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院雖說屬於工科院校,裏麵卻不乏文藝方麵的人才。這裏說的“文藝”,不包括唱歌跳舞,那是外秀;這裏說的是內秀,是能寫詩會畫畫。
別看礦院不怎麽起眼,卻是藏龍臥虎之地,不但擅長作畫的大有人在,能寫詩賦詞的也比比皆是。
光徐爽那一屆,就出了三個校級“大文豪”,其中就有施大棟——徐爽的半個老鄉和頂頭上司。
施大棟看起來粗率,實際粗中有細,感情十分細膩。業餘時間,雅興一上來,小說、散文、詩歌都信手拈來。大部分登載在校刊上,少部分衝出學校,上了市文藝雜誌,甚至有一篇小說還登在了全國文學雜誌《收獲》上。一下子轟動了礦院,多少人望其項背,對他刮目相看。
徐爽雖寫不出什麽,但她喜歡讀熟人的作品,一邊品味作品,一邊浮現熟人的音容笑貌,覺得十分地親切。
據說,施大棟在東北重型機械學院上大學的時候,就初步顯露出文學方麵的才華,被同班同學公認為新時代的文藝男青年,簡稱“文藝男青”。
他的第一首詩作於1978年3月發表在東重的校刊上:
春風彈琴弦,
大地舞台寬,
大學生下鄉來,
齊奏學農第一篇。
曠野上,
鐵鍁翻飛銀光閃;
雲天裏,
勞動號音在回旋。
天冷,不可怕,
地凍,誌更堅,
冰雪被我笑語溶,
凍土腳下直打顫。
……
施大棟將這份刊載著自己處女作的校刊,小心翼翼地保存了快二十年了。報紙都發黃了,看起來,很脆弱,好像用手指捅捅,就會捅出一個大窟窿似的。這個寶貝,他一般不輕易拿出來給別人觀賞,看在徐爽半個老鄉的麵子上,才讓徐爽飽了飽眼福。
徐爽閱詩無數,第一次捧讀施大棟的詩篇,感覺非常地特別。她使勁兒在詩中捕捉著一般來說一首詩應該有的那種情調,就是傳說中的詩情畫意,卻怎麽也找不著北。即使這樣,她仍然告誡自己,沒有資格小瞧施大棟,因為她連這樣口號似的打油詩也寫不來。
學理工科的,能像施大棟這樣,發發雅興,寫寫小詩的人,並不多見。頂多寫篇隨筆,弄個小小說什麽的過過筆癮。
來礦院後,施大棟仍然筆耕不輟,經常發些小詩小文章在礦院的校刊上。
有次,係裏開全體師生運動會,身高馬大的施大棟什麽項目也不參加,按他的說法,跑,跑不快,跳,跳不高,投,投不遠,隻能給運動員們,遞遞毛巾擦擦汗。
施大棟有點謙虛,他可不止是遞遞毛巾這麽簡單,他還搖動著筆杆子,寫了好幾篇給運動員加油的詩歌,通過運動場上的大喇叭,播放出去,在操場上空久久回響:
春風習習,
送來花兒陣陣清香,沁人心脾;
楊柳枝頭,
冒出新鮮綠葉,青翠欲滴。
機械係運動會合著大自然美的旋律,
開得有條有序。
短跑、跳高、投擲,
拔河、長跑、接力……
師生一起參加,
比賽場上鏖戰急。
靠吃苦耐勞的精神,
憑力爭上遊的誌氣,
刷新紀錄,
創出好成績。
……
徐爽記得,當一位女生抑揚頓挫地用大喇叭,尖聲朗誦施副主任的詩作時,她正在八百米跑道上的最後一百米,準備衝刺。八名中長跑運動員中,她排在第一位。結果,這首詩讓她“噗嗤”一笑,腿一軟,發力沒發好,被第二名“嗖”地一下超過。在這首詩的鼓舞下,徐爽屈居第二名。
徐爽還記得,施大棟有很深的故土情結,經常寫詩寄托對故鄉的思念。徐爽曾經在校刊上讀過大棟詩人寫的這樣一首詩:
當綠色盡染大地,
遠方飛來報春的雁群。
童年的小夥伴,
捎信邀我回鄉村,
我欣然應允。
我愛故鄉的一草一木,
愛那裏的父老鄉親。
故鄉啊,
這兩個字,
帶著多少甜蜜,
藏著幾多酸辛。
我多想飛進故鄉的棗林,
讓香甜浸潤我的心;
我多願撲進故鄉的懷抱,
讓親人的笑語將幾縷愁緒洗盡。
誰不願珍藏故鄉美好的回憶?
