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禁思錄:嵐》(31-35)

第31章 毒地

完成了蒼翼的遺願,邵凡暫時留在了瑺州等待白琳娜前來匯合。
這裏距啟崠市隻有不到半日的車程,盡管他恨不得立即動身去找魁手,但想起曾對白琳娜信誓旦旦的約定,最終還是覺得要說到做到。
他在市區找了家旅館住下,隨身攜帶的假身份證終於派上了用場,身份證上的他戴著副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模樣,可又讓他覺得幾分滑稽,每當他戴上眼鏡對著房間的鏡子望著裏麵儼然一副好學生模樣的自己,對被學校掃地出門的他來說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在賓館裏百無聊賴的宅了幾天,等來等去白琳娜總算打來了電話,可一開口就是讓他再等兩天,說是總部那邊有事暫時脫不開身,完了之後立馬趕來。
邵凡信以為真,可結果卻是讓他一等再等,從三天變成五天,從五天又推遲到一個禮拜,折騰得他簡直沒脾氣,真想不再等她一走了之,畢竟是她不遵守約定遲遲不來,自己也沒有必要繼續浪費時間。然而畢竟狼刃斬不在身邊,就這樣去找魁手不僅難有勝算,而且就算打敗了他,倘若他對基地的事情死不開口也無可奈何,最終還要靠白琳娜的記憶傳輸裝置獲取情報,這次行動關係到他營救夏諾妍最重要的線索,絕對容不得出半點差錯,隻有和白琳娜一同前往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如此想來,他心中日漸積累的焦躁也隨之冷卻了下來。
想起自己的房錢隻續到了明天,邵凡掏出錢包點了點為數不多的幾張百元鈔票,準備下樓去旅館前台把房間再續兩天。
到了樓下前廳,隻見旅店老板娘正和前台收銀的大姐聊著天,兩人一本正經的說著什麽,連邵凡過來都沒注意到。
“聽說了嗎?”老板娘低聲對前台大姐說,“外國語中學那邊堵了好多的學生家長,舉著橫幅發起簽名要求學校搬遷,上麵派警察去疏散都沒用,現在連防暴特警都出動了。”
“這麽大動靜?”前台大姐驚訝道,“真不知道那些當官的怎麽想的,難道學生家長是恐怖分子,用得著帕特警鎮壓!” 
“可能是心虛想把這件事盡快壓下去吧,但估計隻會起到反效果,家長們為了孩子什麽豁不出去啊,這事鬧得越來越大,弄不好要上電視呢。”說到這,老板娘不由歎了口氣,“還好我家小源前年就從瑺外畢業了,真是可憐現在那些孩子的家長,孩子正是生長發育的時候,成天在毒地上的學校上學,這不是拿刀子割他們的心嗎……”
“什麽毒地啊?”一旁的邵凡好奇的插話問道。
老板娘扭過臉來,看到邵凡手裏拿著錢包,不由微笑道:“小夥子又要續房嗎?等的人還沒有來?”
邵凡點了點頭。
“再續幾天?”
“續三天好了。”邵凡把錢和房卡放在了前台上,接著又問:“那個……剛才聽你們說什麽毒地上的學校,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老板娘把房卡重新刷了下遞回給邵凡,“還不是外國語中學的新校區被汙染的事嗎,都鬧了好一陣了……”
邵凡聽她說,瑺州外國語中學因為舊校區要改造成商業區,市政府重新劃了一塊地用作建設新校區讓學校搬遷過去,待今年9月份新校區正式落成投入使用,到年底不過才三個多月的時間,就不斷有學生出現惡心嘔吐、頭暈乏力、眼睛紅腫、肚子疼以及紅疹等症狀,校園的空氣總是帶著股酸臭味……後來有家長得知,學校周邊以前是三家生產劇毒化工產品的化工廠,工廠搬離後,市政府決定將這塊土地在環境修複後用於商業開發,計劃給一家開發商做大賣場,但開發商發現這裏的土地有嚴重的汙染問題,於是就放棄了。之後市政府將土地劃給瑺外做新校區,想利用學校來提升附近地段的價值,帶動周邊經濟發展。學校方麵一開始並不知情這裏的環境問題,就聽之任之的搬了過來。
隨著一些學生不斷出現身體異常的症狀,家長們開始擔心起來,紛紛帶孩子去醫院做體檢,結果前後參加體檢的六百多名學生中有將近五百名被查出了各類疾病——皮炎、呼吸道炎症、甲狀腺結節、淋巴腫大或結節、血液指標異常……個別學生甚至查出淋巴癌、白血病等惡性疾病。
同時家長們聯係環保組織對學校周邊的土地做的環境檢測顯示——地下水和土壤中多種化學汙染物嚴重超標,汙染最嚴重的氯苯含量在地下水和土壤中分別超過法定標準94000多倍和78000多倍,四氯化碳超標也有26000多倍,其它化學汙染物超標也有數千倍之多,這些化學物質都是世界衛生組織早就認定的明確致癌物。
