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人性·獸性

第一章 夜半驚魂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曆史的長河已經流進公元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中國經過近四十年改革開放的衝刷和洗禮,已經發生了和正在發生著一係列深刻的變化。英國作家狄更斯在《雙城記》裏描述“封建的中世紀的終結和現代資本主義紀元的開端”時的社會萬花筒景象時曾有段名言:“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麵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麵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

在成熟睿智的人眼裏,社會劇變時期出現的任何光怪陸離都不應大驚失色手足無措,因為他們深知: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是兩個判斷,盡管兩個判斷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但畢竟是兩個判斷。好與壞、真與假、美與醜、善與惡、光明與黑暗、希望與失望等等都屬於價值判斷,都與價值觀緊密相聯,都與人的感覺有關,很難找到統一的準確的精確的度量衡。日本著名詩人曾經用“曆史強行進入我們的視野”來形容人和時代的某種別扭。

中國的當代是一個充滿悖論的時代,混搭是非常重要的時代特色:作為指導地位的馬克思主義和非馬克思主義反馬克思主義混搭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和資本主義生活方式混搭;高度集中統一的上層建築和分散自由的市場經濟經濟基礎混搭;職業狀態和生活狀態混搭;統一意誌和自由思想混搭;統一行動和獨立精神混搭;他我自我本我混搭;神性轟毀人性複蘇獸性勃發混搭。奚秋瀟此刻正沉浸在難得的快樂的胡思亂想中,手機鈴聲無情地將他拉回到嚴峻的現實中。

“是奚總嗎”

“邵主任您好!我已經不是總了,有事?”

奚秋瀟中等偏高身材,四方臉,四官還算端正,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大小相宜的嘴和薄厚適當的嘴唇是他最為自豪的。奚秋瀟後來的一生中確實沒有辜負了這張有魅力的嘴,他的口才被所有的領導同事朋友對手都公認是一流的,他能夠不用講稿甚至不需要提綱就能講上幾個小時,他的許多下屬都以聽他的講話為享受。隻是奚秋瀟的鼻子遺傳了老奚家的明顯基因,鼻子很大,整個鼻子幾乎沒有鼻梁鼻骨支撐,像是一團肉直接粘在臉的中間,將這個重要的缺陷直截了當地昭告天下。所以,他從小就有令他十分厭惡倍感恥辱的綽號——“肉鼻子”。

最近的幾個月來,無論是座機還是手機的鈴聲都會使奚秋瀟膽戰心驚,而一段時間沒有座機和手機的鈴聲則更使他心神不定。

來電的是上級黨委辦公室邵主任:“是這樣,上級紀委要找你談話,明天早晨8點前到,有點早,你來了就直接到我辦公室吧。”

“知道是什麽事嗎?邵主任”

邵主任以一種職業的平靜語氣回答:“可能要核實一些情況。”

奚秋瀟有些沉不住氣了:“我的事是否有結論了,已經這麽長時間了!”

“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清楚,應該快了吧。”

盡管這個電話的信息量相當有限,奚秋瀟還是感到些許興奮。他思考了一會,還是打開了與在海外的妻子林蓁蓁的視頻。

“睡著了嗎?吵醒你了!”奚秋瀟對於自己在當地時間淩晨1:35分與妻子通話有些內疚。

“不要緊,我還沒睡呢。有事嗎?”林蓁蓁以對自己丈夫的了解,知道有事情發生了。

奚秋瀟急切地告訴妻子:“來電話了,通知我明天早晨談話,是上級紀委談話,奇怪的是8點就要到,怎會這麽早?不管怎樣,總算來消息了!你估計是什麽結果啊?”一貫自信的奚秋瀟最近一段時間有些不自信了,他喜歡聽別人幫他分析情況,當然他希望聽到的都是他攤上的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的分析。自信自強鋒芒畢露的性格遇事盡可能從期望處著想做事盡可能從美滿處著手看人盡可能從厚德處著眼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支撐了他的人生,也在很大程度上撕裂甚至摧毀了他的人生。

林蓁蓁有些焦急地追問:“她怎麽說的,好像是早了點。”

奚秋瀟沉吟著:“可能性比較大的是要組織處理了,黨章規定黨內處理前是要找本人談話的,開會前要走談話的程序,否則無法理解為何要這麽早。”

“你確定有這種程序嗎?”林蓁蓁並不了解中國共產黨黨員黨內處理的程序和規定,但遇事往壞處想是她性格的一個基調。近年來的諸事不順更強化了這種性格。

“那我給魯文洋打個電話。”奚秋瀟拿起手機就想打電話。

林蓁蓁在視頻那頭著急了“慢一點,你總是這麽急,再想一想怎麽說。”

魯文洋是奚秋瀟上級公司的黨委書記,也是奚秋瀟20多年前當教師時的成人學曆班的學生。20多年來兩人並無交往。同樣用世俗的標準來衡量:奚秋瀟是一個好教師,可未必是個好領導;魯文洋未必是個好學生,卻可能是個好領導。魯文洋20多年來進步神速,從一個食用日雜商店的黨支部書記成長為東昱省屈指可數的商業上市公司黨委書記。

幾年前,魯文洋作為上級領導來參加活動時,奚秋瀟還隻是新昱的一般管理人員。魯文洋在綿長的回憶中搜索:“你是不是奚老師?”

“你是?”奚秋瀟真沒想起這位領導來,可他並沒煉就裝假的本領又沒想掩飾自己的健忘。

魯文洋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和失望卻又馬上堆起了笑容:“中央黨校函授班想起來了嗎?”

“噢,魯書記,想起來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什麽時候到新昱來的,現在好嗎?”魯文洋拍著奚秋瀟的肩膀“你是那個學校裏最好的老師,我們都這樣認為,你不當老師可惜了!”

奚秋瀟坦然地答道:“早已為五鬥米折腰了,學校裏米(金錢)太少了,我出來找米了。”

魯文洋哈哈大笑:“新昱好,新昱米多。有事來找我。”

奚秋瀟口頭上謝過了魯文洋,可心中不僅沒有謝意,更沒有敬意,有的僅僅是不屑,甚至有一絲悲哀,是為自己悲哀,還是為魯文洋這樣的人在這樣的社會裏如魚得水悲哀,他其實並不清楚。所以,從此以後的幾年裏,除了公共場合的客套外,奚秋瀟和魯文洋沒有什麽交往。

有一年的春節,根據新昱的傳統,上級領導要與新昱的勞動模範先進員工團拜。時任新昱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黨委書記兼總經理的奚秋瀟接待了魯文洋,整個團拜活動中,魯文洋的情緒不高,活動開始不久,魯文洋就告退了。奚秋瀟一路相送,魯文洋在臨上車時突然說了一句令奚秋瀟大感意外的話:“小秋,有人說我的水平沒有你高。”“小秋”是隻有奚秋瀟的家人和少數親朋好友及為數極少的領導才對他有的昵稱。這樣的稱呼,這樣直白的表述,使來不及反應的奚秋瀟隻是蒼白地作了回答:“魯書記,不能這樣說,不能這樣說!”奚秋瀟若無其事地送走了魯文洋,也若無其事地送走了一個機會。

對於魯文洋而言,把這樣的意思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奚秋瀟是需要勇氣的,顯然,奚秋瀟的表現令魯文洋大感失望。奚秋瀟的回答沒有任何信息量,也沒有任何情感含量。這是魯文洋和奚秋瀟之間僅有的相近相親的對話,可惜沒有產生任何火花,魯文洋失去的是價值量不會太高的信息和安慰,奚秋瀟失去的卻是進入未來幾年間能決定他事業興衰成敗的圈子的可能。

對奚秋瀟知之頗深的領導鄒正滑曾對奚秋瀟有個評價:奚秋瀟這個人深思熟慮的話是有水平的,未深思熟慮的話很一般。奚秋瀟是在一段時間後才意識到魯文洋那句話的份量,他對林蓁蓁作了事後諸葛亮般的分析:魯文洋的同事不可能對他講那樣的話;魯文洋的下級不敢對他說那樣的話;魯文洋的非核心領導不會對他講那樣的話;那剩下的就隻有能決定魯文洋仕途的核心領導才敢才能才會說那樣的話,這些充分說明領導對魯文洋是不滿的,在打奚秋瀟的牌刺激魯文洋,甚至已經在考慮以奚秋瀟取代魯文洋。可惜的是奚秋瀟的反應是遲鈍的,更可惜的是,奚秋瀟僅僅停留在自以為精彩的分析上,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也沒有做出任何動作。而“官運”往往是轉瞬即逝的

奚秋瀟在很多時候對林蓁蓁的謹小慎微頗不以為然,即使在現在他已陷入極為困難境地時仍一如既往,他拿起了手機:“魯書記您好!剛才邵主任來了電話說明天早晨紀委要找我談話。”

魯文洋在電話那頭波瀾不驚地答道:“是的,他們主要是核實旅行社的有關票據。”

奚秋瀟追問道:“魯書記,我的這件事情可以結束了嗎?時間也不短了!”

“具體的還不太清楚,大概快了吧。”魯文洋惜字如金地回答道。

掛斷電話後,奚秋瀟顯然有些失望,但他還是以自己的全部智商將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快速捋了一遍,得出的結論還是不出自己分析預測左右,要做結論了:比較好的結果是黨內處理,兩個月前,在宣布免去奚秋瀟全部職務時,魯文洋曾說過:你最好的結果是免職,到此為止。現在奚秋瀟想到的比較更壞的結果是被開除出黨。

奚秋瀟有些傷感地對林蓁蓁說:“算了,大不了,開除黨籍。”

林蓁蓁看著視頻中的丈夫慢慢地說道:“開除倒真沒什麽,早些處理也好,處理好了,你就可以過來了。”

妻子的這幾句話使奚秋瀟陷入了對這幾個月的揪心回憶中

奚秋瀟在當年年初就按慣例買了一套四個來回的飛機套票。中國春節假期按慣例一般從初一到初七,後來有一年改成從除夕到年初六,再後來又據說根據民意改回到年初一到年初七。可去年年底卻在網上討論:大年除夕該不該休息,這當然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當從眾說紛紜到塵埃落定時已臨近春節,有關部門出其不意地果斷宣布:要傾聽民聲要尊重民意,春節假期從除夕到年初六。這給奚秋瀟出了一個難題,除夕要走,機票已無法調換,而且年初一的企業團拜也不能參加。隻能維持原狀,白白浪費寶貴的一天假期,由於時差和十多小時的飛機,年初六是必須返程才能保證年初八正常上班,春節與林蓁蓁的的團聚就隻剩下4天了。所以在那個青山綠水,藍天白雲的美景裏,在時差的作用下,渾渾噩噩地過了個年。這一年中,由於要接受調查,奚秋瀟兩個來回的機票已經作廢,隻希望盡快結束調查,盡快和林蓁蓁團聚,最後一套機票的起飛時間是12天後,林蓁蓁和奚秋瀟都在心中祈禱,盡快結束一切,按時實現團聚。

新昱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是東昱有名的商業企業,建築麵積不到4萬平方米,一樓至五樓為體驗商場,六樓為公司本部。由於天時地利人和等等因素的共同作用,新昱成了東昱商業的一麵旗幟,一張名片,是東昱商業係統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全國文明企業”。奚秋瀟8年前被任命為新昱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黨委書記兼副總經理,6年前被任命為新昱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黨委書記兼總經理。

這是6月的一天,中國東南部特有的黃梅天使得空氣潮濕得有一股黴味,濕熱像是給人的皮膚薄薄地塗了一層“油”。這層“油”既是人體流汗散熱的屏障,又使空調電扇的降溫大打折扣。

在地球這個星球上,迄今為止人類的物質文明,精神文明,生態文明,政治文明都取得了極為巨大的成就。然而,科學和民主的成就,人類對科學和民主的認識同人類生存發展麵臨的一係列巨大難題相比又都是非常脆弱極為有限的。人的生理與心理自然環境與人的生理心理人的基因遺傳與生命密碼人類個體之間人類與其他動物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的互動關係,這其中任何一種突破都可能在將來獲得諾貝爾獎。近期,奚秋瀟的腦海裏時常盤桓著這些“形而上”“大而空”的問題,以至經常受到親友們“杞人無事憂天傾”般的嘲笑。其實,這種思考既是奚秋瀟的強項和愛好,更是他對現實的逃避。從商業零售企業生命周期來看,無論是消費者期待和評價投資者(領導)的期待和評價供貨商的期待和評價內部員工的期待和評價還是企業體製機製的活力動力張力,新昱都已經過了高峰期,企業的頹勢正呈現幾何級數般的增強。奚秋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麵臨著一係列的悖論:企業行為的長期性與企業高級管理人員任期的短期性;員工對薪酬福利的期待與企業人力成本的製約;企業把手的完全責任與不完全權利;對總經理權位的眷戀與家庭團聚的吸引等等,奚秋瀟深知無論是新昱還是自己都大勢已去,時運不再,無力回天。所以,他幾次在企業管理人員會議上引用中國一位天才軍事家回答鄰國同行怎樣以弱勝強時的用過的一個字:熬。

此刻,奚秋瀟正在向魯文洋電話匯報。其實,除非十分緊急的情況,電話匯報並不是大多數領導樂於接受的形式,可奚秋瀟不屑於當麵匯報,從內心他認為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匯報的人還真不多。“魯書記好,鄭結退休有幾個月了,新昱副書記人選您有考慮嗎?”

“你有人選嗎?”魯文洋順手把問題還給了奚秋瀟。

“趙言可以嗎?從新昱出去的,下麵口碑還不錯,趙言本人也非常想回新昱,他回來後,員工方麵的工作肯定比鄭結強,可以為我分不少憂。”

趙言?”魯文洋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年紀太大了吧!他很想回新昱?”

奚秋瀟覺得有點希望:“是的,他對我講了幾次,我是讓他直接向您匯報的,他向您匯報過嗎?”

“沒有,我們再考慮考慮吧。”魯文洋停了一會兒“小秋,最近新昱還好嗎?”

“還過得去,但很難很難了。”

“這我知道,大家都一樣。你辛苦了!要頂住。最近你自己要多注意一點。”魯文洋關懷地囑咐道。

奚秋瀟敏感地追問道:“領導聽到什麽了?”

魯文洋遲疑地回答:“有舉報,反正就這點事,你注意點就是了。如果再反映上去,那我們就隻能走程序訪談備案了,有關情況你們要準備準備。你也不要多想,對新昱的反映一直都有,現在還比過去少了許多。”

奚秋瀟掛斷了電話,他預感到有點麻煩。他無力地靠在了沙發上,腦子裏快速地搜索相關的信息。如果是匿名舉報那就隻有他——貫琪竹。

魯文洋放下了電話,心裏在評估著奚秋瀟對趙言的推薦,以他對趙言的了解以及多年從事人的工作的經驗,趙言未必肯屈尊在奚秋瀟之下。他撥通了趙言的電話:“趙言嗎?魯文洋。最近怎麽樣?

趙言時任景點百貨副總經理,他是新昱的元老。新昱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是東昱商業改革開放的產物。在20世紀80年代後期籌建90年代初期開業,當時新昱是中外合資企業,趙言作為外方推薦的人選進入新昱籌建組,完成了他人生的一次重新起步:從24歲起相繼擔任國有企業黨委組織科長,黨辦主任,國有企業10年政治工作職業生涯使他煉就了一張嘴皮子和圓熟的人際關係處理能力。

趙言顯然和魯文洋很熟悉:“魯書記您好!我還是老樣子,聽領導的話,做好配角。”

魯文洋笑了笑:“有點像背口訣。最近去過新昱嗎?”

“最近有段時間沒去了,新昱最近好像生意不太好,那邊也蠻複雜的。”

魯文洋用趙言熟悉的聲調和語言說道:“不會做人,哪裏都複雜;會做人,哪裏都簡單。”

“精辟,魯書記說話就是精辟而且通俗。”這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很可能有溜須拍馬之嫌,可從趙言嘴裏說出來,顯得自然而由衷。

“你對人說過想回新昱嗎?”魯文洋終於言歸正傳。

“沒有,絕對沒有。要想回去也隻能對您說,對別人說有用嗎?您聽誰說的?”趙言語氣中讓魯文洋感覺到了一絲慍怒,他感到自己被欺騙了,不是奚秋瀟騙了他,就是這個趙言在欺騙他。但魯文洋還是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回答:“沒有就算了,可能是傳錯了,也可能是我聽擰了,你別放在心裏。”

“您現在有空嗎?我當麵匯報。趙言向領導匯報的態度堅決行動果斷,而魯文洋隻是一般性地拒絕。由於景點百貨就在魯文洋辦公室的斜對麵,幾分鍾後趙言就出現在了魯文洋的辦公室。趙言在進辦公室的第一時間,將一個厚信封硬塞給魯文洋,魯文洋例行地熟練地作了一番推辭。

趙言與魯文洋是同齡人,由於趙言的過早謝頂和大腹便便,也由於魯文洋堅持身體的保養,倆人似乎有明顯的年齡差距。

“其實你真不必來,就是想回新昱也沒什麽,你可以直接告訴我。在我這,有什麽就說什麽,我馬上還有個會。”魯文洋用手勢示意趙言在沙發上坐。

趙言深知魯文洋其實真正要維護的是他這個黨委書記在用人上的絕對權威。在這樣大型的商業上市公司裏,有兩種權力永遠令人垂涎三尺:一是進貨權,二是用人權。進貨權的含金量在於零售渠道的稀缺,由於缺乏相對充分相對公平的市場競爭,絕大多數供貨商都懂得“舍得”的深刻含義,都願意“舍”小財富,“得”大財富。許許多多供貨商的小財富到了為數不多的進貨權掌握者手裏,怎麽都是大財富了。魯文洋在商業零售企業政治工作崗位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既不擅長也不喜歡業務工作,在大會小會上從不諱言自己對零售和進出口業務的生疏,隻能通過牢牢地控製用人權來間接地染指進貨權。

趙言也深知自己絕非是魯文洋可以深談長談的對象:“魯書記,我講幾句話就走,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工作調動我隻會向您匯報,不會對其他任何人說;新昱是我的老娘家,確實曾經非常想回去,但現在年齡大了,離退休兩年不到了,算了,就在景點退休吧。新昱現在比較複雜,我不想去趟這渾水。”

魯文洋點了趙言一下“你同奚秋瀟關係不是挺好的嗎?”

趙言愣了愣,很快恢複了常態“關係應該說還可以,但我當新昱中層正職時,他連助理都還不是,您想他會願意我回去嗎?”

魯文洋注視著趙言,露出了一絲趙言難以覺察的笑容“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無事生非了。”

趙言認真地表了態:“我聽您的!”

