金孝義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女兒讓父母複婚的願望也越來越直白和強烈,女兒甚至經常在陳曉鳳來看她時借故溜出去以便給父母創造條件,女兒的心思陳曉鳳是心知肚明,她也曾不止一次地動過心,也不止一次地在金孝義地百般懇求下滿足他的性要求,可是每一次當陳曉鳳走近金孝義時都會產生一種自己在往回走的感受,金孝義當了廠工會幹部後,陳曉鳳為前夫升遷而湧起的欣慰興奮情緒,很快被金孝義的小人得誌誇誇其談結結實實完完全全地覆蓋了。

今天陳曉鳳買了一些女兒愛吃的菜興衝衝地來到了金孝義的家,金孝義已經下班,女兒還沒有回家,陳曉鳳在廚房忙碌著,金孝義在她背後撫摸著她,近來陳曉鳳感覺金孝義對她越來越放肆,她隱隱感覺到金孝義認為她是上趕著追求他,他已經可以在她的身上任意宣泄欲望了,這使陳曉鳳很是反感。金孝義的兩隻手肆無忌憚地伸進了陳曉鳳的胸罩裏摸捏:“女兒快回來了!快把手拿出來。”“我就是要讓女兒看到她媽媽還是離不開我的。”“噢,我明白了,你是要告訴女兒當年我們離婚是你不要我的。”金孝義沒有回答,卻加快了動作,陳曉鳳感覺到了金孝義強烈的身體反應,她想掙脫可被他從背後緊緊抱住動彈不得,金孝義抽出一隻手扯下了陳曉鳳的裙子和內褲,不知何時金孝義自己的褲子已經褪到了膝蓋下,陳曉鳳心中升起一種被強暴的恥辱並很快傳遍全身,不想正在此時女兒開門進來,金孝義卻還是旁若無人地繼續著﹍女兒失聲叫了一聲,退回去關上了門。當金孝義心滿意足地趴在陳曉鳳背上:“曉鳳,我們複婚吧,我要你!”陳曉鳳拉上了自己的裙子轉過身來冷冷地回答:“你還沒問過我要不要你呢!”金孝義有些吃驚地說:“我現在已經是正科級幹部了,工會副主席都已經59歲了,還有半年我也許就成了集團工會副主席正處級幹部了。許遙說她實在忙不過來了,說不定我會一不小心當了集團工會主席那我就是局級幹部了﹍”陳曉鳳走到了門口回轉身來:“金孝義,你知道鴻雁的工人背後都叫你什麽嗎?”沒等金孝義回答,陳曉鳳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叛徒內奸工賊還有——漢奸!”說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間重重地關上了身後的門,扔下了褲子還掉在地上的傻傻的金孝義直挺挺地站在那裏﹍

溫寅運和許遙指揮著金孝義們,在鴻雁集團犄角旮旯忙著滅蟲除草,卻還是防不勝防,因為“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鴻雁集團的職工上訪﹑產品質量曝光﹑拖欠供應商貨款﹑顧客在公共傳媒投訴等各種突發性事件仍然層出不窮,在上級領導供應商消費者職工心目中,鴻雁集團已經從國有企業改革開放的成功典型變成了國有企業改革開放的失敗包袱﹑已經從國有資產變成了國有負資產﹑已經從眾人垂涎的香餑餑變成了人見人怕人見人扔的燙手山芋。

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過程中既麵臨著洶湧澎湃的激流也常常遭遇深藏不露的暗灘;既要奮力砸開姓社姓資(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方方麵麵社會主義資本主義的屬性爭論)的重重鐐銬又要細心拆除畫地為牢(1949年中共取得全國政權後提出的向蘇聯一邊倒﹑打掃幹淨屋子再請客﹑另起爐灶等對外交往戰略思想既有積極意義也有不可小視的消極影響)的層層樊籬。20世紀80年代後期發生在海南的一場爭論就折射出了砸開鐐銬拆除樊籬的艱難。也正是有了20世紀90年代初的“東方風來滿眼春”,中國的改革開放才得以昂首闊步地向縱深推進,東昱鴻雁集團就是在這個背景下迎來了一個命運攸關的機會,東昱省政府決定境內外合資合作整體開發鴻雁集團所在的地塊。

應當說曆史對蘇喜墾是有些偏愛的,讓他在中國改革開放的初期有一片施展自己才華的天地,他緊緊抓住了這次機會創造了一小段鴻雁廠的輝煌。可惜的是他囿於文化底蘊和眼光眼界在一陣衝刺之後就盡顯後勁乏力;更可惜的是他無限地放大了曆史機遇﹑無限放大了自己的能力﹑無限放大了曆史機遇中的權力;可惡的是他晚節不保,沒能守住自己的政治經濟的“貞潔”。從放縱私生活開始用一個又一個更多更大的錯誤來彌補以往的錯誤,他周圍的人更是推波助瀾肆意妄為;更可惡的是他在明白自己即將失去權力時,默許支持縱容自己的情人親友,瘋狂吞噬國有資產並通過精心編織的關係網網住了一批保護他的人,又通過自欺欺人的伎倆謀略設計了一係列陷阱,客觀上在退休後繼續損害國有資產。蘇喜墾雖然逃脫了法律的製裁,但逃脫不了良知道義的製裁,更是無論如何逃脫不了曆史的無情製裁。人在做,天在看,人們有理由充分相信秉筆直書的曆史是既不會虛美也不會隱惡的。

應該說曆史對溫寅運也是不薄的,給了他創造鴻雁集團新曆史的機會,他可以最大限度地爭取動遷費用在東昱的遠郊重建新廠區,引進具有當時世界一流水平的生產流水線,不斷開發新產品,做大做強做好鴻雁品牌,經過瘦身強體的市場取向的係統改革,將鴻雁集團引上更新更寬廣的征程。可溫寅運癡迷的卻是另外一條道路。不斷傳來的蘇喜墾周圍的人個個暴富的信息極大地刺激了溫寅運,他越來越意識到這次鴻雁集團的整體動遷,是老天爺給他溫寅運最大最後的一桶金,他在集團黨政聯席會議上振振有詞地說:要高度重視這次整體動遷,要抓住曆史機遇給東昱重建一個更新更美的鴻雁集團,作為現任集團黨委書記總裁他要親力親為,他宣布從今以後集團黨委工作由許遙負責,集團行政工作由海賡負責,一般工作無需匯報,一般會議不再參加,重大事情由他拍板,他要集中精力抓好動遷工作。

東昱省政府對鴻雁集團所在地塊的開發規劃應當說是大手筆的,這個地塊有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石庫門民居的整體開發,采用修舊如舊的辦法最大限度保留建築的原有風貌,動遷出一樓的全部居民和二樓三樓的部分居民,引進特色餐飲小吃畫廊禮品店創意園區,形成東昱最有地方特色的旅遊觀光區;另一部分是建築麵積超過45萬平方米的商務中心,其中有一個超五星級的賓館﹑三幢商務樓﹑建築麵積超過25萬平方米的購物中心。這個地塊由注冊在美國的大財團和東昱省國昌投資有限公司合資開發,境外的大財團全權委托控股公司東亞投資有限公司操作具體事宜,溫寅運這天接到通知明天上午10點,東亞投資有限公司代表要到鴻雁集團參觀。溫寅運立即吩咐集團總裁辦做好接待的一切準備工作尤其是介紹鴻雁集團的PPT,他在下班前特意又看了一次PPT,確認無誤後才放心地到海陽路同許遙幽會去了。

第二天上午10點剛過溫寅運到集團門口迎候外方代表,等到10點15分還不見外方代表蹤影,溫寅運不耐煩地要總裁辦主任打電話問,問詢的結果是外方代表已到了鴻雁集團,正在廠區參觀,溫寅運一臉慍怒地責問傳達室,傳達室的回答是現在廠對外交往非常多,不可能做到每個人都登記,人手不夠忙不過來。溫寅運對這種明顯的文過飾非很反感又司空見慣無可奈何,他沒有耐心再聽傳達室囉嗦的解釋,就叫總裁辦主任去廠區尋找,自己到頂樓辦公室等候。

溫寅運在頂樓辦公室等了足有半個小時,才聽到樓梯響,總裁辦主任把客人帶了上來,客人是一個高挑的略顯豐滿的華裔漂亮女性和一個精幹的黑人男青年。女性遞給了溫寅運一張名片:“對溫總,我是久仰大名啊!在中國這麽年輕就擔綱這麽大的企業真是不容易啊。東亞公司的索菲亞,這是我的助手保羅。”溫寅運站起身來與索菲亞和保羅握了握手:“溫寅運。”旁邊的總裁辦主任把溫寅運的名片發給了客人。索菲亞:“抱歉,溫總,剛才我們早到了幾分鍾,我就到廠區轉了一圈,現在能允許我參觀您的辦公室嗎?”溫寅運無奈地把他們帶到了裏間參觀,索菲亞的眼光掃視了周圍,推開盥洗室看了看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溫總,您這兒真是別有洞天啊。”“索菲亞女士,這裏是外賓接待室,所以是鴻雁廠比較講究的地方。”