知道結果後家長們徹底坐不住了,集體向學校和市政府反映情況,希望學校盡快從毒地上遷走。但市政府並未理會,反而想把事情盡快壓下去,禁止家長們繼續在學校外抗議集會,禁止市裏其他中學接收瑺外的轉學生,甚至有傳言禁止當地醫院再給瑺外的學生做體檢,以至於醫院後來隻要是穿著校服的學生都不敢再接收……於是學生們在明知身體受到毒害的情況下仍不得不堅持上學,他們戴著口罩上課,不敢喝學校的水,不敢吃學校的食物,都是家長給孩子送午飯、帶水喝。而家長們也始終未曾放棄,頂著壓力繼續在學校前進行抗議,隨著加入抗議的家長越來越多甚至還有些老師也罷課參與進來,防暴特警們終於出動了,坐著一輛輛警車,帶著防暴盾牌進了學校,一字排開在校門口嚴陣以待,嚴控“閑雜人等”進出校門、聚眾滋事……

邵凡聽完,心裏既震驚又不可思議,對老板娘的話半信半疑。
他出了旅店,到對麵的一家小餐館吃了頓午飯,發現鄰桌的兩位客人也在談論著外國語學校的事,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令邵凡終於有些坐耐不住,想著整天呆在房間也是閑著無事,不如親自去趟那所學校一探究竟。
離開餐館,他便順著大街朝北走去,還未走到外國語學校,不遠處一座雄偉壯麗的雙子大廈倏然映入眼簾,令邵凡不由駐足仰望,心生讚歎。
好氣派的大樓啊!在一片林木環繞中拔地而起、傲然矗立,在藍天白雲之下顯得巍峨壯闊、氣勢磅礴。
邵凡一邊觀望一邊繼續沿著大街朝北走去,待漸漸走近,才終於瞥見大樓正門前那閃亮的羅夏國徽標誌。
當知道這座雙子大廈原來是市政府大樓的那一刻,邵凡不由頓住了腳步,原本想去外國語學校一探究竟的好奇驀然冷卻了下來,心中對毒地事件的所有不可思議也隨之煙消雲散了,一切的疑惑和不可思議都似乎在這幢雙子大樓那壯麗軒昂的巍巍雄姿中找到了答案。
顧然四盼,這裏坐北朝南、綠水環繞、空氣清新、林木簇然,簡直就是塊風水寶地,而在城市的另一個地方,學生們卻仍在毒地上的學校堅持上課。於是這樣的一幅場景不禁在邵凡的腦海中浮現——冬日冷冽的寒風中,一群群學生家長們打著“遠離毒地,救救孩子”的橫幅聚集在校門外的大街上抗議疾呼,而這幢雙子大樓某個豪華舒適的辦公室裏,但見談笑風生間熱騰騰的茶杯中隨著陣陣茶香升起的嫋嫋輕煙……
邵凡抬起頭久久凝望著這座雙子大樓,突然覺得像在仰視著一座高高的大山,除了歎服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高山仰止外,心中還有幾分沉重的壓抑之感,這種感覺就像是作為一介平民百姓從它身下路過,它的存在仿佛提醒著自己在它麵前有多渺小多卑微,應該感到多麽自慚形穢,應該在它的不嚴自威和恢弘偉岸麵前感到多麽的震懾與敬畏一般,最好是連膝蓋都變得酥軟。
朗朗乾坤,泱泱羅夏,邵凡不由自問,在這個國家的廣袤大地上,哪裏不是一座座地方政府辦公大樓或辦公大院如將天地日月之精華集於一身般宏偉壯觀的崛然而起?報紙上某市的一座市政府辦公大樓,儼然大洋彼岸某個超級大國的總統府;造價40億的S省省會J市政府大樓,其規模浩大排名世界第二大單體建築;P市的一座區政府辦公大樓,其夢幻奢華的造型神似世界上唯一九星級的酋長宮殿酒店……如此這般,不勝枚舉,拿著納稅人的錢,卻在裝點自己的門麵,如此高大上的存在感,如此集天地日月之精華的辦公條件,難怪每年那麽多高校畢業生削尖了腦袋也要趨之若鶩的爭著去考公務員。
然而試問,一些人對屬於身外之物的辦公設施都如此要求甚高、競相攀比,當麵對誘惑和利益時他們是否會委屈了自己?當麵對危急和險難時他們又會心係民眾還是顧著自己?
邵凡想起了多年前K市那場慘烈的大火,還有火災中那句“讓領導們先走”和最後留下的289具孩子的屍體。
那天K市的中心劇院座無虛席,十五個模範班的少年兒童在這裏向市領導和區領導們作匯報演出,正在表演文藝節目的時候,舞台的光柱燈烤燃了幕布,著火的碎布片紛紛從舞台上方掉落。台下的同學們一陣騷動,交頭議論。
‘保持安靜,坐著別動。’有人高聲喊道。於是孩子們聽話的安靜了下來,但大火很快蔓延開來,偌大的劇院霎時變成了一座火場。
據一名被老師舉上窗台逃生的五年級男生回憶,當時他剛上完洗手間,回到劇場一看,無數的火花正從天花板往下掉,一位領導模樣的大人,拿著話筒喊:‘不要亂,不要動,讓爺爺叔叔們先走!’另一位在火災中救出12名學生,自己的兒子卻葬身火海的舞蹈教師回憶說:當時市裏的一位領導,舉著話筒喊:‘孩子們都別動,讓領導們先走!’