魯文洋在把趙言送出辦公室時輕輕地說了句份量很重的話:“有事直接找我。”

趙言在回辦公室的路上接到了奚秋瀟的電話:“趙總啊,我直接對魯文洋說了,希望你回新昱來幫我,他沒反對,也沒答應,隻是說你年齡偏大了。我也把這個信息告訴了房媛,她這個公司副總不是協助魯文洋管幹部人事嗎?她也答應會從中做工作。為朋友我盡到責任了,接下來就看你的努力和運氣了,我認為你可以直接找魯文洋談,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希望我們倆能有緣分在新昱共事。”

趙言顯然有點缺乏思想準備,但很快他便恢複了從容:“謝謝奚總,我真的很想回新昱,很想與你這種有真本事的人共事,我再想想辦法,謝謝,謝謝!”趙言非常自然地撒了個大謊,奚秋瀟非常認真地上了次大當。

奚秋瀟掛斷了趙言的電話覺得像是完成了一個早該完成的重任。趙言曾經是新昱的風雲人物。奚秋瀟應聘進入新昱時,趙言已是進出口分部經理。兩人的初次見麵給奚秋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新昱的吸煙室是頂樓搭建出來的簡易建築。奚秋瀟進去時,裏麵已有幾個人,其中就有別人介紹過的趙言。奚秋瀟站在趙言身旁,朝他點頭示意,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遞了一支給趙言,趙言用眼瞟了瞟:“我不抽國煙的。”隨後從口袋裏掏出了萬寶路瀟灑地點上了煙:“你在企業報吧,是秀才,從學校裏過來的?”奚秋瀟點了點頭。趙言老成持重地說了句:“新昱蠻好的。”

趙言給奚秋瀟第二個較深的印象是在當年年底新昱的員工大會。奚秋瀟趕到會場時發現口袋裏煙沒有了,就直接到會場對麵的商店去買煙,奚秋瀟正在選擇香煙品牌時,耳旁傳來了趙言的聲音:“奚秋瀟買煙啊?”還沒等奚秋瀟回答,趙言對營業員說道:“再拿一包,對,兩包萬寶路。”隨手將一包萬寶路煙扔給了奚秋瀟。趙言的這個動作一氣嗬成,相當嫻熟。奚秋瀟完全沒有準備,這包煙時價在10元人民幣以上,在20 世紀90年代初期,在奚秋瀟看來,這個數怎麽也不是個小數。趙言在奚秋瀟心中得了個高分。

在奚秋瀟回新昱任黨委書記尤其是在兼任總經理之後,趙言曾在私下多次表示想回新昱,想和奚秋瀟共事。奚秋瀟向來自視甚高,一般不願開口求人,為了不駁趙言的麵子,也為了在新昱有一個能幹的幫手,奚秋瀟向魯文洋開了尊口,卻讓魯文洋又一次看到了奚秋瀟的不成熟。

奚秋瀟在經過了幾天短暫的思考之後,第二次撥了魯文洋的電話:“魯書記,我們現在有沒有內退的政策?”

魯文洋沒能明白奚秋瀟的意思:“你什麽意思,員工的內退早停了。”

“管理人員呢?”奚秋瀟有些傷感地:“我想早點退下來,現在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既無法使領導滿意,也無法使員工滿意。”

奚秋瀟的這個想法確實出乎魯文洋意料:“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大家對新昱的評價還是比較高的,都覺得新昱不容易。員工有些想法很正常,主要是薪酬福利,這不是你能解決的,也不是一個企業獨有的現象。至於有反映,我實話告訴你,對新昱一直有反映,而且過去比現在多得多,你別想得太多了!”

這些話顯然沒能使奚秋瀟釋懷:“魯書記,我真不是給領導出難題,我是真想退了,想了很久了,覺得沒意思,我不想被人說三道四,反正離開退休也不遠了!”

魯文洋語氣變得堅決了:“你不能有這個想法,也不要再對別人說了,新昱不能在你的手裏倒了,不要多想了!”

魯文洋和奚秋瀟在這次對話時,誰都沒有料到一場劇烈的風暴正在醞釀,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形成,這場風暴這個漩渦足以吞沒奚秋瀟並深刻地影響著奚秋瀟周圍的所有人。

單妤敲開了奚秋瀟的辦公室。單妤是新昱的黨委辦公室主任,也是新昱的女秀才,在她普通的長相裏蘊藏著不普通的誌向。40多年前,奚秋瀟曾聽到中學一個老師的高論,這個高論在當時的奚秋瀟聽來屬於奇談怪論:“漂亮的女人沒一個有本事!”好多年以後,奚秋瀟才悟出:這很可能是個經典評價。在奚秋瀟眼裏,單妤是努力的,也是有才能的,但卻不怎麽喜歡她,單妤不漂亮肯定是個因素,這一點奚秋瀟主觀上無論如何都不會承認,因為這同男人的本性有關,同潛意識有關。奚秋瀟承認的不喜歡單妤的原因是她太守舊,太沉迷於國有企業傳統思想政治工作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

在奚秋瀟還是新昱企業報主編時,單妤就是優秀的通訊員,她經常拿著自己的稿件請奚秋瀟幫助修改潤色,她的虛心好學給奚秋瀟留下了較好的印象,單妤的稿件在通訊員中是采用率比較高的。

奚秋瀟在擔任東昱百貨總經理時,單妤曾去看望過他。單妤的來訪曾使奚秋瀟有些意外驚喜,在談話中,單妤真誠地向奚秋瀟表示願意拜他為師,多方麵地學習商業零售業務知識和管理知識,懇請奚老師一定不要拒絕,在新昱,不少像單妤那樣的年輕人,都稱奚秋瀟為奚老師,所以,奚秋瀟也習以為常了,可今天單妤有點太正式了,反而讓奚秋瀟有些不自然,他隻是承諾今後可以多交流,單妤一臉滿足的表情。談話的最後,單妤還是勉勉強強地表明了此行的真正用意,希望奚總能關照關照她在東昱百貨的一個親戚,奚秋瀟盡力掩飾了內心的失望,表示會盡力而為,可半年後,奚秋瀟就被調回了新昱,也沒有機會關照單妤的親戚了。當奚秋瀟向單妤表示歉意時,單妤回答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沒什麽,沒什麽!奚書記,您現在直接關照我不是更好嗎?我可是在還不知道您要回新昱當黨委書記時,就到東昱百貨拜您為師的。”奚秋瀟隻能以微笑作答。

一個多月以後的一個晚上,奚秋瀟的手機裏顯示出單妤發來的一條短信:“奚書記 我不崇拜權位、我不崇拜財富,我隻崇拜才華!還在企業報時,我就發現您是才華橫溢的。現在您回新昱了,我能在您的領導下,感到很高興很自豪!如果能在您的直接領導下,我就會更感到很幸福很甜蜜!您可別忘了您的承諾,要安排時間對我‘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奚秋瀟看了許久,腦海裏隻浮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任慍芳。他將手機給林蓁蓁看,林蓁蓁也看了好一會兒,壞笑地說:“這個人挺能寫的,你說她拜師心切可以,說她情意綿綿也未嚐不可,就看你這個領導怎麽理解怎麽安排了。這個單妤是不是年初一來拜年的那個?”奚秋瀟不以為然地點點頭:“就是,你還記得東昱百貨的任慍芳嗎?”“當然記得,也想調到你辦公室裏受你直接領導的,也是愛恨情仇變幻莫測的那個!”奚秋瀟思考了一會兒,在手機上輸入了幾行字:“你那麽虛心好學,真讓我感動。那麽我們就在手機上交流吧。在我中學時代,一個滿腹經綸飽受滄桑的老師曾對我講過一段話——人在政治抱負落空和情感寄托錯位時,應該經常吟誦這兩句‘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你現在還年輕,以後慢慢會懂的。我現在比那時理解多了。現批發給你,我們共勉吧!”他把手機給林蓁蓁看,林蓁蓁並沒有完全看懂,憑直覺嘟噥著:“這樣回她有點傷人吧,你不回她,不就結了嗎?”奚秋瀟搖搖頭:“就怕她是第二個任慍芳,還是幹淨利落點吧!”“你再想想吧!”奚秋瀟有些不耐煩地說:“想那麽多,累嗎?”他一按手機,將信息發給了單妤,林蓁蓁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單妤看到了手機上奚秋瀟發來的那條信息,沮喪了大半夜。

在別人看來單妤是個女秀才,能說會寫,可這些在奚秋瀟看來真算不上什麽,因為這方麵奚秋瀟比她要強得多。從這個意義上講,命運對單妤是不公的,如果換一個表達能力不強的領導,單妤的價值就會凸現,單妤在企業的行情就會看漲。這絕對不是單妤的過錯,而是她這個人無法違拗的命運。單妤的過錯在於沒學會同奚秋瀟這樣的上司相處。而這又絕對是奚秋瀟的過錯,在主要是對上負責的體製機製下,上司永遠是強勢的一方,抱怨下級無能的上司很可能是比下級更無能的上司無法帶領下級一同跟上時代步伐的上司怎麽也算不上優秀的上司。奚秋瀟從沒有公開抱怨過單妤的無能,在單妤交出的企業文化綱要初稿令奚秋瀟失望之後,奚秋瀟並沒有一句批評的話,他自己執筆完成了新昱企業文化的升級稿。這裏可能有“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別人的好”的因素在無形中發揮著作用,但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對奚秋瀟表達能力出眾的評價確實是眾口一詞的。奚秋瀟確實堅持認為單妤思維方式行為方式的守舊並且覺得他已經難以改變她什麽了。可惜的是,當奚秋瀟覺悟到他對這個下屬不夠公道也不夠厚道時,他已不再是單妤的上司了,而且,還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單妤向奚秋瀟匯報了調查組要進入上級公司的情況:“這次調查組進駐兩個月,主要調查對象是集團一級企業班子成員,集團二級企業黨政把手。”

奚秋瀟打斷了單妤興致勃勃的匯報:“新昱要做什麽事嗎?”

單妤對這樣的打斷雖然已經習以為常,但還是頗為掃興:“我們三級企業好像沒什麽事情。但現在還不知道詳細情況,魯書記要求我們開會好好傳達。”

“我知道了。”這是奚秋瀟慣有的結束談話的信號,單妤知趣地離開了。“你叫任融到我這兒來。”

任融是新昱總經理辦公室主任 。任融對奚秋瀟近似於崇拜,她盡管不是奚秋瀟提拔的,但她認為奚秋瀟是她職業生涯中的貴人,對奚秋瀟的絕大部分講話,任融都視為經典;奚秋瀟的絕大部分決定任融都深為折服。奚秋瀟在會上脫口而出的很多話任融都會端端正正地記在筆記本上。有一次,奚秋瀟在管理人員會議上講了美國天才數學家諾貝爾獎得主納什的博弈論,並隨口說了大家可以去看根據他事跡拍攝的影片《美麗人生》。第二天,任融很認真地對奚秋瀟說:“奚總,您昨天說的電影好像不是《美麗人生》,而是《美麗心靈》。”

奚秋瀟比較看重任融的有三點:一是她的女人味,究竟什麽是女人味,奚秋瀟心裏其實也是有些朦朧的,可能就是他性別感比較清晰,不喜歡女人有男人腔,也排斥男人有娘娘腔。奚秋瀟酷愛京劇,可是他不太喜歡乾旦(男性演員扮演女性角色),也不太喜歡坤生(女性演員扮演男性角色),隻有被奚秋瀟認為是天籟之音的坤生孟小冬的唱腔是個例外。奚秋瀟從骨子裏不喜歡太強悍的女性;二是她的隨遇而安,奚秋瀟幾次想推薦提拔她,任融總是表示不太願意。要想再提拔任融,在奚秋瀟這裏並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實際上隻有建議權,隻是因為奚秋瀟在集團公司係統中屬於比較資深又被公認比較強勢,所以建議的份量較重而已。既然她本人興趣不大,奚秋瀟也就順勢而為了;三是任融不貪,這一點奚秋瀟尤為看重。奚秋瀟幾次要安排任融到境內外考察,任融都婉拒了。但任融的固執也使奚秋瀟頗為無奈,因為奚秋瀟也是個固執的人。任融被奚秋瀟批評得淚流滿麵的次數也並不少見,但她還是一如既往,堅持自己心中的原則。這反而使任融在奚秋瀟的心目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成了他在新昱為數不多的諍友。

冒菁菁單妤等人堅持要對貫琪竹的小情人毛卉年度考評末位作出工資下浮一級的處分成了一顆威力巨大炸彈的引信,直接引發了貫琪竹向上級寫了針對奚秋瀟的舉報信,從而引爆了預埋在奚秋瀟身上的炸彈,即使這個炸彈不能將奚秋瀟炸得粉身碎骨,也足以使他斷臂少腿身敗名裂。因為在貫琪竹看來,新昱的行為就是奚秋瀟的行為對毛卉的處理就是對我貫琪竹的冒犯!對毛卉施以援手的最佳手段是強勢報複最致命的報複就是匿名舉報。借共產黨之手來收拾奚秋瀟這個共產黨員是最過癮的。如果奚秋瀟真的幹淨,我貫琪竹也是毫發無損;但現在國有企業老總能幹淨到哪兒去呢?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即使不能置奚秋瀟於死地,至少也會讓他疲於應付。貫琪竹於是開始了他的近似於瘋狂的報複行動,四處投寄匿名舉報信。

任融走進了奚秋瀟的辦公室:“奚總,有什麽事嗎?”

奚秋瀟示意她坐下,在斟酌著語詞:“調查組要來了。”

任融不以為然地說:“調查組又不會到新昱來,聽單妤說好像沒我們什麽事。”

奚秋瀟說得很慢:“說是這樣說,但還是有備無患好啊,主要是財務和人事要作好準備。財務把業務活動經費統計一下,人事將員工薪酬和管理人員任免手續整理一下。”

任融認為有點小題大作:“放心吧,奚總,沒事的。”

奚秋瀟笑了笑:“沒事就好,有事我就下台了。”

任融很認真地說:“我們希望奚總到退休再離開新昱。”任融一臉輕鬆地走出了辦公室。

奚秋瀟看著任融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叮囑了一句:“要多注意員工的動態。”

奚秋瀟一個人在辦公室,想了好一會,才撥了貫琪竹的電話。

“琪竹嗎?奚秋瀟,退休生活怎麽樣,還適應嗎?”

“奚總你好,還可以。”

“你什麽時候方便到新昱來一趟。”

貫琪竹有些驚詫:“有什麽事嗎?”

奚秋瀟不露聲色地答道:“沒什麽事,有樣小東西送給你。”

“我今天正好要出去,路過新昱我上來。”

一個多小時後,貫琪竹來到了奚秋瀟的辦公室。貫琪竹中等偏矮的個頭,不到1.70米,五官端正勻稱,由於眼睛不是太大,貫琪竹養成了一個努力睜大眼睛的習慣,在拍照時,這一特點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貫琪竹的所有照片中他的眼睛總已經睜到最大化了,以至於每張照片上他的臉部肌肉都由於緊張而顯得僵硬。

貫琪竹出生在比較殷實的家庭,父親開過一個中等規模的襪廠,20世紀40年代後期,由於經營失策,瀕臨倒閉,以低價盤給了競爭對手。

在很長一段時期,我們反複地接受這樣的教育,命運規律是可知的可以把握的可以任意改變的;人可以而且應該成為地球的主人,當然也可以而且應該成為命運規律的主人。而現實在不斷地動搖這樣的教育,人們越來越發現這種教育的一個可怕後果是人的行動越來越沒有底線人的精神越來越缺乏敬畏。

貫琪竹父親在命運麵前是隨波逐流的,可卻是因禍得福的。產業的及時盤兌換成房產和金條不僅使他躲避了惡性通貨膨脹的殺傷力,原來的家底得以保全,後來更是避免了被劃為資本家的惡運。當年風光地盤進襪廠的那位卻頂替貫琪竹父親,幸運地被劃為資本家。在以後的歲月裏曆經磨難,終於沒能熬到中國改革開放的那一天。

貫琪竹在家排行第三,上有兩個姐姐,下有兩個妹妹,由於貫家是三代單傳,所以他從小受到了特殊的嗬護。不管他和姐妹發生什麽樣的齟齬,他的姐妹肯定是過錯方;不管家裏有什麽樣的東西,都必須先滿足貫琪竹,他吃剩玩剩下的東西才能輪到他的姐妹。他的姐姐們得到的教育是:弟弟還小,你們什麽都要讓他,;他的妹妹們得到的教育是:哥哥比你們大,你們什麽都要讓他。

在這樣家庭裏一個男性五個女性的共同寵愛下,貫琪竹的一切都由父母姐妹做了,他唯一要做的是培養自己特別美好的自我感覺。人人都誇他麵目靈秀,聰明伶俐,反應靈敏,說話得體。小時候,也有少數親友一不小心說了句實話:琪竹什麽都好,就是矮了點。貫琪竹立即起身走人,並從此不再理睬這人。但這也從另外一個方麵深深刺激了他,從此一個做人的重要訣竅楔入他的腦海,人人都喜歡聽好話,對任何人都要撿好話說,話正確與否則無關緊要。

貫琪竹是屬於比較精明伶俐一類的,但這種精明並沒體現在學習成績上,當然他那個年代高考已取消,他的伶俐沒有體現在善解人意善待他人上,而是集中到了善於琢磨人。

從懂事起,貫琪竹就以自己的精明在評估這個世界,他的結論是做人比讀書重要,所以當高考恢複時,他已經完全沒有能力躋身大學生的行列了。貫琪竹的兩個姐姐中學畢業時躬逢其時,“一片紅”(學校畢業全部分配至農村插隊落戶當農民或到農場當農業職工)的分配政策使她們為嬌貴的弟弟贏得了機會,貫琪竹以“硬擋”(哥哥或姐姐已經去外地農村農場務農)分到了中央部屬商品采購供應站。在當時的計劃經濟體製下,這絕對是個朝南坐的單位。實際上,商品采購供應站就是商品調撥權力機關,對被采購方來說是統購包銷機構,掌握著對這些企業命運生殺予奪的收購包銷權力,可以輕易地以質量問題將產品打入冷宮達到封殺企業的目的;對被供應方(商品采購供應站沒有零售功能,被供應方就是批發商和大零售商店)來說,在商品稀缺的年代,有商品就有利潤,其價值不言而喻。

貫琪竹的精明在單位的早期是發揮得比較好的,很快被調到了行政部門負責接待。在什麽都短缺的年代,商品供應都要憑票,糧票布票油票糖票煙票副食品票魚票自行車票縫紉機票手表票彩電票冰箱票洗衣機票等等,連飛機票火車票(尤其是臥鋪票)都是緊俏商品。貫琪竹的單位掌握著不少緊俏工業品的票子,並以這些票子綽綽有餘地換取他們所需要的其他票子。對此,貫琪竹當然深諳其道,如魚得水。但貫琪竹很快便醒悟到自己的工作其實就是後勤服務,票子交換的樂趣,迎來客往的熱鬧,與業務人員權力和待遇相比簡直微不足道。經過一番努力,貫琪竹得到了承包一個小公司的機會。這個小公司其實就是原來單位的一個小部門的承包實驗。這個經曆卻成了貫琪竹以後經常炫耀的資本:我二十幾歲就當法人代表了。

一段時期對中國大陸某些地區人有一個經典評價:精明不聰明。貫琪竹也是比較精明的,但絕對不是高智商的人,也不是有遠見卓識的人。更可悲的是他把僅有的聰明才智中的絕大部分都用來廉價地討好人,對當時的市場環境,對公司的現狀和未來都不可能有縝密的謀劃。承包不久就以不成功而告終。這是貫琪竹人生中的第一個大挫折,他又是個極愛麵子的人,而他所在的單位在市場經濟的衝擊下已經開始搖搖欲墜,於是他想到了離開,想到了他的朋友鄒正滑。

鄒正滑是在為民百貨負責接待工作時與貫琪竹相識的。鄒正滑家境一般,反應能力極佳,接受能力次之,理解能力一般。為人極為圓滑。中學畢業分配至為民百貨職工食堂,所謂大門進對了,小門走錯了。鄒正滑大失所望,經過很短一段時間的調整,鄒正滑決定立足當前,放眼未來,功夫不負有心人,鄒正滑沒過多久就走出了食堂,走上了企業高級管理人員的崗位。此時,鄒正滑剛剛就任新昱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總經理。鄒正滑是個重情麵的人,將貫琪竹安排進了新昱,排來排去,隻能排在後勤部,貫琪竹雖然老大不情願,但隻能接受現實。因為大家都知道,新昱能人頗多,人事關係複雜,一不小心就會碰到一個原單位的經理科長。貫琪竹不是有城府的人,但是有計謀能忍耐的人。這段時間他以較大的耐心忍者熬著,以至於不少與他接觸不多的人認為:琪竹是個老實人。可與他有過近距離相處的人,則對他避而遠之。一個同他年紀相仿的進出口分部經理原先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言語間對貫琪竹屢屢不屑,一次兩人發生了爭執,貫琪竹指著窗戶對他說:“你信不信,我馬上抱著你一起跳下去!”那位經理聽了這話目瞪口呆,轉身就走了。

一年以後,在鄒正滑的幫助下,貫琪竹當上了新昱子公司的副總,真正開始了在新昱的職業生涯。由於這一經曆,貫琪竹始終認為他是新昱的元老,是有資格當新昱總經理的人,這份堅如磐石旁若無人莫名其妙持之以恒的自信簡直成了貫琪竹的宗教和陷阱。

此刻,貫琪竹身著一身嶄新的名牌運動衣褲球鞋步履輕盈地飄進了奚秋瀟的辦公室。

奚秋瀟眼睛一亮:“狀態很好嘛!”

