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禁思錄:嵐》(41-45)

第41章  雙城(上)

位於羅夏國東部沿海的上州,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現代化超級大都市,也是整個羅夏最大最繁華的城市。作為東方的金融中心之一,無論是經濟還是軍事,它的重要性都不亞於首都帝京。滔滔江水從城市蜿蜒而過,順江而下,仿佛可以閱盡世間的似錦繁華,它的華麗讓人讚歎,它的夜晚更是讓人流連忘返,令人仿佛置身於一座魔幻與現實交織的城市,於是有些年輕人賦予它一個夢幻迷離的別稱——魔都。
上州的冬日不似北方那般寒冷,人們早已習慣了沒有雪花的冬天,洛希德酒店大廈樓頂的那片空中花園在十二月中旬的天氣仍顯得綠意盎然。
一位身著藍色戎裝的黑發男子正坐在花園一隅的小亭子裏品著紅茶,眼角一道粗狂的傷痕格外醒目。隨著杯中的熱氣嫋嫋升起,一個身披黑色戎袍的瘦高身影從樓頂小屋的樓梯間緩步走出。
“你來了?無刹!”雷霆並未抬眼望向來者,隻是沉靜的低聲說。
“雷霆,到底什麽事可以讓你違抗部長的命令擅離駐地?還要在這種地方和我見麵!你知道部長最忌諱我們私下有所來往。”對方語氣不善的質問道。
“昨晚過得還盡興吧,不來點上午茶?”雷霆說著做個了請對方落座的手勢。
“你還真有閑情逸致。”無刹坐上前冷冰冰的說,“部長前天還特別吩咐沒有他的命令,我們任何人不得擅離自己的駐地,如今你偷偷跑來上州,簡直就是公然抗命。”
雷霆語氣輕鬆的回應道:“不讓他知道不就行了,就像部長三令五申公職人員必須端正生活作風,你不是照舊還在這家酒店的總統套房包養情人!難道這種事也要讓他老人家知道?”
無刹麵色帶著一絲鐵青,“少說得自己像個正人君子!你在恒水的那點破事以為我不知道?”
“彼此彼此吧,有時錢和女人即使擁有得越多越無趣也不得不當成一種愛好,尤其像我們這樣手握重權的人,如果不表現出一些貪財好色之類的低級趣味,難免會讓部長擔心我們還有什麽更高級的追求和野心……讓他手裏攥著我們些見不得光的黑材料,他老人家放心,我們也能睡得安穩。”
無刹蔑然一笑,“原以為你隻是一介武夫,沒想到還多少懂得點為官之道。”
“要論為官之道我當然沒法跟你比了,你是統領校督,又身兼上州守護,能爬到這麽高的位置,不知部長到底看上你哪點。”
“小心你說話的語氣。”無刹微露怒容,“若是你想挑釁本督,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雷霆哼笑了一聲,“不必在我麵前擺什麽統領校督的架子,如果不是部長年紀越大越多疑,這個位置恐怕也輪不到你。”
無刹聽罷露出一絲陰寒的笑意,“竟敢妄議部長大人,你的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雷霆!”
雷霆的表情卻泰然自若,“讓我們言歸正傳吧,其實我一直想和你真正比試一下,看我們到底誰更有資格做這個上州守護。”
“如今鎮撫七校司隻剩下你和炎滅,那個叫邵凡的小子下一個很可能會去找你,你不老老實實呆在恒水駐防拱衛京畿,竟還有閑心跑到這來在我麵前造次。”
雷霆站起身來,神色平和的輕輕踱著步子,“唔,其實他已經找過我了。”
“什麽!”無刹緊緊盯著雷霆,目光中露出一絲狐疑,“難道……你已經解決掉他了?”
雷霆聳了聳肩淡淡搖頭,“想解決掉他可太不容易,不過我答應他……可以先解決掉你。”
“你說什麽!”無刹頓時起身,而後陰冷笑道:“如果不是開玩笑,你是想要背叛部長大人了?”
“背叛他?這話該從何說起?他又沒真正信任過我。”雷霆說著不慌不忙的起身亮出雷魂之矛,“否則也不會把我擺在恒水校司這個看起來被委以重任……實際上最尷尬的位置,既然他與我不仁,我又何必那麽忠心耿耿呢。”
“既然你選擇當叛徒,今天我就為部長大人清理門戶!”無刹狠狠說著,手中現出一柄寒冰長槍,斜身一閃刺向雷霆。
雷霆單手以雷魂之矛擋開刺來的冰槍,左手掌心電光閃爍,瞬間凝成一顆球狀閃電直奔無刹的胸膛,無刹側身退開一步避開要害,但那團閃電仍從他左肩擦過,無刹左肩的衣衫被燒去半邊,然而肉體在一層冰晶的防護下安然無恙。
“絕緣冰甲!”雷霆沉聲道。
無刹森然一笑,“你的‘雷破’這些年來還是毫無長進,早知這樣我連躲都不用躲。”
雷霆聽罷憤然躍起,手中長矛風馳電掣高速旋轉,形成一團耀眼的雷霆旋渦氣勢逼人的壓向無刹。
無刹麵色一凝,身前瞬間凝起一麵冰牆,看似纖薄,卻在雷霆旋渦的攻擊下巋然不動。
雷霆見狀不由加速運力,才讓冰牆退移了半分,無刹怒目一錚,身前冰牆頓時四散破裂,雷霆旋渦旋即被彈回,在樓頂爆炸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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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餘公裏之外的浙州市,滂沱的大雨將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黯淡迷蒙中。浙州大學的主校區內,學生們撐著五顏六色的雨傘穿行在雨中的校園,一對年輕的情侶相擁著穿過籃球場往七號餐廳趕去,男生一隻手為女生撐著雨傘,另一隻手提著個粉色的熱水瓶,兩人的衣著在周圍一個個時尚光鮮的身影中顯得略為樸素,看上去似乎家境並不太好。
“淼淼,等會兒我們去找校督先生,當麵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好嗎?”男生微笑著對女生說。
女孩高興的點了點頭,“好啊,校督先生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嗯,吃過飯打完水我們就去。”
兩人相視一笑,溫馨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遠處的雨幕之中。
籃球場的另一邊,幾個頭戴安全帽穿著藍製服的工人也淋著雨往餐廳走去,看樣子應該是剛結束了一上午的勞動。他們走來的方向正是校區北隅那座正在翻修的二號體育館。因為正在修繕,體育館這兩個月來一直處於閉館狀態,每當午間工人們下工離開,那裏便是大門緊鎖、空無一人。
空蕩蕩的場館裏,一個人的腳步聲打破了慣常的寂靜,此人身著灰色高領禮服,左眼戴著副單片眼鏡,一隻手持著頗有古典紳士範的精致手杖,一隻手裏拿著本厚厚的書,年紀雖隻有不到四十歲的樣子,雙鬢卻已有絲絲白發,看上去有種沉穩老成的學者派頭。
隻見他步履沉著的走到體育館中央,環視了番四周的一片空曠,平靜的開口道:“雷霆,究竟什麽事情非要找我麵談才行?難道你忘了部長大人吩咐我們絕不能擅自離開駐地的命令!”
隨著男子的聲音空曠回蕩,早已藏在暗處的邵凡便從看台的一側現身而出,自上而下的俯視著這位學者派頭的統領校督。
“雷霆是不會來了。“他挑釁似的說。
“哦?是你……”對方的麵容露出幾分驚色。
邵凡從看台側身跳下,落地有聲的佇立在對方麵前,“他和無刹還有些事情沒有解決,今天就由我代他來奉陪你,絕夢!”
“原來如此。”絕夢終於明白過來似的淡然道,“雷霆竟選擇了背叛部長,還跟你連手製定了同時對付我和無刹的計劃,真是雄心勃勃的大手筆,他假裝約我來這有要事商議,連天氣和見麵地點對我的限製都幫你算計好了,但他到底還是比你老到,他若是失手還可以直接從外海逃走,而你則沒有任何後路。”
“我不需要留什麽後路,把你打倒從你身上踏過去就是一片坦途。”
“年紀不大,口氣真不小。雖然我憐憫你的實力,但還是很佩服你的勇氣。”
“不用這麽酸來酸去。”邵凡冷冷道,“絕夢,我聽說過你的一些事情,有一點我很不理解,你和我一樣都是來自底層,為什麽要為那些高高在上的統治者賣命?”
“底層?”絕夢懷疑的審視著邵凡,“你確定自己真正來自底層?還是你親身體會過處於這個社會最底層的生活?據我所知,你從小在城裏長大,雖然和外婆相依為命,但日子還算過得去,憑哪一點以底層自居?”
“五十步與一百步的區別,難道比慘也非要分出個高下?”
“既然你這麽認為,那我問你,對一個身處底層的人,最可怕的是什麽?”
“是一輩子不得翻身任由宰割的恐懼。”
“比起個人的永世不得翻身更可怕的是世代不得翻身,失去對一切的希望而陷入絕望,而你的所作所為正是要親手毀掉底層的民眾對這個世界僅存的那份希望。”
“我不明白你是什麽邏輯,為何底層民眾的希望在這個國家隻剩下‘僅存’了?這不正說明當今統治的嚴酷黑暗?就算是不願承認,你還是無意中暴露了對這個國家統治者們治下的殘酷現實有著清醒的認識。”
“我是個政治的局外人,對政治從來不關心,我關心的是你危險極端的思想——難道你不是要改變這種教育製度?這種在你眼中十惡不赦的應試教育製度?可正是這種看似殘酷的教育製度,給了底層的人們一個公平競爭、改變命運的機會。”
邵凡略一驚訝,好像心中所想竟被對方看透一般,但隨即鎮定響應道:“在我看來,這種教育製度正是誘導成年人用孩子去競爭而逃避自己抗爭的庇護所,讓人們把現在和未來都壓在孩子的競爭上淪為賽馬場裏的賭徒,在渾噩麻痹中沉醉任由幕後的操盤手們恣意擺布!”
“無論你怎樣抹黑它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如果沒有它,底層的人們才真正是世代不得翻身。”
“可你想過沒有,這種教育製度,這種由統治者製定的看似公平的應試教育,之所以給少數人翻身改變命運的機會,正是為了穩固統治不讓更多的人有翻身的機會以保證統治者江山永固。”
絕夢蔑然一笑,“在你這種人眼裏,是不是什麽東西都能帶上陰謀論的色彩?”
“你曾是一省的文科狀元,是這種教育製度的既得利益者,當然體會不到作為這種教育製度犧牲品的悲哀,你看到的隻是一己的金榜題名,何曾關心過無數人的名落孫山?那些應試教育的失敗者有的甚至像廢品一樣被遺棄在社會邊緣的艱辛落魄!在我眼裏,你隻是將自己的天堂建立在他們的地獄之上而心安理得!”
“這個世界上永遠都存在競爭,既然有競爭就必然有成功者和失敗者,成功者是少數而失敗者是多數,這個道理放在哪裏都一樣,你卻單單抓著教育領域大做文章,真是讓人可歎可笑。”
“良性的競爭當然無可厚非,但當一種競爭的殘酷扭曲幾乎已經讓孩子淪為古羅馬鬥獸場中的角鬥士時,麵對這種由人蓄意為之的惡性競爭難道你還能裝作視而不見周圍看台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上層貴族?沒錯,你是從慘烈的角鬥中脫穎而出,你如今的翻身做主就是你口中底層民眾對這個世界僅存的那份希望,但一個人飛黃騰達的身後到底要留下多少遺骸枯骨!一具具、一層層,鋪就了你一步步躋身於這座統治大廈的道路。”
“竟然將我們的教育製度比作鬥獸場,你還真覺得自己是斯巴達克斯?”
“不,古羅馬的鬥獸場跟我們的教育製度比起來也隻能算是小巫見大巫,這種軟性的奴役反而更隱蔽更高明,鬥獸場中的角鬥士被奴役的隻是肉體,而這種夾帶著洗腦控製、政治灌輸的教育製度卻是要奴役一個人乃至整個民族的靈魂,角鬥士們隻是肉體上的奴隸,而我們的教育卻是要讓人從思想和精神上成為奴才。做奴隸雖然不幸,但並不可怕,因為知道掙紮,畢竟還有掙脫的希望,而淪為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去讚歎、去陶醉的奴才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
“能蹩腳的引用文豪的名言,你在學校裏也算是讀了點書,後來你被學校開除,與那些逆反分子為伍受到他們的庇護,從來沒有真正踏入社會體驗這個世界的殘酷,如果你親身體會過在社會上討生活的辛苦,就不會覺得學校裏那種程度的競爭算是殘酷,也不會以自己膚淺的社會閱曆在這裏大驚小怪、無病呻吟的用鬥獸場去比喻我們的教育製度。”
“總有人拿社會的殘酷為教育的殘酷做借口,但這種社會的殘酷是什麽人造成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從古至今,老百姓無不是為了生活中最基本的吃穿住行苦苦掙紮、承受壓榨,古有‘疲民、弱民’的《商君書》,今有統一思想的洗腦術,古時一輩子為了吃飽穿暖不辭勞苦,如今一輩子為了住的房子操勞忙碌……成百上千年過去了,時代在變遷,而我們的國家卻改變了什麽?除了經濟和科學的發展進步,這個國家還是延續著封建社會模式的專製統治套路,還是那套唯我獨尊、防民愚民的個人統治之術,這種專製製度不改,不管科學如何進步、經濟如何發展、國家如何強大、物質如何豐富,屬於底層的永遠隻會是殘酷——因為發展的紅利早已淪為少數特權階層優先分食之後的殘羹剩飯,大多數人隻能為了爭食這些殘羹剩飯去相互傾軋,也因為隻有殘酷才能讓人們忙於生活上的操勞而無暇顧及其它、思考其它,以這樣的疲民之道讓人們的需求停滯在吃穿住行的物質階段,權力和公民意識混沌在蒙昧狀態,就連對知識的索求——這種人類最賴以成長的精神需要也在應試教育的桎梏下褪去了知識的芬芳充滿了慘烈爭鬥的血腥味道,這才是這個社會和這種教育何以殘酷的真相!”
絕夢聽了不禁一笑,“《商君書》,這種不知古代哪些好事之徒借商君之名杜撰而來的東西,和你無孔不入的陰謀論思想還真是不謀而合。”