幾個人回到了外間,在沙發上甫一坐定,溫寅運就想介紹情況:“索菲亞女士,我先介紹﹍”索菲亞優雅地打斷了溫寅運:“對不起溫總,正式的相互介紹和會談要用各自的官方語言,我能聽懂漢語,可保羅聽不懂漢語,如您能說英語也可以,我們可以節約不少時間。”“好的,那我們就通過翻譯吧,正規些,我也擔心其他人聽不懂英語。”溫寅運硬著頭皮回擊了索菲亞的攻勢,示意總裁辦主任去找翻譯。

索菲亞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容,她已比較詳細的了解了溫寅運的經曆,她斷定溫寅運的英語水平遠沒有達到可以流利交流的程度,她是要給溫寅運降降溫敗敗火。

翻譯到來之後,溫寅運開始介紹,由翻譯譯成英語,索菲亞用英語介紹,再由翻譯譯成漢語,中途索菲亞不客氣地糾正了翻譯的幾次誤譯。溫寅運強調了鴻雁廠幾年來的累計巨額利稅,索菲亞點出了鴻雁集團的賬麵利潤有水分,事實上已經虧損;溫寅運強調了鴻雁集團上萬名職工的安置,索菲亞點到了鴻雁集團在冊職工和在崗職工的巨大差額;溫寅運強調了鴻雁集團所在地段的級差地租,索菲亞指出了目前鴻雁集團所在地塊及周邊環境的髒亂差;溫寅運強調了鴻雁集團的實際麵積,索菲亞剔除了鴻雁集團所有的違章建築麵積隻承認國家房屋管理部門出具的建築麵積證明;溫寅運強調此次動遷涉及到上萬名員工的切身利益,索菲亞指出了單位動遷和居民動遷的重大區別,並重點突出了一點——東亞公司隻同鴻雁集團這個企業法人有業務關係,同鴻雁集團任何自然人沒有任何關係。

這初次談判是索菲亞同溫寅運的初次較量,連鴻雁集團總裁辦主任和翻譯都認為是索菲亞掌握了全部的主動權,溫寅運是節節敗退,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索菲亞對溫寅運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窘相心中竊喜,她深諳職場談判緊張鬆弛之道,便馬上換了一種口吻,親切地邀請鴻雁集團領導,晚上到她下榻的酒店餐廳共進晚餐,在起身告別時索菲亞似乎隨意地問了一句:“溫總,我聽說奚秋瀟也在鴻雁集團,您認識他嗎?”“您認識他?”“有過一麵之緣,他今晚能來嗎?”“他已經調出鴻雁集團了,再說都是集團領導,他在鴻雁時,隻是一個車間管理員,他出現在這種場合,方便嗎?”索菲亞微微一笑:“是我買單啊,就吃個飯有什麽不方便呢?當然主隨客便,溫總以為不方便,那就算了。”“那我盡量聯係他,就是不知能否聯係得上。”“我就這麽隨便一說,您看著辦吧。”索菲亞同溫寅運握了握手,款款地離開了。

總裁辦翻譯在離開頂樓辦公室之後,立即把溫寅運同索菲亞的全部談話內容向許遙作了匯報,許遙表揚了幾句後,叮囑翻譯要及時全麵準確地匯報。

許遙這天一直在等待溫寅運來向她通報與索菲亞談判的情況,可直到下班也沒等到溫寅運,等到18點30分也沒有接到參加索菲亞宴請的通知,許遙打了個電話給總裁辦,那邊無人接聽,她要通了集團門衛的電話才得知溫寅運早就離開集團了,許遙知道自己這是傻等了。要麽是翻譯聽錯了時間,要麽是溫寅運耍了花招,無論是由於哪一種情況,溫寅運都應該與自己先通通氣,許遙此時更加覺得自己對溫寅運以前采取的所有防範措施都是太及時太必要了,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提升防範措施的級別,許遙想來想去對溫寅運應該要出示橙色預警了。

索菲亞看到溫寅運隻身一人前來赴宴有些意外:“溫總,怎麽你大領導先到了,可我知道大陸官場是有規矩的,最大的領導總是最後出場的。”溫寅運也不甘示弱:“索菲亞女士怎麽也是最早到呢?噢,您的助手不了解中國職場的規矩。”索菲亞解釋道:“我的助手今晚有別的事,再說晚上吃飯咱們不談工作,嘮嘮家常,他不懂中文,坐在這裏也不自在,我就不難為他了。”溫寅運露出了非常理解的神態:“都一樣,我的助手也都是擺設,企業老大難當啊。”“中國國有企業的老大還難當啊?中國國企老大的權高位重在全世界可是名列前茅的啊。”“您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中國的社會結構同你們那兒大不一樣,我們的一個職工什麽事情都找單位領導的,大到社會穩定、企業發展、政治變化、經濟起伏,小到夫妻失和、兒女不孝、鄰裏糾紛、婚喪嫁娶,都能嚴絲合縫地聯係到單位、聯係到單位的老大。”“這主要是因為你們向職工收去了太多的權力,這是一麵硬幣的兩麵啊,一麵是無限大的權力,另一麵就是無限重的責任。”“可是權力和責任不對稱啊,我這個老大有多少權力呢?”索菲亞眯著眼睛笑嘻嘻地說:“這麽說,是我找錯對象了,您是說鴻雁集團動遷的事您拍不了板,那我隻能找你們的上級了。”“不,不是這個意思,鴻雁集團動遷是塊難啃的骨頭,上級早就明確了守土有責,隻要不發生群體性的上訪事件,我就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麽說溫總在鴻雁集團是能夠乾坤獨斷的,有關動遷的所有事宜,我隻要同溫總一個人談就OK了?”溫寅運喝了一大口酒拍了拍胸脯:“是這樣的,我一個人說了算,所以我的助手一個都不帶,免得囉嗦。”索菲亞喝了一口飲料:“溫總,我在哈佛商學院是學管理的,我在畢業論文中提出了一個觀點:一個好的企業老大隻需要做三件事,第一件是把握企業的正確方向;第二件是設計企業文化;第三件是助手們一時做不好做不了的事。您現在管得那麽多不怕把自己累壞啊,再說,也不怕有反側啊!”高度的茅台酒,已經使溫寅運的臉微微泛紅:“不怕,我已經掌握著他們每個人的生死簿,要想背叛我,那下場可就慘了!再說我是集權而不集事,我現在隻抓動遷這一件大事,其他事我都放手讓他們去做。他們知道我是能決定他們命運的人,我隻要知道誰是能決定我命運的人,就萬事大吉了。”索菲亞拿起飲料杯:“精辟!溫總,我敬你,你有什麽事需要我辦的嗎?”溫寅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說了句:“您要我辦的事會很多,我要請您辦的事也不會少。”溫寅運在同索菲亞告別時給了她一張紙條:“這是奚秋瀟現在的電話號碼。”“溫總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謝謝!”“能告訴我,你怎麽會認識奚秋瀟嗎?”“不能!”索菲亞故作神秘地說:“因為這同工作毫無關係。”

奚秋瀟在東昱財貿管理幹部學院分院接到了闊別多年的孫雋的電話,約奚秋瀟陪她回她過去住過的老房子看看,奚秋瀟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孫雋的老房子也就是在奚秋瀟家的這一片,奚秋瀟是擔心被鄰居們看見,但奚秋瀟更擔心的是,他同另一個女性逛馬路的情形傳到林蓁蓁的耳朵裏。於是奚秋瀟給林蓁蓁打了一個電話,簡要地介紹了孫雋並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孫雋極有可能是從國外留學歸來了,林蓁蓁表示同意他的猜測,陪老同學舊地重遊沒什麽,但不要接觸過多。林蓁蓁的通情達理使奚秋瀟非常高興,他便放心大膽地前去赴約了。