貫琪竹微微一笑:“退休的人,與你們不好比,隻有自得其樂,新昱最近怎麽樣?很難吧!”

奚秋瀟輕輕地歎了口氣:“回天無力了,新昱的情況你是清楚的,失去的機會已經永遠失去了。”

貫琪竹:“大家都理解的,最近遇到鄒總,我退休時,他請我吃了頓飯,他也說,現在新昱誰當總經理都一樣。”

奚秋瀟和貫琪竹實際都在沒話找話,而在這方麵奚秋瀟的功夫差了貫琪竹一大截。奚秋瀟想結束談話了:“我這兒有點普洱茶,是有些年頭的那種,雲南那邊展銷會送領導的,比較精致,你拿去喝吧。”

貫琪竹連忙起身道謝:“謝謝!”

在門口,奚秋瀟握著貫琪竹冰涼的手:“保重身體,有事給我打電話。

貫琪竹揚揚手表示告別,臉上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朋友,晚了!這點東西就想把我打發了,等著吧你!

奚秋瀟能肯定舉報信就出自於貫琪竹之手,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奚秋瀟曾接到一個上級領導批轉的舉報信,內容是新昱一個喪偶的進出口分部經理與一個已婚的女員工關係曖昧,領導也熟視無睹,有損新昱的企業形象。奚秋瀟知道信中所指的兩位談過戀愛,後來因為男方年齡偏大,招致女方父母強烈反對,倆人隻得分手。由於倆人都是黨員,奚秋瀟讓紀委作了調查,調查顯示舉報的所謂曖昧純係捕風捉影,子虛烏有。新昱按程序向上級作了匯報。根據多種蛛絲馬跡,奚秋瀟認為這封舉報信出自貫琪竹之手,這是在指桑罵槐借題發揮,舉報的矛頭是對著自己的,是對自己的警告,如果再不“就範”,下次舉報的對象就可能是他奚秋瀟了,然而,如果“就範”了,就超越了奚秋瀟的底線了,最終,奚秋瀟為了他心中的神聖的底線,更為了自己的一係列失誤和錯誤承受了難以承受之重。

上級黨辦邵主任的一個電話,使奚秋瀟開始了夢魘般的日子。邵主任通知奚秋瀟:調查組需要奚秋瀟提供三年來境內外私人旅遊的發票,當奚秋瀟了解到並非所有與他相同層級的管理人員都需要提供此類發票時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當晚,奚秋瀟將情況如實告訴了林蓁蓁,林蓁蓁也從此開始了為丈夫擔驚受怕的煎熬日子。

林蓁蓁的祖父是一個中型紙品廠的老板,在事業如日中天時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為不靠譜的親戚作了銀行貸款擔保,結果幾乎傾家蕩產。林蓁蓁的父親是祖父續弦後的長子,倍受溺愛,雖家道中落而小開習性難改,性格中遺傳了父親的基因,因為不善言辭而沉默寡言。林蓁蓁的母親餘雯茜出身於戲院老板的家庭,據說同號稱南麒北馬(中國京劇界對兩位京劇老生藝術大師的尊稱:即南方的麒麟童北方的馬連良)之一的麒麟童(周信芳)沾親帶故。餘雯茜身上幾乎集中了所有東昱女人的特點:精明圓滑虛榮瑣碎敏感多疑勢利自私膽小吝嗇。林蓁蓁則基本上遺傳了父親的性格:善良正直敏感粗疏膽小。奚秋瀟後來經常同林蓁蓁開玩笑:杜月笙講人生就是三碗麵:體麵——情麵——場麵。如果你主要遺傳了你母親的性格,我們的婚姻會有大問題的,很可能就離婚了。

奚秋瀟和林蓁蓁在努力解讀著調查組索要境內外旅遊發票的通知背後的用意。林蓁蓁盡管不了解調查組的背景,但感覺不妙。奚秋瀟納悶的是自己並不是調查對象,調查組怎麽會找到自己的,隻有一個解釋就是有舉報,那麽舉報的內容大概主要是因私旅遊,奚秋瀟性格的重要特點是什麽事都往好處想,這也許是經曆過多磨難後的生存之道吧。奚秋瀟竭力安慰林蓁蓁說:邵主任說隻要有旅行社的發票就可以了,估計問題不大,林蓁蓁對此還是將信將疑。奚秋瀟覺得要避免更大的麻煩隻有找“天下遊”旅行社的唐總幫忙,他急忙給唐總打了電話,約定明天早上到旅行社見麵談。

唐侗是奚秋瀟任東昱百貨總經理時認識的,唐侗時任“天下遊”旅行社的總經理助理。旅行社的書記是奚秋瀟老領導席龍當兵時的戰友,唐侗想利用這層關係開拓東昱百貨的職工旅遊業務。奚秋瀟也確實將唐侗介紹給了東昱百貨的工會主席,但留下了一句話:兩家以上旅行社競標。當然,奚秋瀟介紹的旅行社必然會受到東昱百貨工會的格外重視,唐侗接到過東昱百貨的幾單職工旅遊,唐侗一直想同奚秋瀟加強關係,可總找不到合適的切入口,因為他聽東昱的人說:奚總不愛應酬。唐侗同奚秋瀟維持著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奚秋瀟從心裏不屑於同唐侗這樣的人交朋友,他認為現在他同唐侗的這種關係是恰如其分的,對老領導可以交待了,也無需擔心唐侗拉旅遊的胃口太大,當然,奚秋瀟因公出行和因私出行都是首選唐侗,因為既放心又方便。

唐侗實際上已經退休了,現在是被旅行社返聘。他接到奚秋瀟的電話後預感到是有求於他了,因為,奚秋瀟很少與他見麵,電話也不多,有出行需求在電話裏可以交待,接下來的具體事務都是新昱辦公室在操辦,現在要親自到旅行社,事情一定蠻重要的。唐侗具有應付各種事態的經驗和手段,用他曾經對奚秋瀟說過的話就是:“我被人整過,我也整過人,老運動員了!”

第二天,奚秋瀟開門見山地向唐侗提出要旅行社幫忙開幾張機票的收款發票,以證明自己因私出行都是自己付錢的。唐侗敏銳地意識到奚秋瀟遇到麻煩了,唐侗對這類事經曆地太多了,他為難地說:“發票肯定不行,要經過財務,收據還可以考慮。”

奚秋瀟盡量平靜地說:“收據也可以,但要蓋章。”

唐侗想了好一會:“蓋章也隻能蓋業務章。”

唐侗根據奚秋瀟的要求,開了幾張加蓋業務章的機票款收據,在填寫日期時,唐侗拿掉了填在收據下的複寫紙。奚秋瀟反複地感謝唐侗的幫忙,收好了他認為能證明自己清白的收據。

唐侗在送奚秋瀟時,有些話已到嘴邊,但還是咽了下去。他看著奚秋瀟的背影心想:你太幼稚了,你真的沒事,不需要這幾張收據;你真的有事,這幾張收據什麽也證明不了!願菩薩保佑你吧!

奚秋瀟從旅行社出來直接驅車到邵主任處,邵主任說馬上下樓來等他,後來奚秋瀟才知道,這時調查組正在邵的辦公室。奚秋瀟把幾張收據交給了邵主任,如釋重負地回去了。邵主任看著她素來尊敬的奚秋瀟的背影百感交集。

這以後的一個多星期,調查組沒有任何音訊,奚秋瀟心中的擔憂在逐日遞減。林蓁蓁還是每天詢問,奚秋瀟還是每天安慰妻子。奚秋瀟說得最多的話是,我這一級幹部並不是調查對象,可能有反映,要走程序了解一下。

曲喆是調查組第一分組的組長,他是東昱審計局紀委的副處級調研員。中國的公務員體製中的職和級有重合也有分離。從上至下依次分為:正國級,副國級,正省部級,副省部級,正廳局級,副廳局級,正處級,副處級,正科級,副科級等10級;由於種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因素,後來又產生了非領導職務的級,比如:廳局級巡視員,副廳局級巡視員,處級調研員,副處級調研員,主任科員,副主任科員;此外還有級高於職的配置:如正部級的副部長,副部級的廳局長,正廳局級的副廳局長,副廳局級的處長,正處級的副處長,副處級的科長,正科級的副科長等;再後來,還產生了與職務關係更遠的衍生品:某某級的某某待遇等。各職各級都有相應的有形的俸祿和無形的待遇,並以這種有形的俸祿和無形的待遇鞏固著對信仰的堅定和對體製的忠誠,又以這種上下左右經緯相間命運相連纏繞不斷的結構維係著穩定。

曲喆就是這個龐大結構中的一個微小分子。他的老家在東昱的臨近省份,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三十年代間東昱勃起,成為遠東大都市,吸引著周邊省份的眾多移民。曲喆老家由於連年災荒,大量難民背井離鄉一家人一條破船搖到東昱,先是在東昱的江河邊駐紮,後來慢慢地上岸,在東昱江河的兩岸築起簡屋。迫於生計,大都從事不需投資簡單易學的行業,由於居住相鄰,行業相似,鄉音相近,他們稍稍站穩腳跟便呼親喚友,幾代繁衍以後在東昱形成了方言特征地域特征都非常鮮明的移民群。東昱本就是個移民城市,這就像在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的德國人後裔愛爾蘭人後裔意大利人後裔西班牙人後裔東中歐人後裔墨西哥人後裔印度人後裔完全一樣,隻是這些移民國家的某類移民過於強勢,原住民過於弱勢,所以並不存在原住民對新移民的歧視。至於新移民族裔之間的此消彼長,此長彼消的族裔歧見則在所難免。

曲喆對於他的祖籍移民群在東昱所受到的輕視歧視從小就刻骨銘心,他一直刻意努力地在習慣愛好等方麵融入東昱的其他移民群,可是他的鄉音卻一直在出賣他。有一次,他在辦公室與老父親通電話,他的同事隨口問了一句:“你父親從老家出來了?”曲喆很在意地糾正道:“你是否以為我是鄉下人啊?我是東昱人啊,我出生在東昱。”他的同事頓時覺得自己失言了,曲喆對地域族群的敏感程度令他吃驚。從此他在曲喆麵前絕口不提此類話題。

曲喆中學畢業時正遇上分配“一片紅”,他選擇了回老家插隊落戶,曲喆文化不高人卻不笨,也能吃苦耐勞,再加上老家畢竟還有些人脈關係,在做了一年多的農民後他參軍了。曲喆的性格稟賦在部隊如魚得水,他從班長,副排長,排長,連副指導員,連指導員,團政治處幹事,團政治處副主任,一直升至團政治處主任,其間還獲得過“軍區優秀政治指導員”的榮譽稱號。曲喆在部隊的順風順水是他有生以來最自豪的。然而,轉業以後的曲喆卻時時處處不如意。令曲喆鬱悶的是,同在中國,同在主流體製裏,他在軍隊裏幹得風生水起的玩藝兒為什麽到了東昱的審計局竟連小浪花都泛不起。在部隊裏,曲喆始終在一線,他的工作始終屬於主流工作,他這個人也始終在主流行列。轉業到審計局後,他也曾想努力地學習審計業務,但由於專業稟賦和專業興趣都很一般,於是很難在比較短的時間內進入審計專業之門。在審計局的大部分人看來,曲委員(審計局紀委專職委員)是純粹的政工幹部,曲委員盡管很熱愛政治工作,但絕不願意別人將他劃入政工幹部之列,這似乎也是個悖論。政治委員製是中國共產黨創建中國人民解放軍時的偉大創舉,同中共黨“支部建在連上”一樣,對於確保中共對解放軍的絕對領導,對於確保軍事集團的統一和純粹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些創舉以及以後形成的一整套理論被創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實踐證明是正確的,而且這些理論似乎也暗合著現代權力製衡理念。但任何先進科學甚至經典的理論,都有時間和空間的限製。“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的經驗和教訓似乎與此緊密相關,另外傳統政治工作亟待管理學,心理學,人類學,社會學,政治學等現代科學理論的浸潤,從這個意義上看,曲喆的不如意也是時代的不如意。可惜的是很多人不知道以小見大固然不容易,以大見小則更不容易。曲喆和他周圍的人對政治工作政治工作者的成見過多地拘泥於個人了,他們忽略了一點,這其實是時代的無情現實,我們可以盡情評論,但不能漠然否認。每個時代都是有缺陷的,現實世界都是不完美的。錢鍾書先生曾說:隻有在神話世界裏才會有完美。所以生活在有缺陷的時代麵對著不完美的現實世界,任何彌補缺陷創造美好的人都成了程度不同的偉大人物,而奢望完美放大缺陷的人卻免不了淒淒慘慘戚戚的命運。曲喆所受到的來自於周圍的人甚至是親友的壓力追根溯源就是這個有缺陷的時代和不完美的現實。

曲喆對於自己的本職工作是盡心盡責的,他盡最大力量不冤枉一個好人,更是盡最大力量不放過一個腐敗分子。在有關部門組織調查組時,曲喆所在的單位一致推薦了他,曲喆既高興又無奈地接受了。高興的是英雄終於有用武之地了,無奈的是離開本單位時間過長就會失去很多機會並可能被漸漸邊緣化。

對於調查組的工作,曲喆是駕輕就熟得心應手的。很快他發現了線索,這就是有關新昱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黨委書記兼總經理奚秋瀟的舉報信。這封匿名舉報信的內容主要有五項:第一,利用公款為自己和親友境內外旅遊;第二,利用公款為高中級管理人員境外旅遊;第三,違反幹部管理製度,提拔親信;第四,利用新昱的渠道做自己的生意;第五,利用職務亂搞男女關係。曲喆以自己的職業敏銳,判斷出這封舉報信的價值。平時,曲喆對新昱這樣的經營高檔商品進出口業務的商業企業隻有仰視的印象,對新昱的上級公司也是隻聞其名,但他還是決定要敲山震虎。他要邵主任通知奚秋瀟提供近年境內外的旅遊發票,沒提別的,他想試試各方麵的反映。幾天過去了,除了奚秋瀟提供的幾張旅行社的收據外,沒有任何反映,他能確定邵主任一定向魯文洋作了匯報。對奚秋瀟的背景,曲喆心中大概有數了,他絕對要出手了。

在第一時間,邵主任確實向魯文洋作了匯報,魯文洋不露聲色表示知道了。魯文洋認為此時此刻,他的任何動作都是多餘的,都是不合時宜的,一動不如一靜。

正在奚秋瀟認為幾張旅行社的收據已經起作用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時,他接到了調查組的一個最新通知:新昱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需提供:近三年業務活動經費使用明細;近三年教育經費使用明細;近三年差旅費使用明細。奚秋瀟同誌需提供:近三年境內外旅行的合同,出行時間,目的地,天數,出行人,發票,上級批備情況。奚秋瀟接到這個通知的這一刹那,氣血衝頂,頭暈目眩,他閉目養神了幾分鍾,腦子裏卻在飛速地運轉,後來的事實一再證明,在那樣的場合,他腦子飛速運轉作出的決定都是愚蠢的。在奚秋瀟看來,墨菲定律又一次顯靈了。奚秋瀟非常推崇墨菲定律。墨菲定律是心理學效應:如果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選擇去做某件事,而其中一種選擇將導致災難,則必定有人會做出這種災難性選擇。如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論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通俗地說,你越是怕什麽,什麽就會來。奚秋瀟預感到風暴的來臨。

奚秋瀟叫來了幾個相關人員,其中有新昱的副總經理冒菁菁和任融,單妤等。奚秋瀟把調查組通知中要企業提供的內容告訴了他們,幾個人麵麵相覷,都在等待著奚秋瀟的布置。

奚秋瀟雖然年近60了,但還思路清晰,幹淨利落,很少廢話:“冒總牽個頭,人事財務辦公室工會合作,按調查組要求盡快準備材料,關鍵是中級管理人員和勞模先進的幾次境外考察怎麽講圓講順。單妤去了解一下,其他企業是否接到過類似通知。”

冒菁菁出生於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她身材適中,五官端正,皮膚白皙,大眼睛小酒窩和豐滿的胸脯是冒菁菁最自豪的,也是最能使某些人想入非非的。她是新昱員工中成長為企業高級管理人員的唯一一個。她出生於普通家庭,排行老大,下有一個妹妹。高考落榜後,進了當時經濟效益較好的工廠,可惜好景不長,企業很快呈現疲態,冒菁菁果斷地應聘到了新昱,開始了在新昱的辛苦升遷。

冒菁菁對奚秋瀟的佩服是由衷的,覺得他是企業高級管理人員中少有的文化人。她盡管自己文化底蘊不夠,但很崇拜文化人,對僥幸得誌的淺薄之輩一向嗤之以鼻,她一直認為自己看人很準,卻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在看奚秋瀟時會大跌眼鏡。

在奚秋瀟眼裏,冒菁菁是漂亮的,但不是有魅力的,究竟什麽是女人的魅力,奚秋瀟並沒有清晰的標準,隻認為是一種朦朧的感覺。從現代企業高級管理人員必需的特質來看,冒菁菁的公共關係能力,動手能力是富裕的,她的綜合分析能力,預測能力,決策能力,表達能力(語言表達能力和文字表達能力)則是欠缺的,這樣的人在企業高級管理人員並不在少數。奚秋瀟知道冒菁菁還是努力要求上進的,奚秋瀟在一次管理人員會議上引用了《易經》裏的“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冒菁菁為此專門到奚秋瀟的辦公室為一個字討個說法,到底是僅得其中,還是僅等其中,奚秋瀟認為這並不太重要,冒菁菁堅持認為:奚秋瀟講的僅等其中是錯的。當時,奚秋瀟認為冒菁菁是鑽牛角尖,事後才悟到,冒菁菁是有意識的,鑽這個牛角尖是一舉三得:一是重視你奚總的講話;二是了解這句話的出處;三是多一次對話的機會。奚秋瀟這個人對很多人很多事每每的滯後覺悟顯然很令人掃興,冒菁菁這次對奚秋瀟就有些掃興。

冒菁菁離開了以後又敲開了奚秋瀟的辦公室:“奚總,這件事你要重視,一定是有人舉報了。”

“你認為會是誰呢?”