“不管是不是杜撰,《商君書》中的馭民之術和《具官論》中的馭官之術難道不是這個國家幾千年來的專製統治之道的真實寫照?不是這種黑暗政治的本質核心?幾千年來,人們不是承受著這樣黑暗的政治所帶來的痛苦?”
“哪個國家的政治沒有黑暗的一麵!你認為人民的痛苦是由政治帶來的,可對很多人來說痛苦更多是由貧困所帶來。而這種教育製度改變了太多向我這樣出身底層的人代代世襲的貧困,改變了一大批人深陷貧困之苦的命運。”
“知識本就可以改變命運,何來成為一種教育製度的饋贈?拿‘知識改變命運’的作用當作一種統治的機製本是一件可悲可怖的事,在你看來怎成了應當感激的恩澤!”
“但從古至今,從未有像在過去的幾十年裏,一種教育製度可以給如此多的底層大學生提供一條寬闊的階層上升通道,難道這還不能說明什麽!”
“既然認真看待問題就不要一葉障目,把時間往前追溯一下,先有知識越多越反動的十年浩劫中對知識的摧殘打壓和對知識分子的瘋狂迫害,造成了國家建設人才的斷層,才給後來的大批底層大學生創造了跨越階層的上升通道;先有知識毀滅了太多人的命運,才有知識成全了大多人的命運;對你來說這確實是翻身改變了命運,但對這個政府來說純屬自己放火再自己救火,在旁觀者眼中這本是荒謬和罪惡的結果,但在你眼中卻成了救火的英雄,你的斯德哥爾摩侯群症真是不輕。”
“我不否認這條為寒門子弟打開的上升通道有一小部分令人惋惜的曆史因素,但主要原因還是國家的蓬勃發展對知識分子的需求,而你的思想如此極端,一切的一切在你看來都是政府對自身惡行的彌補和再利用,這已經不是因為政見不同而反對,純粹是為了反對而反對,我說的對嗎。”絕夢冷冷盯著邵凡道。
“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反對。”邵凡平靜回應道,“這個世界上,哪裏有壓迫,哪裏才有反抗!”
“因為自身的不努力而被應試教育淘汰進而變得心理扭曲病態所形成的反社會人格在你身上真是體現的淋漓盡致,罷了罷了,我又不是心理醫生,沒有義務再去疏導你,我最後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鐵了心想要將我們的教育製度徹底推翻?”
“還有這種集權專製統治和你們的部長大人連根拔起!”邵凡幹脆的回答。
絕夢歎息的搖了搖頭,“既然如此,我就無須權衡是否將一個瘋子生擒交給部長大人發落了,就憑你要毀掉我們的教育,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說罷絕夢手中的手杖忽然伸長,杖端發出詭異的紅光,邵凡不禁半退了一步,紮穩架勢準備迎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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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上州,雷霆與無刹的戰鬥依然難解難分。
洛希德大廈樓頂的空中花園已然變得滿目瘡痍、遍布冰霜。當又一道‘雷破’隨著雷霆手起手落撞上無刹的‘冰爆’劇烈的爆炸開來,樓頂的一側終於開始崩塌。
雷霆從傾塌的樓體順勢跳到旁邊的另一座樓頂上,無刹緊追而至,在‘雷破’和‘冰爆’的連番對轟下,新的樓體依然禁不住此等蹂躪開始破裂傾塌,於是兩人將戰場移師地麵,無刹且戰且退,將雷霆誘至江邊,然後縱身躍入江中。雷霆揚起電光四射的雷魂之矛,直直刺入江麵,渾濁的江水霎時泛起一陣藍光。
伴隨著大量魚類的屍體浮出水麵,忽然間平靜的江麵洶湧起伏,江心卷起滔天巨浪,無刹立於巨浪之上,仿佛海神降臨號令著滔滔江水,手起手落間,一陣陣巨浪化作凝固的冰淩向雷霆接連襲去……
雷霆奮力劈開飛來的冰浪,如蜻蜓點水馳騁於水麵不斷接近著無刹,每落一處,腳下的江麵便急劇凍結,生出一簇簇冰錐不斷爆裂開來向他射去無數鋒利的寒冰突刺,雷霆周身電光縈繞,近身的冰刺瞬息便被電光擊碎,猶如無形的盔甲保護著他向前奔襲。
無刹駕馭著滔天巨浪衝向雷霆,凜冽的寒氣在江麵急劇蔓延,整個江麵正在快速凝固凍結。無刹身下的超級巨浪也化為棱角鋒利的巨大冰川向雷霆襲去,雷霆執起手中雷魂之矛,矛頭電光迸射間疾速飛旋,卷起層層電磁渦流縈繞在周身,如猛虎之勢迎麵撞向無刹的冰川壓頂,隻聽一聲巨響,雷霆從冰川下方直直洞穿而來,無刹忙閃身一躲,雷霆從他剛才的位置破冰而出,兩人在冰川的崩裂中一陣纏鬥,直至冰川完全坍塌被埋沒其間。
無刹率先從中魚躍而出,剛一落地便伸出寒氣彌漫的掌心猛然擊向冰麵。隨著凍結的江麵發出崩裂的聲音,碎裂出無數形態規整的巨大冰磚,它們紛紛飛向半空組合盤旋,快速凝結成一座龐大的寒冰金字塔。被埋在冰川下的雷霆剛要從中脫身,便被泰山壓頂般頃刻鎮於塔下。
無刹終於舒了口氣,但還沒來得及欣賞自己的戰果,一道閃電便自天劈落,直接將冰塔劈裂開來,雷霆從裂縫中一躍而出,迎著凜風衣發飄飄的立於塔頂。
無刹有些出乎意料卻也驚訝無多,他雙掌觸於冰麵,眉宇緊鎖間寒冰金字塔快速崩塌沉陷,在周圍彌漫的霧氣和紛飛的冰屑中,一座巨大的冰牆迷宮將雷霆重重困於其中。
雷霆奮力躍上高高的冰牆,但冰牆之上冰霧彌漫、尖如刀鋒,毫無視野和立足之處,於是他隻好折身跳下,雷魂之矛順勢朝冰麵猛然一擊,一陣洶湧的電光震蕩波霎時擴散開來,如層層的多米諾骨牌一樣擊倒了半徑百米內的一切,但冰牆迷宮依然不見盡頭,無刹的蹤跡也難以尋覓,待冰霧稍微消散,目力所及隻有四處散立著的一座座寒冰凝結的兵俑,這些兵俑本像冰雕一樣凝然不動,但忽然間“哢嚓哢嚓”活動起來,軀體的各個關節處竟靈活自如,手中各持著冰刀、冰槍和冰斧,從四處潮水般朝雷霆洶洶而來。
雷霆鎮定自若的紮起架勢,手中雷魂之矛不停旋舞揮刺,彈指間擊碎一波又一波來襲的冰俑,但新的冰俑仍不停從四處湧來,雷霆見冰俑越來越多,雷魂之矛的矛尖忽然如蓮花綻放開來,化為上下八瓣碎片朝四麵八方筆直飛去,懸浮於半空組成一個規整的八角形。
陰氳的天空雷聲陣陣,雷霆高高躍至空中,周身閃耀著藍色的光芒。
“八門遁雷陣!”隨著他手中雷魂之矛朝下奮力一揮,奔湧的雷電從八個方向錯綜交織,不停糾纏著向下轟然劈落。
待雷霆緩緩落地,身下的冰牆迷宮已然連同群群冰俑化為一片碎墟,透過紛飛的冰屑,雷霆終於尋覓到遠處佇立的無刹,隻見他拍了拍手,臉上輕浮著頗有讚賞意味的神色。
“雷霆,你的確很強。”他說著卻話鋒一轉,“但今天到此為止了,我把你困在迷宮中隻為了拖延時間,等待你最終的審判時刻。”
雷霆輕蔑的一哼,隨即向無刹衝去。忽然腳下的冰麵一陣地動山搖,一頭豈止用巨大可以形容的鋼鐵巨獸從江底破冰而出。這頭狀如海蛇般的機械巨獸有著三顆頭,每顆頭形態各異,儼然古神話中的海德拉降臨。
當雷霆完全目睹它的真容,不禁皺起眉頭麵露驚色道:“部長老爺子可真夠偏心,竟然將這種大殺器交給你,而我甚至一點都不知情。”
無刹正色道:“這隻三頭海德拉是專為對付合眾國的航母戰鬥群而打造,堪稱羅夏國最重要的海防力量,若不是它今天出海巡弋剛剛返回,我也不會讓你活到現在。”
雷霆聽罷一笑,“也難怪,本身實力不濟當然要靠身外的東西去撐場麵,過了今天,我就讓部長後悔把它交給你這種能不配位的家夥。”
無刹被徹底擊怒了,駕馭著海德拉向雷霆咆哮而去,江麵厚厚的冰層在海德拉的龐然身軀下被一路碾碎。
隨著冰層破裂開來,雷霆飛奔著遠離江麵跳到岸邊,無刹在身後緊緊追擊,海德拉的三顆頭左邊噴著火焰、右邊噴著寒氣,中間的那顆口中脈衝炮不停轟向雷霆移動的軌跡。
待雷霆站穩腳跟,快速爬上岸邊的一幢摩天大廈,如履平地的順著樓體奔向樓頂,隨後從樓頂順勢高高躍下,又一次使出“八門遁雷陣”對付無刹的海德拉。
一陣電光爆閃之後,“八門遁雷陣”卻戛然而止,雷霆驚訝一看,原來雷魂之矛散落在各個方向的矛尖碎片已然被“絕緣冰甲”牢牢包裹。
挫敗了雷霆的攻勢,無刹乘勝追擊。眼看對方氣勢正盛,雷霆選擇暫避鋒芒,閃身鑽進大廈內部。
無刹駕馭著海德拉衝到大廈跟前,海德拉巨長的身軀盤旋而上緊緊纏住樓體,輕易將整幢大廈絞為碎墟。
無刹從廢墟中掃描著雷霆的蹤跡,但雷霆似乎消失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少頃他抬起頭,發現雷霆忽然現身於不遠處另一幢更高的大廈樓頂。
隻見他高高躍起,舉起雷魂之矛直直投向天空,隨著雷魂之矛沒入雲霄,雷霆的頭頂風起雲湧,很快就變得黑雲壓境。他抬起手閉目凝神懸浮於空中,周身電光閃耀、衣衫飄飄拂動,看上去猶如掌控雷電的神明。
“風火雷雲!”無刹喃喃自語道,如臨大敵的給自己周圍籠罩上一層絕緣冰甲。
隨著黑雲中忽明忽暗、雷聲滾滾,道道閃電自天際劈下,還有奔湧的球狀閃電縈繞著火焰紛紛襲向無刹。
一陣巨大的轟鳴過後,待硝煙散去,籠罩著無刹的冰甲幾近碎裂,但他本人仍安然無恙,海德拉也隻是鱗片掉落了幾塊,沒什麽大的損傷。
雷霆從半空落回樓頂,用力過猛般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似乎已被逼至絕境隻剩下最後的奮力一搏。這場戰鬥已然大大超出了他當初預期的時間,而邵凡和絕夢的決戰應該也已開始,想到這,他不禁朝西南方向意味深長的望了一眼:小子,你可一定不要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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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體育館裏,邵凡和絕夢的決鬥仍如火如荼。盡管邵凡向絕夢頻頻進攻,從一開始的保守試探到逐漸使出全力,可自己的一招一式甚至戰鬥中的一想一念仿佛被對方統統看穿,所有攻擊盡數被絕夢遊刃有餘的化解,還沒過一會兒,對方仍是氣色自若,而自己這個年輕人反倒是氣喘籲籲。
驚惑之下邵凡反身從袖口甩出一枚閃光彈,想趁機來個攻其不備,而絕夢沉穩擋住邵凡的“偷襲”,順勢腳下一絆將邵凡重重摔倒在地。
邵凡立馬翻身而起,灰頭土臉中滿是詫異,“難道我的想法你能完全料到?所有動作全都被你看穿!”
“雷霆沒告訴過你嗎?還是他認為你手裏的牌已經強大到就算‘明牌’也足以取勝的地步?”絕夢神色輕鬆的說,“不止是你的一舉一動,還有你每一個念頭都逃不過的我的神經感知,像你這樣對‘精神感念’毫無免疫力的人,通過捕捉腦電波預測你的行動簡直易如反掌。”
邵凡聽聞震驚不已,雷霆從未告知他絕夢還有這等聳人聽聞的能力。
“所以從一開始勝負就已注定,你根本就沒有勝算可言。”絕夢的話仿佛傷口撒鹽。
邵凡額上不禁冒出細汗,在擁有這等能力的對手麵前,恐怕也隻能以最簡單暴力的方式——直接發動天魁來拚出勝負了。
“怎麽……想發動天魁?”絕夢了然說道,“且不說短短數日的功夫你能駕馭得了它幾分,就算能像魁手那樣完美駕馭,試試看它又能奈我幾何?”說罷絕夢收起手杖,原地不動的筆挺佇立,微笑莫名的閉上了眼睛。
邵凡咬了咬牙,一路過關斬將、長久積來的信心在絕夢麵前變得搖搖欲墜,唯一的救命稻草便隻有奮力一搏發動天魁。
“天魁出雲……”邵凡話音未落,隻見眼前一道紅光漫過,四周倏然變得白茫一片,眼前隻剩下潔白而純淨的虛空。
“你改悔罷……”一個遼遠的聲音忽然回蕩在四下的空蕪之中,仿佛聖靈的聲音由天使簇擁著緩緩降落。
“絕夢!你到底在玩什麽把戲?”邵凡怒吼道,“有種我們一分高下,不要用這種裝神弄鬼的伎倆。”
“你的力量僅此而已,但你的信念遠強於你的實力,我要做的就是擊潰你心中的信念,粉碎你意識的所有防線,讓你嚐到信念崩潰痛不欲生的滋味,當然,還包括你腦中所有的情報信息。”
邵凡正惶惶而立,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往昔的回憶走馬觀花般從腦海疾速掠過,意識也隨之逐漸淡薄………
潺潺的水流聲夾雜著輕快的鳥鳴,邵凡在樹蔭下的小寐中醒來,一陣輕風吹過,他睜開雙眼不無悠閑的伸了個懶腰。
眼前一座彎彎的拱橋從河麵橫跨而過,是他從小外婆接送他上小學時總要經過的那座石拱橋,他和夏諾妍每天上下學也要從這裏經過。
周圍無人,橋上也不見人影,他站起身緩緩走上橋去,橋頭那端一陣熟悉的腳步由遠及近。
是誰?他正納悶,卻見夏諾妍越過橋頭浮現出半個身影。
她仍穿著那件熟悉的白綢長裙,走路的身姿蕩漾著令他沉醉的風情,臉上的微笑還是那樣溫存美好。
“邵凡,見到你真高興。”夏諾妍愉快的朝他打著招呼。
“夏諾妍……”邵凡感到有些奇怪,可又記憶殘缺般說不出夏諾妍的突然出現有哪裏不對,“你……你怎麽到這來了。”
“這裏是小時候我們上學常經過的地方不是嗎?”夏諾妍停下腳步,目光幽訴的望著橋下的流水。
“呃,是啊,又一次我們放學後我還在橋下掏過螃蟹,結果我還被螃蟹夾了。”
夏諾妍笑了笑,“虧你還記得掏螃蟹的事,那你還記得小時候有次我們一起看一部老電影嗎?看完後我們都流淚了。”
“當然記得了。”邵凡隱隱約約回想到,那是個講述國家曾經被侵略的電影,電影中人們反抗侵略者的無畏和英勇可歌可泣、感人至深。看完電影後他和夏諾妍都落淚了,因為那些為了保衛家園反抗侵略而犧牲的英雄們而落淚,也為國家曾經曆經的深重苦難而落淚。
“曾經我們的國家被侵略被欺辱,人民的抵禦反抗卻遭到西方列強無情的屠戮……這都是因為我們的國家積貧積弱,才會山河破碎、曆盡苦難,而現在,我們的國家終於強大了,不會再遭受侵略,不再積貧積弱,再也不需要戰戰兢兢在列強的夾縫中求生存,這是多麽了不起的成就啊。”夏諾妍不無感懷的說。