在場的省石油管理局的一位副局長,驚魂未定的從火場逃離後,一頭鑽進轎車絕塵而去,經過消防隊也不下車報警。騷亂中一位領導更是鑽進劇院廁所後把原本可容納三十人以上的廁所反鎖頂上,任憑外麵的孩子哭喊也不開門。另外還有十多名市局領導,麵對大火引發的混亂,他們不是以身作則維持秩序疏散人員,而是爭先恐後的奪路出逃。
事後發現,在許多孩子的屍體上,有不少成年男人的大皮鞋印,也有成年女人的高跟鞋踩穿的血洞……
那場火災過後,人們曾期望在火災原址建造一座紀念館,以此對那場悲劇和死難者永遠的祭奠和懷念,然而多年過去了,紀念館一直沒有出現,隻有一座空蕩蕩的廣場和當地政府本想全部拆除但在民眾的抗議下隻保留了前廳的劇院舊址。
光陰荏苒,逝者無言,時至今日那場火災似乎被人遺忘在了記憶的角落,建設紀念館的事也幾乎無人再提,而在千裏之外的另一座城市裏,當化工廠搬遷了,土地空出來了,坐在尊貴敞麗的辦公大樓裏的人輕輕一揮手,便把被汙染的毒地劃給了學校建設新校區。一所市重點中學對一個地段的發展帶動是迅速的,新校區周圍的地價、房價也必然隨之水漲船高。當周邊的地價樓市高了,GDP便源源而來了,政績也跟著上去了,仕途自然就一片光明了,而花錢去建設一座火災紀念館能給他們帶來什麽呢?難道讓人們永遠去銘記那句振聾發聵的“讓領導們先走”嗎!
望著高高的雙子大廈,邵凡由衷的感到在這個國家,有些人的存在是那麽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猶如天庭的眾神般俯瞰著世間的芸芸眾生。
普天之下,滿是一片令人陶醉的盛世繁華,正如貪汙腐敗屢禁不止,根深蒂固的專製一家獨大,言論自由早已寫入憲法卻仍是一句空話;經濟的增長終於不再下滑,正如一塊接一塊的“地王”不斷刷新著成交記錄的天價,而一個個年輕人卻在為了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而拚命掙紮;人們在政府的帶領下勤勞致富做主當家,政府的辦公大樓越蓋越高、觸目驚心的社會貧富差距卻在越來越大,大多數人活了一輩子也不知道選舉權在哪;這邊製定了豪情萬丈的扶貧計劃,那邊卻在欺上瞞下的用數據造假!甚至一些地方“劫貧濟富”把扶貧款項冒領給有房有車的人家。
這片養育了一代代羅夏兒女的土地,如今竟讓人感歎活不起也死不起,節節攀升的地價連墓地都被殃及,許多老人為了給子女買套房結婚不惜掏空積蓄,回頭卻發現自己幾乎買不起一塊方寸之地以供安息。
多少人響應號召齊心走向富裕,日以繼夜如螻蟻般付出著自己廉價的勞動力,到頭來辛苦打拚一輩子掙來的錢卻大都買了房子為國家貢獻GDP,為地方官員慷慨奉獻著升官上馬的政績。
賣地何太急,強拆無所懼,把一個個農民趕離土地,把一座座房屋夷為廢墟,低價收來的土地高價賣出去,原始的資本迅速累積,其轟轟烈烈與羊吃人的圈地運動可堪一比,甚至全國各地出現一例例自殺甚至自焚抗拒強拆的悲劇。
帶血的GDP下誰在哭泣?
又是誰在一遍一遍的吹噓——這個國家的經濟崛起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奇跡,是政府帶領人民走向繁榮盛世的豐功偉績。
這盛世,究竟是誰人之幸誰人之殤?又到底是誰的天堂誰的地獄?
一股憂憤之情鬱積在胸口,邵凡站在那,兩手不由緊握著拳頭,但終於還是無力的鬆開了手。
麵對眼前的雙子大廈,麵對這座官僚主義的大山,他明白自己現在根本無力改變什麽。天下那麽大,專製森嚴的體製將這個國家籠罩在一張參天巨網之下,民眾們在勞碌奔波中早已自顧不暇成一盤散沙,就連他一直走到現在的最大動力不也是為了救出夏諾妍嗎?如果不是這個讓他豁出一切的理由,曾經那個連在班主任跟前都感到緊張畏懼的他又有什麽勇氣選擇這條不是逆來順受而是以身犯險的道路呢!
帶著一種深沉的無力感,他知道自己是時候轉身離開了。
或許多年之後,隨著時代的發展周圍陸續蓋起比這座雙子大廈更高更氣派的大樓,在一片高樓林立中,有人會忘記它曾經俾睨眾生的震撼,會見慣不慣它這般居高臨下的偉岸,甚至會嘲笑一些人當初對它煞有介事的憂憤和不滿。
然而樓是死的,人是活的,在曆史的滄海一瞥中,權力的真正麵目浮出水麵也許隻是如此短暫而昭然,然後便重新潛沒於這暗流奔湧的世間。

 

 


第32章 遲來的白琳娜

不覺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邵凡背包裏的衛星電話再也沒有響起過,而他對白琳娜的拖拖拉拉也幾乎失去了耐心。
中午的時候,邵凡正在房間百無聊賴看著電視,床頭的電話忽然響了。
邵凡拿起電話,前台大姐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
“樓下一個叫何木木的女孩說要找你,你們認識嗎?”