“隻能是貫琪竹。”冒菁菁不容置疑地說。

奚秋瀟表示同意冒菁菁的分析,並要她密切關注新昱內外動態。冒菁菁在離開辦公室時瞟了奚秋瀟一眼,忽然覺得現在的奚秋瀟比她想象中蒼老多了。奚秋瀟又給任融打了電話,任融的判斷同冒菁菁不謀而合,任融提醒奚秋瀟別大意,奚秋瀟囑咐她材料要準備好。

林蓁蓁得知調查組的通知內容後頓覺事態的嚴重性,倆人緊急商量如何應對。林蓁蓁認為要從最壞的結果來思考應對之策,奚秋瀟從內心並不認同已經出現了最壞的結果,也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帶來林蓁蓁認定的最壞結果,兩人出現了分歧。林蓁蓁認為要非常慎重地有選擇地提供材料,奚秋瀟則認為慎重是對的,選擇是有巨大風險的,調查組要查的話,你什麽都瞞不了,一切要照實提供。林蓁蓁雖然覺得這並非上策,但也難以否認丈夫的分析,她就是這樣一個不太自信的人,遇事有自己的判斷,卻缺乏自己的決斷,容易受旁人(尤其是自己親人)的影響。林蓁蓁的有選擇地提供材料和奚秋瀟照實提供材料的實質就是要不要如實提供近年來出境的真實去向,這一切都源於五年前林蓁蓁的移民。林蓁蓁和奚秋瀟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次移民會讓這對夫妻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

奚秋瀟出身貧寒,林蓁蓁對奚秋瀟家境的如此貧寒一直感到不可思議。奚秋瀟十分理解林蓁蓁,因為以林蓁蓁單純的經曆確實想不明白,同是雙職工的家庭,小孩也差不多,你家怎麽就這樣啊?奚秋瀟對自己童年,少年,青年時代的家境貧寒是有著刻骨銘心記憶的。

奚秋瀟的祖父是老實巴交的小生意人,奚秋瀟的祖母曾生育過十五個孩子,存活的有八個,四男四女,奚秋瀟的父親奚惠屏排行第三,在兄弟中排行第二,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奚惠屏就是家中老二。

由於家累,奚惠屏並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高小以後就輟學了,可寫得一手好字並能簡單的英語會話,這兩項實用的技能給奚惠屏的就業帶來了巨大的幫助。奚惠屏在20多歲時就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霓虹燈跑街,跑街按照多年以後的說法就是中介。當時的東昱商業發展方興未艾,商業街漸成規模,霓虹燈生意應接不瑕。不算生意談成後的提成,奚惠屏當年的車馬費每月就超過100銀元。當時,奚惠屏每天的基本生活安排是這樣的:上午10點後到優雅粵菜館飲早茶,中午如沒應酬便在優雅用午餐,下午在咖啡廳談生意,晚上天天有飯局,晚餐後必有舞會。這樣的生活方式當然因為有足夠高的收入來支持,更是因為從事霓虹燈生意的人在當時是比較時尚高雅的,時尚高雅的生意人必須在相對應的場所活動。而在奚惠屏則更有隱衷,他對父母包辦的婚姻極度不滿,處在逃婚的臨界狀態。享受婚姻自主自由的人往往不易理解包辦婚姻當事人的苦楚,人們(尤其是奚惠屏的後人)確實應該十分同情奚惠屏的不辛,但畢竟難以原諒他的放蕩。而奚惠屏沒有料到的是他以後竟要用一生來救贖青年時代的放蕩。染上鴉片癮是奚惠屏人生厄運的濫觴,而日本侵略中國,東昱淪陷則徹底斷送了奚惠屏的霓虹燈生意,奚惠屏從此成了無所事事的鴉片鬼。妻離了,家破了,奚家的老二成了父母兄姐弟妹嫌棄鄙視的人。奚惠屏清醒時極為痛苦,多年來他一直是家裏的頂梁柱,除贍養老母外,成人的兄姐及幼小的弟妹都受到過他的慷慨接濟,姐姐和兩個妹妹的出嫁都是奚惠屏一手張羅的。毒癮犯時,奚惠屏什麽也不顧了,隻求家裏給他留一張床,給他一口剩飯,他對生活已經不存什麽希望了!公元1949年後,奚惠屏先是徹底戒了毒癮,後來又在新政府的幫助下,找到商店營業員的工作,並在失業救濟處結識了奚秋瀟的母親。所以至少在當時奚惠屏是由衷地感激中國共產黨的。

奚秋瀟的母親舒招娣出身漁民,父親舒阿元是吃苦耐勞的船老大,中年喪妻,與女兒招娣相依為命,續弦夫人嚴珮珮是個精明強悍的女人,舒招娣顯然沒有遺傳父親的性格,她性格剛烈,脾氣火爆,由於難以忍受嚴珮珮的冷言冷語和棍棒伺候經常離家出走。父親和後母經常在大吵一場後再把舒招娣領回家。父親隨船出海後情景重演,幾年間,如此循環往複。漸漸地,父親和後母吵不動了,對女兒也失望了,除了給女兒定期送些衣物食品外也聽之任之了。與奚惠屏的相逢相識以及同病相憐在某種程度上喚起了舒招娣對家的向往。可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尤其是在中國,結婚不僅僅是兩個人的結合,而是兩個家庭的連接。

奚惠屏同舒招娣的結婚首先受到了奚家的激烈反對,擺在台麵上的理由是兩人年齡懸殊,奚惠屏大舒招娣18歲,擔心奚惠屏不能得到善終,台麵下的理由則是對舒招娣身世和家庭的排斥,而真正的原因是奚惠屏的大弟弟覬覦哥哥租下的房子。

奚惠屏和母親大弟弟所住的房子是奚惠屏當年租下的,房中的西式進口家具也是他親手挑選購買的。在他窮困潦倒時的一段時期裏,房租是由大弟弟代付的,現在大弟弟想以這房子作為婚房,這就與哥哥的再婚產生了難以調和的矛盾。奚惠屏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輪番上陣,在一係列的連勸帶罵,連哄帶騙下,一貫息事寧人的奚惠屏終於屈服了,他帶著舒招娣淨身出戶了,找到了城鄉結合的廉租屋,這就是奚秋瀟的出生地。

奚惠屏的工資在維持了家庭的日常開銷後,並無多少富裕,所以隻能間隔一段時間添置一件家具,沒等到家具置辦齊,不速之客光臨了。奚惠屏與前妻沒有留下子女,與舒招娣結婚的幾年裏舒招娣也未懷孕,所以兩人對小孩並無特別地期待。結果在6年時間降臨了3個男孩。舒招娣隻能到處找工作掙錢貼補家用。奚秋瀟的童年是經常被捆綁固定在痰盂上度過的,在現代西方的發達國家,這樣的做法很可能被誤認為是虐童。

奚秋瀟成人後經常聽父母講過一個催人淚下的故事:20世紀60年代初的一天,奚秋瀟仍然像往常一樣被結實地固定在了痰盂上,奚惠屏這天臨時有事回家順便買了一盆煎帶魚,準備晚上下酒,帶魚放在桌上後,看看兒子被繩子固定得有點緊,就憐惜地上前將繩子放鬆了些就放心地上班去了。不一會兒,鄰居聽見奚家有鐵盆子敲擊的聲音,從門縫裏張望被嚇了一大跳,奚秋瀟坐在飯桌上,得意地敲打著鐵盆。鄰居怕驚嚇到小孩不敢出聲,趕到舒招娣幫工的幼兒園告訴了她,舒招娣趕緊跑回家,把奚秋瀟重新固定好,再把奚惠屏的下酒菜也是奚秋瀟的戰利品——一盆帶魚骨頭收拾好。晚上,當奚惠屏興致勃勃地準備下酒時,兒子的戰利品使他一絲苦笑,一陣酸澀。

奚秋瀟深知自己的家境,深知自己在各方麵很難得到家庭的幫助,養成了過度節儉的習慣。他41元的月工資要存掉30元,每月交給家裏5元,自己每月消費6元,這6元還包含了在單位食堂的餐費,所以經常是一碗素雞麵條就打發了。奚秋瀟在脫產成人中專學習時,為了節省中午的餐費,天天從家裏帶青菜麵條,秋冬季節中午吃的時候,麵條已變成冷麵團了。這樣的麵條他整整吃了四個學期。他還有一次出差坐船到重慶,為了節約餐費,買了大量方便麵,硬是從東昱吃到了重慶,每天三頓整整吃了六天方便麵,以至於以後的十多年裏,一想到方便麵就條件反射地想吐。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奚秋瀟曾應約到鄰省的勞改農場去講課,來回1000多公裏,當時還未通高速,單程要十多個小時,奚秋瀟都是從家裏帶飯的,從不在途中餐館用餐。表麵上是講衛生,骨子裏是節約餐費。寒冬臘月裏,奚秋瀟帶的飯都冰凍住了,連續三個周末,從頭至尾整整九天時間,講課費總計是300元,剛好可以購買10張上海股票的認購證。可因為這300元掙得太艱難了,以至於奚秋瀟沒有舍得去購買認購證,當然也有對股票市場的認識不足。同不少人一樣,奚秋瀟同這次天賜的脫貧良機失之交臂,而這僅僅是他犯過的眾多低級錯誤中的一個。

對貧窮驚如寒蟬般的害怕;對晚年生活的茫然;對現實的失望;對親情朋友的寒心;對藍天白雲好山好水的向往使奚秋瀟林蓁蓁選擇了移民。

林蓁蓁是個外表柔弱,內心堅強的女性,她不舍得更是不放心投資移民,選擇了難度很高,成功率很低的技術移民,以51歲的年齡考雅思,心誠則靈,終於叩開了那扇虛掩著的移民之門。林蓁蓁作為主申請人,奚秋瀟作為配偶獲得了批準。奚秋瀟曾對移民的順利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擔憂,因為他人生大事中沒有一件如此順利過,但這種很快被幸運和快樂替代了。奚秋瀟自作聰明地認為,離退休沒有幾年了,自己又是領過勞動手冊(在中國實行全員勞動合同製後,政府勞動行政機關發放的記載勞動情況的法律文書。實行全員勞動合同製前就業的國有企事業員工沒有勞動手冊,隻有在辭職或被辭退後才能獲得勞動手冊)的,在奚秋瀟認為自己領了勞動手冊就是一個體製外的人了,並不需要像體製內的管理人員那樣按程序上報,是能夠瞞天過海的。實際上,奚秋瀟的行為犯了大忌:你都移民了!組織還會再信任一個不再忠誠組織的人嗎?

奚秋瀟想要的太多了:既想要中國國有企業高級管理人員的待遇,又想要國外田園詩歌般的生活;既想在中國的職業善終,又想在國外的生命善終;既想要生命的喧嘩,又想要生命的恬靜。“萬事勸人休瞞昧,舉頭三尺有神明”,老天總是會懲罰那些要得太多的人。

奚秋瀟和林蓁蓁反複商量後決定,按真實的出入境提供材料,他們能夠預料到的結果是:向上級請假報批出境目的地失實,移民身份暴露。

材料上交已經一個多星期了,奚秋瀟每天總是忐忑不安,座機和手機的每一次鈴聲都會讓奚秋瀟一陣心悸。周一至周五的9點到17點,奚秋瀟基本上已成了驚弓之鳥,每天的17點後長籲一聲,又過了一天,周五的17點後長歎一聲,又過了一周。10天後的一個下午,奚秋瀟接到了唐侗的電話:“他們來過了!”這五個字讓奚秋瀟在盛夏驚出了一身冷汗。

當晚,唐侗告訴奚秋瀟,調查組來了解奚這幾年由旅行社安排出行的情況,旅行社領導指定唐侗接待,唐侗答應過幾天整理材料給調查組。唐侗拿出了一疊材料交給奚秋瀟,這是近年來新昱與旅行社的全部業務往來資料,旅行社的財務已經做了仔細核對,其中出現了一筆奚秋瀟私人的機票款,唐侗認為數目不大,調查組不至於抓住不放。奚秋瀟希望現在把錢補上帳就平了,唐侗覺得這樣做不妥,旅行社財務不好處理並信誓旦旦地表示:這種事在企業太普通了,絕對沒事。奚秋瀟從來就相信唐侗不會害他,所以也就同意了這種處理方法。可悲的是直到此時,奚秋瀟還是認為作為企業現任總經理報銷幾張私人機票不算什麽。從以後的事實來看,唐侗也確實沒有主動地加害於奚秋瀟,但他們都犯了重大的錯誤——輕視,從而失去了寶貴的彌補錯誤的機會。

奚秋瀟是個有思想的人,他曾非常認真地品味美國時任總統小布什在捷克講的一段話:人類千萬年的曆史,最為珍貴的不是令人眩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師們的經典著作;不是政客們天花亂墜的演講;而是實現了對統治者的馴服,實現了把他們關在籠子裏的夢想。因為隻有馴服了他們,把他們關起來才不會害人。我現在就是站在籠子裏向你們講話。這個籠子四周插著五根柵欄:那就是選票,言論自由,司法獨立,軍隊國家化和三權分立。他也對美國時任總統肯尼迪1963年的一段名言也曾反複咀嚼——創造權力的人對國家的強大做出了必不可少的貢獻;但質疑權力的人做出的貢獻同樣必不可少,特別是這種質疑與私利無涉之時。因為正是這些質疑權力的人們在幫助我們做出判斷:究竟是我們使用權力,還是權力使用我們?他還曾再三吟誦徐遲先生在風行一時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結尾的幾句話——“他(陳景潤是中國當代著名數學家,1966年他的研究成果陳氏定理是世界三大數學猜想之一哥德巴赫猜想最領先的成果)生下來時,,並沒有玫瑰花,他反而取得成績。而現在呢?應有所警惕了呢,當美麗的玫瑰花朵微笑時。”

奚秋瀟長期以來一直非常認真地思考他所在的這類企業的現代化走向,立足於需要,也立足於可能,他為企業設計了獨特的企業文化,他希望企業文化能規範和引領企業始終朝著正確的方向,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他深知職場有時風急浪高,有時靜水深流,為了不使自己自己失控,奚秋瀟盡量避免應酬,以至《東昱晚報》的資深記者當麵調侃他:奚總現在是深居簡出。當奚秋瀟被調查後,有人脫口而出:他怎麽會呢?他有潔癖啊!但這僅僅是問題的一麵,另一麵是奚秋瀟對公款消費早就覺得習以為常了,對公款私用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的,甚至認為應該是年薪的一部分。臨近退休了,自己的錢能少用則少用,能不用則不用。這是可怕的貪欲這是可悲的無知這也可以被認定是可惡的犯罪,當奚秋瀟真正領悟時,他已經被甩得很遠了!真理的訓誡箴言的規勸都沒能挽救奚秋瀟人生的滑落、對崇高的向往、對知識的渴望、對公平正義的追求都沒能幫助奚秋瀟戰勝人性的貪婪,奚秋瀟被自己折磨得遍體鱗傷心力交瘁﹍

當天晚上,奚秋瀟把全部情況都告訴了林蓁蓁,兩人一致覺得事態正在變得嚴重,奚秋瀟希望林蓁蓁馬上離開,盡管所有事情與林蓁蓁無關,但調查中動態的過程會嚴重地影響她,她的擔憂,多疑,猶豫也會幹擾奚秋瀟,當然更多的考慮是奚秋瀟想盡力保護她,使她免受更大的傷害,因為奚秋瀟深知客觀上他已經深深的傷害了她。奚秋瀟是林蓁蓁餘生的全部希望和依靠,在相當一段時間裏,林蓁蓁在親友中間是自豪的,人們稱讚她有眼光,買了一個績優股(收益持續上升的股票),而現在,林蓁蓁在為奚秋瀟的命運憂心忡忡,魂不守舍,也為自己未來的命運感到茫然。林蓁蓁立即購妥第二天上午的機票,這也是他們結婚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匆忙被動無奈地離別。

在機場的候機廳裏,夫妻倆“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林蓁蓁擔心丈夫將獨自一人直麵命運的叵測;奚秋瀟擔憂妻子一人在加拿大寢食難安的生活。對這個候機廳,夫婦倆在熟悉不過了,多少次從這裏出發別離、多少次在這裏歸來團聚。與今天相比,奚秋瀟和林蓁蓁都覺得以往別離的傷感孤寂真是被浪費了甚至是被濫用了!當林蓁蓁的身影消失在出關檢查廳時,奚秋瀟忽然有一種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感覺,他記住了林蓁蓁的囑托,一直等到林蓁蓁來電話說自己已經出關了,才放下一顆懸了很久的心,因為他和妻子都擔心出關受阻。

第二天,奚秋瀟又一次接到了他害怕聽到的電話,調查組明天要到新昱作延伸調查。奚秋瀟隻能緊張而有序地作了接待安排。

奚秋瀟暗暗感到慶幸,有兩件事情他早已作了安排。第一件是新昱曾安排中級管理人員及勞模先進到境外考察,盡管可以說出一大堆對企業生存發展的好處,但這畢竟屬於公款旅遊,後來是被明令禁止的。奚秋瀟決定讓參加境外考察的在職幹部退補這筆費用。奚秋瀟就此事征求冒菁菁的意見時,冒菁菁不以為然,她認為現在退錢已經於事無補了。在征求任融的意見時,任融思考良久覺得退總比不退好,奚秋瀟囑咐任融一定要與有關人員個別談,如果有人不願意千萬不要勉強。第二天,任融逐一通知有關人員,在當天下午收齊了還在新昱工作人員的全部退款,任融告訴奚秋瀟:沒一個人有疑義有怨言!奚秋瀟用他小而有神的眼睛盯住任融很久,兩雙眼睛對視著,任融有些傷感地離開了,奚秋瀟眼睛濕潤了:這些幹部知道我遇到大麻煩了,是在以這種形式幫我啊!