提起她哦倍覺親……
徐爽本來對施大棟的詩作不以為然,可是,卻受不了別人也持這種態度。有次,計算機係的馬冬生找她借東西,閑聊了幾句。馬冬生說,“我剛碰上你們係那個蹩腳詩人了……” 馬冬生話還沒說完,徐爽“一棒子”打過去,“蹩腳?你不蹩腳,你寫幾句給我看看。”
多年以後,徐爽意外得知大名鼎鼎的梨花體詩人趙麗華,竟然是施大棟的一個遠房親戚。
哦,難怪他倆的詩作都那麽別具一格,一個是披著詩韻外衣的樸素的大白話,一個是藏在大白話外衣下的淡淡的詩韻。
徐爽印象最深的是趙麗華的這首詩:
《一個人來到田納西》
毫無疑問
我做的餡餅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徐爽在這首詩的感召下,從加拿大到美國,第一站去的就是美麗的田納西,而且是一個人去的田納西。
另一首詩也是令徐爽拍案叫絕的:
《我終於在一棵樹下發現》
一隻螞蟻,另一隻螞蟻,一群螞蟻
可能還有更多的螞蟻
讀了這首詩之後,徐爽在自己的大院子裏,發現靠近籬笆的地方,有一群螞蟻。她盯著這群螞蟻好長好長時間,似乎努力地在它們忙碌的小身影上挖掘出一種安謐的詩意。
隨著時間的推移,徐爽越來越對施大棟和趙麗華這兩個另類詩人,充滿著難以言說的欣賞與敬意。
都說他們沒水平。什麽是水平? 能寫出讓別人不服氣還幹著急而自己又怎麽也寫不出來的詩句,還能吸引那麽多人關注,並引起廣泛地爭議與討論,這還不叫水平,那啥叫水平呢?
也不能說徐爽的欣賞水平低,這麽多年來,她讀過的詩作,少說也有幾千首了吧。很多現代詩人,不管是網絡業餘作者,還是高級專業文人,都像是串通好了的,叫著號子,一齊寫下相似相近的詩行,讀起來味道都差不多,朦朧,晦澀,抽象,讀不懂,像在說夢話。過後,很快就忘記了。讓人記不住的詩歌,價值何在呢?
徐爽記不住很多有名的現代詩人的大作,卻記住了蹩腳詩人施大棟的順口溜。
平心而論,就文學成就來說,大棟詩人比不上礦院的另一個“大文豪”章亦衡——來自西子湖畔的才子。人家的小說散文詩歌隨筆,可是多次發表在《人民文學》《作家》《北京文學》《上海文學》《世界文學》等雜誌上的。在全國,都有一定的知名度,曾在校內外引起廣泛熱議,追捧者眾,粉絲數多。
章先生年歲不大,氣派不小,對礦院自己辦的報刊連正眼都不瞧一瞧,他從來不把自己的大作投給這個不入流的校刊。盡管校刊的編輯們多次苦心向章先生約稿,章先生都不為所動,極大地彰顯了文人的風骨與節氣。
可是,徐爽拜讀了章先生的大作之後,卻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自己了。
她曾認真地讀過章先生的一篇隨筆,裏麵有這樣一段話給她留下了印象:
“一個人死了之後,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他變成了一個與別的死人完全一樣的死人,甚至連自己的鼻子也不再是用來呼吸的有用的器官,而成了一種壓迫與累贅。”
難怪評論家們對章先生的文風給予了這樣的評價:高雅、抽象、深奧。你瞧,人家能把“死”描述得那麽哲學,那麽科學,那麽文學!
不管怎麽說,徐爽還是對章先生的“*****文學”欣賞不來,而對施大棟接地氣的“土坷垃文學”偏愛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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