奚秋瀟在學校裏請假很方便,隻要說一聲有點事情就可以了。當他趕到孫雋的老房子時,孫雋已經在那裏了。奚秋瀟的眼光裏孫雋豐滿了成熟了滄桑了:“奚秋瀟你遲到了五分鍾,過去你是隻會早到不會遲到。”奚秋瀟看看表,心想也隻有彼此熟識的老同學才會對遲到5分鍾斤斤計較:“是的,我們倆調了個個,過去是你隻會遲到不會早到。”孫雋上下打量著奚秋瀟:“你變化不大啊,男人就是不一樣,50歲以前變化都不會太大,女人就不行了!你好嗎?調到學校裏去了?”“你變化不小啊,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變老了,是說你的氣質完全不一樣了,怎麽會給我有一種曆經滄桑的感覺呢?”孫雋看了奚秋瀟一眼,心裏覺得老同學的眼光不錯,她沒有正麵回答奚秋瀟,而是推了推老房子的底樓的門,門鎖著:“還記得嗎?你到我家來通風報信,被成師傅他們發現後,躲避不及的慌張樣…”“怎麽忘得了呢?像是自己作了什麽壞事倉皇出逃。”孫雋笑出了聲:“那時的人真是單純得可以啊,今天想想那是多大的事兒啊?”“為了這事兒,我被成師傅教育了幾個小時,也可以說我為你被訓了幾個小時。”“知道,我全知道,那時我就隻有一個想法,一定要讓你奚秋瀟相信我,我流的大部分眼淚不是為別的,而是為了你不相信我,現在想想真是傻得可以。”

兩人在老房子的周圍慢慢地散步。孫雋向前看著慢慢地說著:“奚秋瀟你剛才說我曆經滄桑,其實,你真想說的是不是我曆經風塵了?”“不,我絕不是那個意思。”孫雋笑了笑:“那就算我自己說的吧,我確實是曆經風塵了!那次在學校裏我為什麽要和你擁抱呢?因為我下定決心了,這個決心就意味著可能會曆經風塵。所以在此之前,我要和一個幹幹淨淨的人完成一個幹幹淨淨的純潔擁抱,來做一次純情感的徹底了斷,盡管這種情感可能是單向的,但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就在奚秋瀟充滿感情地期待孫雋的進一步敘述時,孫雋卻戛然而止:“不說我了,說說你吧,就安安穩穩在學校當老師了?沒別的想法了?”“我剛調到學校,再說學校對我挺好的。”孫雋顯然有些失望,她微微地搖了搖頭輕輕地歎了口氣:“正人君子都躲清靜去了,就隻剩下歪瓜裂棗招搖過市了。奚秋瀟,我剛才說你變化不大其實並不是僅僅說容顏的變化,而更是說與時代的進步相比,你個人的進步太小了,這種進步是綜合的概念,既不單單指金錢職位,也不單單指學曆職稱,你聽了別不高興,我對你的現狀,很有些失望!”孫雋看著奚秋瀟,奚秋瀟被孫雋的一席話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但心裏卻覺得孫雋是說出了林蓁蓁想說而沒有說出的話。“奚秋瀟,你有女朋友嗎?”奚秋瀟點點頭。“她漂亮嗎?”奚秋瀟又點點頭,孫雋覺得可能自己的話說重了便勸慰他:“奚秋瀟,你別不高興,我真是為你好,我說過你保護了我,我終身感激。我結婚時還給你發過徐誌摩的一段文字——我將於茫茫人海尋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這些年的一切都不會告訴你,隻能告訴老同學一句——往事不堪回首。《北京人在紐約》我看了無數遍,可那個電視劇還是浮光掠影的,我的故事比王起明來,那可是精彩曲折多了!我現在還幾乎天天要聽劉歡唱的那首歌《千萬次的問》——我已經變得不再是我,可是你卻依然是你。問我到底恨不恨你,問自己,你到底好在哪裏?好在哪裏?千萬次地問!這首歌我聽了無數遍,也問了自己無數遍,還是沒有答案,我是希望能有一天,在你奚秋瀟身上找到答案啊!”孫雋的眼睛有些濕潤。奚秋瀟看著孫雋笑了:“別把我看得那麽小家子氣,老同學今天的一番諍言會長時間地影響我鞭策我。你剛才不是問我女朋友嗎?介紹她,我隻需要四個字——晶瑩剔透。”孫雋慢慢品味著這個評價:“晶瑩剔透,那你的那位在當今可是稀罕的珍寶啊。奚秋瀟啊,‘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這些年來,我對中國人有了新的認識,中國人的欲望像火山爆發時岩漿迸發那樣,蔚為壯觀,令人瞠目結舌,這次回國來,我算是真正見識了什麽是窮奢極欲!人家李嘉誠簽了一個大單,隻獎勵了自己幾塊餅幹,而在現在中國大陸,隻有你孤陋寡聞不知道的,而絕沒有不可能的事!僅僅是補償嗎?不像!我覺得不少中國人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恐懼,所以拚命地在透支欲望,物質追求無休無止性欲發泄毫不節製控製他人無法無天。別的我不敢說,就性能力而言,中國男人同外國男人根本無法比擬,為什麽還這樣樂此不疲不自量力呢?噢,你還沒結婚,少兒不宜!”孫雋說著自己臉上竟有些紅了,奚秋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話糙理不糙,你說話確實比以前犀利多了,不過,很深刻,我也覺得中國人的欲望失控了,很可怕!你說這究竟是為什麽?”孫雋似乎早有思考:“中國人被無神論害苦了,心中沒有神靈,不求來世,不相信天堂地獄,就沒有敬畏,就不受節製。中國人被人造神洗腦統馭久了,而人造神都會有坍塌的一天,當人們看到長期頂禮膜拜的人造神支離破碎汙穢不堪的殘片時,僅存的信念就蕩然無存了,隻有依靠縱欲來獲得某種補償某種平衡。而這樣會不會成為中國人更深更大苦難的濫觴呢?”孫雋說得有點動情,奚秋瀟聽得也有些入戲,他覺得孫雋這些年一定受盡了生活的磨難,說話雖然有些偏激,但還是很深刻的:“孫雋,你成熟多了,思想深邃多了。”孫雋聽著奚秋瀟一本正經的評價,噗哧一聲笑了,這一笑在奚秋瀟眼中多多少少映現出花季時的那個孫雋了,奚秋瀟的眼神有些異樣了。這一切沒能逃過孫雋的眼睛,她的眼神也掠過一絲異樣:“這麽說,我們兩人的距離又近了?你對我另眼相看了?”奚秋瀟被孫雋的話頂到了牆腳,一不小心說了句大實話:“畢竟,我們現在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孫雋見奚秋瀟又認真起來了,便哈哈大笑起來,恢複了長期浸潤於適者生存法則的那份老辣通透:“噢,兩個世界,你是社會主義世界,我是資本主義世界,中國不是正在走向世界嗎?那是走向社會主義世界呢?還是走向資本主義世界呢?”她說著掏出一張名片給奚秋瀟:“好了,不開玩笑了。我要在東昱工作一段時間,保持聯係,有事隨時可以找我。”奚秋瀟看到名片上印著中英文,中文是索菲亞——東亞投資有限公司董事局代表。

“奚秋瀟,看來我們兩次約會的地點,我都是選對的,但願我們兩人都會留下一些晶瑩剔透的回憶!我估計,你是不會再來約我的,那我們就此別過了!”奚秋瀟手裏掂著索菲亞名片的份量,眼睛看著孫雋的身影漸漸消失,心裏想著孫雋的臨別之言百感交集。

許遙對溫寅運的橙色預警包括了要求溫寅運駕駛員定期向許遙報告老板的行蹤,總裁辦的翻譯和溫寅運的駕駛員都是負責鴻雁廠幹部人事工作的許遙精心挑選的,這是其一;其二是這些在領導身邊的人都已被生存環境鍛煉得有模有樣而無情無義,鍾欣馳溫寅運的調離、許遙在蘇喜墾麵前的份量、蘇喜墾的被迫退休、溫寅運同許遙的快速聯手、許遙在溫寅運麵前的無所顧忌、鴻雁集團一係列大動作背後的影子,所有這一切都讓這些人看到了許遙在鴻雁集團權力基礎的相對穩固、縱橫交織的關係網、浮出水麵的顯性能量、深潛水底的隱性能量;其三,國資委最近剛剛下達一項任命,任命許遙任鴻雁集團監事會主席,這是與董事長平級的位置,還有一點意味深長,溫寅運是集團黨委書記,但沒有兼集團董事長,而蘇喜墾是兼集團董事長的。這一切都被鴻雁集團周圍的那些人分析得很透徹。溫寅運和許遙的聯手是暫時的,對抗則是永恒的,而一旦真正對抗,鹿死誰手還在未定之天。由於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素,鴻雁集團的大部分高層管理人員寧願許遙勝出,而不想看到溫寅運勝出。所以人氣在許遙一邊。