“嗯。”
“所以說,我們要珍惜這個得來不易的時代,隻有國家保持安定,國力才會保持強大,人民的生活才能安穩。”
“是啊。”邵凡點了點頭。
“可是……”夏諾妍忽然話鋒一轉,帶著幾分質問的神色道:“為什麽……為什麽你要跟自由同盟會的人一起危害社會,給國家的安定添亂呢?現在正是羅夏國力上升的關鍵時期,是民族複興的百年機遇,但近有櫻日國的圍堵,遠有合眾國的打壓,國家上下安定團結才是實現民族複興唯一的出路,你們這樣下去若是引起國家的內亂隻會讓我們喪失國力崛起的大好局麵,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讓國家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你是說我反抗教統部長是在危害羅夏民族的未來?”邵凡驚訝道,意識中似已忘記夏諾妍被二密科抓走,而自己的初衷純粹是為了救她的事,“諾妍,你想過沒有——我們的祖國之所以在近代被那樣侵略被那樣欺辱,最根本的原因是什麽?”
“最主要的當然是科學的落後。”夏諾妍想了想道。
邵凡搖搖頭道,“曾經我也以為是科學的落後,並且對此痛心疾首,後來我才明白,就算沒有西方列強的侵略,屬於老百姓的,依然是亡國或者改朝換代帶來的動亂和流血。我們大都隻看到科學的落後讓大清朝受盡西方列強的欺辱,卻很少看到他們幫朝廷鎮壓太平起義為其續命,而續命之後開展的洋務運動,更是讓大清一時仿佛躋身為列強,可甲午一戰便被打回原形,可見科學的落後隻是我們內在病因的表像,導致我們科學落後乃至一係列落後的東西才是罪魁禍首。”
“我知道你是想說社會製度什麽的。”夏諾妍說道,“但我們古代的王朝也曾有過科學文化燦爛的時期,這說明並非全然是社會製度的問題。”
“你說存在文化燦爛的時期毋庸置疑,但我不曉得我們哪個古代王朝存在過燦爛的科學。”
“那四大發明不是在宋朝達到了鼎盛?”
“可那是技術,並不是科學。”邵凡說道,“宋的科學比起一千多年前的古希臘時代都差距甚遠,何來科技燦爛之說?宋的文化和技物確實是燦爛的,但終究還是達不到形成科學體係的文明層次。因為我們古代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科學的,隻有一些技術方麵的建樹,像四大發明隻是技術上的創新,並不算是科學。”
“但宋朝在當時的確很多方麵要領先於西方,這是不爭的事實,以你認為專製體製隻會導致落後的邏輯,這又該作何解釋?”
“西方真正步入開明體製的曆史,要從十三世紀初期誕生於英國的《自由大憲章》開始,在這之前,由於宗教的統治趨於極端,他們甚至處於更蒙昧的落後狀態,直到《自由大憲章》燃起了自由希望之火。而我們那時正處於南宋中期,還在不停的強化君主專製,西方和我們的差距正是從那時開始趕超。直到十五世紀中期拜占庭帝國陷落,很多學者帶著古希臘羅馬文獻逃往西方,古希臘羅馬時代的民主思想和科學文化被西方人重新發掘,使得被《自由大憲章》所啟發的自由精神和古希臘的民主科學思想交匯在一起,加速了文藝複興的進程,也使得西方後來居上,把我們徹底甩在了身後。”
夏諾妍深感荒謬的搖搖頭道:“照你的邏輯,明代廢除宰相,大臣對皇帝行跪禮,比宋代更專製,但國力為何遠勝宋代?清代撤掉內閣設立軍機處,君主專製更為極端,但統治疆域是大明的兩倍不止,這又如何解釋?”
“明代土木之變,皇帝重臣被虜、京師被圍,若非於謙力挽狂瀾,大明幾乎要重蹈靖康之恥的覆轍。這距離大明開國才八十年,而宋即使失去了至關重要的幽雲十六州,開國一百六十年才遇到靖康之變,真正的一代不如一代。從宋到明、從明再到清,宋的子民成了亡國奴,明的子民不僅成了亡國奴還要剃發易服,一個劇本比一個劇本恥辱。到了清代,君主專製更為極端,思想控製的文字獄也盛極一時,但由於曆史上前所未有的連續出現三位文韜武略的帝王,才開創了一番小農社會的太平盛世,卻根本無法與同時期的工業文明相比,這也隻是延緩了原定的劇本,並沒有改變曆史走向,代價是後來在列強堅船利炮下更不堪的百年國恥。”說到這邵凡停了停,不無悲哀道,“專製王朝的興衰劇本,就是一次次刷新國恥記錄的悲慘輪回,照這樣發展下去,當今我們這個專製政府怕是隻會把國家民族帶入更悲慘更恥辱的時代。”
“真是可笑。”夏諾妍冷冷道,“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吧,現在的羅夏是世界第二大強國,發展日新月異、國力蒸蒸日上,在這不爭的事實麵前,你的邏輯真的很蒼白。”
“洋務運動後的大清,國力軍力也號稱世界前列,但甲午一戰便被打回原形,你能斷定今天的所謂‘盛世’不是洋務運動的2.0版?在專製製度下,越是所謂的‘盛世’才越是可怕,越是‘盛世’越意味著後來更慘烈的崩塌。”
“真是一番滅自己誌氣、長他人威風的公知嘴臉!”夏諾妍表情陰冷道,“你真的以為天下皆醉唯你獨醒嗎?”
“隻是有些人不願醒來罷了,因為很多事實早已路人皆知。”邵凡說道,“專製製度的一大特色就是透支發展,而最富本朝特色的當屬極端的計劃生育,強製人民隻生一個孩子邁向富裕,這種政策無異於涸澤而漁,使整個民族如今未富先老麵臨前所未有的人口危機,以這種方式實現的發展圖強,可以說發的是斷子絕孫的展,圖的是斷子絕孫的強.
而在經濟方麵,由於一切對上級負責的權力結構,造成下級對上級的逢迎過猶不及,下級官員要升官不是向上級賄賂就是向上級邀政績,在政績這根指揮棒下,地方官員們為了追求好看的政績紛紛以透支未來的方式去實現所謂的經濟繁榮,但這種以透支發展換來的繁榮卻早已埋下了衰亡的禍根。
就以我的家鄉山北縣來說,縣財政年收入不過三四十億,但老百姓都知道縣裏連年下來已經透支了幾百個億,也就是說這一任地方官以透支貸款的方式大力發展為自己贏得政績之後,把山北治理得表麵光鮮但欠下的債務僅是每年的利息拿全縣減去工資後剩餘的財政稅收都堵不上,以至於不得不借新債去還舊債的利息,留給下任和這個地方未來十幾年的注定是個爛攤子,而這種情況可以說是當今羅夏地方政府的普遍現象………舉這個例子不是為了證明別的,隻是為了說明地方官的膽子和渾水摸魚的能力有多大,而當今的吏治比起古代信息不發達、權力更加一手遮天的吏治已經算是進步的了,那麽古代的盛世之下呢?堪稱一方土皇帝的地方官能有多大的膽子和手筆可想而知。
古時考核地方官政績,一看人口,二看耕地增長與否。但人口和耕地的增長不僅是政績,還意味著要向國家繳納更多的錢糧。談到盛世,史書上都會描述說當時的國都有多繁華,國庫裏的錢糧有多充足,以至於糧食發黴、錢繩發爛,但這些繁盛之相是否建立在地方官對上級爭相超額完成指標的層層浮誇以及對平民的層層擠榨之上?我們不得而知。我們所知道的是,大多盛世都有一個好大喜功的皇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免不了產生揠苗助長式的浮誇政績之風,就像康乾盛世年間,中央讓各州縣大力墾荒,很多州縣就玩起了浮誇的花樣,譬如一個縣墾荒了一百畝卻向上謊報一百五十畝以顯示政績,但謊言是有代價的,到了來年,這個縣新增的賦稅便要按一百五十畝而不是一百畝計算,那憑空產生的這些賦稅從哪裏來?隻有從老百姓身上擠榨透支而來。不管是虛報耕地還是虛報人口,這些還都隻是地方官員的小伎倆,而曆史上出現的‘楊憲治揚州’這種瞞天過海式的虛假浮誇才是大手筆……但這還不算極致,到了曾經的大躍進時‘畝產萬斤’才臻極端,以至於出現了遍地餓殍的人間慘相。
照理說代價這麽慘痛,我們也該醒悟了,可我們的曆史書對此卻輕描淡寫為‘三年自然災害’,掩蓋這段並非天災而是人禍的記憶。
於是我們帶著這樣被閹割的記憶走到了現在,依然在這條路上策馬狂奔、勇往直前,妄圖以這樣的方式再創一個史無前例的盛世。沒錯,我們現在的確算是一個盛世,綜合國力雖不是世界第一但穩居第二,可這種繁榮是建立在什麽之上?建立在地方政府不斷抬高地價去賣地去扶持地產經濟而創造的GDP繁榮之上,建立在兩代人的六個錢包被房地產掏空之上,建立在年輕人在房產興國導致的嚴酷生存壓力下都在瘋狂甚至不惜透支下半生的健康去奮鬥而政府養老金的缺口卻越來越大之上,建立在地方債務不斷刷新最高記錄隨時可能暴雷之上,建立在貨幣漫水式的超發對民間財富的變相掠奪之上,建立在隻顧瘋狂發展而不顧監管規範導致發展過程中的一係列問題積重難返之上,尤其對民生最重要的食品安全、醫療安全,政府對於監管和責任追究的漫不經心在‘毒奶粉’事件後相關責任官員仍高居廟堂之上甚至升任國家藥品總監便可見一斑,殊不知它們所引發的各種問題已然摧毀了多少家庭最後的底線!
這就是我們這個所謂物質豐富的時代,毒奶粉,毒跑道、假疫苗,不僅物質豐富而且毒藥豐富,為了這種所謂的物質豐富,透支的是億萬國民的健康甚至性命。但對某些人來說,這些問題隻要不嚴重到產生多大的輿論或社會危機,都是不足為慮的,因為平民的食物上不了他們的特供餐桌,平民的醫療用品進不了他們的高幹病房!
社會是如此,校園裏也是如此。孩子們透支的是自己的學習讀書、探索未知的興趣,他們幼小的年紀卻早已在高考這座戰場耗盡了精氣神,人生的學習探索本應該是條萬米長跑,但他們早已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過了前麵的小半程,剩下的大半程可想而知會有多萎靡,難怪許多大學生在校園裏荒廢度日。
甚至可以這樣說,這種堪比嗑藥的舉國透支發展模式,就算創造出一番盛世的氣象也不過隻是曇花一現,等待它的隻有迅速的枯萎凋謝、一片狼藉,等待我們的隻會是曆史周期律的又一次殘酷輪回和收割。”
“可我們的社會確實在進步。難道這些年政府的功績你視而不見嗎!”
“從這種角度看這個社會的確是進步了,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呢?比如北洋軍政府時期,那時沒有新聞和出版審查;可以發表異議、批評領袖;集會遊行是家常便飯;沒有因言獲罪。魯迅這樣的民族魂就是那個時代孕育而出的,而現在如何?新聞和出版審查之嚴前所未有,在網上批評領袖、發表異議隨時都可能被請去‘喝茶’,幾乎沒人敢集會遊行,因言獲罪被舉報、被處分甚至被嫖娼被失蹤的事例數不勝數,要是魯迅生活在現在,黑名單上第一個抓起來的就是他……這是曆史的大倒退,是專製統治下封建王朝的借屍還魂,也必將陷入封建王朝的興亡周期,當這個紅色王朝覆滅的時候,他的軍事、科技、經濟體量越強大,反而飛得越高摔得越慘。就好比出行的方向錯了,交通工具越發達反而越離越遠;練的武功是邪門武功,功力越深反而滅亡的日子越近。我們上一次犯了錯誤,代價是‘十年浩劫動亂’,現在如果繼續倒退繼續這樣錯下去,一旦這個紅色王朝氣數耗盡,伴隨的很可能是生靈塗炭、血流成河的大動亂大浩劫。所以你所說的那些成績再高大上、再引以為傲,也起不到在本質上促進社會進步的作用,也不及跳出曆史的治亂循環和興亡周期律一分重要,沒有這個前提,今天再怎麽繁華似錦、高樓遍地,到頭來也隻是畫個圓回到一窮二白、一片狼藉,眼看它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它樓塌了,到頭來還是要一磚一瓦重新打地基。整整幾代人的生命和血淚被耗費於對民族命運毫無意義的一場夢一場空,隻留下統治者的名字和他們自我吹噓的‘豐功偉績’、自我陶醉的‘千年大計’載入史冊,而那些所謂的‘豐功偉績’和‘千年大計’正是億萬像螻蟻一樣隻能默默無聲的民眾……他們的血淚在史書上幹涸留下的痕跡!”
“夠了!”夏諾妍厲聲道,“什麽都不必再說了,邵凡,看你受他人的蠱惑變成這樣,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難過!如今你敵視國家和政府,敵視我們的教育製度,可你難道忘了我就是一名人民教師,也是這種教育製度的一份子嗎?那我們也等於成了敵人了,不再是朋友了,是嗎?”
“不,諾妍,我……我……”
“為什麽你不想想那些底層的孩子們,他們若是有其它改變命運的選擇還會那麽拚了命的讀書嗎?而你卻要毀掉他們這條唯一的生路,為什麽你的心這麽狠!邵凡,我知道這不是原本的你,你是被那些別有居心的人蠱惑了。那些人,他們帶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嘲笑毛坦的孩子們,嘲笑他們是學習的機器,嘲笑他們隻會學習不會思考其它的東西,可這種邏輯難道不是‘何不食肉糜’!邵凡,別讓那些人騙了你,他們是在利用你。回頭吧邵凡……現在一切還來得及!”
邵凡本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夏諾妍的剛才神情令他忽然感到一絲異樣,麵前的夏諾妍真的很奇怪,根本不像平時的她,特別是眼中忽然的柔情又忽然的冰冷,令他感到那麽反複而陌生,不,倒也有一絲別樣的熟悉,但不是夏諾妍而像是某個他一時想不起來的人的眼神,想著想著,邵凡忽然頭痛了起來……
夏諾妍見狀微微鎖起了眉頭,“你怎麽了邵凡?”
“沒什麽……”邵凡正低頭揉著腦袋,一縷記憶的殘片瞬間閃過腦海——夏諾妍不是被抓走了,怎麽會出現在這?
想到這他隨即恍然大悟——這是個夢,隻是個夢!但現實中的自己在哪裏?他努力回憶著,滂沱的大雨、空曠的操場、翻修的體育館……這些記憶碎片仿佛從破碎的沙漏中不停湧出,直到讓他想起了那個名字——絕夢!