第二件事情是奚秋瀟仔細檢查了近幾年來他所簽的所有差旅費單據,憑記憶找出了公款私用和用於公關但讓旅行社換開發票的部分,並將這部分錢打入了財務,然而做這件事情的後果究竟是亡羊補牢,還是不打自招,至少奚秋瀟在當時是堅信做了正確的事,而最後的結果證明這是一件大蠢事大錯事!

第二天上午10時,調查組曲喆一行四人準時來到了新昱。兩人查賬,兩人找奚秋瀟談話。曲喆和一個被稱為陳老師的中年女性在談話前主動表示要看看奚秋瀟的辦公室,奚秋瀟頓時意識到:這可能也是調查。去年新昱辦公室裝修時,冒菁菁曾問奚秋瀟:需不需要在辦公室裝修一個洗手間,現在很流行的,被奚秋瀟一口拒絕了,他不是個生活奢侈個性張揚的人。奚秋瀟還讓工程部把辦公室原有的一個大魚缸搬到了辦公樓休息室,好讓員工在休息時共同分享。但這些在現在顯然已經微不足道了。曲喆和陳老師在奚秋瀟辦公室的一麵牆上看到了一幅字:“溫不增華,寒不改葉。無名有品,無位有尊。”兩人相視一笑。這一笑使得奚秋瀟的後脊背一陣陣發涼。

曲喆和陳老師與奚秋瀟開始了認真而重要的談話。陳老師主談,曲喆像個記錄員。陳老師在介紹了調查的大背景後,要求奚秋瀟就幾個方麵談談他所了解的上級領導情況。奚秋瀟字斟句酌地談了近一個小時,感覺氣氛越來越輕鬆。曲喆經常會插話,奚秋瀟感到他對零售企業不熟悉但對零售體製中投資,采購一些關鍵崗位的權力過大比較敏感。

在奚秋瀟已經很放鬆時,陳老師終於切入了正題:“奚總個人有要向組織談的情況嗎?”

奚秋瀟扼要地匯報了他隨同妻子林蓁蓁移民的情況,他著重強調了幾點:第一,妻子移民是為了看病,她被頭疼折磨了20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比較適合的旅居加拿大的華裔中醫,要長期看病隻能移民;第二,我的身份是新昱向社會招聘的管理人員,我是有勞動手冊的,而且新昱是三級企業,我不屬於需要申報的級別;第三,由於我居住年限不到,我的加拿大綠卡已經過期失效。奚秋瀟對自己的條分縷析頗有些得意,與案頭工作做得很充分的調查組相比與組織對國有企業管理人員的要求相比,他實在太書生氣了!曲喆隻是似乎無意地插了句:“國資委後來有個補充規定,重要企業的管理人員都列進去了,你不知道嗎?你沒填過表嗎?”

奚秋瀟無言以對。

陳老師問道:“這幾年,你出境是怎麽請假的?”

奚秋瀟如實交代:“請假的時間都是對的,目的地是不對的。”

曲喆有一次似乎不經意地問了個久經思考的問題:“你到加拿大住在哪裏?”

奚秋瀟脫口而出:“我買房了。”

曲喆低著頭仍然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房價是多少啊?”當曲喆聽到奚秋瀟說的房價時,似乎有些驚訝地說:“不貴嘛!”給了奚秋瀟一個波瀾不驚的感覺。

後來林蓁蓁和奚秋瀟的其他親友都一致認為奚秋瀟當時回答買房是不策略的,完全可以說是租房住的,他們很難查的。奚秋瀟認為以他的收入完全買得起這套房子,不必說假話。但隨著事態的惡化,奚秋瀟確實一直陷入了沉重的思考:當初要是講租房會怎樣,可曆史不能假設。

曲喆對奚秋瀟在幾年前就能買國外的住房感到懷疑,他在調查組內明確表示了他的懷疑,他在林蓁蓁單位調查時,也明顯流露了這種懷疑。曲喆的不依不饒是對中國共產黨的忠誠,也是對一切腐敗分子的痛恨,其間有沒有對奚秋瀟這類國企高管的羨慕嫉妒恨就隻有天知道了!

中午時分,調查組匯總了查賬和訪談的有關情況並即刻向新昱作了反饋。反饋是由陳老師向奚秋瀟進行的,主要內容是:在業務活動經費中違規購買和使用商業預付卡;違規組織員工公款旅遊;奚秋瀟個人重大事項需立即向組織匯報。奚秋瀟表示:移民事項剛才已經向上級黨委作了書麵匯報,旅遊的公款也已由員工個人退還到帳,預付卡已封存聽候組織處理。陳老師表示這樣做比較好,預付卡和公款旅遊各單位或多或少都存在,以後要注意,移民事已經匯報了不錯。下午一點不到,調查組就離開了新昱。冒菁菁給邵主任打了個電話,邵主任聽說調查組這麽早就離開了脫口而出:“那你們沒什麽事情。”

奚秋瀟如釋重負,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給林蓁蓁發了個消息:已走,沒事。那邊已是淩晨,林蓁蓁顯然還在焦急地在等消息,她馬上回了個:OK

將近一個月了,奚秋瀟覺得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他無力地靠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迷迷糊糊了。

冒菁菁走進了奚秋瀟的辦公室,她向奚秋瀟介紹了她機智沉著應付調查組的情況,一臉輕鬆地說:“我早說了,你沒事的,怎麽樣,相信了吧,晚上一起吃個飯,林蓁蓁又不在,輕鬆輕鬆?”

奚秋瀟一臉疲憊地說:“算了,這幾天睡得不好,今天想好好睡一覺。你真認為過去了?”

在冒菁菁眼裏,奚秋瀟很少如此不自信,現在看來這個男人也不是能經事的男人,冒菁菁有些失望地離開了辦公室。冒菁菁曾經非常佩服甚至有些崇拜奚秋瀟,在認識奚秋瀟不久,她就欣賞他的口才文采,羨慕他活躍的思路,喜歡他的男人味,她默默地關注著奚秋瀟在新昱一路升遷,直到奚秋瀟競聘就任新昱總經理助理,冒菁菁從心裏認為自己看人挺準,奚秋瀟還會有很大的職業上升空間,後來奚秋瀟被調離了新昱,冒菁菁很有些失望,在奚秋瀟辦公室還流下了眼淚,讓奚秋瀟好一陣感動,好一陣朦朧。在奚秋瀟離開新昱的幾年裏,兩人聯係逐漸減少。直到上級剛決定奚秋瀟要回新昱就任黨委書記兼副總經理而外界還很少有人知道時,冒菁菁就及時來了祝賀電話。

從內心講,奚秋瀟認為冒菁菁作為一個異性朋友,總分還是比較高的。之所以兩人的關係始終不溫不火,在奚秋瀟有兩個顧忌:一是外界相傳冒菁菁同某領導的關係密切,而這位領導也確實托付奚秋瀟要照顧好冒菁菁;二是奚秋瀟不認為會有真正純粹的異性朋友,他害怕自己分寸感把握不好。

奚秋瀟給任融打了個電話,感謝她對調查組周到細致的接待安排,任融則希望奚秋瀟保重,有什麽為難事盡管讓她做,奚秋瀟心裏感到陣陣溫暖。

下午接近下班時,邵主任給奚秋瀟來了電話,讓他下班前將護照交上去,這實際上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信號,可惜奚秋瀟並未讀懂,他真的活得太自我了,對當下的社會行情渾然不知,繼續在自我安慰中熬著。

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第二天起,各種風言風語向奚秋瀟鋪天蓋地猛撲過來,其中每一條傳言都足以對奚秋瀟構成巨大的殺傷力。任融婉轉地向奚秋瀟表達了深深的擔憂,奚秋瀟卻反過來極力地寬慰她。任融問:“奚總您會離開新昱嗎?”奚秋瀟眼裏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憂傷:“這個位置看來是肯定坐不住了!現在的問題是能否相對體麵地離開。”任融不解地問:“這些事各企業都有,會這麽嚴重嗎?”奚秋瀟無法正麵回答她:“你幫我好好想想,還有什麽事要做嗎?要抓緊做啊。”奚秋瀟看任融眼淚快流出來了,連忙把她勸走了。

晚上,林蓁蓁帶來了奚秋瀟不願聽到的消息:調查組又到林蓁蓁的單位了,並流露了對奚秋瀟幾年前購置國外住房能力的置疑,林蓁蓁提醒奚秋瀟要密切關注唐侗那邊的情況。這天晚上,奚秋瀟又失眠了。

第二天剛上班,奚秋瀟就給唐侗掛了電話。唐侗告訴他,調查組又來過了,拿走了全部資料,尤其對奚秋瀟用公款購買私人機票很重視。唐侗一再寬慰奚秋瀟,數目不大,肯定不會有問題的,請他放心。

此後的幾天裏,奚秋瀟掐著手指計算著調查組在企業調查兩個月的日子,這日子過得可真慢啊!這些天盡管外界傳得沸沸揚揚,但調查組卻毫無動靜。那天快下班時,奚秋瀟座機上響起了鈴聲,那個平時聽起來悅耳的電話鈴聲在這段時間裏奚秋瀟覺得特別刺耳,看到來電顯示是邵主任的電話號碼,奚秋瀟渾身氣血衝頂一陣暈眩。邵主任的聲音卻是依然平靜:“奚總,黨委決定,在新昱新的黨委副書記到任前,由冒菁菁分管這方麵工作,魯書記讓我征求您的意見。”奚秋瀟聽到電話裏是這個內容才如釋重負,他在這個節骨眼上當然不希望有新人進新昱:“邵主任,好的,替我謝謝魯書記!”

奚秋瀟掰著手指計算的調查組兩個月的日程僅剩下兩天了。中午冒菁菁走進了奚秋瀟的辦公室:“魯書記找我談了,要我分管黨委的日常工作,並說現在新昱這個情況,馬上任命我黨委副書記有困難,先工作起來再說。我對他說壓力很大,暫時頂一下可以。”奚秋瀟聽著這話心裏有些不是味道,這樣的安排是冒菁菁夢寐以求的,因為當時魯文洋並不同意奚秋瀟這樣安排的提議,為盡量避免不熟悉的黨委副書記進新昱,才會提出希望趙言回新昱的建議。現在冒菁菁在奚秋瀟這裏有得了便宜還賣乖之嫌,奚秋瀟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他自己不會作假,也反感別人作假。其實冒菁菁這句話隻是例行的場麵上的客套,從魯文洋找她談話時起,她的內心對奚秋瀟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但她還是透露了奚秋瀟期待已久的好消息:調查組已經離開了。奚秋瀟聞訊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他有些興奮地提議:“晚上一起吃個飯?你有安排嗎?”冒菁菁有些歉意地婉言拒絕了:“奚總,對不起,晚上和女兒的老師約好了,小孩的事最不敢耽誤了。”奚秋瀟知道冒菁菁這一段時間在為女兒的“小升初”(小學升初級中學的俗稱)打點關係:“沒關係,沒關係,忙你的!”這兩個人10多年斷斷續續的彼此都有些朦朧的關係,此刻清晰了,卻也永遠地結束了。

在此之前,魯文洋找冒菁菁談了一次話。魯文洋表示:鑒於新昱當前的複雜情況,你黨委副書記的任命還有些困難,先把工作擔起來。奚秋瀟我們是保不住了,新昱的各項工作不能耽誤,你要辛苦點,要學的聰明點,政治上再成熟點,臨別時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一句話:“為了你的副書記任命盡早下來,領導給我打了幾個電話,你麵子好大,要心中有數!”冒菁菁笑得有點苦澀。

當天晚上,冒菁菁終於下決心去陪領導遊泳了。

這位領導在見到冒菁菁的第一眼時就被冒菁菁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了,他曾經對鄒正滑直言不諱地說:“新昱還有這麽漂亮的姑娘!”從此他利用一切機會接近冒菁菁,幫助冒菁菁。冒菁菁使盡渾身解數與之周旋了近兩年,這已經幾乎是個奇跡了,領導也夠有雅量的,冒菁菁也夠有魅力的。可今天不知為什麽,冒菁菁忽然覺得已經不得不有所表示了,奚秋瀟的形象在冒菁菁腦中隻是一閃而過。

在僅對內部會員開放的遊泳池裏,領導早早地遊開了。冒菁菁一身泳裝款款地走了進來。幾年來,領導最喜歡與冒菁菁一起遊泳。冒菁菁適中的身材,豐滿的胸脯和飽滿的臀部被泳裝繃得緊緊地幾乎噴薄欲出,令他浮想聯翩,這一大片白嫩的肌膚驕傲誘人地裸露著,領導總是看也看不夠。每每看到冒菁菁穿著泳裝的凹凸有致的身材,這位當過兵的領導總是會想起他非常喜歡的軍旅歌手馬玉濤的那首歌《馬兒啊你慢些走》“馬兒啊,你慢些走呀慢些走,我要把這迷人的景色看個夠。我愛你多采的風姿,我想看個夠啊,總也看不夠,總也看不夠。我愛你美妙的聲音,我想聽個夠啊,總也聽不夠。”

冒菁菁用優美的泳姿遊了兩圈後,和領導在池邊休息。冒菁菁明知故問:“領導今天怎麽會這麽清閑啊?”領導看了看左右,小聲說:“想你了!”冒菁菁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暈,這是領導夢寐以求的臉色。冒菁菁用以前從未有的嬌媚回答:“我不相信,你身邊的人不要太多喔。”領導忍不住在水中輕輕彈了彈冒菁菁的胸脯:“沒良心,為你的事情打了多少電話,求了多少人啊?你知道的,我以前是從不求人的。”冒菁菁真有些感動了,她做出了一個出乎領導意料,也令自己後來感到不可思議的舉動,在作自由泳準備姿勢時,在水下,她的手有意無意地碰到了領導的敏感部位。

冒菁菁在賓館開好了房間,有些不耐煩地等了一會。領導躡手躡腳地閃了進來:“你的手機呢?今天可別像在汶川那樣老是被幹擾。”領導把床櫃上冒菁菁的手機關掉了。冒菁菁嬌滴滴地說:“那你的手機也關了。”“我的手機不能關,萬一大領導找我呢,調到靜音吧,噢,不,靜音也不行。”冒菁菁是一個有自我保護意識的女人,她掀開被子起床把領導的手機拿到了外間,領導此刻看見的冒菁菁是全身赤裸的,他熱血沸騰了,於是身手矯健地脫光了衣服,撲向了冒菁菁,冒菁菁全身赤裸地好像有些渴望地迎接了領導。兩人緊緊相擁著,領導和冒菁菁熱烈地濕吻著很久,冒菁菁覺得領導身體的反應似並不強烈。領導猛然從冒菁菁身上起來,並打開了燈,他貪婪地看著冒菁菁優美的胴體,冒菁菁眯著眼睛從上到下掃瞄著領導,領導身體的鬆弛和疲軟是冒菁菁早就有所預料到的,她隨即關了燈。領導兩隻手貪婪地摩挲著冒菁菁的乳房,輕輕地咬著她的耳垂:“平時看到你走路時,這兩個寶貝一晃一晃的,真撩人啊摸起來手感真是太好了”冒菁菁挑逗地回了句:“我看你們李老師的那個也挺豐滿的,看你那麽嫻熟,天天在幫她按摩吧。”冒菁菁的兩隻手也開始撫摸起領導的身體,領導頓時覺得冒菁菁在這方麵的功力非同一般,他開始有些興奮:“是的天天要的…她的那個是不小,不過她現在鬆了下垂了”“我現在也比過去鬆多了,生女兒前那真是亭亭玉立,哎!給女兒喂奶時間太長了。哦看來你是真喜歡這個”領導:“以後就給我一個人喂奶吧”冒菁菁嬌滴滴地:“看來我隻有這個地方讓你喜歡,哦”領導心領神會地將嘴從冒菁菁的臉頰脖頸移向乳房,真的吸吮起來並將騰出的雙手向下移動,直達目標“啊”冒菁菁失聲叫了一聲。領導看著冒菁菁迷離的眼神很是驕傲:“我一直想著寶貝的小手能牽著我捏著我引導著我…我要用我的力量使你欲仙欲狂…”冒菁菁兩隻手放肆地捏著揉搓著這位領導,在領導不知不覺中,替他帶上了套子,當領導感覺到時,冒菁菁用纖纖細手捂著領導的嘴在他耳旁嬌媚地說:“到底是領導,這個時候還這麽清醒。噓,乖,這幾天要特別當心,你懂的我怎麽也要保護好領導吧。”看著領導十分驚詫的神情,冒菁菁神秘地一笑:“以為我年紀大了是嗎?我可是很會闖禍的,帶環也中過彩的…您保養得這麽棒,那麽有活力,在我身上肯定是百發百中的…”領導被冒菁菁撩撥得難以自已了,冒菁菁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加強了力度:“我要你說,你還有別的人嗎?”“沒有有了你誰也不要了你的兩隻手太會弄了”冒菁菁點到即止地放慢了節奏:“那你再告訴我,你同李老師是怎麽做的?”領導不情願地騰出了一隻手在協助冒菁菁的兩隻手加快節奏加強力度:“我們很快幾分鍾有時還要看看片子才能做”冒菁菁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那多少時間來一次啊?”“一個月左右”“那現在一般什麽姿勢?”“哦她喜歡後麵我喜歡她在上麵菁菁我實在受不了了求求寶貝讓我”冒菁菁此時已經滿臉潮紅:“我也想要了,人家就是想讓你時間再長點慢點嘛,我不想你太快!”領導激動地:“寶貝,我的小菁菁!”冒菁菁一躍而起:“我先在上麵”領導大叫一聲:“菁菁,我終於進去了,你是我的了!”冒菁菁上下前後左右地扭動著,把領導的雙手按在自己的上下跳躍的乳房上,領導的雙手用力的揉捏著,冒菁菁淫蕩地問領導:“感覺怎麽樣?”領導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太,太舒服了,噢,噢!你呢?我讓你舒服嗎?”冒菁菁動作的幅度越來越大了:“嗯再堅持再挺住…待會兒…再到我後麵”冒菁菁話音未落,領導卻大叫一聲後癱軟了下來,但仍用足力氣把冒菁菁抱在自己身上,兩隻手盡力地揉搓並按住她的臀部不讓她動彈,在她耳旁輕輕地問道“你對我今天的表現還滿意嗎?”冒菁菁嫵媚一笑:“如狼似虎,好猛啊!你再想要我就不能再有其他女人,你相信嗎?女人的第六感驚人地準確。”冒菁菁手捏著疲憊不堪的領導:“留點精氣神給我好嗎?”領導正要說什麽,外間的手機響了,領導一躍而起去接了個電話,這是一個更大領導來的電話,領導回到床邊穿起了衣服,冒菁菁向領導投去了嗔怪的眼神,領導摸了摸冒菁菁潮紅的臉色捏了捏她兩個含苞待放的乳頭戀戀不舍地匆匆離去了。

冒菁菁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卻意猶未盡,她對領導的性能力相當失望,冒菁菁的性高潮剛剛來到,領導就坍塌了,這使她十分難受,一看時間才9:35分,冒菁菁想到了司徒木。

中國有位著名作家曾在有幾億收視率的大眾傳媒上直言不諱地說:喜新厭舊是男人的人性問題而不是道德問題。這可能是暗指男性和女性、雄性動物和雌性動物的重大區別,這同荷爾蒙、主動性被動性、進攻型防守型等生理因素有關,所有這些當然不能為道德敗壞甚至犯罪開脫,但確實可以促使人類不斷加深對自身的認識。在男人性和愛是可以分離的,而女人一般性和愛是難以分離的。大多數女性會因愛而性不會主動因性而愛。性愛分離的女性、因性而愛的女性、特別是主動玩弄異性即使是出於報複目的也是十分可惡的和可怕的。冒菁菁頑強地抵禦著領導的色誘有近兩年的時間,她最終還是未能逃脫被玩弄的命運,這固然與她過於看重國有企業權位帶來的豐厚利益有著直接的關係固然也與她對自己素來尊崇又求之不得的男人忽然遙不可及有關但更深更廣的淵源則是植根於經濟政治人格還沒有完全獨立自立而形成的人身依附關係,從這個意義上說,冒菁菁也是個不幸的被汙辱被損害的女人。然而,冒菁菁在吞下這顆苦果以後,沒有消化掉,而是把這顆苦果嘔吐出來迅即讓渡給了他人。這在冒菁菁看來,可能獲得了暫時的心理平衡,甚至還會有一種報複男人戰勝男人占有男人的成就感。但當她回憶以前曾經有過的或者是經曆以後可能擁有的真情真愛時,她的內心是否會泛起一陣陣肮髒齷齪的感覺是否會擔心這是對聖潔情愛的肆意玷汙?是否會從內心深處湧起對所愛之人的一絲懺悔?