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如今的鴻雁集團,人氣就是武器,所以,許遙就是草頭王。溫寅運身邊的人紛紛倒戈,競相將諂媚的信號向許遙拋去。魯迅先生曾猛烈地抨擊中國租界裏“徙倚華洋之界,往來主奴之間。”“臨下欺,事上諂。”的小人,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也塑造了很多“惡狼麵前是綿羊,狐兔麵前是惡狼。”的典型形象。中國20世紀50年代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中出現了大量告密者,不僅是同事間,連夫妻間、父子母子間、兄弟姐妹間相互告密也層出不窮,這是絕對不能用一句對黨忠誠可以一言以蔽之的,也是不能簡單套用對曆史問題“宜粗不宜細”的原則而可以輕易原諒的。這些人盡管經曆不同、身份不一、性格有別、結局迥異,但共有一個鮮明的標識:無風骨、無底線;共有一個嚴重的後果:戕害同類,汙染環境。蘇喜墾,溫寅運,許遙等都做過告密者,也都被告密者告過密;他們都曾充當過惡狼,也都曾淪為過綿羊狐兔;他們都曾向上麵諂媚過,也一直在被下麵諂媚著;他們用忍辱負重從上級獲得和保全了權位,也用權位利益攫取了下級的那點可憐的尊嚴。

西漢劉向在《說苑·雜言》中寫道:“與善人居,如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則與之化之。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之。”蘇喜墾,溫寅運,許遙等在他們職業生涯的前期,在精神文化政治生態都比較文明清朗的環境裏,他們也都曾與善人居並程度不同地與之化之,可在他們職業生涯的後期,在精神文化政治生態比較愚昧混濁的環境裏,他們都長期與惡人居,亦迅速地與之化之,所謂從善如流從惡如崩。真正可悲地是他們久而不聞其臭,甚至以醜為美,以臭易香;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許遙就是在學習了蘇喜墾溫寅運成功經驗,汲取了他們失敗教訓之後茁壯成長後來居上的,現在她得心應手樂此不疲地接收著來自多方麵渠道的有關溫寅運方方麵麵的信息,經過對一係列信息的綜合分析判斷,許遙覺得還缺乏至關重要的來自東亞投資公司的信息,許遙大膽地想到了又險又妙的一招——通過奚秋瀟找到索菲亞。

奚秋瀟意外地接到了許遙親自打來的電話:“奚秋瀟,好久不見了,聽說你現在很好,真替你高興,就是要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啊,你在學校會前途無量的,有什麽需要鴻雁集團做的嗎?”奚秋瀟對許遙不冷不熱地應付著:“謝謝許書記還想著我,不是說我隻會講嗎?想來想去也隻能吃開口飯了,謝謝您成全了我!一個教師現在好像沒有什麽需要企業做的。”“那好,祝你事業一帆風順,我幫你照顧好林蓁蓁就可以了,希望能早一點吃到你們的喜糖。”奚秋瀟拿著電話聽筒的手顫了一下,他感覺到了許遙言語間赤裸裸的威脅利誘意圖,為了林蓁蓁他隻能委曲求全:“許書記,我知道您一直都挺照顧林蓁蓁的,小林在我麵前說過好多次,要好好謝謝許書記,什麽時候您方便,我和小林一起來看望您。”許遙見奚秋瀟語氣明顯和緩了,知道這一招已奏效便直奔主題:“奚秋瀟,聽說你認識東亞公司的索菲亞?”奚秋瀟在許遙打來電話的那一刻,已對她的用意猜出了大概:“她是我中學同學,畢業後從沒聯係過,突然從海外飛來了。”“你們見過麵了?”奚秋瀟稍稍猶豫了一下:“對,我們曾是鄰居,我陪她在她的老房子附近轉了轉,算是尋找兒時的記憶吧!”“那挺浪漫的,你不會為了這個漂亮的女老板把我們小林拋棄了吧。”“怎麽可能呢?中學畢業都多少年沒聯係了,從天真無邪的女學生到馳騁商界的女老板,這中間一定發生過許許多多耐人尋味的故事,中國成人學校的一個普通教師同美國風姿綽約的一個女企業家之間隔著千山萬水呢,您說是嗎?許書記。”“我說嘛,奚秋瀟的腦子還是清醒的,噢,如果你有索菲亞的聯係方式能不能告訴我,溫總一時找不到她的名片了。”奚秋瀟知道許遙在撒謊:“她那天是給過我一張名片,我能為許書記做的恐怕也隻有這個了,一會兒我就把聯係方式發給您。”“好的,謝謝,我們保持聯係,多約約小林!等會兒我如果遇到她會告訴她的。”許遙滿意地掛了電話。

許遙和索菲亞約定在索菲亞下榻的賓館咖啡廳見麵。索菲亞看到許遙遞過來的名片上許遙的職務是:東昱鴻雁紡織股份有限集團公司監事會主席、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兩個事業上都自認為是成功女性,而且對自己各方麵又都比較自信的女人坐在了麵對麵,用特有的職業的專業的眼光審視著對方,這與其說是一種相互審美,倒不如說是各自在尋找著對方的缺陷各自挑選著對方的短板。

許遙落落大方地先說了話:“索菲亞女士,先要對您說聲抱歉,您上次到鴻雁集團來,正巧我在省裏開會,有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所以今天特意來拜訪您。”“許主席真是太客氣了,那天我和助手隻是隨便看了看,與溫總也隻是粗略地交談了幾句,絲毫沒有涉及任何核心問題。”“索菲亞女士一定是職場高手,見多識廣,想必對中國國有企業體製有所了解。鴻雁集團的正職幹部就隻有我和溫總兩個,鴻雁股份的董事會監事會都是由股東大會選舉的,您知道鴻雁集團股份的大股東是國有股,所以現任董事長是由省國資委黨委書記兼任的,而我是東昱省國資委任命的集團監事會主席,我是要直接對省國資委負責的。”索菲亞早已聽懂許遙這番話的話外音:“我在哈佛商學院是學管理的,我知道現代企業管理製度下,監事會主席監事長在企業決策中確實發揮著不可或缺的監督製約作用。在中國國有企業中,工會主席發揮著非常重要的調節職工關係的作用。從現代公共關係理論來分析,公共關係的實質就是調整調節公眾關係,而職工關係其實就是內部公眾關係,所以怎麽理解工會主席的重要性都不為過。”許遙聽了這一番話,深感坐在自己對麵的比自己小了好幾歲年的索菲亞非同尋常,她高談闊論投人所好地講了一大通,就是絲毫不涉及關鍵問題。許遙不得不亮出底牌:“索菲亞女士,這次鴻雁集團整體動遷上級領導很關心,因為這關係到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這關係到鴻雁集團股份上市公司形象、關係到鴻雁集團國有企業改革開放形象、關係到上萬名職工的切身利益,確實是非同小可啊。”索菲亞聽完這一段比她高大上的話還要高大上許多倍的話,從心裏不得不佩服中國大陸,某些幹部千錘百煉之後,練就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政治悟性政治謀略政治手腕,無論什麽樣的事情也無論繞了多數圈之後定能繞到事關中共命運國家命運的高度。索菲亞為了盡快結束這種令她透不過氣來的談話便直截了當地說:“許主席,如果我的理解準確的話,您今天找我的目的,是要告訴我鴻雁集團地塊的動遷,溫總一個人說了不能算,對嗎?”許遙笑了笑:“索菲亞女士果然精明過人,不過您的話也不全對,溫總和我兩個人說了也不能算,這同居民動遷不完全一樣,居民隻需要對自己的利益負責,居民是自己全部利益的唯一所有者,而我們隻是國有資產的授權經營者,並不是國有資產的所有者,理所當然也不是國有資產收益的所有者。”索菲亞客氣地擺擺手打斷了許遙的滔滔不絕:“許主席,這些我都懂,我隻需要知道,誰是最後拍板的那個人,我隻能同這個人談判。如果我找不到這個人或者說拍板的是兩個以上的人,我就隻能找你們的上級領導了,請求他將你們的決策程序限定在中方的範圍內,然後請他指定一個能拍板的人同我談。”索菲亞軟中帶硬的話讓許遙頗為吃驚,她隻能轉圜口氣:“索菲亞女士,我的表達方式可能不完整,我也尊重您隻同溫總一個人談判的慣例,我隻是在請求您在可能的範圍內支持我的工作,這工作畢竟既是我的職業也是我的飯碗,以免被人認為是擺設。即使退一萬步說,東昱省國資委還賦予我否決權的!”在許遙說出前麵那些話時,索菲亞還以為自己的威脅已然奏效,可聽到她的最後一句話時,真正見識了“這個女人不尋常”,她立即收斂了言語的鋒芒:“許主席,您的全部意思我都聽懂了,您放心,有任何重大的事項,我會及時向您通報,我也知道沒你的大力支持,我也做不好這份工作,咱倆相互支持吧。”索菲亞把許遙送到賓館大門口,目送著她的背影,心裏想的是如何將許遙培養成雙麵間諜;而許遙想起了那句著名的話:打鬼要借助鍾馗。