 

 

 

第42章  雙城(下)

仿佛被一陣電流擊中,邵凡猛然抬起目光凝視著麵前的夏諾妍,“不,你不是夏諾妍!”
夏諾妍神色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回應,邵凡便掙脫式的大吼著朝她奮力躍去,落在她跟前一拳將腳下的橋麵砸了個粉碎……
橋麵頓時開始坍塌,夏諾妍的身影如風沙消散不見,邵凡搶在橋麵陷落之前連跑帶跳的滾落到橋對麵。
視線剛從地上抬起,邵凡竟發現周圍的景象為之一變,映入眼簾的是座黃土坡上的小山村,零零落落的一片窯洞孤立於群山的環繞,而身後本已坍塌的那座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橫跨於溪溝上的小木橋,橋邊有棵粗壯的老槐樹,樹上的葉子隨著陣陣微風簌簌而落,不遠處零星的身影在田間日下躬身勞作……
環顧四下間,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女孩子垮著書包你追我趕的從村口跑了過來,男孩十一二歲的模樣,興奮的麵頰紅撲撲的,女孩看上去像男孩的姐姐,消瘦的身形穿著與小小年紀毫不相稱的大人衣衫,兩人一路嬉鬧著,穿過木橋直向橋對麵土坡下那間破窯洞而去。
一個裹著頭巾、模樣灰瘦的婦女聞聲從屋裏走了出來,看樣子似乎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見孩子放學回家,她高興的攏了攏耳邊的頭發,邵凡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隻有大拇指和食指兩根手指……姐弟倆見到母親,忙不迭從打著補丁的書包裏掏出了各自的試卷,其中男孩試卷上那個醒目的100分在淡淡的夕輝下如金子般耀眼,姐姐的試卷雖然是99分,不過也由衷的替弟弟高興。
母親看到兩人的試卷,臉上泛起淳樸的微笑,充滿愛意的撫了撫兩人的腦袋示意他們進屋吃飯,然而笑容褪後神色中卻帶著一絲莫名的憂愁。
邵凡眼前的場景忽然又一陣天旋地轉,白天變成了黑夜,搖曳的燭光下,準備綴學定親的姐姐抱著啜泣的男孩,不停擦去男孩臉上的淚水,他們一起哭著,哭他們這個貧窮的家,哭她作為一個女孩的命,姐姐給男孩說隻有好好讀書才能改變他們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
姐姐出嫁那天,他在後麵追著接親的隊伍直到村口,眼睜睜的看著隊伍漸行漸遠……
臨近高考,他回了一趟家,看到母親床邊的藥和日漸消瘦的身形,實在不忍收下母親為了讓他補充營養而多給他的幾十塊錢,家裏的雞蛋隻剩了十幾個給他留著,其它都被父親走了幾十裏山路進城賣掉了,隻為了多攢些積蓄供他將來上大學……
當帝京大學的通知書送到村裏那天,是他一生中,也是他們這個家最幸福喜悅的日子,縣長親自前來道喜,還帶來了縣裏獎勵的幾萬塊錢,村長擺了喜宴為他慶賀,而他遠嫁的姐姐也回來了,隻是抱著孩子飽經風霜的樣子看上去像個中年婦女,見到她,他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到了上學的時候,當他懷著雄心壯誌來到羅夏的首都,帝京的繁華盡收眼底,盎然的校園充滿了歡聲笑語,但自己跟這裏的一切卻那麽格格不入,他不知道什麽是別人口中的哈利波特,不知道誰是喬布斯,不知道什麽是佰度一下,一開始不知道怎麽用馬桶、關計算機、坐地鐵,甚至根本不懂為什麽自己腳上的黑布鞋和室友腳上的MJ有那麽天壤之別……
麵對這一切,他隻是逃避似的把全部的精力寄托於學習,每天下了課不是在自習室埋頭苦學、就是在圖書館博覽群書,把自己隔絕於周圍這個陌生而格格不入的世界。
收到村裏的來信得知母親生病,他請了假長途跋涉回家,看到病床上虛弱的母親淚如雨下。聽父親說,母親的病其實本是多年的老慢性病,經常按時吃藥就能控製,但她總是不按量吃藥,每次隻吃一半的藥,每月一瓶的藥總是能吃上兩個月,多年下來才熬成如今的大病。聽到這他大聲質問父親,縣裏獎勵的幾萬塊錢呢,為什麽不讓母親好好吃藥。
父親無奈的垂下了頭,原來那幾萬塊錢僅還家裏的債就用了一半,剩下的母親讓給他攢著,就是這次住了院需要巨額醫藥費也舍不得花光,非要出院回家,還怎麽也不讓把消息告訴他怕影響他學習,若不是村裏給他那封信,他還一直被蒙在鼓裏……
看到母親的病容他心急如焚,看到床頭的藥瓶他揪心萬分,佇立在村頭夕陽西下的老槐樹下,他竟一籌莫展的抱頭痛哭一場。
思量一番,他來到縣裏找那位曾和他一麵之緣的縣領導申請救助,聲淚俱下的得到了一萬塊錢的救濟款,然而這一萬塊錢卻要經過層層簽字蓋章,走完程序下來要一個月之久,而母親治病卻迫在眉睫。
於是他回到學校,找同學們和老師借錢,卻發現借錢何其難,到頭借來的錢依然遠遠不夠……終於,走投無路的他動了賣腎的念頭……可當他剛下手術台沒幾天虛弱不堪的回到家,看到的卻是母親已然冰冷的軀體……
精神上的打擊讓他日漸消沉,手術的後遺症也困擾著他的身體,正當他萬念俱灰陷入自生自滅的頹然中時,一個女孩意外闖入了他的生活。
她叫秦緋月,是他的同班同學,一位家境優裕的本地女孩。當初他借錢就是她一人借了她一萬,而且還是聽說他母親的事後主動借的,比其他任何同學的都多。
後來她過生日,在家裏舉辦生日party邀請全班同學都參加,他也應邀去了,但在那種熱鬧的場合中聽著別人的歡聲笑語,他卻隻是坐在角落獨守落寞。聽著別人唱著無病呻吟的歌,他去趟衛生間後便一個人走出屋子,來到女孩家的院子裏呆呆發愣。
安靜中聽到些動靜,這才發現院子裏不隻有他,還有隻白色的拉布拉多,隻見它被栓在漂亮的犬舍旁,隻顧狼吞虎咽的吃著一大塊肉排,安逸慵懶的頭抬也不抬。看到這個場景,他直接無聲的哭了,哭得淚眼模糊、一塌糊塗,母親曾經的音容笑貌從眼前浮現,她的飯桌上永遠隻是饅頭鹹菜蘿卜青菜,過年時才舍得吃那麽一回肉。
霎時間,“貧窮”這個字眼曾帶給他所有壓抑在心底的酸楚,終於擠破了那層堅硬纖毫的外殼,難以遏製的傾瀉而出。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在這個世界上,窮人家的生活竟不勝富人家的寵物,吃的東西連富人家的狗糧都不如……母親臉上的微笑,她的與世無爭,她總是勞作不休的質樸身影,仿佛田間地頭上的野草安之若素於自己的陽光、空氣、雨水和那份微薄的知足,如今卻化為悲哀、可憐和心酸像針紮一樣不斷刺激著他的淚腺……而這時秦緋月推開門也到了院子裏,看到了正坐在那默默流淚的他……
後來他和秦緋月成了朋友,秦緋月的陽光善良將他陰霾彌漫的心空一點點照亮,他心中的兩個世界才開始走向和解。
可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一天忽然暈倒在去教室的路上,等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秦緋月正神色困倦的守在他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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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凡正繼續往下看,忽然周圍的一切定格在那,緊接著像是脆弱的鏡像分崩碎裂。當他又一次張開眼,發現自己已然回到體育館裏,麵前的絕夢猶如搏鬥中受傷的獅子般低頭急促的喘著氣,待他抬起視線,目光中冷冷透出一股凶殘的氣息。
“你都看到了什麽?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什麽!”絕夢聲音異乎陰沉的大聲質問。
“你又沒做過什麽虧心事,何必在乎被我看到了什麽。”
“回答我的問題!”絕夢麵色如鐵,侵蝕對方的意識不成反倒把自己的記憶暴露給了對方,仿佛令他覺得奇恥大辱。
“你的家鄉家人,還有你大學時代的零星片段,僅此罷了。”邵凡揉著微微發痛的腦袋說。
一種被羞辱的狂怒寫在絕夢臉上,但邵凡隻是覺得困惑,不明白從那時到底經曆了什麽,才令他蛻變為如今的這個絕夢。
“我看到的東西雖不多,但至少看明白了一件事——你的成就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你母親和姐姐的犧牲之上,她們的命運就像你所處階層的縮影,就像整個窮苦階層在應試教育麵前的縮影,犧牲多數人的命運去成全少數人的飛黃騰達。你母親為了省錢讓你在學校吃的好點,連治病的藥都隻舍得吃一半,你姐姐成績本不比你差到哪裏去,但為了你放棄念書早早嫁人,還有你父親……”
“你有什麽資格評價我的家人?又有什麽資格來評價我的階層!”絕夢粗暴的打斷了他。
“我沒有任何妄加評價的意思,因為這也是我的生活,我的外婆為了我,把家裏什麽好的有營養的都留給我,連給我買的橘子她都很少吃,隻是讓我別扔掉橘子皮留給她泡茶,可就算這樣,我還是沒能讓她看到我考上大學……”說到傷心處,邵凡的神色透出些許黯然。
“那是因為你不夠努力,才讓你外婆抱憾終生,你根本不配擁有一個這樣為你付出的外婆!”
“不夠努力?這話除了老師家長,最常說出口的就是你們這些少數魚躍龍門、出身名校的應試教育既得利益者。”邵凡語氣平靜中壓抑著憤懣,“就算所有學生都廢寢忘食豁出命去努力,最終考上名校的依然隻是名額固定的少數,因為這根本就是一場負和博弈!該淘汰的多數還是要被殘酷淘汰。你們拚命努力讓自己成為不被淘汰的少數,並對這種努力的結果而成就滿滿,可在我眼裏,你們就像是感恩節被赦免不至於淪為盤中餐的火雞,覺得自己的命運之所以改變,是靠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主人的揀選,你們為之自豪甚至自負的天賦、自律、意誌、悟性、勤奮,也許在主人眼裏就像火雞身上多了幾塊斑點一樣微不足道,主人才不會在乎這些,他們隻在乎這隻火雞在赦免儀式上麵對人聲的嘈雜和聚光燈是否能安靜的守規矩、配合他們的政治秀,換句話說就是能不能順從聽話,這才是主人最看重的你們身上的質量。因為聽話,你們才在這種如同改造政治犯一樣的教育模式中如魚得水;因為聽話,你們才成為被揀選的天之驕子;因為聽話,你們才成為被赦免的那隻火雞;但你們的價值卻遠不及被吃掉的大多數火雞、還有那場赦免儀式的政治秀更重要,魚躍龍門的你們對於統治者的價值遠遠不及讓大多數被淘汰掉的人覺得服輸服氣、自甘認命從而利於社會穩定來得有意義。說得不好聽一點,被稱為天之驕子的你們更多是被選定的聽話家仆和象征性的政治維穩工具,你們的政治價值遠遠大於你們的才學、能力能夠給這個社會帶來的價值,被嚴格或者說‘閹割’篩選過的你們,就像那隻被訓練過麵對聚光燈隻會乖乖任人擺布的火雞,聽話順從的基因早已深入骨髓的你們從來缺少質疑反抗權威的膽量和勇氣,腹中的才學足以使統治者放心隻會給他們的統治添磚加瓦而不會對社會的真正進步產生本質的影響,一個個成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寄生依賴於這種苟且的體製。”
絕夢冷蔑回應道:“我們的努力被人說得這麽不堪,卻出自一個從沒有在學業上努力過的人之口,自己沒有努力過沒有經曆過又有什麽資格去評說別人的辛苦拚搏,真是可笑又可悲,可笑的是你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酸的心理,可悲的是你這種邏輯無論是在學習還是其它競爭領域都注定了你永遠是個失敗者!”
“你的自負和倨傲,你以競爭的勝利者自居的成就和自豪,真的全建立在自己的努力之上嗎?你真的全憑努力競爭掉了其它對手嗎?”邵凡搖了搖頭,“聽話順從的人在這種教育製度中如魚得水,但那些雖然叛逆卻富有質疑精神的人,心懷自由而厭惡政治灌輸的人,喜歡去探索創造不善於死記硬背的人……太多太多這樣的對手,早已被教育機器幫你們從競爭道路上清除了,更確切的說,是課本中摻雜著那些虛偽欺騙、意識形態的飼料汙染了知識原本的純淨芬芳,讓他們對知識產生厭食、對書本產生厭惡;是勞改營式的洗腦教育方式摧殘了他們強烈的個性,讓他們對學習產生抵觸;是這種把大人當做孩子管理的社會體製下、進而把孩子當做嬰兒管理專門製造巨嬰的教育製度壓抑了他們不同尋常的成長天性,讓多少本可以生長為參天大樹的樹苗挫敗迷失;所有的這些因素加在一起,讓他們被應試教育淘汰出局,為你們這些聽話順從的學生騰出一條康莊大道!
現在回想一下上學時的經曆,除了學校裏那種像監獄一樣壓抑的氣氛,感觸最深的就是曆史、政治和語文課本中被摻入了多少粉飾和洗腦,還有那些被嚴格篩選過的政治正確的知識又有多麽貧乏和無趣,甚至連外語課本中也不乏意識形態的歪曲誘導……這個世上有很多種惡,草菅人命的惡隻是禍害當下,而對知識真相的歪曲褻瀆卻是遺禍子孫……看看那些成功實施了這種以粉飾謊言為基礎的意識形態洗腦教育的前車之鑒——成功實行了軍國主義教育的櫻日國和納粹主義教育的第三帝國——看看他們昔日的下場!那些被淘汰的人,那些沒有與這種教育製度為伍的人,是的,他們是被淘汰了,在你嘲弄的眼裏意味著無能和失敗,但在我眼中,他們要是都變成像你們一樣的人,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萬劫不複和悲哀!”
“我絲毫沒有嘲弄那些應試教育失敗者的意思,也承認他們之中不乏優秀可惜的人才,但任何製度都有它的弊端,尤其是我們現在的優秀教育資源還很有限的現實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要保證公平就免不了犧牲一些東西,顧全多數犧牲少數也是迫不得已,畢竟保證教育公平才是第一位。”
“公平?”邵凡不禁一笑,“你覺得這種教育製度真能保證公平公正?別自欺欺人了,這種看似公平公正的教育製度從來都是腐敗和特權的溫床:在過去,手中稍有權勢的人,如果孩子的成績考大學無望就直接讓孩子去當兵,當個幾年兵回來就動用關係轉業分配到體製內工作,等於直接把高考架空,竊取平民大學生辛苦考上大學才能分配到的體製內工作,這種現象直到現在仍然存在;現在,在高校招生環節中,尋租空間無處不在,可以利用高校預留指標進行‘點招’,可以利用‘調檔’的自由裁量權‘提檔’錄取,可以在招生結束後進行‘補錄’,還可以在調劑、保送、定向招生等環節暗箱操作……這其中保送機製最為耳熟能詳,公開的保送製度早些年由於社會的不滿已基本廢除,但隱性的保送仍然服務於權貴階層,被稱為‘遞條子’或者‘關照錄取’。每年京大、清化、複亙等名校都留出一批名額預備給朝廷達官貴人的衙內千金,各地的中小學名校也都給當地達官顯貴的孩子留有名額,這都是公開的秘密了吧?要不是前政議院辦公廳主任那位經常出入高級夜店的衙內開著豪車帶著兩個裸模出了車禍東窗事發,誰能知道他一直用著化名在京大上學?還有那位在京大一邊讀研一邊玩弄女生甚至將她折磨自殺的牟姓男子,這種紈絝子弟是怎樣混進京大的?他的父親隻是一個國有銀行在省的分行行長,僅僅副廳級的官員就有如此大的能量,那些權勢更大的人能為自己的孩子怎樣打通應試教育鋪路更是不敢想象……
那些人一方麵以高考的公平正義性麻痹人們,一方麵卻在利用手中的特權鑽教育製度的空子。平民學子辛苦努力不如別人動權花錢來的容易,這就是你口中所謂的公平嗎!不僅如此,帝京的高考分數線跟全國相比有多低更是路人皆知!至於為什麽,恐怕也是路人皆知。其它省份的孩子拚命努力,每個省得到的也隻是少得可憐的名額,而帝京卻坐擁大批名額,如果說其他不公還有必要遮遮掩掩,這種不公恐怕是全天下最明目張膽。
連最至高無上的高考都已淪落至此,那中考就更不用提了,對權貴來說更有操作空間更有所謂的規則可潛,人們的關注總是集中於高考,卻往往忽略掉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中考已經幫高考完成了一小半的功能,篩掉了一小半由這種教育製度鑒定為不合格的學生,完成了全日製普通高中和職高的分流,這之中有多少達官顯貴的肮髒又有多少平民子弟的悲哀,又有多少你口中所謂的公平公正!”
“你說的這些都是教育外圍的社會問題。”絕夢依舊辯駁道,“並非是教育製度本身的問題。”
“真是揣著明白裝胡塗。”邵凡不客氣的說,“教育製度本身就是社會製度的套餐,我們的教育製度本身就是為社會製度服務的,這種教育就是為了培養意識形態接班人和聽話人才的政治工具,如果你那優秀生的大腦還沒弄清楚這個基本問題,不如我給你來段最高領袖的語錄——培養什麽人,是教育的首要問題。我國是羅夏光明黨領導的馬克薩斯主義國家,這就決定了我們的教育必須把培養馬克薩斯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作為根本任務,培養一代又一代擁護羅夏光明黨領導和我國馬克薩斯主義製度、立誌為羅夏特色馬克薩斯主義奮鬥終身的有用人才——‘首要問題’、‘根本任務’……這些字眼有多強調,真的恨不得把教育當做黨建來抓,我們的教育為什麽淪為如今的樣子,這句話就能解釋一半了!而另一半原因,我用最高領袖重新提起的另一句語錄回答你——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這句霸氣側漏的話小孩子都能明白:黨的旨意大於一切、黨的位置高於一切、黨淩駕於一切之上。這簡直就是公然的特權宣言!依附於體製的權貴們有了特權,有了光明黨的光環賜予的冠冕堂皇的特權,就會大大擠壓侵蝕人們行使普通權利的正常空間,就好比一桌盛宴,少數權貴們先去挑肥揀瘦、大快朵頤,給大多數普通人們留下一桌殘羹剩飯,人們為了吃飽誰還顧得上禮義廉恥的吃相,最終導致惡性的激烈殘酷競爭,這種競爭的壓力再由大人傳遞給孩子、由社會傳遞給教育,最終造成這種激烈到扭曲變態的教育競爭!”
絕夢冷冷一笑道:“一半的原因是黨對教育的領導,另一半的原因是黨對教育之外的一切東西的領導。總之一句話,在你眼中教育所有的問題都出在黨的領導上,可見你對黨和政府的敵視到了怎樣的地步。”
“一半的原因是教育的政治化專製化,另一半的原因是整個社會體製的專製化。”邵凡糾正道:“我敵視的從來不是什麽政黨,我敵視的隻有專製。是專製扼殺了羅夏民族的思想和活力,讓我們曾經落後挨打飽嚐百年屈辱;是專製產生侵蝕了大量社會資源的特權階層,讓所剩不多的資源誘發社會底層間如人吃人般的殘酷競爭,也讓我們的教育淪落到如此殘酷的景象。”
絕夢不禁有些無奈道:“我真不知到底該怎樣說才能讓沒有踏入過社會、沒有經曆過世事艱難的你明白這個世上的一切競爭都免不了殘酷的道理,再加上我國人口眾多,優質教育資源的僧多肉少和自古重視孩子教育的家庭傳統才會導致原本殘酷的競爭進一步加劇,最終出現這樣的結果,這更多是社會環境所導致的,而非人禍!”
“你這種推卸洗白的冷血邏輯簡直和官方對待幾十年前那幾千萬條人命的態度一脈相承,大躍進時餓死了幾千萬人,官方卻避重就輕稱為‘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對大躍進、浮誇風等血淋淋的錯誤路線輕描淡寫,說餓死幾千萬人是造謠,更不提當時為了政治目的,不顧本國人民餓肚子卻要無償援助友邦幾億斤糧食!請問這到底是環境導致的還是人禍!”邵凡越說越憤然道,“然而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這個國家運行著的還是這套曾經造就了無數慘劇悲劇的框架——以前是生產的大躍進,現在是留學生的大躍進——為了拉攏一些落後國家,為了在這些國家培養未來的親善勢力,為了這些和教育無關的政治目的,官方不計成本的引進大批留學生,並且拿最好的教育資源去拉攏國際友人,讓他們上好大學、住好宿舍,每年還有好幾萬的獎學金,被當成洋大人一樣伺候著,讓本就有限的優質教育資源進一步擠壓,成為討好友邦的政治工具……而且被當做工具的不止於此,在隻重數量不重質量的留學生政策下,一些留學生中的洋垃圾也摻雜其間,這些人根本就不是來留學而是來縱情獵豔的,他們到處哄騙女學生,但高校的領導們不但不加以正確的治理引導反而幫著他們製造優越感,比如給留學生騰出好宿舍、遊泳池不對本校學生隻對留學生開放……有的高校甚至還幫著拉皮條,讓男留學生住在女生宿舍樓,最臭名昭著的當屬學伴製度……這種無恥趨媚的學伴製度代表著一個時代的悲哀和恥辱!我們國家近代之所以飽嚐百年恥辱,那是弱小麵對強大的無奈,那是落後就要挨打的辛酸,而現在,國力早已今非昔比,卻反倒不惜媚態的巴結討好那些落後國家,甚至不惜把女學生當做討好吸引留學生的工具,真不知我們的國家到底是崛起了還是在墮落!是在前進還是在後退!有時想想,這種境況甚至還不如慈禧太後的時候,最起碼那時我們隻是受列強的屈辱,依然能出動軍艦保護撤離自己的僑胞,而現在呢?西農大學的董帥,因為女友被幾個留學生輪流奸汙,他憤而刺死帶頭犯罪的留學生,結果被抓起來後關押死去,而其餘參與犯罪的留學生卻無罪釋放……某省立醫學院的女生在實驗樓被留學生強暴,他的男友被幾個留學生按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友被糟蹋。事後學校使出公費保研的老辦法息事寧人,但那女生卻已經發瘋……甚至還有的留學生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把女生拖到樹林裏強暴,事後學校以保研把事端平息……這樣的事情隻是冰山一角,天知道有多少被學校封鎖消息強行壓了下去!曾經我們受盡列強的屈辱,但那種屈辱至少能變為動力讓我們奮發圖強!而這種屈辱呢?帶給我們的除了深深的痛心和無力感還有什麽?還有什麽!”