司徒木是新昱信息技術部的員工,80後的大學生,身高1.84,從初中到大學一直是校籃球隊員。在一次幫冒菁菁排除電腦故障時,兩人相識,冒菁菁欣賞司徒木的陽光,活力,健美;司徒木驚歎冒菁菁是熟透了的美女,開始了他對冒菁菁不折不撓地狂轟亂炸地馬拉鬆式追求。

冒菁菁確實是熟透了的美女,在長達近4年的時間裏,冒菁菁沒讓司徒木得手,也沒使司徒木放棄。沒使司徒木放棄,是因為冒菁菁確實有些喜歡他的健壯的軀體,她深信,在司徒木那裏可以找回她冒菁菁的自尊,可以補償她冒菁菁的屈辱,可以滿足她冒菁菁的性欲;不讓司徒木得手,是因為,冒菁菁在仕途上還有追求,對純正的男女之愛還一念尚存。她從少女時代起,心中就一直有個偶像,他挺拔厚實,心胸開闊,視野深遠,學識淵博,就像她看到過的中國著名劇作家曹禺先生給紅極一時的影星劉曉慶寫過的8個字:誠重勞輕,求深願達。

多少次的男歡女愛中,冒菁菁隻感覺到了性,沒有感覺到愛,沒感覺到她所期待的愛。冒菁菁期待的愛到底是什麽呢?她對此其實是混沌茫然的,但有一個非常強烈的願望就是平時能經常依偎在他懷中聽他談天說地,如果性愛後還能與他相擁著,聽他講故事那就更好了。近幾年這個人似乎越來越清晰,特別是收到他的一條短信後,冒菁菁確信自己等待的就是他。這條短信上隻有中國女作家池莉的一段話:一個不甘平庸的女人,必然傷痕累累;隻有傷痕累累過,才更能體味和明白什麽是真正的幸福。離開不再愛你的男人,不一定就意味著失敗和痛苦。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個又一村說不定就是你真正的故鄉。好女不跟男鬥,主動放棄不屬於你的男人吧。冒菁菁反複地看著這條短信,撫今追昔,百感交集。冒菁菁開始等待著他的呼喚,她對自己的魅力從來就相當自信,她預感這一天為時不遠了!她要把自己殘存的純潔留給他,她要為他開放她從未對外開放過的心靈深處的已經很狹小的處女地。然而這一天雖然似乎很近很近,卻又是很遠很遠,而且終於沒能到來!

冒菁菁在床上撥通了司徒木的電話:“在幹嘛呢,有空嗎?”司徒木接到電話驚喜不已:“冒總您好!我有空的,公司有什麽事嗎?”冒菁菁對司徒木的反應靈敏應對得當一直讚譽有加:“知道網球俱樂部嗎?你馬上到咖啡廳等我。”冒菁菁心裏其實是想讓他直接來房間的,但她擔心電話不安全,更顧及自己的身價,覺得程序必不可少。她拖起懶洋洋的身子,匆匆洗了個澡,補了補妝,走出了房間。

冒菁菁走進咖啡廳時,司徒木已坐在那兒,他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冒菁菁,冒菁菁有些心虛地:“怎麽了?看到什麽了?”司徒木眼光有些迷離:“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因為冒菁菁喜歡文采,司徒木在這方麵就相當用功,試圖在文化上接近冒菁菁心中的那一位。冒菁菁關心地問道:“樂珠說什麽嗎?”“她不會說什麽,你懂的。”司徒木平靜地答道。

樂珠也是新昱的員工,追求了司徒木好幾年。在司徒木的追求者中,樂珠排名靠後,司徒木不喜歡她的皮膚黝黑,身材偏瘦,胸脯平坦,而在聽取冒菁菁的意見時,冒菁菁卻將樂珠放在第一位。樂珠是冒菁菁一手安排進新昱的,對冒菁菁無話不說,絕對忠誠。司徒木對冒菁菁的仰慕,樂珠心知肚明。樂珠感覺到冒菁菁對司徒木若即若離,於是對冒菁菁倍加尊敬,當她得知冒菁菁盡力撮合自己和司徒木的婚事時,更加感激涕零,所以,即使冒菁菁和司徒木有什麽,她也不會怎麽樣,她既要感恩又知道什麽是大局。在今天以前,冒菁菁也算對得起樂珠,確實沒和司徒木發生過什麽。

冒菁菁之所以要盡力說服司徒木接受樂珠並謹慎地控製著與司徒木關係的距離,首先是因為她深知在中國當下,女人在仕途上有所進步最重要的資源是什麽,她必須把資源用在最關鍵的人身上;其次是職場上垂涎自己美貌的男人已經不少了,甚至可以說她的情欲生活並不寂寞;最後是她十分自信能夠完全控製樂珠,隻要真正控製了樂珠控製了他倆的婚姻,司徒木也就在她的股掌之間,這是冒菁菁的情欲儲蓄。

近四年的時間,冒菁菁一直恪守著底線。在司徒木一再地懇求下,才會與他看場電影吃個飯。吃飯時,隻讓他拉拉手,看電影時,才允許他撫摸手臂,偶爾讓他撫摸大腿。冒菁菁知道司徒木非常喜歡自己的乳房,她堅決不讓他觸碰。分別時兩人輕輕相擁,互貼臉頰,從不讓他吻嘴唇,更不與他接吻。有一次飯後,冒菁菁從洗手間出來,司徒木從背後抱住了她,兩手揉捏她的乳房,冒菁菁盡管有些沉醉,但還是很快推開了他。看電影時,司徒木喜歡把冒菁菁的手拉向自己,冒菁菁總是用力掙脫,有一次在司徒木的百般懇求下,冒菁菁的手才沒有掙脫,但放在那裏一動不動,還是司徒木抓著冒菁菁的手在撫摸自己,不一會,冒菁菁抽回了自己的手,在抽手以前,她用力捏了捏那裏,感受到了力量,這個動作使司徒木始料未及又回味無窮。

樂珠不知是因為缺心眼還是有更可怕的企圖,她把自己同司徒木的方方麵麵都告訴了冒菁菁。司徒木同樂珠約會的前後,冒菁菁會冷淡他好幾天。司徒木結婚前,冒菁菁對他很冷淡。樂珠婚後第一天上班,就到冒菁菁辦公室,把她同司徒木的房事和盤托出。冒菁菁從樂珠那裏知道司徒木很強壯,能持續很長時間,司徒木告訴樂珠,和她做愛讓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舒服,司徒木尤其癡迷樂珠豐滿的臀部,特別喜愛那種姿勢,司徒木性欲比較強,所以對樂珠比婚前好了許多。樂珠生育後夫妻倆的第一次做愛,樂珠印象特別深刻,老夫老妻不需要多少前奏,直奔主題,樂珠熟練地退下睡褲,抬起臀部,司徒木努力了幾次都未成功,後來在樂珠溫柔地幫助下,司徒木似乎進入了一片嶄新的桃花園,兩人十分酣暢淋漓。司徒木告訴樂珠,原來他擔心樂珠順產會影響兩人的夫妻生活,現在感覺比過去更好,他央求樂珠再給他一次,樂珠答應兩人睡一會後再給他,兩人緊緊摟著睡著了。半夜時分,兩人又轟轟烈烈地大幹一番,司徒木很少有地反複撫摸揉捏樂珠的乳房,在她耳旁輕語道:“你的乳房看上去不大,但捏在手裏豐滿軟和,你的皮膚稍黑但摸起來細膩光滑,人家說黑人的皮膚就是這樣,你的下半身太好了,所有男人都會離不開,你是我的唯一,我也是你的唯一。”“那冒菁菁呢?她肯定比我好得多!”樂珠邊撫摸著司徒木壯實的身體,邊似乎不經意的話使司徒木吃了一驚。司徒木信誓旦旦地說:“我和她什麽事都沒有,你放心。”樂珠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司徒木,不讓他說下去:“冒菁菁對我,對我們有恩,我知道她,她其實也是個不幸的女人,她所需要的其實是她心中真正的性愛,她不會要新的婚姻。你渴望她,這我知道!”樂珠的另一隻手一直捏著司徒木,此時她加大了力度,司徒木興奮地叫了起來。樂珠的自然瑣碎具體的匯報對冒菁菁產生了不小的刺激,使她幾個月都對司徒木不理不睬。

司徒木問冒菁菁點什麽,冒菁菁要了一杯木瓜汁,迷離的雙眼直視著司徒木。司徒木一時不知所措,相持了5分鍾左右,冒菁菁輕輕地說了句話:“沒事了,你回去吧!”司徒木突然醒悟:“冒總,你稍等會兒。”司徒木起身離開了,幾分鍾後,冒菁菁的手機收到了信息:“1616。”

1616房間的門是虛掩著的,冒菁菁推門而入順手鎖上了門。司徒木老實地站在了門邊,有些不知所措。冒菁菁嫵媚一笑:“我先去衝個澡。”不一會兒,裹著雪白浴衣的冒菁菁出來了,邊走邊用毛巾把一頭秀發盤了起來,到了床邊回頭看看司徒木還站在那裏邊笑了。司徒木非常喜歡看冒菁菁的這種笑,不僅笑出了這個漂亮女人的那對小酒窩,而且笑出了成熟女人的萬般風情。

冒菁菁躺在床上平複了一下自己後直奔主題:“我今天很想要你,你願意嗎?”“當然願意,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你說怎麽做就怎麽做。”“那好,把衣服脫了吧。”司徒木聽話地開始脫衣服,冒菁菁像欣賞一個模特兒一樣看著司徒木。由於一直不間斷地健美訓練,司徒木的體型非常強健,胸肌腹肌都很明顯,身上幾乎沒有贅肉。司徒木隻剩一條三角褲了,他在遲疑著冒菁菁放浪地笑道:“別頂破了,快脫吧。”司徒木臉紅了,脫下了三角褲。冒菁菁盯著司徒木的裸體足足有一分鍾:“過來,到床邊來。”司徒木開始放鬆了,走到了床邊。冒菁菁那雙媚眼像掃描機一樣再一次掃遍了司徒木全身,最後停留在她最神往的部位好一會兒才情不自禁地說:“真好啊,看看就這樣興奮了,真好快去衝一下,快

司徒木回到床上時,看到的是全身裸露的冒菁菁,此刻的這個女人比他幾年來意淫時的想象的冒菁菁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他簡直懷疑自己這是不是一種夢境。冒菁菁的柔情萬種卻又偏偏是活生生的:“司徒,今天把我變成你的女人,把你變成我的男人,看你的本事了,樂珠可對我講了不少,她有的,我要有;她沒有的,我也要有。”司徒木的嘴和兩隻手一刻都沒有閑著,但他感覺冒菁菁不是一個能輕易征服的女人:“我不知道你喜歡怎麽做?”“不管你怎麽做,我隻要如癡如醉欲仙欲死…”冒菁菁被司徒木撩撥得興奮了起來,雙手在摸索著,司徒木早就在等著這一刻了,將她的兩隻手按在了自己那裏。冒菁菁眯著眼睛:“真乖,什麽時候自己套上了?”司徒木兩隻手開始用力地揉捏冒菁菁的身體:“樂珠說過的,你喜歡男人戴套,哦…”冒菁菁也在用力:“你表現好點,我會獎勵你的,哦…”司徒木的動作開始粗野:“獎勵什麽,告訴我,啊…”“獎勵…瘋狂…啊…啊…”冒菁菁的聲音終於被司徒木的突飛猛進淹沒了…

司徒木趴在了冒菁菁身上喘著氣:“菁菁,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太快了…”冒菁菁邊喘著氣邊撫摸著司徒木的身體:“時間短了些,力度還行…”“寶貝,讓我休息一下,我再試試…”冒菁菁笑了:“還想要獎勵?”司徒木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又開始撫摸揉捏冒菁菁的身體,冒菁菁閉著眼睛呻吟著…司徒木用嘴開始吻她的全身,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最後停留在了冒菁菁最想停留的部位…

司徒木這一次大膽的動作讓冒菁菁體驗了前所未有的性高潮,冒菁菁緊緊抱住了司徒木的頭大口喘著氣,大聲呻吟著…

司徒木咬著冒菁菁的耳垂:“寶貝,看你這一身汗,去衝一衝,好嗎?”冒菁菁嬌媚地:“衝不動了,都怪你…”“好,我抱你去。”司徒木突然用力將冒菁菁抱了起來,向浴室走去。

冒菁菁快樂地享受著司徒木殷勤的沐浴服務,她感覺到司徒木身體的力量又在雄起,就用手拍打著他:“又不老實了。”司徒木從背後抱緊了冒菁菁:“我又想要了,你要嗎?”“嗯…啊…”“寶貝,你累了,我來…”司徒木把冒菁菁小心翼翼地抱到了床上,他想下床,被冒菁菁拉住了:“別去拿套了。”司徒木遲疑著,冒菁菁頭也沒回:“這是獎勵你的,我懷孕以後從沒有用這個獎勵過別的男人,你懂嗎?”“我當然懂!”司徒木所有感動激動以及雄性本能衝動在冒菁菁麵前長時間壓抑後蓄積的自卑頃刻間轉化成徹底征服這個漂亮女上司的自尊迅速凝聚成了一股強大合力,以一種原始野蠻的方式全部傾瀉到冒菁菁身上,這也許正是開發了冒菁菁身體的某塊處女地、激發了冒菁菁許久以來的渴望、因應了冒菁菁對男性的真正需求,久旱逢甘霖,冒菁菁開始放肆失態地大聲叫喚起來:“我的司徒寶貝…真好…真好…”司徒木用他從樂珠那裏聽來的冒菁菁最喜歡的性愛方式一次次將冒菁菁送上了巔峰,並一次次從冒菁菁口中聽到了最高讚譽:“太好了…太好了…從未有過…”

風平浪靜之後,司徒木平時看到的冒總又回來了:“你回去吧,在外過夜不好,對樂珠好點”司徒木其實非常想與冒菁菁在這裏過夜,他太迷戀冒菁菁的身體,他認為如果讓他稍事休息,就可以好好地再享受她一次。冒菁菁堅決地讓他回去,司徒木不敢再堅持,他貪婪地用力揉摸著冒菁菁的乳房和臀部,其實他的手就一直沒離開過冒菁菁的身體,冒菁菁貪婪地捏了一下司徒木:“你也可以讓別人這麽舒服的!”司徒木聽了一愣,馬上表態:“那我知道了,我會應付好樂珠的。”冒青歎了一口氣:“我不是這個意思,對樂珠好點吧。好好的,以後一個月會給你一次。”司徒木這才滿意地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司徒木剛把門關上,突然間,聽到冒菁菁嚎啕大哭,他遲疑了一會兒,沒有再進房門。冒菁菁哭了很久很久,才從牙縫裏恨恨地蹦出三個字:奚秋瀟

冒菁菁在新昱的管理人員會議上曾聽奚秋瀟講過康德的一句話:從扭曲的人性中造不出完全筆直的東西。冒菁菁在與司徒木近乎瘋狂的性行為中隻感覺到了動物的本能而沒有找到她心目中美的絲毫痕跡,此刻她不知是否還能想起康德的這句至理名言。盡管為了讓奚秋瀟對自己刮目相看,冒菁菁買了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實踐理性批判》《判斷力批判》,可因實在晦澀難懂就一直束之高閣。一次,奚秋瀟在冒菁菁辦公室書櫥裏看到了這套哲學名著後委婉地說了句:“你喜歡康德的話,可以先看看李澤厚先生的《批判哲學的批判》。”

領導回到家時已經將近午夜,李老師還沒有睡覺,正在聽上海人民廣播電台的節目:播音藝術家級的播音員陳醇先生正在播專題節目《孟小冬的唱腔藝術》。李老師出身於書香門第,父親是留美生物學博士,作為無黨派人士,因各種條件正好符合當時的政治需要,陰差陽錯地成為了東昱省的副省長。李老師是在父親身邊的唯一孩子,李老師的兄弟姐妹都被父親送到了國外。李老師五十開外年紀,五官端正,皮膚白皙,身材微微有些發福。由於受父親的影響,對京劇比較癡迷。領導的父親是僅經曆過“長征”的老紅軍,由於文化水平不高,最後的官階停留在廳局級,享受副省部級醫療待遇。兩人也算是門當戶對,可領導在這方麵是個絕頂聰明人,從當下的世態來看,李父即便是花瓶副省長,但還是正兒八經的副省部級,在級別決定一切世俗標準界定,李老師家的門庭從總分上是略高於他的,所以,領導對李老師客氣有加。領導笑嘻嘻地說:“這麽晚了,還在聽京劇啊?”李老師意味深長地笑答:“等你呀。”領導有意避開了話題:“哎,你就一點不喜歡流行音樂?一點不趕時髦嗎?”“你是真不懂啊,京劇當年可是最時尚最時髦的,上至宮廷貴族下至黃包車夫都能流行。在上層社會,你不懂京劇簡直就是個鄉巴佬。”領導隻能點頭稱是:“說的也對,可是﹍”電台裏的聲音竟然吸引了不懂京劇的他:“餘派唱腔講究的就是一個“餘”字,孟小冬演繹的餘派《沙橋餞別》唱腔真是滿口餘香、餘音嫋嫋、餘興未盡、餘味無窮…”領導竟脫口而出:“說得真好啊!”李老師奇怪地笑了:“你知道《沙橋餞別》?”領導連忙掩飾:“講得太好了,是陳醇吧。我先去洗漱。”領導走進了洗手間,拿出手機給冒菁菁發出了一條信息:“滿口餘香、餘音嫋嫋、餘興未盡、餘味無窮…”