“何木木?”邵凡愣了愣,想到白琳娜外出行事不可能用真正的名字,便立馬反應過來道:“哦,她是我的朋友。”
“原來是女朋友啊……”
“呃……”沒等邵凡再說什麽,前台大姐便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沒一會兒,門外走廊便傳來一串腳步聲。
邵凡打開門,果然看到白琳娜佇立在門外,剛剛摘下的口罩漫不經心的掛在左邊耳朵上朝他麵帶微笑。她穿著件白外套,脖子上纏的圍巾也是白色的,身後背了個長長的背包,一副風塵仆仆、神色困乏的樣子。
“何木木……”看到連給自己起名字都這麽滑稽的白琳娜,邵凡忍住沒笑出來,“你可總算來了。”
白琳娜走進房間舒了口氣,“開了這麽久的車,都快累散架了。”
“是我在這被你晾得快散架了才對吧。”邵凡關上門,語氣中帶著些許埋怨。
白琳娜對邵凡的埋怨不理可否,反倒自己的臉色露出幾分不滿:“喂!剛才在電話裏你是怎麽亂說的!什麽時候你成我男朋友了?”
“呃,我隻是說你是我朋友,是她理解錯了吧。”邵凡無奈又無辜道。
“好吧。”白琳娜沒再計較什麽,收起不快取下身後的背包放在桌子上,黑色的背包看上去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我的狼刃斬呢?在裏麵吧?”邵凡問。
“自己看不就知道了。”白琳娜漫不經心的說。
邵凡上前打開背包,果然找到了自己的狼刃斬,但除了這個,裏麵的另一件東西令他尤為驚訝。
“巴雷特!你把這東西都帶來了!”
“幹嘛一驚一詫的。”白琳娜微笑道,拿起狙擊槍熟練的擺弄著,“13.5mm口徑,特製的電漿彈頭,比狙殺烈風小隊的那把槍威力更大,就是帶著不太方便。”
“可對付魁手那樣級別的改造人,這種狙擊槍有用嗎?”邵凡有些懷疑的問。
“將官級的改造人當然不怕這個,但就算對他沒什麽殺傷力也可以稍微遲滯下他的行動,權且給你做戰術支持用,讓你更容易找出他的破綻……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槍法夠準能攻其不備直接命中他的眼睛,你對付他就輕鬆多了,可這種概率實在微乎其微,必須在他毫無防範的情況下足夠接近他才有可能。”
“就算他瞎了一隻眼還有一隻眼,我又能輕鬆到哪裏去?”邵凡不太領情道,“你在總部磨磨蹭蹭拖了這麽久才過來,不會就是為了這把槍吧?”
“當然不是了。”白琳娜脫掉上身的外套,解下圍巾,輕鬆釋然的往椅子上一坐,“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我不會耽誤這麽久的。”
“到底是什麽事?”
白琳娜幽然一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搭在床邊的外套和圍巾頓時化為兩道影子飛了起來,猶如隨風飄逸的金屬剪影般輕盈婀娜的環繞在她身邊。
“紫衣分身!”邵凡驚愕道,“這不是紫襲的東西?原來你撿走她的披風和長袍是為了……”
“沒錯,不過現在它們是我的了。”白琳娜不無得意的說,“以後就應該叫‘白衣分身’才對。”
“聽著倒也不錯。”邵凡笑了笑, “我說你在總部忙些什麽,原來是為了這個。”
“嗯,經過戴教授的改造,它們已經和我的戰鬥係統完美融合,這次和你一起對付魁手,正好可以拿出來練練手。”說著白琳娜指了指邵凡手中的狼刃斬,“你的武器也經過了戴教授的改造,現在多了兩種新的形態——利爪形態和盾甲形態。”
邵凡一聽不禁喜從中來,趕忙裝上狼刃斬試了試,果然,按鈕切換間,三道細長的利爪從中彈出,再一試,三道利爪“嗖”的縮回,狼刃斬兩側呈半圓形規整的伸展開來,儼然一麵盾牌覆蓋在前臂之上。
“看著是不錯,就是薄了點。”邵凡打量著盾甲形態的狼刃斬說。
“放心吧,戴教授說就算是抵禦激光光和穿甲彈都不成問題。”
看著升級之後的狼刃斬,邵凡忽然覺得這幾天的等待還是值得的,心中不由幾分躍躍欲試,恨不得馬上去找魁手一較高下。
然而白琳娜似乎對此並不著急,懶洋洋的往床上一坐,神色倦然道:“開了大半天的車,我想休息一會兒,你能出去給我帶些吃的嗎?”
“你還沒吃午飯?”
“早上隻吃了碗泡麵。”
“是不是等你吃了飯我們就可以出發去啟崠了?”邵凡有些迫不及待道。
“晚上吧。”白琳娜微微困乏的說,“我想休息下再上路。”
“哦。”邵凡摸了摸口袋裏所剩不多的鈔票,轉身走出了房間。
到大街上轉了一圈,邵凡帶著份煲仔飯回到了旅館。打開房門,白琳娜正裹著被子睡在長沙發上,看邵凡回來,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身上隻穿了件單薄的襯衣和襯褲,不過還好屋裏有暖氣。
邵凡有點不好意思的移開視線,隨口問道:“有床不睡,幹嘛睡在沙發上?”