麵對邵凡的厲聲質問,絕夢皺著眉頭扶了扶鏡框,“你裝作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仿佛為這個國家操的心比部長大人都多,但說到底不過是以偏概全、愛鑽牛角尖的憤青思維,我們的國家很大,林子大了什麽事都有,國家太大免不了會出現一些比較極端的個例事件,你揪著那些極端個例就全盤否定黨和政府,真是其心可誅!”
“血淋淋的事實已經發生已經擺在麵前你還能如此淡定洗白,絕夢,你的靈魂早已變質了,早已不再有你曾經善良正直的一絲影子。”邵凡語氣冰冷道:“你說我其心可誅,但我倒想問問你,你從寒門子弟成功躋身為統領校督這樣的高級爪牙、高層武官,可身處高位的你為你出身的階層做過什麽?給你的故鄉貢獻過什麽?甚至給你長大的村子又付出過什麽?沒有,至少從你的記憶中我看不到任何,我看到的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我看到的是一個對社會的所有陰暗麵,甚至對自己出身階層的血淚疾苦都選擇漠視的聾子瞎子!睜開眼看看吧絕夢,看看寒門子弟現在急轉直下的惡劣處境!重點大學裏農村大學生數量銳減,來自底層家庭的學生越來越少了,至少三成農村大學生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家裏長期舉債供他們上大學,有的甚至讀著一學期一萬多學費的民辦本科,多少家庭就這樣因教返貧、負債累累。可到頭來,那些能力退化的學生連回去種地做生意的能力都沒有了,一個個無限接近孔乙己式的悲劇……你總是認為這種教育製度對貧困學生有好處,但現實中,出身貧寒的研究生博士生一個接一個在導師的壓迫中自殺,陶崇園、陳澤民、楊寶德、陸經緯、薑東身……這些一連串的名字都是這個時代滴血的淚痕……即使那些熬過求學艱辛的寒門子弟, 當他們踏入社會找工作時,依然要麵對重重不公和壓迫——郵電大學的博士生吳利輝,他名牌大學畢業了,研究生博士生也考上了,卻找不到一份能養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他在給母親留下的遺書中寫道:這個世界是一溝絕望的死水,我在這裏再怎麽折騰也激不起半點漣漪。所有的努力都會被既得利益集團踩在腳下,所有的奮鬥都麵臨著舉步維艱!現在知識太沒用了,有用的隻是金錢和權勢,有用的隻是關係和背景。現在要憑正直的才華去出人頭地,太難太難了。我也曾試著找過工作,但是沒有人用我,我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了……為了把兒子培養成才,吳利輝的母親撿垃圾、拾破爛,在工地給人做飯賺錢,一年大部分的時間隻是饅頭就鹹菜,一件藍色的夾克穿了很多年,每年過年都是那一件。吳利輝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讓母親能住上樓房,坐上小車,不用再為了他去撿垃圾拾破爛,不用再去工地上給人打工瞧人家白眼……可一切都被不公的現實無情埋沒!”
絕夢眼中泛起一絲微紅,但眼神依舊犀利冰冷,“拿寒門子弟的亡魂和血淚做你觀點的左證,你還能再冷血點嗎?這樣的人血饅頭好吃嗎?”
“請問在你眼裏什麽是不冷血呢?將那些名字遺忘、把那些血痕擦幹淨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安息和告慰嗎?不!那樣他們才更死不瞑目!逝者已逝,無論怎樣做也無法挽回他們的生命,我們能做的隻是怎樣去改變社會現狀,怎麽避免類似的悲劇再次發生!”
“話不要說得那麽絕對,因為完全避免類似的悲劇再次發生根本就不可能。”絕夢冷靜的響應,“一個社會變得再怎麽如你所願的美好,隻要大的人口基數仍然存在,就不可避免出現極端的個例,尤其像我們這樣一個人口世界第一的大國,這種類似的悲劇任何時候都免不了發生,也免不了成為你這種人攻擊黨和政府的素材,不管現在還是將來,隻要還有你這種試圖詆毀黨和政府的人存在,想要找到能支持你們極端思想的極端個例都不難,這是一種大國的無奈和悲哀,也是你們這種鼠目寸光沒有絲毫家國情懷的逆反分子難以體會的。”
邵凡冷然歎息道:“你這番話簡直堪稱麵對一切質問的‘金鍾罩鐵布衫’,可以讓自己化解和不接受一切辯駁,但你心裏比我清楚,在這種舉國維穩的體製下,在這種集權專製層層抽鞭子層層欺瞞的製度下,哪裏出現了什麽不和諧的事情第一時間就是壓製處理、封鎖消息,能浮出水麵的都隻是冰山一角,這些浮出水麵的一連串事情絕非極端的個例,水麵下冰山的體量才更震撼更難以想象……是的,你是從底層通過這種製度少數躍過龍門的勝利者和幸運者,那些失敗者和不幸者也許隻是你眼中自己一將功成後腳下的萬具骨枯,你覺得他們素昧生平、非親非故,因此可以安之若素、視若無睹,但我要提醒你的是,那些枯骨下埋藏著的還有為你付出最多、為你犧牲最大的至親,他們一樣是這種社會製度下不幸的犧牲品。從你的記憶中我知道,你母親年輕時在南方打工,因為工廠的機器故障被絞斷了三根手指,卻沒有按照工傷獲得賠償,隻拿到少得可憐的安撫費回鄉務農,因為殘疾嫁給了條件並不好的你父親,從此生活從未脫離過貧困……”
“這恰恰證明了那些工廠主和資本家的黑心,證明了資本的萬惡!”絕夢語氣激動的打斷道,“為了追求最大利潤忽視對工人的保護,出了事更是打壓推責,後來我調查過那個工廠主,可惜他已經過世,不然我一定要他付出血的代價!”
“僅僅是資本的惡嗎?”邵凡搖了搖頭,“工人維權主要依靠工會,可我們的工會在哪,早就被政府收編成了憑空的擺設,不止是工會,還有紅十字會、慈善總會……這些本該是民眾自發維護自身利益的機構全都被壟斷全都被架空全都成了官,成了官員們各種貪汙腐敗、藏汙納垢的舞台!官僚主義的觸角無處不在,一個工廠想要開起來順利運營,打點好和官員的關係是一切的前提……於是官員成了工廠主的靠山,工廠主可以毫無顧忌的追求最大利潤,對工人的壓榨更加有恃無恐,勢單力薄的個人悲劇便由此注定!還有你母親的病在發現大半年前就覺得不舒服去縣醫院做過檢查,但醫院誤診為是個囊泡,不是腫瘤,耽誤了治病的最佳時機,後來成了晚期治病無錢,你和父親曾商量過向醫院追責,好獲得一筆賠償費解母親治病的燃眉之急,但終於還是放棄,因為你明白自己告不起,上了法庭不但告不贏,事情還可能會鬧到學校對你學業前途不利。為什麽?因為醫院不止是醫院,還代表著官,就像這個國家的學校一樣,醫院也早已成了行政化的官場,背後巨大的關係網錯綜複雜,沒準哪一根關係層層傳遞著連到京城、連到你的學校……是啊,在這個國度裏,到處都是官,無處沒有官,還美其名曰‘人民公仆’。你母親身體不好,長期吃藥,在你長大的村子裏,當時每個村的救濟金很少,攤到每個貧困家庭裏根本杯水車薪,就這還要被村幹部克扣貪汙一些,他們才不管那是你母親的吃藥錢,於是本該一次該吃四片的藥,你母親一次隻舍得吃兩片,後來幹脆一天三次變成兩次——隻是為了省錢好讓你在學校吃的好點……”
“不要再說了!”絕夢厲聲道,“你根本沒有談論我母親的資格!”
“你在逃避什麽?怕我觸到你心中最諱莫如深的痛處嗎?可答案是明擺著的,你母親的慢性病後來發展為絕症,離不開她沒有好好吃藥的原因,離不開她不顧一切的為你付出!更離不開這種腐敗的官僚製度!而你呢?最終卻成為幫這種製度看家護院的鷹犬,對它一切的問題和陰暗視而不見,隻為自己通向榮華富貴的道路唱讚歌,還說這種教育製度多麽公平公正,是啊,這條在你口中冠冕堂皇的道路卻使你付出了什麽代價才走通?是你母親的生命和你姐姐的不幸,是她們為你鋪就了這條路,是你母親用可以為你付出的一切成全了你的一將功成,而不惜自己成為深埋在你腳下的那具枯骨!”
“住口!你沒有資格談論我母親,更不許你出言相辱!”絕夢怒容猙獰的打斷道,似乎要把邵凡碾碎的殺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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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和無刹的對決仍在繼續,兩人幾經周旋,雷霆顯然已經處於下風,那頭巨大的海德拉讓他吃盡了苦頭。
但海德拉龐大的身軀實在笨拙,即使掌握主動也難以給靈巧敏捷的雷霆致命一擊。
一番激烈的廝殺過後,成片的大樓淪為廢墟,雷霆站在廢墟之上,終於止住了不停和無刹捉迷藏的腳步。
“你怎麽不逃了?”無刹朝他戲謔的說,“是不是被我像喪家之犬一樣追著覺得很丟你最強鎮撫校司的麵子。”
雷霆擦去嘴角的血跡道:“無刹,是你逼我的,我本不想毀掉這座城市,畢竟該死的人隻是你,這裏的人們是無辜的,看來今天要有不少無辜的人跟你一起陪葬了。”
“哼,大言不慚的家夥,你已經山窮水盡了,就算困獸猶鬥也翻不過我的五指山。”
“看看這些被你毀掉的大樓,哪一座的倒塌沒有傷及大量平民無辜,你身為上州守護,連市民的生死都不顧,我又何必在你的地盤充什麽好人。”
言畢,雷霆雙掌重重擊向地麵,一陣爆閃的電磁衝擊波向周圍方圓幾公裏的範圍震蕩開去。
在“電磁閃爆”的衝擊下,連空氣都被離子化,方圓幾公裏城市的上空彌漫著一層幽幽的藍光,先是各類鋼鐵對象懸浮匯聚起來,接著連坍塌的大廈鋼筋骨架也蠢蠢而動。
無刹見勢不對,趁雷霆的最後一擊還在蓄勢之中,忙駕馭著海德拉向他迅猛襲去。
雷霆目光一橫,一座座摩天大樓轟然倒向無刹,不停的遲滯著無刹的奔襲。
與此同時,無數大大小小的鋼鐵對象懸浮於城市半空,先是匯聚成多條長長的鋼鐵洪流,最終凝結成一條巨大無比的鋼鐵巨龍盤桓於城市上空。
“天雷龍閃!”隨著雷霆一聲大喊,烏黑的雲層中雷鳴電閃,奔騰而下的雷電附於鋼鐵巨龍之上,巨龍周身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向無刹和他的海德拉撲去。
兩頭巨獸的撞擊仿佛是要毀天滅地,周圍的城區在猶如核爆的劇烈衝擊中盡數化為廢墟。
無刹奮力抵禦著雷霆的攻擊,海德拉的三顆頭顱火力全開,周圍所有的消防栓也全部爆裂開來,洶湧的水勢化為堅固的冰甲阻擋著鋼鐵巨龍的衝擊。
眼看雙方就要陷入膠著,雷霆周身再次散發出不詳的藍光,被無刹的“絕緣冰甲”鎖住的“八門遁雷陣”猛然衝破束縛,刺目的閃電從四麵八方向無刹和海德拉劈射而來。
隻顧全力防禦麵前的無刹對此毫無防備,頃刻被湮沒在一片爆裂震天的雷光之中,正麵堅固的防禦瞬間瓦解,鋼鐵巨龍勢不可擋的向無刹和海德拉發出致命一擊。
劇烈的爆炸過後,鋼鐵巨龍散落為無數鋼鐵碎片散落在地,海德拉的殘破身軀也倒在地上再無生機,躺在一邊的無刹渾身是血的奄奄一息。
雷霆氣喘籲籲的走上前去,望著血泊中的無刹道:“勝負已分,現在你該明白了吧?這個上州守護的位置,到底你我誰才更有資格!”
無刹似乎仍對自己的敗局難以置信,吃力的張開嘴唇道:“你的‘八門遁雷陣’本已被我困住才對……”
“真正的實力不光是憑蠻力,還要靠腦子。”雷霆言笑彬彬的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說,“被你困住是因為我根本不想掙脫,我明白單憑一招一式很難解決掉你,要不是表現得弱勢一點,怎能讓你放鬆警惕以為我最後是孤注一擲的死命一搏,才隻顧眼前不顧身後呢!”
“你心機這麽深……怪不得部長要對你嚴加防範。”說著無刹眼角陰險的一繃道,“不過我已經向‘黃字小隊’發出召集令,他們稍後就會趕到,雖然你打敗了我但也被消耗得差不多,隻要他們趕到,今天你怕是插翅難逃。”
雷霆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我還真怕他們不來,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
無刹看對方成竹在胸的樣子,盯著雷霆眼角惡狠狠的抽搐了一陣,雷霆隨即手起手落,帶著無刹的腦袋來到一座尚未倒塌的大廈樓頂靜候“黃字小隊”的到來。
不一會兒,“黃字小隊”的兩名黑衣校督便匆匆趕到,眼前這片巨大的城市廢墟令他們怎麽也難以和昔日繁華如夢的上州聯想在一起,當他們找到雷霆,看到雷霆身旁擺著的無刹頭顱,不禁麵露驚駭的退後了幾步。
“雷霆大人,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難道你反了不成?”
“你們兩個先稍安勿躁,等你們小隊人來齊了再告訴你們也不遲。”
另一名高個頭的黑衣校督感覺同伴有些明知故問,“他敢殺掉部長的親信無刹大人,這不明擺著要跟部長大人作對嗎!”
雷霆笑而不語,不慌不忙仍正襟危坐。
那兩人看這架勢也不敢輕易妄動,他們似乎明白憑他們兩個還難以對付雷霆,隻有等待援兵才是上策。於是兩人在樓頂擺開和雷霆對峙的架勢,嚴陣肅立絲毫不敢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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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在邵凡那邊,眼看絕夢氣勢洶洶,渾身殺氣騰騰,邵凡不敢有任何保留,直接祭出天魁全力應對。
“天魁出雲!”巨大的天魁吼嘯而出,幾乎要將體育館的天花板撐破,絕夢頓時止住攻勢,仰望著眼前的龐然大物眉頭緊鎖。
邵凡一躍跳上天魁,轉身向絕夢反攻而去。
強如身為統領校督的絕夢,在天魁麵前也不敢輕易正麵硬碰,騰挪躲閃中將手中的黑皮書拋向空中。
邵凡早覺得絕夢手中那本厚厚的黑皮書有蹊蹺,果然,黑皮書在空中如天女散花般解體,飄曳紛飛的書頁像一個個鋒利的金屬刀片,向天魁背上的邵凡席卷而來。
邵凡隨即將狼刃斬切換至戰甲形態,駕馭天魁強行穿過狂飛亂舞的頁刃風暴衝向絕夢,鋒利的頁刃蜂擁著衝向邵凡,不斷和戰甲擦出火花,但對邵凡似乎無關痛癢。
絕夢見狀隨即又一揮手,無數書頁仿佛折紙般變成了小人兒的形狀,一個個先是發出螢火蟲似的微光,然後全息成像變成絕夢的樣子。乍一看仿佛無數絕夢散落在體育館的各個角落,而剛才真正的絕夢轉瞬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邵凡的攻擊頓時沒了方向,無數的‘絕夢’潮水般向他湧來。他知道真正的絕夢就藏身在這些‘書頁分身’之間,隨時準備在虛實之中給他以致命一擊。
於是他片刻不敢放鬆的應對著一波接一波的進攻,這些進攻雖然都是‘書頁分身’的佯攻,並未遇到絕夢的本體,但破壞力依然不容小覷,‘書頁分身’所掠之處,邵凡的戰甲上擦出一道道細密的切痕。
一番車輪戰下來,邵凡被累得氣喘籲籲,他正困於萬軍叢中一籌莫展,忽然天魁身上的鱗片豎立起來,而後開始像無數小小的螺旋槳一樣急速轉動,周身的氣流隨之激烈湧動,無數‘書頁分身’仿佛被氣流吸到天魁身上,紛紛被絞得粉碎,剩下的開始大批後退,但天魁猛然張開猙獰巨口,經過剛才的全身蓄氣,一道風馳電掣的氣流旋湧噴出,仿佛一道強勁的龍卷風將“書頁分身”席卷得七零八落。邵凡驚訝於天魁還有這等殺手鐧,原來剛才他麵對無數“書頁分身”自顧不暇,天魁於是啟動了自動戰鬥係統。
一陣風卷殘雲過後的“書頁分身”潰不成軍,隻剩下零星幾個在半空漂浮著,絕夢輕輕鼓掌著從觀眾席的後麵現身,邊緩步走下台階邊麵帶微笑的說:“不錯,真是不錯,我原以為你根本駕馭不了天魁,沒想到你們配合得這麽默契。好吧我承認,一開始我低估了你,雖然我已經達到了一半目的,但你這一半才是最棘手的。”
“什麽達到一半目的?”邵凡困惑問道。
絕夢嘴角的微笑揚起一絲冷酷的味道,“現在終於可以告訴你,就在剛才,天誅已經將逆反組織的總部基地摧毀,我對你的意識侵蝕雖然差強人意,但還是從你記憶中得到了最有用的情報——就是你在逆反組織的教堂塔樓上看到的周圍地貌。通過當時你們從黃綱到總部基地的時間推算方圓半徑,經過天誅強大的地貌比對係統的篩選,幾秒鍾就鎖定了符合條件的唯一一處地點,然後我對天誅下了變軌攻擊指令,現在你們的總部已經消失不見……哦對了,我還從你記憶中獲得了一條重要的情報,原來衛將軍早已回國,就藏在你們的總部基地,不過現在無關緊要了,他已經跟著基地永遠消失。”
邵凡聽罷心下一沉,總部基地真的被摧毀了!?那會長還有大家,豈不是都跟著……想到這,他一陣無比的痛心自責,若不是他被絕夢輕易侵蝕了記憶,大家也不會招此厄運!
望著絕夢誌得意滿的樣子,邵凡心中的悲憤橫衝直撞,他握緊拳頭渾身顫抖著,目露凶光的樣子仿佛一頭狂怒的野獸。
隨著天魁一聲嘶吼,邵凡發瘋似的朝絕夢襲去。絕夢騰身而起,一躍撞破體育館的頂棚玻璃衝了出去。邵凡也跟著追身上前,天魁的龐然身軀將體育館的頂棚撕裂開來,外麵的大雨已經停息,但天空依然陰霾,周圍廣場上的行人見此一幕紛紛四下散去。
絕夢站在棚頂另一端望著邵凡道:“一切都結束了,為什麽你還不明白?逆反組織總部已經覆滅,憑你自己再怎麽折騰也成不了氣候,繼續負隅頑抗沒有任何意義。”
邵凡憤怒的喘息著,“就算為大家報仇,今天你我也要有個了結!”
絕夢無奈一笑:“你若這麽執拗到底,那就讓天誅送你最後一程!”
說罷絕夢打了個響指,瞬間整個天空仿佛被鮮血染紅,一道奪目的紅色光柱穿透雲霄直直射向體育館。
還好邵凡和天魁正向絕夢移動,那道光柱與他們擦身而過,邵凡回身一看,半個體育館隻剩下一片焦坑,原來這就是天誅的“毀滅光波”,若不是天空烏雲密布,恐怕它的威力無可限量。
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那道光柱便向邵凡追逐而來,所掠之處,一切都隨之灰飛煙滅。邵凡隻能拚命閃躲,然而自己雖身巧敏捷,巨大的天魁卻行動遲緩,眼看就要被“毀滅光波”吞噬,邵凡隻得迅速將天魁收入鐵匣,讓它離開戰場遠遠飛落在不知什麽地方,自己則繼續和絕夢周旋。
絕夢見這種追逐幾乎是白費力氣,於是馬上調整策略,持續的“毀滅光波”變成一道接一道光柱突然自天而降。
邵凡無從判斷天誅的攻擊落點,隻能讓對方也難以判斷自己的移動軌跡,於是他時進時退、時左時右的不停周旋著向絕夢迂回靠近,絕夢隨即召來幾個“書頁分身”在他周身環繞,真假交錯間數個“絕夢”向不同的方向散落開來,令邵凡的攻擊無從著手。
邵凡掃視了一眼,一共八個“絕夢”散布在體育館的各個方向,他一時想不到好的對策,隻能用各個擊破的笨辦法尋找絕夢的真身。
微停的雨勢又變得滂沱起來,密集的雨幕中邵凡和八個“絕夢”不停纏鬥著,天誅的“毀滅光波”不時從天而降,但由於之前的意識侵襲失敗令邵凡對此已經有了免疫,絕夢的神經感知無法再起作用,這令他無法輕易判斷邵凡變幻不定的移動軌跡,麵對邵凡這樣靈巧渺小的目標,天誅的攻擊如同炮彈打蒼蠅一樣次次落空。絕夢的終極武器“天誅星”——這顆位於近地軌道的衛星武器,它存在的意義更多是對航母戰鬥群和大規模地麵部隊的震懾力,自天而降的“毀滅光波”可以輕易使大規模的部隊潰不成軍,但攻擊一個單獨的個體目標卻是費時又費力。
一個,兩個……眼看邵凡將“書頁分身”接連斬落,絕夢終於拋出了手中的銀色手杖,它頓時變軟變長,如長蛇般繞到邵凡身後,從胳膊到腳將邵凡緊緊纏住。
邵凡被緊緊束縛艱難動彈著,雖然有戰甲的保護不至於被勒窒息,但他知道這樣下去必然難逃天誅的致命一擊。
絕夢見邵凡已然中招,舒了口氣道:“這根手杖是我心愛之物,今天算是為你陪葬,不枉你小小年紀就有這等勇氣和實力。”
邵凡狠狠的盯著絕夢,無所畏懼的等待自己的最終時刻……