領導回到臥室時,李老師還在等他。領導歉意地說:“今天有點累了。”李老師莞而一笑,把背部轉向他,領導會意地幫妻子解開了胸罩,開始撫摸她的乳房,李老師順勢躺了下去,一動不動地盡情享受著丈夫的撫愛…手機鈴聲響了,李老師敏捷地拿起了丈夫的手機,是一條信息:“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李老師不解地嘟噥著:“小冒真逗,這麽晚了,發這個信息幹嘛?”領導畢竟是久經沙場反應非常敏捷:“噢,白天聊天時,我問過她這段歌詞,怎麽就這一句呢?”領導轉過臉去時竟露出了得意自豪的神情,那邊李老師卻傳來了一句話:“你心不在焉…”領導隻得繼續苦幹加巧幹…

隨著調查組的離去,奚秋瀟的心竟然漸漸地鬆弛了,他不斷地寬慰林蓁蓁:俗話說沒有什麽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是任融等人卻是不斷地給奚秋瀟帶來令人揪心的消息,為了保持基本的睡眠,奚秋瀟隻能麻醉自己,欺騙自己,完全失去了正常的警覺。

一天,奚秋瀟正在召開黨政班子會,一個過去的老部下給奚秋瀟發了個信息:要有被免職的準備。奚秋瀟真正感到自己在新昱的日子屈指可數了,他把任融找來,請她幫助他考慮有哪些事要盡快辦,奚秋瀟特別關照:公司安排的境外考察,現在都讓個人退補了錢,這件事對這些員工不公平,原先公司說好是公費考察的,現在變成自費旅遊了。既然是自費,每個人的訴求是不一樣的,是不能強人所難的。這件事是我奚秋瀟的責任,我要在任期內解決。任融覺得現在是非常時期,奚總別再管這個事兒了。奚秋瀟一再堅持:現在管這事有風險,不久,再想管就無能為力了,趕快想辦法。我不想留下遺憾。後來人力資源部製定了“十一”黃金周勞動競賽的特別嘉獎辦法,給每個當事人作了靈活的適當的相應的補償,奚秋瀟心中的這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了。

這段時間,奚秋瀟感到了冒菁菁對自己態度的微妙變化,奚秋瀟覺得這也在情理之中,加上自己有足夠多的煩心事,也就沒當回事。他沒有想到到的是冒菁菁生了一場病,高燒引起的肺部感染,住了兩天醫院,新昱沒人知道,隻以為她公休了。隻有司徒木和樂珠照料著她,冒菁菁沒有讓自己的丈夫回來照顧自己。

冒菁菁的丈夫韋建東是東昱外貿公司外地分公司的銷售主管,業務十分繁忙,一個月才回來一次 ,兒子由爺爺奶奶帶著。韋建東是當年冒菁菁的眾多追求者之一,他同冒菁菁的婚姻是冒菁菁一場轟轟烈烈戀愛夭折後的副產品。十多年來,他們夫婦過著不鹹不淡微風細浪的日子。在韋建東那裏,冒菁菁的美貌是一把雙刃劍,既使韋建東在親友麵前極大地滿足了虛榮心,又會時時擔心這種虛榮的幻滅。冒菁菁是一個把家庭,社會和工作單位截然分開的人,在社會上,在夫妻各自的單位,冒菁菁給予韋建東丈夫應有的足夠的尊嚴,在公婆那兒給足丈夫麵子,可在家裏,冒菁菁同丈夫的感情交流很少,不溫不火地盡著妻子的基本義務,久而久之,韋建東也就習以為常了。這次冒菁菁得病,原本韋建東想請幾天假,冒菁菁堅持不要,韋建東知道她的脾氣也就不再堅持。樂珠見冒菁菁兩天沒來上班,便給她打了個電話,從電話聲中聽出她生病了便趕到了醫院,以後的幾天是她和司徒木輪流陪伴著冒菁菁。冒菁菁回到家以後,樂珠和司徒木還是經常來照顧她。

一天,司徒木趁著樂珠不在關切地詢問:“那天不是挺好的嗎?怎麽忽然病成這樣。”冒菁菁看著司徒木沒有回答,司徒木俯下身想吻冒菁菁,冒菁菁轉過臉去,司徒木剛把手伸進被窩想撫摸她的胸脯,冒菁菁轉回臉,臉色令司徒木害怕:“你回去吧,我想睡了。”司徒木悻悻而去,心裏想:女人的心可真難琢磨,女人的臉色怎麽說變就變陰晴不定呢?他想起了冒菁菁非常喜歡的唐代劉禹錫的《竹枝詞》“楊柳菁菁江水平,聞朗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司徒木所不知道的是,這首詩是奚秋瀟總經理在新昱高中級管理人員會議上講的,冒菁菁曾為此向奚秋瀟請教過,她對這首詩的意境非常喜歡,晴情相通,無情就是有情;有晴也是無晴。所以經常在嘴邊吟誦,司徒木非常留意冒菁菁,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也對這首詩很熟悉,可惜奚秋瀟不會想到他對冒菁菁精心詮釋的這種似有似無若即若離的美妙意境竟然由司徒木在這個場合想起來;而劉禹錫則更不可能預料到,他的這首妙詩會在這種場合被這兩個人想起來用在這種場合這種狀態。

冒菁菁自己都不明白,今天究竟是對司徒木厭惡,還是對自己那天放蕩行為的厭惡。她起身到書櫃前,找到了那本《商業公共關係》,翻到扉頁,一行字又一次映入了她的眼簾:冒菁菁女士指正   奚秋瀟贈。

那是奚秋瀟調離新昱前,冒菁菁到奚秋瀟辦公室送行時,奚秋瀟鄭重其事地贈給她的,當時冒菁菁的感覺是奚秋瀟對自己有意,而她是有意識地盡量回避,但她還是說了句自認為會使奚秋瀟感動的話:“奚總,這是我第一次收到作者的簽名本,我太崇拜你了!”這句話確實讓奚秋瀟感動和自豪了一陣,可隨著奚秋瀟離開新昱日子的增加,奚秋瀟同冒菁菁的聯係減少了,因為,奚秋瀟感覺到,隨著同新昱的漸行漸遠,他同冒菁菁也就漸行漸遠了。

此刻,冒菁菁的兩行清淚灑落在書的扉頁上,奚秋瀟的簽名漸漸模糊了,冒菁菁慢慢地走到垃圾桶前,輕輕地將《商業公共關係》扔了進去。

冒菁菁對奚秋瀟在某些方麵的驚人記憶力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想起奚秋瀟曾給她講過的一個故事:張中行聽說他年輕時的女友說他負心和落後時淡淡地回過一句話,說我負心是人各有見,說我落後是人各有道。冒菁菁依稀記得,自己曾向奚秋瀟詳細了解過張中行其人其事。奚秋瀟告訴冒菁菁:張中行是北京大學著名學者,與季羨林金克木鄧廣銘合稱“燕園四老”,季羨林先生稱讚張中行先生是“高人逸人至人超人。”著有《順生論》《負暄瑣話》等。有趣的是,他也是風行一時的某小說中一個“落後人物”的原型,他同該小說的作者曾有過一段戀情,對這場戀情終結的評價,對當事人各自責任的認定,旁人的眾說紛紜都帶有那個時代的鮮明印記。冒菁菁當時非常喜歡聽奚秋瀟講這類故事,現在已時過境遷,當她想起這件往事,憑著自己對奚秋瀟的了解,他要告訴自己的就是八個字:人各有見,人各有道。那他為什麽要對自己說這八個字?究竟想告訴我什麽呢?冒菁菁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問個明白,那時在一個單位,見個麵太容易了,有什麽也可以隨便問,可現在想問已經不可能了,至少是暫時沒有這個可能了!能想辦法約他見個麵嗎?此時冒菁菁的眼淚已經從眼眶裏溢出了,可是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終於什麽都沒做,一切都結束了!她深知奚秋瀟的事情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可能性了他這個人也已經是沒有任何現實價值的曆史人物了!用一首時髦一時的詞中的幾句來表現就是“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那段時間,奚秋瀟成了新聞人物,是行業內三五成群茶餘飯後必談的話題人物。奚秋瀟感受到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趙言來看望奚秋瀟了。趙言的氣色似乎很不錯,走進新昱就一路與熟識的人打招呼,見到奚秋瀟時看了他好一會兒:“奚總還可以嘛。”

坐定以後,趙言問奚秋瀟:“怎麽會搞成這樣,現在說什麽的都有,我想聽你本人說。”

奚秋瀟的回答出乎他意料:“我現在什麽也不想說,隻希望結論早點下來,你們認為我該怎麽辦?”

“該激流勇退了,問題是怎麽退,退到什麽程度,鄒總上次的事情也動靜不小,說是本來要吃官司的,後來還是搞定了。”

奚秋瀟喃喃自語道:“也隻能退了,隻是他們肯不肯讓我退得體麵些。”

趙言看到氣氛過於沉重,想幽默一下:“奚總,你辦公桌上方的那幅畫掛得斜了,怪不得你近來不順,你還別不信,這裏麵還真是大有講究的。”

奚秋瀟聽到這句話,心裏很不是味道,隱隱感覺到趙言有那麽一絲幸災樂禍,他失望了,這就是江湖,這就是人心嗎?他沉默以對。

奚秋瀟在焦急中等待著上級對他的最後處理。任融給他發來了一條近來唯一能使他高興的消息:調查組將於1127日向被調查單位反饋。反饋時就應該有最後結論了。

1128日,奚秋瀟又聽到一條好消息:他的護照已從上級有關部門發還到人事部門,這說明他的護照已不再被扣。他把任融叫進了辦公室,把這消息告訴了她,任融已聽到了這個消息也認為是個好消息,她臉上露出了近來少有的笑容,她從心裏祈盼奚秋瀟早日解脫。

這段時期,新昱隻有任融一個人知道奚秋瀟切切實實地在做辭職準備,她為奚秋瀟已經到有關部門去了幾次,詳細了解了辭職的相關手續並作了幾種辭職方式的比較和辭職後交金(養老金,公積金,失業金,醫療金)方式的比較。奚秋瀟也在默默地處理一些必須的善後事宜。

一個星期以後的事實又一次無情地嘲弄教訓了奚秋瀟。這天下午,奚秋瀟正在向地區有關部門介紹新昱未來幾年現代化的構想。邵主任的電話來了,魯文洋即刻要找奚秋瀟談話。

在魯文洋的辦公室裏,魯文洋宣布了免去奚秋瀟全部職務的決定(奚秋瀟擔任新昱的三個職務:黨委書記,總經理,紀委書記)並說:你最好的結果就是免職,到此為止。奚秋瀟竟然吃驚地問道:“這事怎麽還沒結束?”魯文洋語焉不詳地回答:“沒——有,你還要協助調查。”魯文洋特地將人力資源部經理找來,當著奚秋瀟的麵關照她:“奚總的待遇照舊。”回過頭來關照奚秋瀟:“新昱的公車不要再用了,上下班自己解決。”奚秋瀟的回答是:“這我知道。”

冬天的夜黑得早,奚秋瀟回到新昱時已是萬家燈火。冒菁菁,任融等都還在新昱等著。奚秋瀟還沒走近她們就便平靜告訴她們:“明天宣布。”奚秋瀟注意到,冒菁菁的臉色不好,眼光遊移。奚秋瀟回了自己辦公室,任融拿了幾個文件進來讓奚秋瀟簽字,奚秋瀟低頭簽完交還給任融,任融站了會兒,奚秋瀟看著她,足足有幾分鍾,兩人都沒有說話,此時無聲勝有聲,任融隻能走了出去。

當天晚上,冒菁菁和任融等幾個人一起吃飯,大家的話都很少,冒菁菁的結論是奚秋瀟的性格使他必然失敗,他做事可以,做人不行。任融看著冒菁菁,覺得自己眼睛有點模糊。

第二天早晨,奚秋瀟把新昱的汽車鑰匙交還給駕駛員後,同他握手告別,駕駛員後來對人說,他覺得奚秋瀟的手是冰涼冰涼的。

此時新昱的大會議室裏正在宣布對奚秋瀟的免職和對新領導的任命。奚秋瀟孤寂地坐在自己辦公室裏。一個多小時後,在同新領導作了簡單的必須的交接之後,奚秋瀟一刻也不想停留,他已經沒任何必要停留了,他沒有同任何人打招呼,悄悄地灰溜溜地走了。

走出新昱後,他回頭向新昱大樓投下了最後一瞥:新昱既是奚秋瀟職業生涯的起點,也是他職業生涯的頂點,又是他職業生涯的可悲的終點。這份複雜的情感非身臨其境難以理解。新昱這個企業,他奚秋瀟已經是兩進兩出了,上一次離開新昱是窩囊鬱悶,這一次離開新昱是狼狽淒涼,而且這一次必定是永遠地離開了!他記憶深處忽然飄來了唐代元稹的名句:“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林蓁蓁以她的善良寬容盡量寬慰著自己心愛的丈夫,從來沒有責怪和抱怨他,但她真的感到無所適從,真不知如何才能幫助丈夫逃過此劫。壞消息接踵而至,任融打來了電話:“調查組明天進駐新昱。”奚秋瀟這時還在安慰任融當然更是安慰自己:“離職審計是必須要走的程序。”任融有些著急了:“不是離職審計,是專門組織的針對你的調查組。”奚秋瀟暗暗吃驚不小,因為魯文洋沒有吐露過半個字。他憂心忡忡地告訴林蓁蓁:真的有麻煩了。鄒正滑非常難得的打來了一個電話,叮囑奚秋瀟一定要守住底線。老領導這次在奚秋瀟為難時的這個電話使他深受感動。

晚上,奚秋瀟輾轉反側,向林蓁蓁流露了令林蓁蓁不寒而栗的想法:“如果一定要走到司法程序這一步,我會自行了斷。”林蓁蓁淚流滿麵緊緊抱著相依為命的丈夫:“不!那我怎麽辦?你一定不能!答應我!”奚秋瀟後來的艱難歲月裏反複掂量林蓁蓁這句話的份量。這一夜,奚秋瀟有生以來第一次服了安眠藥。

三支隊伍同時進駐了新昱,他們是:調查組,上級審計中心的內審組,會計師事務所的外審組,這在新昱的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他們以對上級,對曆史,對企業,對員工負責的宗旨展開了認真全麵徹底地調查。

在調查組對新昱進行延伸調查後,曲喆與陳老師發生了意見分歧,陳老師認為奚秋瀟對組織講了實話,他有缺點錯誤,不適合繼續擔任現職,可以責成上級黨委作黨內處理;曲喆則認為奚秋瀟可能有大問題,現在看到的很可能隻是冰山一角,曲喆決定向上匯報,這次調查中,他依稀看到了幾隻大虎的尾巴或幾條大魚的尾巴,抓大虎他擔心誤傷自己,抓大魚他自信滿滿。首先他決定偵察一番。他調閱了奚秋瀟的檔案,仔細研究了他的家庭背景和社會關係,心中有了五成把握。然後,他同魯文洋作了一次正式的談話。

曲喆開門見山地告訴魯文洋,他們在調查奚秋瀟,他確信魯文洋知道這一切:“魯書記,我們在調查奚秋瀟,已經發現他向組織隱瞞了移民和在國外購房這兩個重大事項,也發現了他涉嫌經濟問題的線索,想請您介紹他的一些情況。”

魯文洋沒想到曲喆如此直截了當,回答得也比較正式:“他的情況檔案裏比較清楚了,好像沒什麽特別的。”曲喆笑了笑:“有些情況檔案裏是看不出的。”曲喆有意停頓了一會兒,等待魯文洋的主動,魯文洋遞了支煙給曲喆並為他點火,他自己也抽了起來。曲喆笑得有點狡黠:“奚秋瀟已經暴露的這些問題使你們有點被動吧,現在一再強調要追責,當然我一直認為,要進一步明確個人責任,領導責任的彈性還是比較大的。”這幾句話的份量,魯文洋是敏感的:“曲組長,黨委的態度很明確,決不護短,對奚秋瀟也絕對一樣。”曲喆第一步的目的達到了:“魯書記,奚秋瀟是怎麽被提拔的?”以魯文洋政治上的老練,不會聽不出曲喆的話外之音:“奚秋瀟是一步步提拔上來的,在新昱公開競聘總經理助理時上來的,過去當老師的,沒什麽背景,沒有人打過招呼。”曲喆突然問了句:“他當過你的老師吧。”魯文洋早有準備:“是啊,他眼睛裏的我還是他的學生,下麵反映他一貫有點恃才傲物的。”魯文洋為自己突發的靈感暗暗得意,因為他聽說:自己在主持學習時幾次將造詣(yi)念成造詣(zhi)已經傳為笑談,現在多少有點雪恥的味道。曲喆顯然對這個成語毫無興趣,他專注於自己的思路:“你說,他5年前就有能力買國外的住房嗎?”魯文洋脫口問了一句:“那套房多少錢?噢,不方便說也沒關係。”曲喆:“沒什麽不方便的,人民幣400多萬吧。”魯文洋心中嘲笑曲喆的少見多怪,這也就是奚秋瀟45年的年薪啊,他可是當了十多年的總經理了。可嘴上說出來的卻是:“噢400多萬啊!”魯文洋對他的口是心非沒有一絲臉紅,他對奚秋瀟也不會有一絲愧疚。一般情況下,魯文洋不會主動加害於人,但更不會主動地保護人,因為他認為任何保護都是要以他的仕途作抵押的,他的上級不需要他保護,他的同級下級不值得他保護,需要而值得保護的隻有他自己,真誠道義良知隻能在會上講,散會後要踐行的人是十足的傻瓜,他太精於此道了,這也是這些年來他一直順風順水的原因之一。

與魯文洋的談話,使曲喆對調查奚秋瀟的問題有了八九成把握,他精心地作了向上級領導匯報的準備:奚秋瀟作為主體為國有資產的重要企業的黨政把手嚴重違反黨的紀律,幾年來刻意隱瞞移民住房等個人重大事項,利用公款為自己購買機票涉嫌貪汙,建議對其任職以來進行進一步全麵的調查。曲喆的匯報確實是言簡意賅,一語中的,與會的大領導聽後一錘定音:幾年前就移民了,一直欺騙組織,還占據著那麽重要的崗位,要好好查,看看有沒有更多更大的問題,要他們黨委組織調查,如果敷衍塞責要追責。曲喆如願拿到了尚方寶劍,他隱隱感到這次可能會有立大功的機會。

在調查組進駐新昱的情況下,奚秋瀟隻能再次痛苦地讓林蓁蓁離開東昱,他希望林蓁蓁遠離漩渦,他一人做事一人擔,盡可能地減少對妻子的傷害。兩人在機場依依惜別卻相對無言許久林蓁蓁淒涼地問丈夫:“我還能回國內嗎?”奚秋瀟知道妻子問話的意思,他自己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當然能!你沒事的!”林蓁蓁也知道丈夫此話的意思,她難受地望著憔悴的丈夫,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林蓁蓁要進國外港澳出境通道了,奚秋瀟一反常態,沒有站在那裏目送,而是轉身就走了,而且走得很快頗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生離死別般的壯懷激烈。林蓁蓁看到了丈夫的反常,她站住了,久久地望著丈夫的孤獨的可憐的背影,一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奚秋瀟走到地鐵站口,等著林蓁蓁的電話。不知怎麽,這次林蓁蓁出關的時間顯得特別長。奚秋瀟好不容易接到了林蓁蓁順利出關的電話,他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在東昱還沒有建地鐵時,奚秋瀟一配備了公務車,今天他是第一次乘坐地鐵,他深知公共交通以後就是他的出行工具了。