“還好意思說,你都幾天沒換床單了?這被子我都是反著蓋的!”
邵凡心裏一陣苦笑,把煲仔飯放在了桌子上,“想著好好犒勞犒勞你,我可是跑了好遠去買的。”
“那謝謝啦。”白琳娜不無滿意的一笑,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對了,慕名的傷要緊嗎?”邵凡忽然想起似的問,“現在恢複得怎麽樣?”
“唔……還好沒傷到要害,這些天恢複得不錯,說不定很快就能跟我們匯合。”
不過邵凡打心底倒希望慕名多休息些時日,因為實在不太想跟這個似乎對他一直不太友好的人再次合作。
“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很不受他待見,也根本揣測不透他的有些想法。”邵凡直言道。
“不用在意這些,他這個人外冷內熱,其實心裏已經拿你當朋友了。”
“真的?”
“當然了,我最了解慕名哥。”
“那你能不能給我講講他的一些事情?比如說他為什麽自願成為改造人,難道也是因為身患絕症?”
白琳娜倏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仿佛邵凡的問題勾起了什麽凝重的心事。
“你怎麽了?”邵凡問。
白琳娜沒有回答,臉上依然掛著沉重的神色。
“呃……”邵凡見狀改口道:“我隻是隨便問問,如果涉及到別人的什麽隱私就算了……”
“其實告訴你也好,免得你們以後再出現什麽誤會。”白琳娜平靜的說,“慕名哥的母親是我們的鄰國——北朝國人,你應該知道那是個什麽樣的國家……”
邵凡心中一震,白琳娜所說的北朝國位於同羅夏國東北接壤的卓月半島,同樣是信奉著馬克薩斯主義,同樣是推崇著一黨萬世一係,在鑫氏家族閉關鎖國的代代統治下,它的國民遭受著這世上絕無僅有的奴役卻看不到任何反抗的希望,長期生活在貧困中大多數隻能勉強維持溫飽,供養著那位殘暴冷血到可以處決親姑父、暗殺掉同父異母兄長的最高領導人靡糜紛奢、腦滿腸肥。還記得幾年前曾讀到過,一位北朝國的平民因為在水災中第一時間搶救的是掛在牆上領袖的畫像而因此受到政府的讚揚和嘉獎,這一舉動也被當做忠於領袖的崇高典範而被政府的報紙媒體大肆歌頌宣揚。而那首歌頌領袖無比英明偉大的《沒有你,我們就不能活》的讚歌更是在北朝國被廣為傳唱,全國上下有且隻允許存在一種主體思想,極盡野蠻落後、黑暗殘酷的統治體製在這個世界上無出其右、固若金湯。
“那他父親是我們羅夏人?”邵凡問。
白琳娜點了點頭,“當年他母親才19歲,和父母一起準備逃離北朝國前往羅夏,可最後越過邊境線時隻有他母親一人成功脫身,逃到羅夏邊境的一個小鎮上遇到了慕名哥的父親。”
“他母親一家為什麽要逃走?”
“因為家人不小心說了一句可能被人理解為冒犯領袖的話,害怕被人告發才舉家外逃。在她一個人流落異國他鄉最無依無靠的時候,是慕名哥的父親像哥哥一樣幫助照顧了她,後來他們就結婚了,日子雖然過得並不寬裕,但也算和睦美滿。”
“後來發生了什麽?”邵凡有種不好的預感。
“後來在一次官方清查戶口的時候,她被發現是北朝國的脫逃者,按照兩國簽署的協議,需要把她交給北朝國的邊防人員遣返回國,那時慕名哥隻有七歲……他父親一開始請求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把妻子帶走,但是無濟於事,絕望下和執法人員起了爭執,被關進了看守所幾天,等出來時,妻子已經被遣返了……在往邊境遣返的路上,慕名哥一直遠遠跟在遣返隊伍後麵,到了邊境,對方邊防人員在接受遣返的那批脫逃者時,一個個用鐵絲穿過肩胛骨,幾個人穿成一串防止押送途中他們再次逃跑……”
“鐵絲穿胛骨!”邵凡一陣駭然,“這不是拿人當畜生一樣!”
“那些被穿胛骨的脫逃者,有人哭著,有人慘叫著……當輪到自己的母親時,慕名哥幾乎發狂的衝了過去,但還是被人攔住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一幕在他麵前發生,那是他這輩子永遠忘不了的痛……”白琳娜低垂著目光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後來慕名哥的父親帶著他帶著他們父子的血書去省城、去京城上訪,跪在政府的大門前希望有關領導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可憐可憐他們一家,同北朝國交涉讓孩子的母親回來,至少每年能得到一次見麵探訪的機會,不至於讓人擔心生死未卜……但換來的隻是被一次次的維穩、截訪、遣回,直到最後他父親被強製關進了精神病院,慕名哥則被送進了收容所,直到長大成人後才知道他父親因為不堪折磨已經在精神病院自殺……”
“那她母親呢?”