 

 

第43章 玄字小隊

隨著最後兩名黑衣校督的趕到,“黃字小隊”終於全員到齊。
雷霆這才緩緩站起身,麵色冷峻的麵向眾人道:“無刹已死,從此我就是你們的統領。”
“笑話。”剛才那名高個頭的黑衣校督不屑道,“你這分明就是謀反,還想搭上我們,當我們是三歲小孩那麽好耍嗎。”
雷霆一聲冷笑,高個頭身後的一名黑衣校督轉眼朝同伴背後一刀,瞬間令其身首異處。
隨著高個頭的腦袋滾落老遠,剩下的“黃字小隊”成員呈現出三對二的局麵,包括剛剛對高個頭下手的那名黑衣校督在內,“黃字小隊”中的三名已然倒戈,先下手為強的牢牢控製住了另外兩名‘同伴’,局勢頓時一目了然。
雷霆滿意的審視著眼前的局麵,“銃使、氤氳、聖鏜,你們三個算是我的老部下,關鍵時候果然沒讓我失望。”
“雷霆大人,那次在羅斯國的援助行動我們隨你一起出生入死……”
“我們的命都是你給的,願為你赴湯蹈火。”
“那你們兩個呢?考慮好了沒有?”雷霆問剩下的兩名黑衣校督。
兩人麵麵相窺,神色仍是猶疑。
雷霆笑而不語,從口袋抖出一張紙來,交到其中一人手裏。
那兩人湊近一看,臉色比見到無刹的腦袋時還要驚駭。
“這……這怎麽可能……”
“不僅如此。”雷霆踱著步子回身道,“上麵關於你們腐敗亂紀的黑料,是不是屬實你們自己心裏知道,部長老爺子心裏也早就清楚,可一旦被媒體曝光就不一樣了,部長他恐怕就不清楚了,是受你們蒙蔽了,等待你們的隻有坐牢甚至被秘密處決的結局。”
兩人仍盯著那張紙,額上冒出津津細汗,但還是對入夥有些怯怯疑疑。
“該看的東西也給你們看了,給你們最後兩分鍾的時間決定。”雷霆正色道,“自由同盟會如今的勢頭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浙州那邊他們正全力對付絕夢,今天絕夢也難逃一劫,這樣一來劃江以南的半壁江山隻剩下炎滅最後那塊地盤,再加上恒水盡在我的掌握,下一步京畿勢必成為一座孤島,部長大人怕是大勢已去,繼續為他賣命下場不會比坐牢好到哪去,反其道而行還有一線生機。而且我可以向你們保證,這次隻要我們起事成功,最差最差我也能讓你們大賺一筆,然後安排你們離開羅夏,榮華富貴安度餘生。話我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你們看著辦吧。”
兩人聽罷終於低下了頭,表示願意追隨雷霆的帶領。
雷霆不無滿意的一笑,望向遠方道:“好了,現在你們隨我一同去浙州,看看那邊的戰鬥進行到了什麽程度。”
“是!”黃字小隊一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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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凡正絕望的等待著那道灼熱的“毀滅光波”降臨,然而十秒、二十秒過去了,眼前除了風雨如舊,什麽也沒有發生。絕夢的神色忽然轉為凝重,邵凡則站在那隻剩困惑,直到身後一道寒光閃過,白琳娜從空氣中現身一刀斬斷他身上的束縛,邵凡的疑團才有了答案。
“天誅……天誅剛剛被灰梟戰機摧毀了。”白琳娜氣喘籲籲的對邵凡說。
“天誅被毀掉了!”邵凡無比驚訝道,“那總部基地呢?”
“之前一直在瞞著你,根據我們之前掌握的情報,絕夢不但有‘天誅’這個殺手鐧,還尤其擅長對腦電波的精神侵蝕。因此會長早料到總部基地會有暴露的危險提前讓大家轉移,並且將計就計,利用天誅變軌攻擊的機會鎖定它的軌道,再由高空待命的兩架灰梟戰機一起出動將它摧毀。”
得知會長和大家都沒事,邵凡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你們故意不提醒我絕夢還有這種陰險的技倆,原來也是拿我的記憶當誘餌,所以一直讓我蒙在鼓裏。”
“這也是不得已為之,天誅的存在對我們的威脅實在太大,會長早想摧毀它可一直沒有機會,這次終於成功了。”說著白琳娜回身望向絕夢,“絕夢,你已經沒有了‘天誅’,告訴我們你知道的關於‘彌賽亞計劃’的一切,也給自己留一條生路。”
沒有震驚,沒有狂怒,此時絕夢臉上隻有一種出奇的鎮靜,被斬斷的手杖飛回他的手中恢複原狀,他不緊不慢的響應道:“我堂堂統領校督,若是失去了‘天誅’就成為喪家之犬,又有什麽資格去統帥‘玄字小隊’。”
聽到“玄字小隊”四個字,白琳娜神色瞬間凝重了,她不動聲色的低聲對邵凡道:“馬上速戰速決,不要給對方增援的機會。”
邵凡也覺得壓力倍增,之前就聽聞絕夢麾下還有六名黑衣校督組成的“玄字小隊”,他們和巡天的“天字小隊”、斬空的“地字小隊”、無刹的“黃字小隊”一共24人,是除四大名校的統領校督之外,其它24所教統部直屬重點大學的精英校督,實力僅次於鎮撫校司,自己單獨對付他們中的兩三個就會很吃力,但若要同時對付他們整個小隊,就算有白琳娜一起恐怕也難有勝算。
這時遠處的樓頂倏然現出一個人影,那人身後背著一輪彎月狀的東西,黑色的風衣長袍在風雨中凜然拂動。邵凡心中一沉,此人跟曾和魁手同坐在主席台上的那位黑衣校督一個打扮,都是黑色的風衣長袍上點綴著青色的花紋圖案,無疑是“玄字小隊”的當中一員。
“他們已經來了。”邵凡提醒白琳娜道。
“好像隻來了一個。”
邵凡環顧四下,確實並未見到其它黑衣校督的影子。
這時那人沿著樓壁幾步跳下,快速移動到絕夢身邊。邵凡這才看清楚,原來對方是個女性,而且還有幾分眼熟,仔細一想竟是他在絕夢意識中見到過的秦緋月。
“緋月,沒先到你來得這麽快。”絕夢朝秦緋月露出一絲溫情的笑容。
秦緋月上前整了整絕夢淩亂的衣袖,“你沒事吧?”
絕夢搖了搖頭。
“早上我有些不安,擔心你這邊發生什麽事,所以想過來看看你,誰知半路就接到你的召集令。”秦緋月說。
“原來如此!”白琳娜聞聲朝邵凡督促道:“趁剩下的小隊成員還沒趕來,我們抓緊時間速戰速決!”
兩人隨即向絕夢和秦緋月衝去,邵凡的目標依然是絕夢,白琳娜則和秦緋月交上了手,揮舞著輝夜丸的白琳娜攻勢淩厲,秦緋月則先試探對方實力似的從容閃躲,白琳娜見一番進攻下來連對方一根頭發都沒傷得,“白衣分身”隨即揮之而出,秦緋月麵對夾攻退後幾步,騰身翻躲間身後一甩,背上背著的東西隨之解開,原來是一輪新月狀的寒光彎刃。
秦緋月剛落地站定,白琳娜便追襲而來,眼看輝夜丸寒鋒逼近,“新月彎刃”環繞著秦緋月緊緊飛旋,將輝夜丸和“白衣分身”的攻擊盡數擋開。白琳娜怒眉一皺,隨即更猛烈的向秦緋月攻去,飄逸靈動的“白衣分身”與疾弛飛旋的“新月彎刃”光影交錯,兩人你來我往間勢均力敵。
沒了“天誅”,邵凡和絕夢的氣勢此長彼消,他手一揮將天魁遠遠召至身邊,天魁破匣而出向絕夢呼嘯而去,絕夢隻剩下手中多變的手杖和幾個“書頁分身”不停虛實變幻著與邵凡周旋。而邵凡隻求速戰速決,不給對方更多援兵到來的機會,於是他駕馭著天魁張開猙獰巨口,橫衝直撞將一個接一個“絕夢”吞入口中,不一會兒就剩下了最後一個目標——絕夢的真身。
這時,“玄字小隊”的又一位黑衣校督“星藏”趕到支持,邵凡開啟了天魁的自動鎖定攻擊模式將其攔住,自己則繼續向絕夢發難。兩人短兵相接了一陣,絕夢竟漸漸不支的顯出頹勢,一個不注意便被邵凡傷到了胳膊,他見勢不對立馬避開邵凡的鋒芒,一邊招架一邊敏捷退閃,邵凡知道他是想拖延時間爭取更多的援兵到來,於是將狼刃斬切換為索刃形態,奔襲追逐中不停將一道道索刃朝絕夢射去,卻都被絕夢靈巧閃過。
滂沱的大雨仍在繼續,被天誅摧殘過後的體育館雖沒有陷入一片火海,卻也幾乎隻剩下殘垣斷壁,麵對邵凡的步步緊逼,絕夢騰挪閃躲中落在高處一塊樓板上,誰知樓板猝然斷裂,腳下踩空的絕夢跟著跌落下去,邵凡判斷好絕夢的落點,快速將狼刃斬切換為S軍刀形態,奮力一揮旋斬而去,絕夢察覺到身後的危險,側過身準備以手杖迎擋,哪曾想一男一女兩個學生正藏身在樓下的斷壁後麵,眼看上麵發生塌方,兩人驚慌失措的撒腿就跑,而奔跑的方向剛好迎著飛旋而來的S軍刀。
完了!邵凡心下一震,這不是他剛才經過操場時見過的那對情侶?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想阻止S軍刀卻根本無力收回,想大喊一聲提醒他們小心但也為時已晚,眼看慘劇已無可避免,絕夢竟不顧自己安危揮出手杖一把將他們攔開,而自己則身體失去平衡,再也無力閃躲,隨著胸前一片鮮血飛濺,S軍刀正正刺入他的胸膛。
“校督先生!”兩個學生失聲大喊著跑到絕夢身旁,扶著倒地不起的絕夢失聲大喊。
“你們……怎麽到這來了……”絕夢口吐鮮血,痛苦喘息著問。
“我們去辦公室找你……”那名女生已經泣不成聲的說,“想告訴你我們獲得了去斯坦福深造的消息,聽說你來了體育館,就……”
“是這樣啊……”絕夢沾血的嘴角隱隱含笑道,“你們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聽到有人喊“校督先生”還有女生的哭聲,遠處的秦緋月忙從戰鬥中脫身趕往這邊,當殘垣斷壁中的景象映入她的視線,她整個人頓時木在那裏,沒等回神,身後緊追而至的白琳娜已然將輝夜丸架上了她的脖子。
這時正與天魁苦苦纏鬥的星藏一看風向不對立馬軍心動搖,分心之際被天魁盤旋而上死死纏住,隻能大聲向遠處的邵凡和白琳娜求饒。白琳娜給秦緋月脖子上銬了一個激光項圈,然後放開了秦緋月任她發瘋似的跑向絕夢身邊。隨後她又折身給被困住的星藏戴上一個,這種激光項圈專門用來俘虜改造人,一旦對方想玩什麽花招,隻需摁下按鈕就能瞬間使其身首異處。
似乎一切都結束了,激烈的戰鬥終於歸於平靜,但邵凡心中卻翻湧起伏——不可能,怎麽可能?身為統領校督的絕夢竟會為了救兩個學生而舍生赴死!這大大超出了邵凡的認知,隻讓他感到一陣思緒無措、茫然若失。
“蒙!為什麽要這麽傻?”淚眼滂沱的秦緋月一遍又一遍撫摸著絕夢的臉頰說。
絕夢微弱無力的一笑,“就算不這麽做,我知道今天也難逃一劫,不好意思拖累你了。”
望著秦緋月伏在絕夢身旁眼淚淒惻的流淌,他知道自己親手毀掉了什麽。看著兩個學生身上樸素的著裝,他仿佛看到了絕夢曾經的模樣,也恍然明白了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以及自己正要去毀掉的到底是什麽——這些出身窮苦的學生,他們的命運就像山溝裏蜿蜒曲折的山路一樣,縱然艱難崎嶇,但隻因心存希望,才讓他們有勇氣披荊斬棘的一路走下去,而這份希望在他們心中無疑就是應試教育。
在艱難的生活麵前,在專製製度下的官僚主義對現實無孔不入的滲透之下,社會的種種不公和階層的巨大差距對於底層的人們就像是座座難以翻越的大山,他們就這樣困頓於群山的溝壑之中,對他們來說,由古至今從沒有一條通向幸福美好的康莊大道,隻有這條“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艱險蜀道……廢掉一條道路不難,但要劈開困在他們麵前的“峻嶺崇山”卻談何容易。如果不以彌補社會的不公和階層的差距為前提而貿然改變這種教育模式,換句話說若是不以劈開困在他們麵前的“峻嶺崇山”為前提而率先廢掉這條打通大山的唯一通道,最先斷送掉的便是底層的人們那僅存的突圍之路,讓他們淪為一個時代最大的犧牲品!
自由的思想,創造的活力——培養這兩種質量對一種教育製度來說是多麽重要的東西,但如果教育失去了最起碼的良知和道義,即使這種教育製度培養出了再怎麽自由的思想和創造的活力,留給曆史的也注定隻有反噬和唾棄。
當心中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邵凡結束有些發愣的狀態向絕夢走去。
秦緋月見狀忙起身護著絕夢,擺出一副豁出性命的架勢,“你還想幹什麽!他隻剩一口氣了還不肯放過嗎!”
邵凡搖了搖頭停下腳步,“我隻是有些話想跟他說。”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勝者對敗者的奚落嗎?”絕夢強撐著吃力的說,“是的,你贏了,你們贏了,就在之前,我偵測到無刹發出的校督召集令,如果不是獨木難支他是不會這樣做的,他竟然也敗了……如今七鎮撫校司死的死、反的反,浙州和上州又同時失守,國家的半壁江山可以說已經落入你們之手,去毀滅吧!去破壞吧!去按你的極端思想廢除我們的教育製度吧!再沒什麽可以阻止你了!”說到激動處,絕夢不禁吐出一口鮮血。
“其實我隻是想向你承認……是我之前的想法錯了。”邵凡平靜的說。
絕夢聽罷,眼神中透出一絲驚愕。
“雖然我從未懷疑過廢除目前這種應試教育對社會的進步意義,但這種進步若是以犧牲社會底層的群體為代價,那又到底是一種社會進步還是整個社會的冷漠淪喪?”邵凡捫心自問道,而後接著說:“國家要進步,教育要進步,但不管這種進步是多麽重要多麽緊迫,也決不能以犧牲最弱勢群體的利益為代價。沒錯,我的確對這種教育製度深惡痛絕,覺得它惡毒至極,甚至一度認為它廢不足惜,但我今天才明白,它的惡毒並非是因起自己,如果說這種教育製度是一株惡之花,那到底是什麽樣的土壤培養孕育了它?是自上而下的社會體製,是罪惡的黨國專製!一個有問題的體製造就了一個有問題的社會,一個有問題的社會衍生了一種有問題的教育,體製的問題根源不改,教育問題的改革隻能是一紙空談。
在社會沒有實現一個公正公平的環境之前,或者說如果社會的公正沒有顯著改善,教育改革注定是場無果而終的鬧劇甚至災難!不但不會給大多數人帶來福祉,反而會給特權和腐敗提供溫床。當社會環境實現了公正公平,教育的病自然就好了一半,而另一半也能在公平公正的基礎上借助教育改革水到渠成。因此,隻有先實現憲政民主的體製——這是改善教育現狀的絕對前提——才能保證社會公正,進而保證教育改革不偏離正途,不至於助長腐敗、亂象叢生,不至於對平民子弟造成更大的不公。”
“你是我見過的最認死理的人……能改變想法真的不容易……”絕夢滴血的嘴角浮出一絲苦笑。
“我並沒有改變想法,隻是認為有些想法應該推遲罷了,因為社會體製不改變,教育製度再怎麽改革也是枉然,甚至會給底層的人們帶來絕望和災難。”
“不管是改變還是推遲,這些話能從你口中說出,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絕夢虛弱一笑道,“社會體製不改變,教育製度再怎麽改革也是枉然——但願你永遠記住自己說過的這句話,不要給底層的人們帶來絕望和災難。”
“我當然不會忘。”邵凡篤定的說。
“我可以將這當做你對我的承諾嗎?”
“可以,我會將這個承諾堅持到底。”
絕夢微弱的點點頭,“既然你能說出心底的話,我之將死,也沒什麽可保留的……之前在幻境中,若不是因為你的話讓我觸動去分心思考什麽,我也不會讓你輕易從幻境中掙脫,甚至反噬進我的意識……這個社會的許多問題頑疾,我並非沒有認真思考過,但追根究底到最後大多涉及到權力的禁區,那是國家最高層的權力禁忌,是隻能聽命服從的大政方針,即便如我這樣的封疆大吏也根本不得妄議!因為那是部長大人引領偉大時代的偉大思想……”說到這絕夢不禁一聲苦笑,“任何一個腦子稍微正常的人,都知道這樣的一言堂於國於民有害無益,可底下卻沒誰敢說什麽……現在想想,我們國家也曾有過開明的領導人的時候,之所以經濟能發展得這麽迅速也全在那黃金的十年,可惜如今一切都在加速倒退,高層的開明派不是被清洗就是被排擠出了核心圈,部長大人掃平了一切他君臨天下的阻礙,連堂堂政議院長都是他的傀儡,以前那種開明的時代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所謂的‘開明’有用,也不會短短數年就出現這種大倒退了,這個體製需要的是徹底的變革,不能指望蝸牛爬行式的緩慢開明進步,因為幾屆的緩慢前行不及一屆的加速倒車,而曆史證明,出現一個能夠掌舵國家前行的明君太難太難,但出現一個倒退敗家的昏君、庸君則輕而易舉,這正是一言堂的專製體製永遠跳不出的輪回詛咒!”
“也許這個紅色王朝氣數已盡,但它確實是當初那些開國先輩們為了崇高的理想拋頭顱灑熱血才換來的,如今國家確實比以前強大了,可底層的人民卻為什麽依舊水深火熱?搬開了壓在身上舊的三座大山,又重新壓上了住房、教育、醫療這些新的三座大山,曾經的革命黨竟淪落到如今麵臨被革命的境地,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到底是為什麽?”絕夢有些悲切的喃喃自語。
“從立國之初他們在憲法開頭寫上‘專政’那兩個字起,這個局麵就已經注定了。”邵凡不無悲哀的說,“以專製而生也必將因專製而亡……無論國家是強是弱,無論蛋糕是大是小,隻要專製在,特權和壓迫就無處不在,屬於老百姓的永遠隻會是水深火熱,由此產生的社會戾氣在專製高壓下持續積攢,早晚會形成水能覆舟的狂瀾。”
說話間,又兩位前來馳援的黑衣校督幾乎同時趕到,看到絕夢的情形不禁有些猶豫是上前還是撤退。
“緋月,讓他們兩個過來……還有星藏。”絕夢對秦緋月說。
秦緋月雖有些不解,但還是聽從了。邵凡給他們讓開一條路,臉上的表情毫無白琳娜那般警惕緊張,因為他已經明顯感到絕夢對他的敵意已然消去。
“玄字小隊聽令……”絕夢仿佛用最後的力氣沉聲道,“這是我最後一道命令——以後你們的任務就是協助邵凡,幫助他兌現向我許下的承諾,隻要他沒有違背承諾,你們對他都務必效忠服從。”
絕夢言畢,包括邵凡在內的所有人都一片驚色。
秦緋月從驚訝中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表示遵命。
“可是絕夢大人!緋月隊長!”星藏情緒激動的說,“我們……”
“這是我的夙願,也是你們今日唯一的生路,你們看那邊……”說著絕夢指了指遠處的樓頂,“我說嵐影和守矢怎麽還沒趕來,原來是已經落在他們手上了。”
邵凡抬眼望去,遠處的樓頂果然不聲不響的佇立著幾個人影,一席席肅穆的黑色風衣冷不防讓人一陣虛驚,卻原來是雷霆帶著“黃字小隊”趕到了。
隨著雷霆輕輕一揮手,幾人沿著樓側幾步躍下大樓紛紛而至邵凡跟前。
“之前我還擔心你對付不了他,帶著我的人過來看能不能幫你一把,看來是我多慮了。”雷霆滿意的望著邵凡的戰果說。
“那些人是……?”邵凡望著雷霆身後的黑衣校督問。
“他們是無刹的‘黃字小隊’,現在已經是我的部下,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一起把趕來救援的‘玄字小隊’統統消滅掉,這不,已經被我俘虜了兩個。”
這時絕夢麵色蒼白的發話道:“緋月……把我的命令向嵐影和守矢再轉述一遍。”
麵對一邊倒的敗局和雷霆的重兵壓陣,“玄字小隊”的成員終於沒人再表示異議。倒是雷霆聽到後驚訝得瞠目結舌。
邵凡望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絕夢,專心聽著他最後的交待。
“邵凡,記住你說的那句話,在徹底改變這種社會體製之前,不要讓任何人拿教育改革冒險,那將會是寒門子弟的災難……”絕夢吃力的說。
“我明白。”邵凡認真的點點頭。
絕夢一聲輕歎,視線轉向那兩名泣不成聲的學生,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難以言訴的淒惻,“有人說應試教育是火坑,我又何嚐不曾這樣覺得……可為什麽這些學生一個個義無反顧的跳入火坑?把自己的青春全部埋沒到書山題海中?因為除了高考,他們無路可走。其它的努力通道都被堵死或者根本讓人看不到前途,隻留下考上好大學改變命運這一條路,隻有應試教育才能救命,隻有應試教育才能逃生……難道我們就願意成為一個個考試的機器嗎?隻是……生如螻蟻的我們,不得不被環境所馴養……”說完一股鮮血從他口中湧出,他望著天空,急促起伏的胸口終於停止了呼吸,在秦緋月的懷中安然睡去。
邵凡心中百感交集,他明白絕夢終於回到了那個最初的他,也明白自己肩上到底背負著怎樣的東西。
當秦緋月擦幹眼淚,帶著“玄字小隊”等人走上前來,“蒙的遺願我們不會違背,但如果你膽敢違背今天的諾言,就算我沒那個能力殺掉你,也會殺掉你最愛的人,讓你也嚐到現在我心如刀割的滋味!”
“我一定會遵守承諾。”邵凡向她保證的說。
“那好,就讓其餘的小隊成員先跟隨你行事,我要先去處理蒙的後事,之後再與你們匯合。”
邵凡表示同意,秦緋月隨即背上絕夢的屍體消失在蒙蒙雨幕之中。
“那我們也撤退吧。”白琳娜扯了扯有些發愣的邵凡說。
“噢……”邵凡點了點頭。
“撤什麽撤!難道你們還看不清現在的形勢?”一旁的雷霆有些粗暴的說,“如今七鎮撫校司隻剩下鎮守西南的一個炎滅,身為上州守護和浙州守護的無刹和絕夢又已經被除掉,東南的半壁江山已經在我們之手,幹嘛還要像做逆賊一樣東躲西藏。”
“可是他們還有各地的駐防軍隊。”白琳娜擔憂的說。
雷霆不以為意道:“軍隊的頭領們都不是傻瓜,如今早已不是常規戰爭的範疇,這種形勢下誰敢輕舉妄動誰就是無刹和絕夢的下場,消滅掉一支軍隊並不容易,但要除掉指揮官對改造人來說實在太輕而易舉,他們根本沒那個膽量以身試險。”
“那你說說下一步的打算。”邵凡問。
“當然是先去接管上州的第20軍和浙州周邊的駐防部隊,尤其是空軍部隊,然後進一步接管收編整個東南戰區的軍隊。”
邵凡想了想道:“那你就先按你的想法完成上州和浙州的收編事宜,至於白琳娜和我手下的部眾,必須總部同意才能開始下一步的行動,所以隻能暫時撤離。”
“好,這件事我吩咐‘黃字小隊’就能完成。”
邵凡點點頭,“那我們其他人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修整,等我回總部向會長請示商議之後再開始行動。”
“這好辦。”雷霆神色輕鬆道,“我在離這不遠的德青縣剛好有處托人置購的宅子,在山裏度假用的,位置很隱蔽,非常適合臨時安頓修整。”
“嗯。”邵凡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地方,“那就先到那修整兩天,下一步再聽會長安排。”

 

 

第44章  前夜(上)