奚秋瀟調到學校工作以後,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大大增加了,他同林蓁蓁約會的時間方式也增加了,林蓁蓁就讀的業餘大學上課時間作了調整,每周兩個半天和兩個晚上。他經常在林蓁蓁晚上不上課時在老地方等她,今天他特別想見到林蓁蓁,因為他見到了烏謙疆,知道了一些情況。

奚秋瀟和林蓁蓁在區工人俱樂部閱覽室裏剛坐定,奚秋瀟就急不可待地告訴她:“烏老師回來了,中午他到學校來過了。”林蓁蓁聽後沒有特別地驚奇:“他怎麽樣,應該挺好的吧。”“我的感覺是不怎麽樣,他隻說了一句,說在餐館打工時,能夠站著靠在桌邊休息一下就已是很奢侈了。”“我也聽說出去的人,都不大愛講國外的事兒。”“我覺得烏老師這次回來可能同孫雋有關,他問我是否見過孫雋,兩人談了些什麽,他的情緒有些失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林蓁蓁問道:“他這次見到過孫雋嗎?”“我感覺是還沒有見過孫雋。”“神神秘秘的幹嘛呢?不說了,反正與我們關係不大。他們誰也不會幫到你的。”奚秋瀟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是的,與我們無關,我從沒指望要他們幫什麽,隻是當時後悔在爸爸媽媽的催促下給烏老師寫過一封信,信裏確實有想讓他幫忙的意思,後來他把信轉給了他弟弟,這就讓我一下子清楚了我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從此我就再也沒有主動聯係過他。我的直感是他這次回來是為了孫雋,那天孫雋也給我飽經風霜的感覺,兩人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麽,而且我想起孫雋出國前,約我到東昱五中見麵,她給我一種說好聽了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感覺,說不好聽就是“明知道山有虎傷人性命,放大膽闖虎穴去見上人”的感覺。她其實不是在向我告別,我不過是她告別儀式的道具,她真正是在同自己的過去告別,我為她深深可惜的是她的告別是整體性地告別、整體性的變化,原來的一點也沒剩下,連純真善良好像也沒剩下多少了﹍”奚秋瀟有點動情了。

林蓁蓁不喜歡奚秋瀟的固執,但喜歡他的執著;不喜歡奚秋瀟的誇誇其談,但喜歡他的博學強記;不喜歡奚秋瀟生活的單調,但喜歡他生活的專一;不喜歡他咄咄逼人的外在強勢,但喜歡他百折不撓的內心堅韌;不喜歡奚秋瀟的書生意氣,但喜歡聽他談古論今旁及中外;不喜歡奚秋瀟一絲不苟的生活方式,但喜歡他感情的細膩:不喜歡他對京劇的癡迷,但喜歡聽他講一些京劇的趣聞、京劇大師的逸聞、京劇的優美唱詞。見奚秋瀟還沉浸在回憶中,林蓁蓁輕輕地推了他一下:“行了,打住吧!再認真就要傷著自己了。”“不會的,我猜想,孫雋的出國一定是烏老師幫她辦的,兩人可能同居過,後來又分手了,很可能是烏老師覺得孫雋翅膀硬了,就要單飛,而孫雋很可能在認為自己已經還清了欠賬,就不辭而別了。”林蓁蓁瞪大了眼睛:“不會吧?你烏老師不是早就結婚了嗎?東昱教育出版社的那個編輯,她那時有事不是經常叫你嗎?”“我感到難過的正是這個,烏老師要真正幫她就不該趁火打劫,孫雋要真正潔身自好就不該自投羅網。我感到痛心的是,人怎麽可以這樣褻瀆自己神聖的感情呢?以後怎麽麵對自己和自己的親人呢?也許我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沒有懂得生活所迫的真正含義!相信我吧,我的這個猜測距離真相不會太遠!”林蓁蓁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一直盯著奚秋瀟,作為女人她當然希望男人有擔當負責任,她也能理解孫雋這種選擇的無奈:“你還是太書生氣了,男女間的事,其他人別想真正搞清楚。”奚秋瀟漸漸地回到了現實:“說的也是,我說出來了心裏好受多了。中學裏,我無意中看到了我不該看到的一幕並被動地卷了進去,現在是該打一個結了。現在,兩個當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告別了過去,我就再沒有任何留戀的意義了。我很喜歡馬克思的一段話——人類經過許多階段才把陳舊的生活方式送進墳墓,人類曆史的最後一個階段一定是個喜劇,人類將愉快地同自己的過去訣別!這最後一句話就是我自學考試學位論文的題目…”“奚老師,是不是可以下課了?”林蓁蓁難得有的一句俏皮話把奚秋瀟逗樂了,兩人離開了閱覽室,在回家的一路上,皎潔的月光投射出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索菲亞和溫寅運的談判已經有幾個來回了,各自都在試探著對方的底線,各自都在挑戰著對方的心理承受能力,各自都承受著上司的巨大壓力。兩人已經有兩個多星期沒見麵了,也沒有約定下次談判的時間地點,誰先主動提出談判,誰在心理上就輸了一局。

溫寅運剛剛受到了領導的嚴厲批評,他又不想輕易主動地約索菲亞,在辦公室裏焦躁地踱來踱去,他忽然想到了奚秋瀟,他找到了總裁辦主任,要來了奚秋瀟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對方回答奚秋瀟正在上課,溫寅運隻能耐心地等待,等到中午奚秋瀟的電話終於來了,溫寅運也是用許遙用過的一招對付奚秋瀟,即以林蓁蓁作為人質,逼奚秋瀟就範,奚秋瀟極力忍住內心的憤怒,林蓁蓁還在人屋簷下,他奚秋瀟怎敢不低頭?他不由得想起意大利著名電影導演貝爾納多·貝托魯齊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個人是曆史的人質。他用他的那部電影《末代皇帝》深刻地詮釋了這句話。《末代皇帝》就是想通過生動展示中國末代皇帝溥儀的命運來告訴觀眾:即使貴為皇帝也隻能是曆史的人質。影片中溥儀的家庭教師莊士敦說過一段話——皇帝從他登基那天起,就成為自己領地裏的囚徒,在退位後仍是。但現在他長大了,他會問為什麽他是所有中國人中唯一一個不能踏出自家大門的人。我想皇帝是這個地球上最孤獨的男孩。連皇帝都尚且如此,奚秋瀟對自己被許遙和溫寅運連續要挾也就不足為奇了,但他對林蓁蓁被裹挾進來成為人質非常內疚和擔心。

奚秋瀟隻能耐心地告訴溫寅運,自己同索菲亞僅僅是多年以前的中學同學,離開學校以後也沒什麽聯係,更重要的是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情,我奚秋瀟的薄麵在索菲亞的利益麵前微不足道,再說索菲亞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講,我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溫寅運問奚秋瀟,索菲亞是否同他談起過鴻雁集團,奚秋瀟如實回答隻字未提,溫寅運問他知不知道索菲亞最近上哪兒去了,在東昱還有沒有其他活動,奚秋瀟回答好像聽她提起過要到爺爺奶奶墓地祭掃。溫寅運在掛電話之前還不忘囑咐奚秋瀟有了索菲亞的任何信息迅速向他通報,因為鴻雁集團的興衰存亡也關乎著林蓁蓁的未來。

索菲亞確實是利用當下的一個空檔去爺爺奶奶墓地祭掃了,但更重要的是她在利用這一契機同溫寅運許遙打心理戰。她認為自己突然消失一段時間,會讓對手猝不及防而產生一些聯想,但消失的時間又不宜太長,幾天以後她又突然出現在鴻雁集團,交出了東亞公司的新方案並特意指出自己特地到位於日本東京的東亞公司總部作了匯報,這個方案就是公司上層的最新方案也是最大讓步了,如果鴻雁集團還是不能接受的話,那就隻能有兩個結果了:要麽是她引咎辭職,要麽就是她尋找新的談判對手。溫寅運知道這是對手在公開逼宮,雖然來勢洶洶,其實說明對手的日子也不好過,重大轉機地出現也許就存在於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他滿臉堆笑地接過了新方案表示會立即向上級匯報盡快給出答複。

溫寅運在決定同索菲亞攤牌之前要拿到上級公司的尚方寶劍,他約見了國資委的黨委書記也是鴻雁集團股份的現任董事長老房。老房今年快到59歲了,在就任現職前是省紀委專職副書記,在東昱省市委市政府機關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一些重要的機關幹部在退休前都會被安排到比較好的企業兼任董事長黨委書記監事會主席,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拿到較高的年薪,據說這既是對忠誠又有政績的幹部的一種激勵,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高薪養廉,省裏有關部門的考慮是,到60歲,老房就卸任國資委黨委書記,專任骨幹企業的董事長,這樣可以一舉二得,既可以拿高薪,又可以晚幾年退休,等到退休前,有關部門會將他們這些人的人事關係轉回到機關,使他們接著享受公務員的遠高於企業退休幹部的退休待遇。鴻雁集團股份是老房兼任的幾個董事長中效益最差麻煩事最多的一個。