“在他父親自殺之前就死在了北朝國的勞改營……是他親自打探到的消息。”
聽了這些,邵凡對慕名之前種種行為的不解如今隻剩下了惻隱之情,原來他的身世竟這樣淒慘。
“那他一定恨死了鑫家王朝。”
“也恨透了這個冷血專製的政府。”
“但以他如今在羅夏國足以和鎮撫校司抗衡的能力,為什麽不幹脆潛入北朝國暗殺掉那個作威作福的暴君?”
白琳娜冷靜答道:“鑫家王朝在北朝國苦心經營了三代,像棵參天大樹般開枝散葉、皇親眾多,除掉一位統治者你覺得能改變什麽?還會有其他接班人取而代之的。更何況組織也不允許他那麽做,拋開已經涉及到幹涉別國的內政可能引起國際動蕩不說,在大局麵前絕不能徇私個人的恩怨更是組織的原則,也是他當初立下的誓言。”
“慕名承受的比我們任何人都要重、都要多。”邵凡不由歎然道。
“因此他的決心也比任何人更堅定更決絕,正如他的代號‘禦劍六道’,所謂六道,就是即使這輩子實現不了,哪怕經曆一次次六道輪回,下輩子,下下輩子,也要親手給這兩個邪惡的政權掘墓送葬!”
“但北朝國的事情到底還是別國的內政,我們有權評價,但無權幹涉。”
“隻要推翻了羅夏光明黨的統治,北朝國的政權也撐不了多久——因為有羅夏的軍事後盾,它才那麽有恃無恐,因為羅夏的經濟和貿易援助,在先軍政治和國際製裁下它脆弱的經濟體係才得以維持下去,兩個政權相互利用又相互算計,它們都是身在一條賊船上,一損俱損,一亡俱亡。所以光明黨根本不敢放棄它,即使礙於國際輿論譴責表麵上對它實行了有限的經濟製裁、切斷了一些貿易往來,但這些不過是表麵上的惺惺作態,背地裏仍在通過各種管道給那個政權不停的援助輸血,因為教統部和政議院的那幫人明白,鑫家政權若是完了,離他們的末日也不會遠,就像當初柏林牆倒塌後沒兩年,原羅斯國聯盟的馬克薩斯主義專製政權就垮台了那樣。”
“所以一切的根源還是如今的羅夏政府,不管北朝國是否會領他們的情、買他們的帳,他們都不得不去費力不討好的維護鑫家王朝的統治,做鑫家王朝的後台和幫凶,因為這幫統治者的命運都在一根繩上。”
“正是這樣。”
“謝謝你給我說了這些,我想以後我對慕名不會再有什麽誤會了。”邵凡說。
“今天給你說的這些話,也希望你別讓慕名哥知道,那些事情他並不願被人談起。”
“放心吧,我能理解。”邵凡答應道。
下午的時光匆匆而過,吃過飯後白琳娜又歇息了一陣,邵凡雖默不做聲的倚靠在床邊,但心中久久無法平靜,慕名悲慘的遭遇,還有外國語學校的那片毒地,都此起彼伏的在他胸口不停的撞擊。
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湛藍的天空白雲幾許,白晝的光明似乎灑滿了世間。然而邵凡明白,真正的天明還遠未到來,此時展現在他眼前的,不過是一片白色的夜晚。

 

 

 


第33章 啟崠記

倚靠在床邊的邵凡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夜裏忽然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身上竟蓋著被子,轉眼一看,幽幽的月光下,沙發上沉睡的白琳娜卻隻裹著件外衣,纖瘦的身材看上去分外單薄。
“這丫頭。”邵凡心裏有些歉意,抱起被子走了過去。
正要給她蓋上,白琳娜卻醒了過來,睡眼朦朧的盯著他道:“半夜三更的,跑我這邊幹嘛?”
“是你先跑我那邊的吧,喏……”邵凡抬起手中的被子道。
白琳娜不以為然的揉了揉眼睛,“你的被罩都幾天沒換了,臭烘烘的,再蓋我可受不了。”
“那你之前不是也蓋了,這會兒倒嫌棄起來了。”
“那是困得厲害,顧不了那麽多。”白琳娜不置可否,把被子推給了邵凡。
“算了。”邵凡轉身把被子往床上一扔,“那我給樓下打個電話,讓他們把被罩和床單換一下,你睡床我睡沙發總行了吧。”
白琳娜不置可否的看了看表,隨即一臉認真的從沙發上起身道:“趕快收拾收拾吧,該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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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邵凡和白琳娜終於到達了啟崠市。
這裏是一座臨近沿海的城市,繁華、富庶,當然要論最知名的,還要數家喻戶曉的啟崠中學。
曾幾何時,人們一提到黃綱中學的大名便會聯想起另一所幾乎與其平分秋色的中學——啟崠中學。黃綱與啟崠,在十幾年前的羅夏中學界堪稱一對璀璨閃耀的雙子星,雖然如今的地位隨著恒水、常郡等重點中學的後來居上而有所式微,但仍不失為一方名校,啟崠的驕傲。
白琳娜把車停在啟崠中學附近的一座停車場,趁時間還早便依在座位上小憩一陣,順便讓邵凡出去買些早點回來。
走出停車場,清晨的大街上寒風陣陣,邵凡沿著街邊走了一會兒,看到不遠處有家熱氣騰騰的包子鋪,門麵雖小,生意卻挺好,前來買早點的人絡繹不絕甚至排起隊來,有上班族,有帶著小孩子的婦女,還有幾個穿校服的中學生。
邵凡也自覺上前排起了隊,在他前麵的是兩個中學生,藍白相間的校服上赫然印著“啟東中學”的字樣。兩人邊排隊邊聊著天,從他們談話中邵凡不經意得知,原來今天是啟崠中學的校慶,全校師生和來自社會各界的知名校友將一起參加今日的校慶活動。
聽到這個消息,邵凡心中隻能說喜憂參半,喜的是作為學校的一校之司,魁手一定會在校慶上公開露麵,此番前去必然不會撲空;憂的是全校的師生到時都集中在會場,和魁手大打出手的話可能會在混亂中傷及無辜,權衡再三,他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白琳娜之後再一起拿主意。
當他帶著買回的包子和豆漿回到停車場,白琳娜還倚在座位上安靜睡著,邵凡並未急著叫醒她,自己在一旁先吃了起來。
不一會兒,白琳娜睜開惺忪的睡眼,從邵凡旁邊拿過了自己的那份早點。
“開了一夜的車,怎麽不多睡一會兒?”邵凡關心的問。
“本來就有些餓,你又在旁邊吃東西,讓我怎麽睡得好?”