雷霆所說的宅子是座古典風格的山間別墅,位於莫贛山的別墅群不遠一處曲徑通幽的地方,庭院中有花園有水塘還有幢三層高的西式建築。
眾人來到別墅時天色已暗,簡單的吃過晚飯,邵凡便拖著疲憊的身軀到二樓的客房早早休息了。
睡到半夜,一陣門前經過的腳步聲令睡得很淺的他警覺的醒了過來,這腳步聲輕輕的很熟悉,像是隔壁的白琳娜上了拐角的樓梯。
盡管睡眼惺忪,但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邵凡醒來後便睡意寥寥。
他睜眼望了頭頂的天花板一會兒,門外始終沒有傳來下樓的動靜,邵凡不禁有些奇怪,不知白琳娜到樓上怎麽久做什麽去了,好奇之下便穿起衣服開門登上了樓梯。
三樓的走廊空蕩蕩、黑漆漆的,絲毫看不到白琳娜的影子,隻有通向頂層閣樓的樓梯間投下一抹月色的淒清。
於是邵凡上了閣樓,發現閣樓通往屋頂的門開著。在月色清清、寒風瑟瑟中,白琳娜斜坐在屋頂,望著夜色下的群山依然是那副伶仃單薄的側影。
群山的輪廓在幽暗中延綿如沉睡的巨龍,陣陣鬆濤隨著夜風在院子裏悠悠蕩漾,遠處不時傳來聲聲貓頭鷹的呼號,除此之外一切都在凝固在周圍的靜謐之中。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睡不著嗎?”邵凡不解的問,沿著她一邊的屋脊上前坐下。
“你怎麽也醒了?”白琳娜回頭道。
“可能是睡不慣那麽豪華的房間吧。”邵凡笑言。
白琳娜也不禁一笑,“這座豪宅的確夠奢華的,雷霆帶我們來這,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他的不正當資產有多少………不過他現在搖身一變,竟成了跟我們並肩作戰的夥伴,想想真是諷刺得可以。”
其實不必白琳娜說,邵凡也感覺得到,雖然表麵保持禮貌客氣,但她心裏並不多麽待見雷霆,畢竟雷霆曾經參與過鎮壓自由同盟會的行動。但話又說回來,沒有雷霆的合作根本無法取得眼下的勝利。
“我們好不容易才把雷霆爭取過來,他肯與我們合作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知道他以前參與過對抵抗組織的鎮壓行動,但既然我們現在要聯合起來對付更強大的敵人,就必須拋開過去的仇怨。”
“可你看這別墅有多富麗堂皇,他明明就是個大貪官嘛!”白琳娜簡直有些氣不過道,“這種人是我最鄙視的,你再怎麽說我還是覺得他信不過。”
“非常時期非常對待吧。”邵凡無奈的說,“他能回頭是岸在最關鍵的時候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們總歸是歡迎的。”
白琳娜沉默不語,邵凡也知道這對她來說並不容易,夜風冷颼颼的吹過,白琳娜隨即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兩人正沉默著,閣樓的門開了,邵凡回頭一看,原來雷霆正站在那。
“喂,這麽晚你們倆不睡覺怎麽跑房頂來了?不會是在約會吧,那我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說罷雷霆故作姿態的準備轉身走開。
“好了,少拿我們開刷了。”邵凡喊住他道,“說點正經事吧。”
“什麽正經事?”雷霆折身走了過來,不無慵懶的斜倚在屋頂上道,“對我來說隻有一件正事,就是讓導師馬克薩斯和他的一切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至於你們抵抗組織的宏圖大業,跟我沒什麽關係,我也壓根上不了那個心,隻要你們事成之後信守承諾別過河拆橋就行。”
“你………”白琳娜一聽不高興了,“我看你就是壞事幹的太多,太心虛了……把我們都當成了什麽人!”
雷霆不禁被白琳娜逗笑了,“丫頭,要是抵抗組織都像你這麽心直口快多好,我也省得去擔心了。”
白琳娜哼了一聲,不悅的站起身來,“你們說你們的吧,我先下樓睡了。”說罷她頭也不回的進了閣樓,不一會兒腳步聲便消失在樓梯間。
“看得出來她挺討厭我的。”雷霆望著頭頂的夜空自言自語道,“不過挺喜歡你,對你很傾心。”
“沒事開什麽玩笑。”邵凡沉了沉臉道。
雷霆這才收住話茬,轉口道:“邵凡,我還是好奇你到底對絕夢說了什麽,竟會讓他把‘玄字小隊’托付給你。”
“也沒說什麽,算是各退一步達成了共識。”邵凡輕描淡寫的說。
雷霆讚許的點了點頭,“不錯,學會妥協就證明你真正開始懂得了政治,因為政治就是妥協的藝術。”
“我從不這麽認為,信念不是用來妥協的,而是堅守的。”邵凡不客氣的朝他潑了桶冷水。
“不,信念可以當做底線,但不能全然當做政治,否則就是不成熟的表現。”
邵凡本想反駁,但又作罷了事,他不想讓粗俗的爭吵擾亂這夜色的清幽。
然而雷霆卻仿佛打開了話匣子,不依不饒的問道:“邵凡,其實我很想知道,對這個國家的未來你到底有什麽憧憬?”
邵凡靜靜望著夜空,語氣依然雲淡風輕,“太理想的憧憬,有時也很危險不是嗎?記得有個詩人曾說過——地獄的成因,正是人們設計了天堂。”
“這句詩準確的翻譯應該是‘把一個國家變成地獄的,恰恰是人們想把它變成天堂’——荷爾德林。”
邵凡轉過臉來,有些驚訝的望著雷霆,“你也知道這句話?”
“不止知道,而且感同身受。我曾經的祖國那段慘痛的曆史不正是這句話最痛徹的注釋……”雷霆邊回憶邊說道,“幾十年前的柬國,赤色高綿向人們描繪了一副光輝燦爛的社會理想,以絕對的虔誠和無比的狂熱試圖建立起馬克薩斯主義的人間天堂,但最終卻以血流成河的人間地獄結束了自己的罪惡統治,留下了一個個萬人坑和死亡營,讓世人明白一種所謂的理想主義可以有多恐怖、多血腥。所以我對所有的理想主義者至今都保持著一份警惕和戒心,越是純粹無暇容不下半點沙子的理想主義,對我來說越是如此。”
“可憑心而論,理想從來都是一種崇高的質量,推動了人類社會進步至今不是嗎?為什麽會出現那樣的現象,此中的緣由難道不才是我們應當真正警惕的?而不是斷然否定理想本身。”
“要說此中的緣由,無非是立足於實際的理想和不切實際的理想,靠強製去推行的理想和靠道理、共識去追尋的理想。不切實際和強製推行,兩者隻要占其一,這種理想就是極度危險的,如果兩者都占,就等於和邪教差不多了。”
“那以此而論,光明黨如今的理想算是哪一種理想?”邵凡意味深長的問。
“雖然你是在明知故問,但光明黨早已調整了自己的策略,巧妙的將理想進行了拆分,最終的公產主義理想被擺到了遙遠的位置,隻宣稱眼下的理想是實現民族複興、國家富強,隻是從執行來說,它還是立足於強製的。”
“可在我看來,不切實際的烏托邦並沒有那麽可怕,它更類似於每個人年少時都曾有過的種種美好幻想,是每個人夢想的起點和翅膀,毫無必要打擊和貶斥。所有產生了危害甚至災難的理想主義,真正的問題還是在於‘強製’,反映在如今的現實中即強權專製,這才是由理想滑落到深淵的悲劇根源。”
“你說強製就是專製,但試問自由民主難道就沒有強製?自由民主的強製難道就不算是強製?”
邵凡笑了笑道:“強製並非隻是對於我們的手腳,還有我們的口舌,是既不讓你做,更不容你說,如果這個政府如今的所作所為隻是強製你的手腳服從,但嘴上任你去辯解、去申訴,給你一個真正講道理的空間,我不會說他們是強製,更不會說他們是專製。但事實上呢,他們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將壓製言論看得比強製人們的手腳服從更重要,因為他們知道言語的反抗、思想的力量比手腳的力量更威脅他們的統治,更能摧枯拉朽的戳破他們的麵具和謊言。而在一個自由民主的國度,將政府和總統告到法院的例子數不勝數,甚至還能取得勝訴,難道這還說明不了什麽嗎!”
“那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你的思路,在你看來,隻要言論自由了,也就不存在所謂強權專製,實現了真正的自由民主?”
“言論自由是一切權利之母,也是一切自由之母,但它卻並不意味著自由民主的全部,而僅是自由民主的基礎。因為言論存在一定的局限,言論自由的邊界難以界定,言語的複雜性使得有些巧妙的謾罵和侮辱根本不留罵人的痕跡,一味的放任自流太容易演變成相互的言語攻擊,將觀念和言語上的矛盾激化為仇恨甚至流血,這都決定了言論自由隻能作為理想社會製度的一條支撐,而另一條支撐,則是一種平等公正、權力製衡的社會製度,兩者相互彌補和製衡,才走得穩、走得正。”
“說來說去你還是句句不離所謂的民主製度,但人各有誌,比如說你代表向往民主製度的群體,而我代表那些對民主不怎麽感興趣的群體,如果我這樣問,‘你們想選擇民主是你們的事,但是憑什麽要我們跟你們一起選擇民主?這不是強製又是什麽’?試問你該如何回答。”
邵凡不由歎了口氣道:“我們隻有一個世界,一個國家,就像人們同處於一間屋子圍繞著一張餐桌如何擺放僵持不下,而這世上隻有兩種解決問題的辦法,一種是動口,另一種是動手。請問麵對問題,人們是動口用協調的方式去解決好,還是動手用暴力的方式去解決更好呢?”
“能動口就把事情解決當然最好,誰都知道動手是最後甚至是最壞的選擇。”
“民主就是動口的解決之道,專製則是動手的解決之道。麵對一種事物的取舍,我說我有理,你說你有理,他說他有理,但事情總要有個結果,到底是辯出或表決出一個結果好,還是打出一個結果好,難道這不是不言自明嗎?不正是民主的意義和價值所在嗎?生活中存在太多的意見相左和僵持不下,而每個人也都知道以講道理溝通的方式去解決問題的重要性,都知道因為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而處處動武去解決的世界是不可想象的,可怎麽到了這種切關國家和民族命運的大是大非麵前就胡塗到對民主不理不顧呢!這世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動口去解決問題才可能避免最後動手的結局,以民主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才可能避免爭強鬥狠的流血、避免生靈塗炭的暴力,這便是民主最樸素的道理。”
雷霆聽罷也不由歎了一口氣,“你說得很有道理,類似的道理不止你明白,在政府高層,其實明白者也大有人在,對於民主製度的大勢所趨,高層其實也並非沒有認識到目前這種製度的缺陷和社會形勢的嚴峻,很多人甚至是黨內元老對於體製改革也存在一種共識——不進行黨政分離的政治改革是死路一條。但不改革是等死,改革稍有不慎,卻是直接找死。正是這種顧慮,才讓高層意見不一,甚至分成兩股對立的勢力,直到教統部長上台才結束這種局麵。他的上台其實是黨內各派相互妥協的結果,最初給他的定位也隻是繼續韜光養晦的守成之君,因為他根正苗紅,父親是革命元勳,又看上去忠厚老實,已經卸任的黨內大佬們也覺得好控製,但問題就出在一開始對他太輕視、太想去控製,他本就是個不甘守成之人,而某些黨內大佬的輕視和指手畫腳更激發出了他的雄心壯誌,他太想證明自己,太想建立一番曠古偉業,正是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先是借鐵腕反腐成批量的清除異己,將黨內各派大佬的羽翼逐個除去,徹底孤立。再設立監察委這個新時代的錦衣衛以震懾全國的官僚集團,隨後改革軍製徹底掌握天下兵權,成為自一代、二代領導人以來最大權在握的領袖,之後便由著自己的想法開始了無盡的折騰。由於出身背景和早年成長環境的影響,他對第一代領導人可以說崇拜有加,對當時的那個時代始終懷有一種複雜的情節,覺得一代領導人的很多錯誤決策從本質上來說出發點是好的,隻是因為當時生產力的發展沒能達到他思想的高度,才導致了和現實脫節的失控悲劇。但如今不一樣了,經過這麽多年來的發展,距離實現國家現代化隻有一步之遙,生產力的發展很快就能達到能夠將公產主義的理想也就是第一代的夙願變成現實的程度,正是向著這個目標,他開始了自己的步步規劃:第一,修改憲法謀求無限連任以獲得充足的籌備時間;第二、在全體國民中樹立能夠匹敵一代的巨大威望,也就是個人崇拜,隻有這樣才能像一代那樣秋風掃落葉般壓倒一切潛在反對他下一步改造國家的力量,而這點除了收複灣島沒有更好的選項,所以要不惜一切擴大軍備;第三、大力擴軍的同時設立行政新區,打造公產主義改革的示範田,並不惜投入無限的人力、財力支持將其打造為公產主義現代化改革的成功樣板,以獲得大多數國民的認可;第四、當灣島成功收複後,待局勢稍穩便舉國開啟他劃時代的公產主義現代化改造,從此名垂青史、功蓋千秋!這就是教統部長的千年大計,他正是以這個終極目標總攬全局,整合黨內的保守派穩坐江山,將自由改革派壓製得死死,從此再沒有人去提什麽政治改革和黨政分離了……”
聽雷霆一席話,邵凡這才幡然明白,原來教統部長正下著如此一步大棋,但轉念一想,又疑惑道:“那‘彌賽亞計劃’呢?在他的計劃中算是哪一步?”
“因為港島的亂局,使他意識到即使武力收複灣島也可能隻是得到一塊燙手的山芋,給全國的安定徒增亂局,並且由於合眾國的態度忽然轉變,擺好了不惜武力介入兩岸衝突的架勢,讓他覺得武力收複的希望已然渺茫,所以才要做兩手準備,想到了這麽個代替方案,以導師的巨大聲望來間接實現他的巨大聲望,以對導師的個人崇拜來代替對他的個人崇拜。”
邵凡聽罷不由歎息道:“聽你這麽說,我才總算明白,他那似乎深不可測的腦袋裏原來裝的竟是這樣陳年老月的東西,以前我一直覺得他的態度是維持現狀,試圖以經濟的不斷發展掩蓋體製的弊端,能拖一天是一天。但現在才看清,他拖延改革的目的隻是在等待時機讓一切倒退回從前,讓個人崇拜和階級鬥爭死灰複燃,以這幾十年的國力發展為籌碼,豪賭一擲重回過去的老路,成就自己的千秋偉業。”
“沒錯,所以有些高層是不由自危的,你也知道幾十年前都發生了什麽,等最後的國家大改造時,如果一切順利還好,若是不順利,肯定是要轉移矛盾找替罪羊的,說國家改造得不成功是因為潛伏在體製內甚至體製高層的敵人在暗中搞破壞,再來個‘炮打司令部’發動群眾拿他們中的有些人開刀。”
“照你這麽說,如今教統部長身邊的黨內高層也根本不是鐵板一塊。”
雷霆揚了揚眉毛,“這我還真不能斷言,自危和忠誠並不矛盾,到時提前選擇急流勇退倒也可以兩全其美。”
“可悲的是高官們對此看得很明白,老百姓們卻渾然不知,高官們到時可以提前選擇急流勇退,老百姓們卻沒有任何選擇。”
“我看你也是瞎操心,老百姓們可都巴望著再出一個拯救世界於水深火熱的紅太陽,盼望著新時代的打土豪分田地,什麽樣的人民造就了什麽樣的統治者,這片土地上的故事從來都是這樣轉了一圈再回到原點,既然他們樂此不疲,你又何苦替他們感到悲哀。”
“不,這千年專製的循環往複一定可以走出的,就算豁出我這條命也在所不惜!”邵凡不由握緊了拳頭。
“然而第一代領導人也曾說過這種豪言壯語,甚至記載在冊,在打下江山之前有人問他如何克服曆代政權興亡的周期律,他說‘我們已經找到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律。這條新路,就是民主……’。然而將近一個世紀過去了,這句話現在卻成了活生生的諷刺。所以有時候光有一腔熱血是不夠的,必須要有正確的方法和對策,而你又有什麽方法和對策去撐起這種豪言壯語呢。”
邵凡陷入了一陣沉默,在沉默中苦苦思索,少頃他目光望向遠處道:“一代的說法其實很接近答案了,隻是他所踐行的民主隻是民主執政,是人民一次性的把權力給誰,從此以後就要聽誰的;而我所理解的民主是民主製衡,是人民不能把所有權力都給一個人,既需要民主執政的人,也需要民主執法、民主立法的人,而且不管把執政權給了誰也能繼續挑三揀四,實在不滿意可以另選高明、取而代之。這就要以給人民充分的選擇表達權即充分的‘表達自由’為基礎。自由,隻有建立在自由之上的民主才行之有效、名副其實,沒有自由的民主終會完全喪失,淪為徹底的專製,而這正是他的‘民主’前麵少的至關重要的兩個字。”
雷霆聞聲一笑,“恐怕不止是少了兩個字,打下江山之後又在憲法上加上了兩個字——專政,搖身一變為:民主專政。”
邵凡不禁搖了搖頭,“民主和專政從來水火不容,何來撮合在一起作為憲法中明文標榜的國家政體呢。這當然不算是指鹿為馬,而是名副其實的非鹿非馬,而我們長久以來竟生活在這樣一個非鹿非馬的時代……”
“非鹿非馬至少比指鹿為馬還強那麽一點吧。”雷霆有些無奈道,“至少我們還有橡皮圖章似的選舉,比起過去的帝王社會還是有進步的。”
“不,對於專製是進步,對於曆史卻是退步,從前的封建帝王明目張膽的宣稱天下是我家的,而如今的統治者則說天下是人民的,而隻有我能代表人民。當專製學會了欺騙和粉飾,就好比毒蛇完成了一次華麗的蛻皮,隻會變得更強大更有力,吸引更多的人盲從愚忠。”
“你說得的確有道理,就像偽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恨,假民主反而比真專製更歹毒。但真民主到底應該是什麽樣子?難道就是照搬西方的那套東西?難道就是搞一搞普選?然而現實中這種失敗的例子數不勝數。”雷霆停了停繼續說道,“其實我倒是覺得,民主更適合立法權,民主選舉也應該是對於立法權的選舉,而不是執政權的選舉。政客嘛,其實都差不多,誰上台都一個樣。”
“有人說立法權更適合民主選舉,有人說監察權更適合民主選舉,還有人說司法權才更適合民主選舉,但要我說,民主選舉就是最高統治者和每個老百姓手中連接的一根線,是保證國家權力真正掌握在老百姓手中的必要條件,這根線的兩端之間需要盡量減少介質或雜物,任何打折和迂繞都給了在這根線中間黑箱操作的餘地,給了別有用心者偷換概念、渾水摸魚的空間。所以在對於民主的理解上,我隻信奉一個詞——大道至簡,無論何時何地,對最高執政者的直接選舉都是民主政治的必要條件。”
“那按照你‘大道至簡’的意思,普選就等於民主了?”
“說到什麽是真正的民主,不妨先來問民主是為了什麽?民主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製約權力,是一種權力製衡的社會製度,而權力製衡的形式分為外在製衡和內在製衡,外在的製衡可以理解為人民手中決定誰來民主執政的普選權,內在的製衡便是多權分立,隻有外在的普選製衡是不行的,那樣無非是重走羅斯國和委內瑞拉的老路,重新造就一個以多數暴政為強權基石的弗拉基米爾和查韋斯;而隻有內在的多權分立也是不行的,沒有手握普選權的人民的評判和監督,太容易類似於曾經的大明一樣導致惡性的權爭黨爭,使得最陰險詭詐者強勢而出。因此可以將我對自由民主的理解總結為一個簡單的公式,自由民主=言論自由+多權分立+普選,言論自由排在最前,多權分立排在普選之前,也就是說先有言論自由和多權分立,這樣的普選才能行之有效。”
“就這麽簡單?”
“但要具體實現還是要先後分四步才能達到。首先是一個言論自由的環境,因為真理不辨不明,沒有言論自由一切都無從談起,邁出第一步的方向更無從談起;
第二步是係統性的立法保障,充分評估民主化過程中麵臨的各種風險去加以導向和預防,這一步是最難的,對我們這個時代的法律界精英是項巨大的考驗;
第三步是實現真正的多權分立,最起碼也要保證司法權的獨立,對行政權形成最基本的製衡,因為最終要民主選出的是一個管家而不是一個大權獨攬的皇帝;
最後一步才是啟動普選,它看起來很簡單很容易實現但卻最急之不得,就像一座大廈最後的封頂,許多國家的民主改革就是太急於實現這一步或者幹脆直接跨越到這一步,才導致了失敗的例子數不勝數。因為民意的波浪一旦被選票席卷起來變得洶湧澎湃,而國家這艘大船的動力和掌舵係統還沒有更新完善,就隻能隨波逐浪漸漸迷失方向,甚至造就查韋斯、拿破侖三世和希特勒這樣的獨裁者上台。”
“聽你這麽說,民主倒還是一種挺精密的東西,稍有不慎便畫虎不成反類犬,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走上混亂甚至衰落的道路,我想這也正是合眾國等西方國家在全世界積極推行民主的真正用意。”雷霆意味深長道,“原來民主並不意味著隻有普選這一步,普選隻是民主各項條件成熟後的最後一步,連它的前提都這麽複雜,恐怕它的實施也未必簡單吧。”
“沒錯,普選首先意味著人們要有選擇,而選擇必須是多項的,如果隻有單獨一個人或者單獨一個政黨去供選擇,這樣連稱之為選擇都談不上又怎能稱其為普選?其次普選必須是自由的,如果幾個候選人直接先被內定了,那不等於要求以普選去為內定站台背書,淪為印上了新花樣的橡皮圖章嗎?上述兩點是我對普選的客觀理解,第三點則是我個人的主觀理解,不止是普選,而是所有的民主選舉,必須讓人們充分意識到手中那張選票的分量,人性對每一種新事物,從來都是從沒得到時的趨之若鶩到得到後的慣然視之,再到覺得可有可無,所以最讓人痛心的莫過於有一天選票在人們眼中像超發的紙幣一樣泛濫貶值,到那時,選票的意義也就滾滾流失,有些人會不負責任甚至故意惡作劇的投上一票,使民主的運行產生危機……”
“所以你認為對選舉的資格或者範圍進行限製是必要的?甚至需要削減一下?避免類似一種貨幣超發的貶值而是維持一種保值?”雷霆不禁眯起了雙眼,“這種想法估計有些冒險,在那些對選票如饑似渴卻被限製在外的人群看來,等於是在剝奪他們的權利,讓普選變得名不副實。”
“當然不是你想的那種限製,既然是普選,就決不能搞差別化限製、精英化限製,而要實行平等化限製,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將各級選舉整合一體,將人們手中的各級選票整合削減為分量最重的一張和最事關切身利益的一張,隻留下這兩張選票。”邵凡語氣沉思道。
“願聞其詳。”
“所謂的平等化限製,無非就是像城區交通限號一樣,按出生年份的奇偶數實行普選隔屆限製,這樣每次大選隻有一半的民眾可以參加。至於各級選舉削減整合,就是去掉中間,隻保留最基層和最高層兩種選舉,即村(小區)級、鄉鎮(街道)級一體化的選舉和全國普選,中間的縣級、市級還有省級選舉以及參議代表選舉全部和普選整合為一體,縣級、市級還有省級選舉的選舉權將會被削去,體現在普選選票上隻是保留以滿意度為準繩的一種彈劾權,普選時選票上有對地方各級行政長官滿意度的勾選項,比如:滿意、尚可和不滿意,經過全國公示的係統統計,如果一個地方的行政長官不滿意度高於一定程度,則直接等於被罷免下台,這種地方和中央一體式彈劾選舉製度可以簡稱為‘劾舉製’。”

 

 

 

第45章  前夜(下)