老房粗略看了看溫寅運遞給他的方案:“我現在說的隻是個人不成熟的意見,你如果要我正式的意見,就要走公文流轉程序,要董事會意見我還要開董事會。我知道現在動遷,無論是自然人還是法人都有一整套政策,我知道你今天來是要我給你尚方寶劍,我這裏其實沒有什麽尚方寶劍,如果你一定要,那我就給你幾個口徑就算是尚方寶劍吧:第一,嚴格按現行政策規定辦,底線紅線黃線要看清楚,不得踩碰;第二,穩定壓倒一切,絕不能出現職工上訪,更不能出現群體性的職工上訪事件;第三,要與外方合作夥伴搞好關係,東亞公司對東昱省的改革開放貢獻很大,一直同東昱方方麵麵有著很好的合作關係,不要在你這裏出現不應有的磕磕碰碰。其他一切都全權委托你相機處置,當然你也一定懂得權力和責任相對稱的道理。這個方案也還給你,一定要呈送給董事會,就走流程正式呈報。”

溫寅運從領導辦公室出來時既一身輕鬆又忐忑不安:他感覺領導對他十分信任,充分授權給他,同時他的心裏也夾雜著一絲不安,他知道領導把方案還給他,也不同他談及具體事宜是有意不想趟這渾水,反正是國有資產,談判利益實現了最大化是他領導有方,談判結果對鴻雁不利是你溫寅運無能,流失的是國有資產與領導無涉,但要是出現群體性上訪那就會危及領導的位置。高明領導的所有選擇都是有相當餘地的,都是安全係數最高危險係數最低的,而我溫寅運的選擇餘地卻非常有限,利益係數同危險係數一樣高,成功係數同安全係數一樣低。但溫寅運也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蘇喜墾讓他失去了鴻雁集團上市的第一桶金,妻子的短視膽小和自己的猶豫彷徨又使他失去了東昱房地產暴漲的第二桶金,現在他把自己負責鴻雁集團整體動遷看成是第三桶也是最後一桶金,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必須勇往直前義無反顧。

溫寅運約索菲亞在她下榻賓館的咖啡廳見了麵,索菲亞剛落座,溫寅運就開門見山地說:“向領導匯報過了,你們的方案不是不能接受,隻是你知道我們的方方麵麵也需要一些滋潤,否則任何一條否定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方案扼殺在搖籃裏。”索菲亞深沉地一笑:“東亞公司與中國大陸做生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中國大陸的商界慣例我們也略有耳聞,隻是不知溫那裏需要怎樣滋潤啊。”溫寅運在台上的餐巾紙盒裏抽出了一張紙,在紙上寫了一個數字,索菲亞瞟了一眼後,溫寅運就把紙撕得粉碎放進了自己的包裏。索菲亞也抽出了一張紙在上麵寫了一個數字,溫寅運瞄了一眼,又抽了一張紙寫了一個數字,給索菲亞看到後又撕掉了。索菲亞微笑地說了一句:“溫廠長,一塊撕不是更省事兒嗎?”溫寅運微笑不語。索菲亞又寫了一個數字:“一口價!”溫寅運掃了一眼:“也不是不可以,能不能到您樓上的房間裏繼續談。”

索菲亞從沒想到溫寅運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把臉轉向窗外,她看見賓館有的園丁正在修理灌木花卉,剪去的殘枝敗葉順從地灑落一地;有的園丁正在除草,割去的雜草乖乖地吹散在兩旁。索菲亞回過頭來看見溫寅運正盯著自己:“您真覺得有必要上去談?”溫寅運沒有回話繼續盯著索菲亞,索菲亞又在一張紙上寫了兩個數字給溫寅運看了看,溫寅運的臉上寫滿了驚訝,因為他看懂了,索菲亞不僅大大縮小了給溫寅運的賄賂數字,還改動了合同中的動遷基價,索菲亞把所有她寫過數字的紙裝進手包:“溫總,再好好算算吧,我先走一步了。”說完就起身離開了咖啡廳,撇下了正在緊張盤算的溫寅運。

溫寅運從一見到索菲亞時起就被她的氣質迷住了,溫寅運認為他認識的所有女人,在索菲亞麵前都黯然失色,索菲亞身上集中了溫寅運對美麗性感女人的所有想象,更主要的是溫寅運要滿足自己對頤指氣使高不可攀的索菲亞的征服欲虛榮心,肆意玩弄過外方的商界精英性感尤物,自己的人生就有了別樣的風采,他的腦子裏交替出現索菲亞寫出的最後那個數字和索菲亞洗盡鉛華後的素顏、褪盡包裝後的裸體,被索菲亞無情減去的那些數字開始是無限地大於,後來是漸漸地接近,再後來是等於最後是無限小於索菲亞的肉體。溫寅運果斷決定接受索菲亞的條件,他給索菲亞打了電話隻說了五個字:“我決定上來!”

索菲亞對溫寅運幾乎沒什麽好感,她不喜歡白白淨淨的男人,她更不喜歡溫寅運的陰柔,對溫寅運眼神裏無意中流露出來的淫邪,她僅僅是一笑了之。今天溫寅運直白提出的這個要求,使她大感意外又深深歎服,中國大陸一些權勢者的膽大妄為厚顏無恥使她大開眼界,她不願用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類的俗套來傷害溫寅運的自尊心,畢竟還要他們合作下去,於是就隨手寫了一個數字,希望能像諸葛亮空城計嚇退司馬懿一樣,以溫寅運不能接受不敢接受無權接受的低得驚人的數字嚇退溫寅運,但更令索菲亞意外和歎服的事情發生了,溫寅運竟然接受了這個數字。索菲亞作為東亞投資有限公司董事局代表,她同董事會簽過一份合同和一個備忘錄,在備忘錄裏詳細規定了在董事局授權的基準動遷價上降低動遷價的提成比例,如果溫寅運接受這個動遷價,索菲亞就會得到天文數字般的提成獎勵,這對索菲亞具有極大的誘惑力,在這個誘惑麵前,索菲亞認為溫寅運肯定不再是那個最令她惡心的男人,索菲亞決定犧牲她已經不再金貴的身體同溫寅運作一次極富刺激的交易。索菲亞答應了溫寅運的要求,在溫寅運進房間的第一時間裏說了一句話:“溫廠長,這可是一次性的。一個小時後,我有一個不可遲到的商務活動,您的時間夠嗎?”溫寅運的回答是:“都是中國人為什麽不能含蓄一點呢?”溫寅運在索菲亞擬定的合同上利索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也利利索索實實在在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的靈魂抵押給了魔鬼。溫寅運拿出自己的手機也向索菲亞要手機:“為了專心致誌不受幹擾。”索菲亞淡淡一笑把手機給他,心想:你這個自以為聰明的笨蛋,我要是想做一點手腳,那還不是易如反掌。溫寅運將兩個手機放在了冰箱裏,自以為萬事大吉萬無一失了,就迫不及待地撲向索菲亞…

差不多半個小時後,溫寅運癱軟在索菲亞的身上了,索菲亞臉色微微發紅,眼神有些呆滯,她看著壓在她身上的溫寅運,眼神漸漸由呆滯變成蔑視,她用力把溫寅運推到身旁,自己下床走進了浴室,幾分鍾後,索菲亞披著浴袍走了出來,坐在沙發上,眼睛斜睨著床上的溫寅運。溫寅運此時已經稍稍緩過勁兒了,抱怨道:“索菲亞,你怎麽忍心把我一個人扔在床上啊,不是說好一個小時嗎?”索菲亞微笑著回答:“說好一個小時不假,可怪你自己不爭氣啊!”溫寅運涎著臉皮說道:“上床來,我還想抱抱你,你還真是個尤物。別忘了,你是商人,我們這可是交易。”索菲亞冷笑著回應道:“對不起,溫總,我這個人一向把情和欲分得很清楚,人作為動物,可能縱欲,但人作為高級動物,不可以濫情。我和你交易的僅僅是欲,而不是情,擁抱親吻在我這兒屬於情的範疇。你還有二十分鍾時間,如果有能力再來一次,我有義務奉陪,如果隻是想抱抱我,那不必了,因為我一點不想抱你。”溫寅運有些惱羞成怒了:“你上床來,我們就再來一次真刀真槍。”索菲亞的聲音冷峻得令溫寅運身上生出陣陣寒意:“何必還要硬撐呢?溫總,你想把男人的那最後一點尊嚴都一起交易掉嗎?明白嗎?你是和我上過床的所有男人中,這方麵表現最差勁的,而且沒有之一。我相信,我是第一個告訴你真相的女人,但一定不是第一個知道真相的女人,也一定不是最後一個告訴你真相的女人!大約還有十幾分鍾,怎麽樣,你還想再試試嗎?”溫寅運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一聲不吭衝向了浴室…