兩次將林蓁蓁從自己身邊“趕走”,奚秋瀟心如刀絞,覺得自己就是個混蛋,簡直就是讓妻子有家難回,有國難投。他加快著腳步,既不想在這個傷心地久留,又想作最後的掙紮,他要去找唐侗。

唐侗最近頻繁地應付著奚秋瀟:“奚總,你總是這麽客氣,你的這份情我還不清了。我能做的事一定做好,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奚秋瀟在“天下遊”旅行社違規甚至違法犯罪的事有兩種類型:一是購買私人機票在新昱報銷了,這可以被認為是涉嫌貪汙罪;二是一些公關活動的票據在旅行社換開發票,這又可能被認為涉嫌開假發票貪汙。唐侗其實深知這些問題的嚴重性,他以老運動員的經驗一直心存僥幸,期望著調查組會走過場。上次給調查組發現的奚秋瀟用公款購買私人機票的證據,旅行社是有辦法彌補的,之所以按兵不動,首先是因為不想承擔任何風險,不想給調查組留下旅行社與奚秋瀟沆瀣一氣的印象,其次是認為數目不大,不至於對奚秋瀟形成殺傷力。現在,唐侗心裏其實非常清楚,奚秋瀟想要他幫助掩蓋這兩個類型的問題,而他是不會那樣做的,但他一直在敷衍奚秋瀟,既想保全朋友的情麵,又想得到些實惠,唐侗一直在實施這種“兩全之策”。奚秋瀟已經講得很直白:不想進監獄,請唐總無論如何幫幫忙,唐侗還是在蒼白地安慰著奚秋瀟,奚秋瀟也還是走火入魔般地聽信著唐侗。

這是一個濕冷的冬夜,任融的電話又一次使奚秋瀟心寒膽落。任融告訴他:據傳,他這種身份用公款購買私人機票從法律上可以認定為貪汙;奚秋瀟的護照和檔案已被調走,大家的一致判斷是問題在升級。

奚秋瀟顧不得冬雨綿綿寒風凜冽,隻得穿衣起床出門。再一次找到了唐侗。奚秋瀟詢問旅行社是否接待過有關部門對他的調查,唐侗矢口否認。奚秋瀟讓唐侗一定要幫他度過難關。在奚秋瀟的追問下,唐侗不得已亮出底牌:“除非司法機關介入,其他單位來,我們盡量不讓他們看到底單,搪塞說資料在搬場中散失了。我認為這麽小的事,司法機關不會介入。奚總啊,你實在是沒經曆過事兒!”唐侗說得特別真誠,奚秋瀟再一次相信了他。其實,唐侗已經知道檢察機關調走了近3年奚秋瀟在“天下遊”的所有往來資料。從主觀上講唐侗沒有想欺騙奚秋瀟,更沒有主動加害於他,念及多年的交情他確實想盡力幫他,但出於自保,他還是做了對奚秋瀟很不利的事。新昱為了維持良好的公共關係,保留了一些傳統,不定期安排公關對象到境內外考察,讓他們拿發票來報銷,可拿來的有些發票都是境外的,為了避嫌,奚秋瀟到唐侗那裏加一定比例的開票費換開“天下遊”的發票,可唐侗將奚秋瀟拿來的發票銷毀了,這樣“天下遊”開給新昱發票的底單就是空白的,這就成虛開發票了,唐侗這種自保行為客觀上將奚秋瀟落井下石了。就奚秋瀟問題的全部事實而言,就公正的法律而言,其實更準確地說是奚秋瀟一年年一步步將自己送入深淵的,其他人有的在認真履職;有的是悠閑看客;有的則心急如焚;有的是幸災樂禍。以奚秋瀟的這點人生經驗這點人脈關係這點處世技巧想要在事實麵前瞞天過海,想要在法律麵前逍遙法外,這本身就是異想天開這本身就有點滑稽荒唐。奚秋瀟過去不信宗教,也不太懂宗教,可他現在對馬可·福音中的一句話深為歎服:沒有任何秘密不會公開,沒有任何隱瞞著的事情不會暴露。

以事實為準繩,以法律為依據,這是舉世公認的真理。可在中國大陸這幾十年間,事實和法律都存在著巨大的彈性空間和寬闊的模糊地帶,同樣的事實和同樣的法律會給不同的人帶來大相徑庭的結果,這就是每個人的命和運了。從這個意義上講,奚秋瀟是不幸的!

多年以後,當唐侗聽說奚秋瀟已經不在人世時,用了各種方式終於取得了林蓁蓁的聯係方式,試圖去看望她,林蓁蓁回了一個信息:奚秋瀟曾非常喜歡納爾遜·曼德拉說過的一段話:當我走出囚室,邁向通往自由的監獄大門時,我已經清楚,自己若不能把悲痛與怨恨留在身後,那麽,我其實仍在獄中。

從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奚秋瀟回到了現實。他接過了林蓁蓁的話茬:“我現在什麽也不想了,就是想早點與你團聚,哪一天宣布處理,哪一天就提出辭職。”林蓁蓁不放心地說:“馬上辭職,他們會不高興嗎?”奚秋瀟傷感地說道:“你知道嗎?這種日子我一天也熬不下去了!”“我知道,我知道,快了,快了。”林蓁蓁極力安慰著奚秋瀟。

這天晚上,奚秋瀟先後給冒菁菁和任融打了電話,他想聽聽她們的看法,冒菁菁同意奚秋瀟的分析,是該有結論了。奚秋瀟感覺冒菁菁不想多說,就想掛電話了:“奚總,你離開新昱的那天,我看病去了,對不起,沒能送送你,你多保重吧,再見!”冒菁菁說完最後一個字時已經有些哽咽了。奚秋瀟在與任融通話時,電話那頭傳來抽泣聲:“奚總你好嗎?我們都很牽掛你,新昱一點消息都沒有。”任融還是希望奚秋瀟作最壞的準備,外頭的傳言是風刀霜劍嚴相逼,不像是空穴來風,這對你是十分地不利。奚秋瀟盡力不讓任融感覺他的焦慮,掛斷了電話。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枯坐在黑暗中的奚秋瀟感到四周死一般地寂靜凝固了,突然這一切被一陣手機短信鈴聲劃破了,噢,是從林發來的短信:“《雅爾塔協定》繼承了《慕尼黑協議》和《莫洛托夫——裏賓特洛甫條約》(蘇德友好條約)的非正義傳統,是通過大國強權之間的協議,犧牲小國的自由。所以,美國要為當年簽署《雅爾塔協定》導致歐洲的戰後分裂承擔部分責任。這是曆史上最大的錯誤之一,我們不會重犯這樣的錯誤,為追求假穩定而姑息暴政強權,犧牲自由。我們已經上了一課,任何人的自由都不能犧牲。我們長遠的安全和真正的穩定取決於其他人的自由。——200558日,小布什在拉脫維亞如是說。”在幾乎所有的其他人看來,此時此刻的這個短信都是那麽地不合時宜,可唯獨奚秋瀟心裏卻像明鏡似的,這是老朋友用近乎密碼暗語的形式發來的信息,他沉思了良久才回了一條短信,這個短信中隻有一個符號——!。他想告訴老朋友,他能讀懂這條信息的全部本義和所有引申義;同時他更希望老朋友能讀懂他的這個感歎號的更多弦外之音

這一夜不知怎樣才熬到了天明,剛迷糊了一會兒,天已蒙蒙亮了,奚秋瀟就起床了,他想讓自己清醒點,坐在沙發上靜思,等待著天亮,天亮得好慢啊!林蓁蓁的視頻呼叫催啟了冬天的早晨,她特地關照奚秋瀟,千萬別感情用事,辭職的事先別著急說。奚秋瀟沒有心思地應承著,匆匆地出了門。

淅淅瀝瀝的冬雨增添了幾分寒意,步行街依舊是當年模樣,可奚秋瀟已今非昔比。奚秋瀟曾在步行街口的東昱百貨當過5年多總經理。當年的奚秋瀟無論是生理年齡,還是職業生涯,他都處在風華正茂,可現在卻已是被調查對象。奚秋瀟疾步穿過步行街,上樓走進了邵主任的辦公室。邵主任還是彬彬有禮,給奚秋瀟讓座,並倒了一杯水:“奚總,稍坐會兒,紀委還來書記來了,我們就走。”奚秋瀟一愣:要走,到哪裏去?他的腦子快速地運轉著,預感不好。不一會兒,還來就到了,奚秋瀟跟著他們上了車,汽車一路行駛,奚秋瀟望著車窗外,怎麽了?原來非常熟悉的路怎麽忽然變得陌生了,這到底要把我送到哪兒?奚秋瀟這時已經明白了,這絕不可能是處理前的程序性談話了。

汽車停在了一個賓館前。這是奚秋瀟很熟悉的賓館,距離新昱隻有幾百米,新昱的幾次員工年夜飯都安排在這裏。在賓館大廳辦手續時,奚秋瀟問了:今天到底是來幹什麽?在場的人都說不知道,都在顧左右而言他。奚秋瀟隨著他們進了房間,他們走出去時,奚秋瀟依稀聽見外麵有人說“檢察院”三個字,奚秋瀟完全明白了,最壞的結果還是“如約而至”了。奚秋瀟給林蓁蓁的姐姐發了個微信:我沒事,照顧好林蓁蓁。檢察院一行來到後,奚秋瀟被移交給檢察院,邵主任最後對奚秋瀟說了句:“奚總,對檢察院把事情講清楚了,今天你還是可以回去的。”奚秋瀟苦笑了。邵主任回頭對檢察院一行說:“最近,奚總的身體不太好,麻煩你們了。”邵主任一行走了,奚秋瀟突然意識到:自己已失去自由。

檢察院指控奚秋瀟涉嫌的貪汙罪就是:利用公款購買私人機票和“虛開發票”。其犯罪證據清晰地留在了新昱和“天下遊”旅行社的財務票據上以及奚秋瀟個人的銀行往來記錄裏,奚秋瀟很快就承認了犯罪事實,隻是如實解釋了“虛開發票”的情況,檢察院表示:如奚秋瀟能提供這些公關對象,核實後,可酌情減去這些數字。這使奚秋瀟極為痛苦:提供了名單就害了他們,不提供就苦了自己。但奚秋瀟清晰地意識到,如提供了,自己的餘生將戴上不仁不義不智不信不誠不立的十字架,終生不得解脫。他反複背誦著韓愈在《柳子厚墓誌銘》中的一段話:“子厚前時少年,勇於為人,不知貴重顧籍,謂功業可立就,故坐廢退。既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於窮裔。材不為世用,道不行於時也。使子厚在台省時,自持其身,己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複用不窮。然子厚斥不久,窮不及,雖有出於人,其文學詞章,必不能自力,以至必傳於後如今,無疑也。雖使子厚得所願,為將相於一時,以彼易此,熟得熟失,必有能辯之者。”希望能使自己的心靈多少得到一絲慰藉。

第二天,奚秋瀟被檢察院以涉嫌貪汙罪立案。這天晚上,還來要找奚秋瀟談話,他被帶到了另一個賓館,還來的目的是要通過奚秋瀟挖出更大的“老虎”,這一點,奚秋瀟心知肚明。

還來是不是東昱人,年紀比奚秋瀟小不了幾歲,卻是個在職博士。他一個月前剛調任現職,領導與他的談話使年過半百的他竟然熱血沸騰,他預感到自己還有再上台階的極大可能性,,所以表現得很亢奮,這種亢奮讓新上級新同事耳目一新;這種亢奮也讓下級倍感壓力。

還來走進奚秋瀟所在的房間,以一種職業的目光掃視了周圍。首先他非常內行地拿走了奚秋瀟身上的皮帶皮鞋上的鞋帶桌上的瓷杯子及他能看到的可以用作自殺自殘的器物,然後和顏悅色地同奚秋瀟攀談起來:“奚總,我們還曾是同行呢?我也教過黨史。”奚秋瀟像遇到了一個知音,竟然同還來探討起延安整風來了,正當奚秋瀟談興漸濃時,還來突然嚴肅地打斷奚秋瀟:“和你扯幾句閑篇是為了讓你放鬆,現在談談你的問題。你的問題是嚴重的,現在就看你的態度了。按現行刑法的量刑標準:貪汙1萬就是1年有期徒刑,你超過10萬了吧,10年以上啊,希望你能戴罪立功,得到從輕從寬。”奚秋瀟十分反感還來的腔調,他努力地控製自己的情緒:“還書記,您可以分析案情,但您難以斷案,更無權定罪吧。”還來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也感覺到奚秋瀟並非等閑之輩:“對對,我就是在幫你分析,我是希望你告訴我們,這些年新昱購買的預付卡禮品都送給哪些人了,是誰去送的,總不見得都是你送的,我也當過企業老總,我自己就從來不送。如果你講不清,就隻能算你自己拿了,這可不是小數目啊。”還來話裏話外的意思,奚秋瀟很清楚。此刻,奚秋瀟內心十分反感,無限厭惡,非常憤怒,但他隻能平心靜氣地麵露難色地回答他:“還書記,具體送給哪些人我真的想不起來了,要麽我再努力想想,想到了再說。”還來顯然很失望,也很惱火:“我沒有那麽多時間陪你想了,,想到了就跟他們說吧,有重要的情況報告時,我再過來。”還來果然憤然地離開賓館了。後來,當奚秋瀟通過紀委工作人員想約他,爭取得到幫助能夠避免進入司法程序時,還來斷然拒絕了,連電話都沒讓奚秋瀟聽。

奚秋瀟和還來都曾是中共黨史教師,他們都看到過史料上的一則記載:1965年底,在上海召開了解決羅瑞卿問題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羅瑞卿遭到誣陷被限製自由後,曾與周恩來通過電話,他訴說自己的委屈,表示要向林彪或毛澤東直接申訴,周恩來無言以對隻能連連說道:“你太天真了!”現在聽到部下轉述的奚秋瀟希望避免進入司法程序的想法,還來大概至少要對奚秋瀟說10遍:“你太天真了!”因為奚秋瀟沒有被誣陷,他確實是有問題的,竭力主張將他的犯罪線索移交司法機關的正是曲喆和還來,他們堅定地認為司法機關能夠坐實奚秋瀟更大的犯罪事實,而奚秋瀟竟然要求他幫助其避免走司法程序,還來不禁啞然失笑。可不知怎麽還來此刻卻想起了一個成語: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他的後脊梁骨感覺有一陣陣的涼意襲來。但頃刻又想到:為民除害,功德無量。還來全身上下又湧動著一股熱流。

奚秋瀟在賓館無奈又無聊,他等待著自己的境遇能夠峰回路轉。曲喆和還來也在等待,在等待從奚秋瀟那裏得到重大線索。不幸的是各自的等待都是徒勞的。還來的部下在房間裏隻有他和奚秋瀟兩人時對奚秋瀟說了一句:“奚總,你是條漢子!”奚秋瀟尷尬地笑了笑:“再相見不知何時了,替我謝謝所有關心我的人!你知道新昱今年的店慶營銷活動怎麽樣嗎?”奚秋瀟看到了一張表情複雜的臉,他知道自己說了一句很多餘的話,問了一個很不合時宜的問題。奚秋瀟已經感到自己將在劫難逃,他向檢察院谘詢了緩刑的可能性,得到的回答是:現在還很難說,一切取決於案情的進展。

奚秋瀟在這個賓館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奚秋瀟的腦子裏在翻江倒海著他想:林蓁蓁以後怎麽辦?他想:自己還能熬過今後幾年十幾年牢獄生活嗎?他想:現在看來他是個苦命和不幸的人,而且他把這種苦命和不幸帶給了林蓁蓁!他想:當年,隨同林蓁蓁移民時,自己辭職不是很好的選擇嗎?為什麽要這麽貪?他清晰地記得年輕時他曾對西方國家學說和法學理論的奠基者“法蘭西啟蒙運動三劍俠”之一的孟德斯鳩在《論法的精神》一文中的一段話感到特別刺目:“中國人生活以禮作為指南,但他們是地球上最會騙人的民族。中國人的貪利之心是無法想象的,可法律卻未想去進行限製。所有暴行取得的東西都是禁止的;而一切以術數和狡詐取得的東西都是允許的。在中國,欺騙是允許的。”他當時簡直認為這是對中華民族誠實品格的誤解和汙辱,而現在品味這段話,奚秋瀟感到五味雜陳。

奚秋瀟躺在無星級賓館的床上卻輾轉反側,連續的失眠使他大腦相當緊張相當疲勞,可就是怎麽也無法入睡,時間過得真慢啊!監管他的兩位鼾聲此起彼伏,富於節奏感。奚秋瀟想:此刻,我該怎麽辦?此刻,我能怎麽辦?他驀然想到這是脫逃的唯一機會,奚秋瀟深知他是逃不掉的,他隻是想自絕於人生,他知道以後再也不會有可以自己選擇生存還是毀滅的任何機會,他想到了兩種辦法,一是撞向汽車,二是回家以後跳樓。先是立即否定了撞向汽車的方案,因為這個方案可能會牽扯無辜的駕駛員,也因為並不一定能幹淨利落地了結。想來想去,還是回家了結吧,時間刻不容緩,兩人中隻要有一個人醒了,就再沒有機會了。奚秋瀟在反複確認這兩人睡眠的深度,心中在計算著從賓館到家的大體時間,如果他們及時發現趕在他前麵守株待兔,他就罪上加罪了。他已悄悄地穿好了衣服,並找到了那雙已經沒有鞋帶的皮鞋,要快!要趕快走!奚秋瀟啊奚秋瀟,你怎麽會淪落到如此境地呢?命兮?運兮?歎兮!惜兮!

此刻,奚秋瀟心裏很明白,給他思考選擇的時間隻有幾分鍾甚至是幾十秒,是毅然出逃還是坐以待斃?他心裏更像明鏡似的,他逃出去以後的結果隻可能是兩個:一是被抓回後加重處罰;二是自絕人生。他設想了兩種自絕方法:在馬路上撞向機動車,這個方法可快速實行,但不能確保幹淨利落了斷,還可能連累駕駛員;回家後跳樓,奚秋瀟住在25樓公寓,跳下去後就絕無生還可能,隻是從賓館到家路程也有十多公裏,他能否順利抵達家裏?

奚秋瀟心中產生了生存還是毀滅的激烈博弈,毀滅——自己是很容易就徹底解脫了,可林蓁蓁怎麽辦?她接受得了嗎?這是一個男子漢負責任的行為嗎?生存——自己的生理心理還能經受住幾年十幾年牢獄生活的屈辱和苦難嗎?人究竟是活著容易,還是死了容易呢?性格掘強遇事果斷的奚秋瀟陷入了巨大的猶豫彷徨之中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