雷霆聽罷卻不禁搖了搖頭,“我能理解你所說的平等化限製,根據出生年份的奇偶數實行隔屆普選也確實是因為我國人口眾多,一場普選下來要耗費太長的時間和太多的人力物力,所以實行選民隔屆分流既是務實也是無奈之舉,這樣更快速更便捷,也更可以堵上那些以我們人口眾多為借口宣稱普選實行起來太困難、不現實的人的嘴巴。但關於多級選舉的整合,我倒是有些疑問,不少人說專製體製的弊端是層層向上負責而不是向民眾負責,沒有了縣級、市級和省級選舉,隻剩下彈劾的權利,那縣級、市級和省級行政長官不還是由上級任命、層層繼續向上負責?還是等級森嚴的金字塔那一套!”
“縣級、市級和省級隻有彈劾權當然是不行的,還要有與之配套的取代機製。舉個例子,比如A省B市C縣的滿意度全部飄紅,那麽A省的省長下台由該省滿意度最高的D市市長上任,B市的市長下台由該市滿意度最高的E縣縣長上任,C縣的縣長下台後由其他省市地區的優秀鄉鎮長人選調任補上,至於得以晉升的D市和E縣的縣長空缺則由原來的常務副縣長遞補。不過這種機製隻能限於縣市和省級,國家元首絕不能依這種機製,因為國人地域觀念太重,肯定全力推選本省或本籍的行政長官問鼎大位。”
雷霆再次搖了搖頭,“這等於是讓少數滿意度高的地方官直接從正處級跳到正廳級,從正廳級跳到正部級,這不都亂套了?少數人鯉魚跳龍門,多數人徒有羨魚情,這樣勢必影響整個官僚係統的積極性,弊端很重。”
“我還沒有說完,你聽我舉完下麵這個例子就明白了,還是之前的A省B市C縣和D市,如果其它條件不變,隻有A省的省長滿意度變為不會被罷免,那麽市級中成績最好的D市市長雖然升不到省長之位,但晉升優先級可以提升一級,同時提升一級的還有同省成績排在二三名的其它兩市市長,待下次普選年時若有機會提升為本省或其他省份的省長,優先從這三個市的市長中競優上任,市級到省級如此,縣級到市級亦然,這樣一來就讓地方官的逐步晉升成為常態,不至於產生亂套的局麵。”
雷霆依然若有所思,“可是官僚係統可不止隻有地方行政長官,各種局、委、辦,這些單位的領導才是官僚係統的大多數,他們的流動機製又該如何解決?另外還有,我們目前在地方實行的是黨委和政府並存的兩套領導班子,可不僅僅是省長、市長、縣長這三級這麽簡單。”
“就像你說的,跳龍門的優秀鯉魚隻是少數,那麽同樣,被罷免的倒黴鯉魚也隻是少數,大多數地方官都是在仕途的緩慢滯留狀態,但地方官員的任期是有限的,任期到了卻一直晉升不得怎麽辦?那就隻能去打附加賽了,繞一條彎路,走‘一般局委——重要局委——常務局委——副縣、市長——常務副縣、市長——縣、市長’這條競爭相對平緩卻更漫長的道路。至於你說的目前地方都是黨委和政府兩套班子運行的現狀,完全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因為要談民主必須先將這種不正常的現象變得正常!甚至於什麽正部、副部、正廳、副廳這些官僚等級都應該統統拋棄,因為一個正常的國家不應該是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更不應該存在什麽等級森嚴的官場,這些都是封建餘留的糟粕!”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個設想聽起來很大膽也很巧妙,不過實際操作起來肯定會有一些想不到的困難需要解決,我們幾千年來的官僚製度確實存在太多的糟粕,這麽大刀闊斧的變革談何容易。”
“要論幾千年來的官僚製度,其實除了糟粕,還是有幾點可取之處的,比如‘仕官避籍’製度,我認為就是一項雖說無奈卻實屬偉大的開創,尤其放在今天看來,它對於彌補民主製度的短板可以說是天作之合,也是剛才我未曾提到的實行‘地方及中央一體式彈劾選舉製’的大前提和基本盤。”邵凡深思熟慮的說,“自漢武帝首創了‘任官避本籍’製度,以杜絕‘州郡相黨,人情比周’的官場腐敗。到隋唐時代,避籍製度進一步完善,除了一縣主政官員不能任用本縣人,連主管文書、財政、稅收、刑法的官員也不能用本縣甚至臨縣人。到了明朝,直接極端的規定‘南人官北、北人官南’,讓官員穿越半個國家去做官。到了清代,雖隻規定了不得本省為官,但官員任職地必須在本籍地500裏之外。可到了今天,避籍製度這種官僚製度的閃光點越來越式微,相反官僚製度的糟粕卻越來越大行其道。”
“避籍製度對於官員是苦了些,對於老百姓卻總體來說利大於弊,但我不太明白,它和民主製度就怎麽成了天作之合?”
“確切的說,是和民主製度的轉型是天作之合。”邵凡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道,“就像一池長期漂浮著層層垃圾的水,僅把垃圾撈出來也不可能長出蓮花來,因為水體已經被汙染了,它反過來會汙染重新投入水池的東西。幾千年的專製社會,造就了我們如今的人情社會、關係社會、權錢社會,甚至造就了某些依附於權力發展壯大進而有一定地方影響力、乃至於對選舉公正產生威脅的社會勢力,對此,僅靠澄清官場是難以立竿見影的,必須斬斷地方官場和地方社會上已然沆瀣一氣的人情聯係和權錢勾結,有效杜絕在這種關係網下地方官場和社會繼續相互汙染的惡性循環,這就需要把全國目前的官僚係統全部打散整合,重啟已然式微的‘仕官避籍’製度,在全國範圍自縣級官員起,實行異省加500裏之外任職,鄉鎮級官員實行異市任職,個別地區甚至達到鄉鎮級便可以實行異省任職。”
雷霆想了想,忽然話風一轉道:“如果這套以地方官員‘避籍製度’為前提的地方和中央一體式‘劾舉製度’真能夠順利運行起來,甚至可以解決長期以來困擾黨和政府高層改革派的一項難題。”
“什麽難題?”邵凡疑惑的問,“你要明白我隻是在談我的設想,而不是在給這個腐朽的體製量身定做什麽嫁衣!”
“我當然明白,但我要說的難題既是他們所麵臨的也是你們必須要麵對的,那就是怎樣的民主變革才能不給某些分裂勢力以可乘之機。因為民主通常來說,不僅意味著中央政府要靠選舉上台,地方政府也要靠選舉上台,既然搞地方選舉就不得不忌諱邊疆地區有可能選出來個民族分裂分子上台,若是選出一個分裂分子成為邊疆某地的市長、省長,他上台後再振臂一呼,鼓吹民族分裂,這將是國家難以承受的。但若是實行‘避籍製’和‘劾舉製’,就等於加上了維護國家統一的雙保險,不給某些人以借國家民主轉型而製造分裂的可乘之機。”
“我對‘避籍製度’的理解隻是以配套保證‘劾舉製度’的公正運行為出發點,從這個角度來說,兩者才稱得上是天作之合。”
雷霆又轉念一想,“可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影響‘劾舉製度’公正運行的並不一定隻有地方上的人情利益關係網,還有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資本,放眼世界,這已經是個廣泛存在的問題,不管是民主選舉也好,民主劾舉也罷,資本的影響無時無刻不在威脅著民主運行的公平公正,沒有具體的應對之策,你的所有設想隻能淪為空談。”
邵凡思索片刻,認真答道:“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表達一個基本看法,在一種民主製度下,人民手中的選票本就是對資本、對權力的一種製約,因為無論何時,平民百姓始終都占多數,當權者和富人則占少數,而民主選舉正是一種最傾向於維護多數人利益的製度,它本身就是一種最能彌補平民與富人差距的工具,更是一種對資本的製約。之所以反過來被資本影響,很大程度上是候選人手中的競選經費在掣肘,我們沒有必要將這種掣肘和影響擴大化、絕對化,因為競選的最終決定因素還是每個候選人的實力,但同樣它也不可忽視,在各方候選人勢均力敵時競選經費的差距便會顯露出來,有了充足的競選經費就可以進行鋪天蓋地的競選宣傳、招兵買馬擴充競選團隊、拉攏媒體背書站台,反之則步步捉襟見肘,因此由國家提供競選專項經費、禁止私人募捐,是一項在某些國家已經實行、對我們來說也較為可行的方法。”
“但金錢的力量是無處不在的,體現在競選經費上隻是冰山一角罷了,在某些發達國家,比如南朝國,資本的力量甚至強大到根本不在乎去影響操縱選舉,因為選誰上台也要看他們幾分臉色。當然我承認,這與他們背後的宗主國——合眾國的故意扶持某些財團脫不了幹係,但這種資本在一個國家隻手遮天的現象還是發人深思的。”
邵凡也不由深思的回答道:“由於各種曆史因素,南朝國本質上是一個受國際財團控製的殖民化發達國家,才出現了這種畸形的現象。哈耶克說過,一個富人得勢的社會,總好過一個隻有得勢才能變成富人的社會。但曆史不該隻有這種比爛的選擇。當推翻了一座權力的帝國,取而代之的絕不應該是一座金錢的帝國,絕不能讓一個社會從官僚們的餐桌變成富人們的海天盛筵,否則就是從一座火坑跳入另一座火坑。所以我們在限製權力的同時,也要做到對資本的限製,絕不能任其發展到隻手遮天的地步。”
“哈耶克說得不無道理,一個富人得勢的社會雖說好不到哪裏,但總強過一個隻有得勢才能變成富人的社會。一直以來,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正是在被權力和資本所主導著,資本是一頭狼,強權則猛於虎,實行民主即為扳倒了強權這隻猛虎,卻也等於替資本除去了最大的宿敵,很可能使其一方獨大,使好不容易得來的民主再次麵臨威脅,所以這便是民主改革的一項巨大挑戰。”
“記得有位前人說過:真正的改革就是,不讓有錢的人有勢,不讓有權的人撈錢。這句話我認為直切要點,說白了就是斬斷資本與權力之間的聯係,構建一個杜絕權錢勾結的社會。資本很大程度上是通過權力做媒介或掩護來實現自身的目的,攝取了權力或攀附於權力的資本才能張牙舞爪,沒有權力做後盾的資本在人民的力量麵前並沒有那麽可怕,在有些民主國家,僅僅是充分組織起來的工會力量就能在勞資談判中使其一再退讓。”
“所以你的解決之道是讓商人不得從政或者不得涉政?”
“這就等於是剝奪政治權利了,是對待犯人的手法,可擁有財富並不是犯罪,更不是什麽原罪,憑什麽去這樣對待他們?難道我們曆史上重農輕商的教訓還不夠沉重嗎!曾經激進的極左路線造成的災難還不夠慘痛嗎!”
“那你倒說說怎麽才能不讓有錢的人有勢?”
“首先還是要把權力徹底關進籠子,使資本對權力無從著手,所以我們才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自由民主製度為基礎,在自由民主製度的主幹上進行修枝剪葉,將資本的爪牙和羽翼逐次剪除。
其次是公正健全的法製,富人相較於平民百姓的優勢,除了衣食住行等生活方麵的直接體現,還很大程度體現在司法優勢上,比如可以高價請得起金牌律師,又比如可以繳納高額的保釋金取得保釋……所以有些不公正的司法現象亟待修整完善,尤其是需要完善對於平民百姓和富人產生訴訟糾紛的司法援助製度。對於這點,可以由政府成立數千人規模的司法援助律師團,在最高法院設立下屬的‘千人律師司法援助執行司’,簡稱‘千法司’,專職處理平民百姓和某些巨富或者大型企業間的訴訟糾紛,向需要幫助的人提供資費低廉的專項司法援助,改變目前平民和富人間這種不對等的司法現象。
第三,培養強大的對手,對企業主們來說,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最能引起他們不適的莫過於麵對一個強大獨立的工會組織,而我們目前的工會,跟紅十字會、慈善總會一樣淪為了政府麾下的擺設和貪汙腐敗的溫床,要改變這種現狀,就必須從保證工會的民間獨立性開始。
第四,在健全現有的反壟斷法和累進稅法規之外,新增一項關於巨額財產繼承權的立法‘推恩繼承法’。漢武帝當年為了削弱藩王頒布了推恩令,它被稱為曆史上最無解的陽謀,用在資本身上可以有效削弱資本世代積聚的滾雪球效應和門閥化趨勢。即個人遺產均等的分給第一順位繼承人繼承,這個第一順位繼承人既包括婚內的子女、配偶,也包括婚外的子女,再不會出現類似某個富豪將大部分資產交給某個欽定的子女接班,杜絕個人資本世世代代無限膨脹累聚的現象。
第五,提起某些飛揚跋扈的資本家形象,人們腦中往往會浮現出這樣的畫麵,首先是官商勾結的酒酣耳熱、觥籌交錯,其次便是資本家如何被一群殷勤聽話的手下們前呼後擁的樣子。某些私企的安保力量,儼然已經成了企業主個人看家護院的私人武裝,根本不講什麽法律原則,隻以聽從於企業主的命令為天職,對維權的職工或個人極盡打壓,甚至還製造過某些刑事案件。這種以企業安保力量為主體的私人勢力,對一個自由民主的法製國家來說是種巨大的隱患。因此可以對應的設立‘安保管理司’為政府特設機構,將所有社會安保力量統一收納,需要安保力量的企業繳納一定的安保費以獲取勞務派遣服務的形式得到安保服務,禁止任何規模以上企業私自招納安保人員,以杜絕某些企業的保安充當私人看家護院的家丁和打手。
以上就是對資本如何進行製約的一條前提、四條舉措,介於溫和與嚴厲之間,也是私以為社會雙方還算能夠接受的,再過嚴厲的話,就難免有左傾的苗頭了,而資本是流動的,在一個自由的社會,過於左傾的政策等於是在逼資本出逃,掀起一股向海外轉移資產和移民的浪潮,這會使社會經濟不堪承受。”
雷霆不禁長籲了口氣道:“你的長篇大論聽起來倒像那麽一回事,尤其是那條效仿古代‘推恩令’的‘推恩繼承法’,先不談能不能對資本起到分化的作用,對限製富豪們的個人生活作風肯定能起到一定的效果,讓他們難以再肆無忌憚的沾花惹草,若是不小心多了個私生子出來,就不是一筆撫養費能夠打發的了。”
“說到‘推恩令’,其實民主又何嚐不是一種‘推恩令’,西方發達國家之所以在全世界推廣民主製度,其實也是出於民主製度是一種精密複雜的社會製度,簡單的推行效仿,很容易畫虎不成反類犬,使得社會混亂、國力衰退。西方社會用了上百年的時間不停調整糾錯才讓這套製度得以順利運行,因此他們有足夠的底氣斷定其他新興國家一時半會駕馭不了這套製度,因而它成為西方發達國家的一種‘推恩令’在全世界推行,為的是讓可能後來居上仍未擺脫專製影響的競爭國家從內部鬥爭瓦解,淪為他們霸權收割下的弱國或附庸國,以此達到他們的戰略目的。”
“這點我非常讚同,民主既是大勢所趨,也是西方國家大力推廣的一種‘推恩令’,這是一種無解的陽謀,也是所有新興國家在從傳統政治到現代政治的發展中必須麵對和邁過的一道坎,不是自我革新就是等待被革命,除了這兩條路沒有第三條選擇,而我們的國家如今不幸正處於後者。”說著雷霆忽然話鋒一轉道,“既然今晚我們暢所欲言,我也想直白的問你一句,目前的政府在你看來還有邁出後者的困局,重新選擇前者的希望嗎?”
邵凡略有驚訝的望著雷霆,“既然我們都已走到了這一步,這種問題還有什麽意義。”
雷霆無所謂的一笑,“當然隻是純屬好奇。”
邵凡收回視線,望著夜色中的起伏山影道:“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過是一種理想化的想當然,試問假如一個人幹盡了惡事,在最後即將受到懲罰的關頭忽然說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這種說辭豈不成了今後所有惡人先盡情把壞事做盡再在最後關頭選擇‘改邪歸正’的絕好借口和理由。既然當初選擇了舉起屠刀,甚至刀口都沾上了鮮血,就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如果當前的政府馬上選擇交出權力給予人民進行政治改革,並且讓之前倒行逆施的最大責任人也就是教統部長徹底下台,在我看來還有幾分挽回的餘地,否則,任由教統部長繼續穩坐江山,則沒有一絲緩和局勢的可能。”
雷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對待這個問題,我們的看法基本一致,這個國家最大的問題在於體製,而體製最大的問題在於教統部長,雖然教統部長也是被體製所造就的,但他如今的作為卻早已超出了體製的掌控,完全是要根據他個人的一意孤行來改造這個國家。”
“體製最大的問題絕不隻在於教統部長,還在於千年專製的傳統在國民心中根深蒂固,人們自下而上選擇層層順服,即使眼看一位擅於弄權卻治國無道的人謀得大位也隻能唯唯諾諾、任其擺布。不管是被革命還是自我革新,體製的改變往往在旦夕之間,可人心的改變卻非朝夕之事,所以怎樣從人心著手盡快改變這種麵對權力深入骨血的奴性,讓民眾得到思想上的成熟啟蒙,也是保證民主製度能夠順利有效運行的重要一步。”
“那這一步又該怎麽走?”
“大的方麵當然還是保障言論自由下的解放思想、百花齊放,至於小的方麵,將黃宗羲曾經的一個設想某種程度上加以實現,不失為一項好的策略。他在《明夷待訪錄》中提出了:‘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於學校’和‘天子亦遂不敢自為非是而公其非是於學校’的主張,其意在於,讓天下是非的評判歸於天下學子,天下政事的得失由天下學子共議,使學校成為社會的輿論中心,甚至成為類似議會的機構,發揮議政輔政的作用。這條主張的提出在那個時代是破天荒的開創,甚至放在如今也屬於劍走偏鋒的激創思想,因此結合實際選擇部分加以實現是比較穩妥的做法,比如在電視台設立一個獨立的節目,以電視仿真議會的形式從各所高校中遴選出幾百名學生代表時評政事、暢所欲言,以此監督政府、引導輿論,啟蒙人心和民智,通過廣泛的傳播來影響社會風氣。”
“模擬議會?”雷霆不由思慮道,“若是這種設想真能發揮作用,實際上已經部分實現了議會的功能,所以為什麽要采用這種模棱兩可的手段,而不幹脆直接實行議會製?”
“這一設想的重點並不在於發揮類似議會的作用,而是在於啟蒙的作用,在於給國家的未來也就是年輕人一個思想展現和成長的舞台,既參與政治又遠離政治,避免卷入政治旋渦,被權力汙染腐蝕。所以它的內容也不隻限於時評國內的當下之政,而是盡議上下千年、兼合東西之政,比如對於大明之所以覆亡,目前社會存在兩種看法,一種是閹黨亂政,一種是東林黨爭,而且各有各的道理和擁躉,再比如王安石變法,曆史評價也是褒貶不一,這就需要一場大討論或者大辯論,理清了曆史的真相,才更助於我們看清眼前的真相,撥開了曆史的迷霧,才能更助於拂去人心蒙上的那層塵土。”
“高校這樣遠離經濟基礎的象牙塔,通常是政治浪漫主義的溫床,也是左翼的大本營,難道你就沒有一絲顧慮,在那些高校學子們的影響下,人民的思想會越來越脫離現實而愈發左傾?”
“政治有時是需要一些浪漫的,但正如你的提醒,立足於現實才更重要,所以有必要引進一些沒能進入高校深造的年輕人加入這個節目,給所有年輕人一個思想展現和成長的平台和空間。”
“那這個節目是以直播還是錄播的形式麵向公眾?”
“錄播就等於可以暗箱操縱,直播則可能會發生各種意外事件,所以比較現實的辦法是采用短暫的延時直播形式麵向公眾。”
“不管是‘劾舉製’‘避籍製’‘千法司’,還是‘奇偶選舉年’‘安保管理司’‘推恩繼承法’和‘電視仿真議會’……拋開這些想法有沒有現實的可行性,我都欣賞你心中的格局,但捫心自問,你對這套設想能否順利運行究竟有幾分把握?”
“沒有任何把握。”邵凡坦然的說,“因為一種行之有效的製度絕不可能僅僅出自某個人的設計,更因為人類的命運從來不是任誰去設計、任誰去謀劃的私有財產,我提到的所有設想,如果沒有經過自由公開的討論和質疑、補充和完善,它們都隻是不堪一用、不值一文的妄語。”
雷霆朝邵凡露出期許的表情,“如今我們勝利在望,距離開啟一個新的時代指日可待,你對這個國家的未來既然有很多設想,想必將來應該會走上從政之路以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吧?”
“實現政治抱負不一定非要走上從政之路,再說那也算不上什麽政治抱負,當成拋磚引玉才不失民主自由的初衷,百花齊放永遠勝過孤芳自賞,於我來說,探尋這個世界的真相遠勝於從政之路更有意義。”
“哪有什麽世界的真相,這個世界的真相不過是強者所創造的。”雷霆語氣凝肅道,“讓我推心置腹的說吧,如果你有從政之意,我甚至可以協助你實現那個幾乎所有男人最大的平生之願,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邵凡聽出了對方試探的話語,“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那根本不是我需要的,待推翻暴政之日,就是我遠離政治之時。現在卷入政治漩渦純屬我身不由己,卻在身不由己中發現一種類似於使命的東西,待推翻暴政的使命已了,如果有自由選擇的機會,我寧願脫離任何政治勢力,再不和政治有任何交集。”
雷霆不禁搖了搖頭道:“我不信一個男人會對權力、對那個位子不感興趣。如果你隻是這麽回答我,我隻能認為這是在自欺欺人或是不夠真正成熟的體現。”
邵凡彎了彎嘴角,“和你的理解恰恰相反,我對權力很感興趣,但我的興趣不在於掌握它,而在於推翻它,在於讓它馴服於法律、馴服於天下人,這個天下人當然也包括我自己。”
雷霆不禁略微一笑道:“你的興趣還真是獨特,卻又讓我不得不歎惜。”
“一代人隻能做一代人的事,一個人也同樣隻能做一個人的事,民主不可能是靠某個人建立起來的,而是要靠所有渴望民主的人共同建立起來的,天下人的事最終還是要靠天下人來塵埃落定。”
兩人說著說著夜已至深,夜風攜卷著遠處的陣陣鬆濤,仿佛暗影中無邊無際的大海波浪起伏。邵凡和雷霆又天南海北的談了一陣,直到雷霆欠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道:“今晚聽你講了很多,當真收獲不小,我的腦細胞也很久沒有這樣活躍過了,要是再這麽談下去,恐怕今晚我真睡不著覺了。”
邵凡看了看表,“是該回去休息了,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說罷邵凡站起身來,跟雷霆道了聲晚安,準備沿著屋脊往閣樓出口處折返。
“最後我還想問你個問題……”雷霆忽然叫住邵凡道。
“哦?”邵凡回過頭,卻看到雷霆緊皺眉頭,一臉深沉的樣子。
“每個人都有兩麵性,你也不會例外。如果有一天,當你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當你所執著的一切都轟然崩塌,你心中黑暗的另一麵會不會被釋放出來,使你蛻變為比當今的部長大人,甚至比曆史上那些最冷酷的暴君還要不顧一切去掌握權力、還要酷烈無情的人?”
邵凡有些驚訝,卻又感覺雷霆似乎話裏有話。他望著雷霆身後的夜空道:“我們終究隻是凡人,正因為我清楚自己心中同樣有黑暗的一麵,也因為前方道路漫漫,可能存在太多的天意弄人,所以拋開那些華麗的說辭,我才一定要讓自己遠離權力、遠離政治,做一個不至於當局者迷的局外人。”
說罷邵凡繼續沿著屋脊朝閣樓折返而去,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於夜色的靜謐之中。
雷霆望著邵凡漸漸離開,臉上浮現出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似乎在玩味著什麽,又似乎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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