溫寅運離開索菲亞房間時雖意猶未盡卻已力不從心,他驚歎索菲亞控製雙方情緒駕馭時間掌握節奏的高超能力,根本沒有給予溫寅運自主選擇自由發揮的任何餘地,在過程中索菲亞非常專業無可挑剔,起承轉合自然過渡、高低急緩節奏分明,在結束後索菲亞迅速變得冷若冰霜,沒有一絲一毫的纏綿,尤其是最後說的那番話,字字鋒利,句句尖刻,褪盡了溫寅運身上的全部油彩、撕掉了溫寅運身上的全部偽裝、剝奪了溫寅運身上的全部尊嚴。

溫寅運回到自己車上時,已經對剛剛過去的這半個多小時充滿了後悔,甚至有些厭惡了,腦子裏索菲亞和那個數字的關係正好倒了個個:被索菲亞一刀砍去的那些數字開始漸漸大於→繼續增大→並一直到無限大於索菲亞的身體…

看著溫寅運在自己的不斷催促下匆匆離去的身影,索菲亞臉上寫滿了鄙夷,如此猥陋卑下的男人竟然掌管了一個那麽大的上市公司,竟然為了玩一次女人一擲千金,色膽包天又如此不堪一擊﹍在淋浴房裏蓮蓬頭下,索菲亞似乎想讓熱水衝刷洗淨溫寅運留在她身上的所有汙漬。自認為一身幹淨的索菲亞卻有些餘興未盡了,這些年來她一直以玩弄男人來抵消她被男人的玩弄,她懶洋洋地在床上拿起電話,用慣用的威嚴中又不失嬌媚的聲音喚來了黑人助手保羅…

東昱鴻雁集團紡織股份有限公司和東亞投資有限公司正式簽定了整體動遷的有關合同。鴻雁廠以這筆動遷款和上級撥付的款項在東昱遠郊建設了一個新廠,溫寅運抓的大事已經從動遷變成了基建,他一手策劃基建施工單位招標,設備采購招標等重大事項,在新廠址辦公的時間明顯增多,這就給了許遙更多的機會。許遙從各種渠道得到的信息都是溫寅運賤賣了鴻雁集團,可又都是捕風捉影口口相傳,許遙下定決心要突破索菲亞,她認為隻有索菲亞才知道一切,而且當她得知索菲亞已經完成了任務很快就要離境了,許遙就不得不免去了繁文縟節,直接唐突地登門拜訪索菲亞。

許遙看到的索菲亞依然容光煥發楚楚動人,正在寫字台上寫著什麽,看到許遙熱情地站起身來迎接她。許遙:“謝謝索菲亞女士破例接待我這個不速之客,知道您出色地完成了東亞公司交給您的任務,即將凱旋而歸,今天也算提前為您送行吧。”索菲亞一臉燦爛:“許主席真是客氣,還專程來送行…”正說著,索菲亞的手機響了:“對不起,我接個電話,您先坐。”索菲亞走出房間聽電話。

許遙坐在沙發上,看到了索菲亞寫字台上的文件,她稍坐了一會兒就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好像沒聽見索菲亞在門口打電話的聲音,她有些納悶在房間裏來回走著,她被寫字台上的幾頁文件吸引了,她再次走到門邊確認索菲亞沒在門口,便快步走到寫字台邊,她看到第一頁紙上隻有兩個賬號,一個賬號是她比較熟悉的中國某銀行的賬號,另一個有點像外國銀行的賬號,許遙快速地從包裏拿出手機將兩個銀行賬號拍了下來,許遙剛拍完還沒將手機放回包裏,索菲亞就進來了:“對不起,許主席,您等急了吧,是要給我打電話嗎?”許遙拿著手機的手晃了一晃:“是啊,都怪我冒昧地打擾您,您如果有事,我就不打擾了。”索菲亞也拿著手機輕輕一搖一語雙關的說:“現在事兒辦完了,您來一趟也不容易,就再坐一會兒吧。”兩人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許遙關心地問索菲亞:“聽說您就要離開中國了?”“是的,幾個月了,該回去了。”“您這次回國一定收獲巨大感慨良多吧。”“是啊,離開祖國好多年了,一直想回來,想象著很多種回國的方式,也想象著很多種同親友相見的場景,可是最後出現的方式和場景全是我沒有想到的,究竟是我變了還是人家變了,一切的一切都陌生了,已經不是我熟悉的社會人文環境了!”“這幾年確實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不要說您久居國外,就是我也感到不太適應,越來越跟不上趟了。”索菲亞好像並沒注意到許遙講了些什麽,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我的導師告訴過我,能夠自己消費掉的的財富才是自己的財富,超出社會平均水平的財富應當以適當的方式回報社會,可有多少人能悟透和實踐呢?我們過去接受的教育是——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肮髒的血。宗教裏有原罪和本罪之說,也一直提醒我們資本是有原罪的。尤其是中國人過去實在是太窮了,這個原始積累實在是太過於血腥了。在這個財富積累的過程中溫情脈脈的人情麵紗被扯碎了、溫良恭儉讓禮義廉恥被埋葬了、真誠善良美麗被摧殘了,這代價是不是太大了!”許遙一直扮演著忠實聽眾,她沒有完全理解索菲亞此時複雜的內心世界,她認為索菲亞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說得更直白一點是做了*****還要立牌坊,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索菲亞見許遙一直在聽自己抒發感慨有點不好意思:“噢,許主席,扯遠了。您還有什麽事兒要我辦嗎?我還能為您做點什麽呢?”許遙站起身來:“索菲亞女士,您已經做了很多了,合作愉快,祝您旅途順利,事業順利!”索菲亞也意味深長地回了一句:“合作愉快,祝您心想事成!”

許遙回到家中卻還是心不在焉,那兩個賬號久久地在腦中盤桓,始終揮之不去。許遙心裏很清楚,索菲亞不太可能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她根本就沒相信是那個電話,使她能在巧合中看見索菲亞那兩個神秘的賬號,這一定是索菲亞臨走之前留給她的線索,使她困惑不解的是索菲亞煞費苦心留下的這個線索究竟是要告訴她什麽呢?如果她窺見的那兩個賬號真是線索的話,那就一定與溫寅運有關。

正在許遙苦苦尋覓良策時,意外地接到了蘇喜墾的電話。蘇喜墾退休後從來沒有主動給許遙打過一次電話,逢年過節,許遙會禮節性地電話慰問一下,中秋和春節,許遙一般會代表鴻雁集團去集團管理的退休老幹部家慰問,除此之外兩人沒有任何私人交往。蘇喜墾說有重要事情同許遙溝通電話裏不方便,一定要麵談,許遙從內心並不想再與蘇喜墾單獨接觸,但他深知蘇喜墾是自尊心極強的人,他來電話一定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許遙略一思索決定與他見一次麵,兩人相約在蘇喜墾家小區的咖啡館裏見麵。