邵凡不由一笑,把今天是啟崠中學校慶的事告訴了她,還有心中的幾分擔憂。
白琳娜吸著杯裏的豆漿,對他揚著眉梢道:“這是多好的機會啊,你也太多慮了吧。對付魁手要想占得先手就要先從他的眼睛下手,他安安生生的坐在主席台上,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狙擊目標,否則我真的很難有把握命中。”
“可是……那麽多人都集中在會場,萬一出了什麽事。”
“這邊槍一響,那邊人群也就散了,既然是規模盛大的校慶自然少不了維持秩序的人員,等人群被疏散了你再衝進會場不就行了。”
邵凡點了點頭,覺得白琳娜說的不無道理,“那我們就等上午的校慶開始了。”
“幾點?”
邵凡看了看表,“還有一個半小時。”

商議好計劃,整理好裝備,邵凡同白琳娜離開停車場,來到與啟崠中學一街之隔的某座大廈樓頂。
從這裏可以將對麵的操場的盡收眼底,操場上已然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組成一列列整齊劃一的方陣,但操場一隅的主席台上似乎人員仍未到齊,稀稀疏疏還有一些空位。
白琳娜手起手落將狙擊槍組裝完畢,透過瞄準鏡觀察了一番,又隨身取出一件小巧的測風儀,測了下風速之後不禁搖了搖頭。
“以這個距離和風速,想要精確命中眼睛那麽小的目標根本不可能。”
“那要再靠近的話,隻能潛入學校了。”
“隻好這麽辦了。”白琳娜收起武器道,“注意好隱蔽,去操場對麵的那幢實驗樓。”
邵凡披上光學迷彩鬥篷,和白琳娜匆匆下樓穿過大街,兩人一前一後躍過學校的院牆往目標靠攏。
此時操場上的校慶已然開始,先是校長站在主席台前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然後登上一輛敞篷吉普車,儼然檢閱軍隊一般沿著跑道徐徐駛過兩旁列隊整齊的學生隊伍。
“同學們好!”校長春風滿麵的朝學生們致意道。
“校長好!”學生們齊聲回應。
“同學們辛苦了!”
“努力學習,報效祖國!金榜題名,榮歸母校!”
聽著這洪亮的口號響徹雲霄,和邵凡潛伏在實驗樓頂一角的白琳娜不禁小聲嘀咕道:“這哪是什麽校長啊,分明就是個官迷嘛,為了作秀拿學生們作威作福,真想給他的車輪子來上一槍煞煞他的威風!”
“別管他了,先找魁手吧,主席台上的那些人你能認出是哪個嗎?”
白琳娜凝神尋找著主席台上的目標,忽然提聲道:“找到了,中間靠右的那個,前麵桌子上擺著校司的台簽。”
邵凡定睛望去,雖然相隔了一個操場,還是能依稀分辨出主席台上的身影——那個男人的穿著不同於周圍眾人的西裝革履,竟然是一身複古風的灰色長衫,給人一種怪異之感。在他身旁也坐著位穿著和周圍不太搭調的男人,黑色的風衣長袍上點綴著青色的花紋裝圖案,仿佛周身彌漫著冰冷的肅殺之氣。
“魁手右邊的那個男人,我覺得不簡單。”邵凡思忖道。
“你才發現?”白琳娜似乎早有洞悉。
“你知道那人的來頭?”
“省會南井大學的校督大人。”
“校督?”邵凡不禁一驚,“他怎麽會在這?”
“看他右邊坐的都是曾在這裏就讀的社會知名校友,他也應該是吧。”白琳娜思量道,“還好那樣的家夥隻來了一個,否則就棘手了。這位校督是四統領校督麾下的校督軍團中的一位,地位和實力雖不及鎮撫校司,但也是很大的威脅。”
邵凡有些不解,“我聽老爺子提到過校督軍團,這到底是個什麽組織?”