許遙已有大半年沒有見到蘇喜墾了,她發現這半年蘇喜墾老了許多,男人過了65歲後老態會日新月異,許遙覺得坐在對麵的老情人確實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人了,她已經無法想象自己當年怎麽會有幾年時間與他過著夫妻般的生活,她過去就對一直對老夫少妻婚姻的幸福嗤之以鼻。蘇喜墾看出了許遙的心思:“我知道你此刻在想些什麽,我自己也終於發現自己老了,不過好在這一點上人和人是公平的。皇帝和乞丐、男人和女人都隻有一次人生,這種老態龍鍾每況愈下的感覺,不管你樂意不樂意總會飄然而至不請自來,這在皇帝和乞丐、男人和女人沒有多少差別。”許遙沒有接他的話題:“您想多了,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蘇喜墾對許遙的冷漠早有準備,他對此毫不在乎:“你還想不想當鴻雁集團股份的老大?”畢竟是蘇喜墾,許遙覺得自己在蘇喜墾麵前什麽也藏不住,她許遙在他的一雙小眼睛裏就始終隻能是一絲不掛的,無論是用來遮羞的還是用來審美的所有掩飾都會被他一一剝去。許遙輕輕歎了口氣:“我已經過了那個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年紀,況且那有這麽簡單啊。”“你隻要說還想不想當吧,其他都是廢話。”蘇喜墾和許遙說話的口氣雖然已經降了好幾個調門,但居高臨下的痕跡還是依稀可見,許遙也早已見怪不怪了:“想當怎麽樣,不想當又怎麽樣呢?”“想當,現在有一個天賜良機。不想當,就算我什麽也沒說,我們就此別過。”蘇喜墾說話曆來廢話很少,今天更有點像一個唾沫一個釘般地清脆幹淨。許遙此刻覺得在蘇喜墾麵前會越裝越尷尬:“那您說,想當應該怎麽樣呢?”蘇喜墾心中有一種再一次占有許遙的強烈感受,而且他覺得在自己已近古稀之年時還能占有這個女人的心比當年占有她身體還要刺激:“現在有一種議論溫寅運賤賣了鴻雁集團,你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而且我知道鴻雁集團每平方米的動遷價是在整個地塊動遷價的下限,還有一個情況,鴻雁廠的所有搭建都沒有計算在內,這不符合慣例。溫寅運雖然不是精明過人,但不會愚蠢到這個地步,你順著這個思路這個方向往前走一定會大有斬獲。”許遙從心底佩服蘇喜墾的敏感但還是裝聾作啞:“僅有這些懷疑怕說明不了什麽?”“告訴你吧,盯著鴻雁廠動遷的人多著呢,溫寅運能做到個個擺平嗎?我知道現在不少人都已經大失所望了,都在等一個最佳時機、等一顆重磅炸彈,而這個製造最佳時機提供重磅炸彈的人隻能是你許遙,誰能在這次事件中收獲最大呢?衝鋒陷陣的人機會最多,你好好想想吧。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蘇喜墾剛要站起來,許遙叫住了他:“老蘇,您再稍坐一會兒,我是聽到有些議論,您看怎麽讓關鍵的人能直接聽到這些議論呢?”“檢察院反貪局和紀委雙管齊下!”許遙一愣:“是嗎?”“老人家不是說過嗎?打鬼要借助鍾馗!”許遙喃喃自語:“那如果有事就萬劫不複了。”蘇喜墾冷冷一笑:“我是農民出身,小時候經常聽大人說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你要是錯過了這個機會,我幾乎可以斷定你同鴻雁集團股份老大就無緣了,自己掂量著辦吧!麻煩還在位子上的你買一下單吧。”蘇喜墾扔下了這些話起身就走出了咖啡廳,把前思後想尚無定論的許遙留在了咖啡廳。許遙深深知道這件事不能同任何人商量,為官沒有信義同為富不能仁慈其實是一對孿生胎兒。蘇喜墾點到即止無疑是絕對聰明的,也許這個蘇喜墾的老鼻子早已嗅到了什麽,該出手時必須得出手,現在離鴻雁集團股份老大就一步之遙了,就差這一哆嗦了,為山九仭,千萬不能功虧一簣了,許遙搜盡了自己腦海中的全部成語俗語俚語和知識積累,漸漸地趨向於當機立斷,隻是在老情人的點撥下投向新情人致命的一擊,使許遙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

許遙將兩個賬號和她所能搜集到的溫寅運的所有材料匿名寄給了鴻雁廠所在區檢察院反貪局和省國資委紀委。在反貪局和紀委的聯合偵查下,很快就掌握了溫寅運巨額受賄的證據,溫寅運到案後對所有貪汙受賄的罪行都供認不諱,並主動交代了紀委和檢察院沒有掌握的犯罪事實及時退還了全部贓款,法院從輕判決溫寅運有期徒刑14年剝奪政治權利兩年,溫寅運當庭表示接受判決不上訴。

在此之前,溫寅運為自己的事情曾多方奔走,最後在高人的指點下,也輾轉找到了鬱篪。鬱篪的助理向鬱篪匯報時小心翼翼地說:“鴻雁集團股份的溫寅運一直在找您,我已經擋了一段時間了。您看是否要繼續擋下去?”鬱篪笑眯眯地反問他:“你為什麽要擋啊?”“我認為,他沒有什麽價值,不值得您親自見他,更不值得去張羅什麽。”鬱篪的眼光從助理身上移開了,眯縫著眼睛自言自語道:“是啊,他手裏能有什麽牌呢?成本太高了,不值當啊!那就繼續擋吧,直到他亮出底牌。”“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助理剛要轉身離開,鬱篪叫住了他:“也該拋出個把腐敗分子裝點門麵了。我反複研究了,拋出這個人,無礙我們的大局,還送給東昱有關方麵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你再仔細點,他進去後一定會井噴的,看看還會濺到哪些人。這個人可能更不知道江湖上的規矩,盡量少見麵;盡量在公共場所見麵;盡量少說話;盡量冠冕堂皇;盡量做到說的所有話都不怕被錄音。”“我明白了,鬱總,您放心吧!”鬱篪神色凝重地說:“要記住,現在台上的那些人不過是替我們看家護院的,隻有我們在這個國家是有股份的,要負責任啊!好像有人說過,天上的事情有規律管著,人間的事情有邏輯管著,這怎麽看都有點像康德墓碑上那段名言的中國版啊…”

溫寅運被刑事拘留後,許遙如願當上了鴻雁集團股份的黨委書記總經理,實現了她在鴻雁廠的登頂夙願,可惜好景不長。溫寅運在拘留所裏全盤托出了他同許遙的不正常關係,捕風捉影地誣陷和生動具體的事實還是有著天壤之別的,盡管許遙矢口否認,但領導和有關方麵顧及方方麵麵的影響經過反複權衡,最後還是免去了許遙在鴻雁集團股份的所有職務,欲將她安排到另一個規模小得多的工廠擔任廠工會副主席,在羞愧憤怒悔恨的交相作用下,許遙病倒了,以長期病假的方式退出了鴻雁集團的舞台,也退出來中國大陸國有企業的官場。

蘇喜墾聽到溫寅運被判刑14年和許遙被免職的消息後,打破了多年以來每天隻在晚上喝一小杯紅葡萄酒的戒律,中午喝完了整整一瓶法國拉菲葡萄酒,聽了整整一下午評彈,可是評彈的精彩內容卻一點也沒享受到,腦海裏翻來覆去就是八個字——延遲爆炸一箭雙雕。

1776年,《美國獨立宣言》開宗明義指出——“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幹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千百年來,中國人隻有皇權沒有民權,君權神授,天羅地網,在精神上囚禁著中國人,在物質上壓抑著中國人。中國人的食欲被擠壓到了餓不死和餓死的狹小地帶;中國人的性欲被曲解成了傳宗接代的程序;中國人的控製欲隻是當權者的專利。電視劇《風車》有個催人淚下的情節:為了滿足梁老漢臨終吃一頓羊肉餃子的願望,何爽差點背上搶劫的罪名,民警單誌衡為解決矛盾,私自製作了一張羊肉票,最後被處理,下放到勞改農場擔任管教民警,這一切,竟然隻是為了那半斤羊肉!

1978年後,中國逐漸匯入了現代世界的主潮,從單一晦暗走向了五彩繽紛。執政者為了長期執政,尋求變化適應變化容忍變化;老百姓為了提高生存質量,也尋求變化適應變化。一些被世世代代中國人視之為亙古不變的觀念操守麵臨著巨大的挑戰置疑。變化就是時尚,就是創新,不變就是陳腐就是守舊,這個時代幾乎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這個民族對任何變化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寬容。樹欲靜而風不止,這種變化從中國人的生存狀態到行為方式再到思維方式,剝繭抽絲層層遞進。不論是一言九鼎的決策階層,還是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抑或是人微言輕的平頭百姓,都已經無法隨心所欲左右這種變化,更不可能肆無忌憚阻擋這種變化,隻能被這種變化裹挾著運動著沉浮著…

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球籍(中國的經濟政治文化生態的發展長期跟不上世界就可能被開除球籍)問題”的激烈爭辯,到二十一世紀第二個十年的“厲害了,我的國!”的鋪天蓋地,再到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中國方案北京模式”的自強自信,隻有多少年呢?卻實實折射出這些年上上下下中國人浮躁失衡的心態,也可以大致丈量出這些年來林林總總中國人的心路曆程。

這幾十年間,從少見多怪大驚小怪到見怪不怪無奇不有,中國人的認知能力抗壓能力翻轉神速,就像中國的GDP上升速度一樣,令世界為之驚歎!五彩繽紛光怪陸離的變化是中國大陸這一時代的主要特色,而這種變化經常地大量地是處在不受控的狀態,就人類而言,思維無疆是福音,行為失範就是惡兆。所以,這一時代既英雄輩出也群魔亂舞。洶湧澎湃的變化潮流既給中國大陸帶來了民主自由科學人權等精華,也難免泥沙俱下沉渣泛起,人性在衝破“神性”繁重桎梏時產生的巨大慣性,卻不幸地成為獸性泛濫的直接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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