“是除了四大名校之外,國內二十四所由教統部直屬重點大學的精英校督,他們都是清一色的機械改造人,戰鬥力從上校級、大校級到準將級不等,分為“天”“地”“玄”“黃”四支小隊由四位統領校督直接轄製,以南井大學的地位,主席台上的那位絕對實力不菲。”
“那我們之前的計劃……”邵凡憂慮道。
“計劃不變。”白琳娜自信的說,“我來對付他。”
接下來白琳娜深吸了一口氣,望著瞄準鏡中的魁手靜靜屏息,隨時準備扣下扳機。
太陽從雲隙中灑下縷縷金黃,主席台上隱約掠過遠處的一瞬閃亮,幾乎這邊槍響的同時,長衫男子從座位一躍而起,半空中左手長袖電光飛閃,一陣不詳的音嘯劃空而來。
“快閃!”白琳娜大聲喊道。
劇烈的爆炸削平了兩人潛伏的樓角,白琳娜被氣浪震飛至樓頂的一端,邵凡則從樓上直直落下,站起身邁過腳下碎裂的地麵朝操場步步走去。
原本秩序井然的校慶頓時嘩然大亂,人群中的騷動蔓延成一片混亂,人們爭先恐後的從會場逃離,剛才還興致高昂檢閱學生方陣的校長,見此情形慌忙跳下吉普車朝主席台逃去。
為了不讓混亂進一步加劇,邵凡隻得停下了腳步。
這時一個冰冷剛毅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回蕩在亂成一鍋粥的會場上空,“全體師生保持秩序盡快從學校撤離,各班老師如有置學生不顧擅離崗位者,事後一律嚴懲不貸!”
魁手離開主席台前的話筒,那名黑衣男子走上跟前道:“魁手大人,這人就是部長大人要抓的那個小子吧?”
“看他那條纏著繃帶的胳膊就知道了。”
“那我們今天一起把他拿下,給部長大人一個交待。”
“這裏我是校司,收拾此等要犯不需要旁人插手。”魁手麵露不悅道。
“可是……”對方不無擔憂的說,“先前已經有四位鎮撫校司不幸殉職,據說都和這小子有關。”
“你是在懷疑我的能力?”
“呃……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就專心解決樓上的那位,這個由我親自對付。”
黑衣男子隨即點頭遵命。
待混亂的人群逐漸退散,主席台上也隻剩下魁手和那名黑衣校督。忽然遠處又是一聲槍響,魁手腦袋一側輕鬆躲過白琳娜射來的子彈,迸濺的電漿炸開在身後的牆角嗞嗞作響。黑衣校督迅速閃身朝實驗樓撲去,隻剩下邵凡與魁手相視而立。
“你來的真是時候,這種裝模作樣的校慶看得我正惡心。”魁手對邵凡的到來表示‘歡迎’道。
“你就是魁手?”
“正是。”魁手淡然一笑,“想不到你竟會自己送上門來。”
邵凡沒有多言,直接開門見山道:“蒼翼告訴我,七鎮撫校司中隻有你去過京城那座秘密科研基地。”
“你是想去救那個叫夏諾妍的女孩吧?”
“看來蒼翼並未騙我,你確實知道很多內情。”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了救那個女孩你才一步步走到現在的?”
“是又如何。”
“為了一個女人……”魁手不無輕蔑的一笑,“這個世界從來不乏亡命之徒,有人是為了權,有人是為了財,而你僅僅為了一個女人竟敢反抗教統部長踏上這條不歸路,我實在欽佩你的膽量和愚蠢。”
“膽量也好,愚蠢也罷,既然走上了這條路我就沒打算再回頭,不救出夏諾妍我誓不罷休!”
“看你這麽坦誠,我也不妨實話告訴你,我確實知道那個女孩在哪,也清楚她之所以被抓是為了什麽計劃,想要我透漏給你也不是不可以……”
“什麽……”邵凡心中升起一線希望。
魁手停了停道:“若是今天將你這個頭號要犯捉拿歸案,我倒是不介意把你送過去和那個女孩關在一起,到時基地的位置你自然就知道了不是嗎?”
被戲弄的邵凡明白和對方已經沒什麽好談的,拳頭緊握間三道利爪從狼刃斬應聲彈出,縱身向前朝魁手撲去。
魁手閃身中衣袖飄拂,長長袖口下露出纏著繃帶的右手,這條手臂粗壯得近乎怪異,抬手間接連將邵凡的攻擊輕易擋下,手臂上的繃帶隨著被斬斷而絲絲剝落,依稀現出銀色的金屬光澤。
操場對麵的實驗樓頂,麵對來襲的黑衣校督身形敏捷的左衝右突,白琳娜槍口的子彈接連炸開在地麵上,一發都未能命中。
眼看對方來勢洶洶不斷逼近,白琳娜索性從樓頂高高躍下,手持輝夜丸神色冷毅的迎向對方,白衣分身須臾間閃現於左右,本體迅速消失遁跡於空氣之中。
黑衣校督警惕的停下腳步,披風一揮間竄出大量螺旋飛刃在周身滯空飛旋,組成密集的防禦使悄然逼近的白琳娜不得不現身快速斬開飛刃的阻礙。

另一邊,邵凡對魁手的攻擊連番無果,削鐵如泥的狼刃斬砍在他胳膊上隻是擦出零星火花。正苦於找不到對方的破綻,魁手右臂的繃帶突然如裂帛般脹然掙破,一隻銀色巨爪猙獰而出,勢大力沉令利爪形態下的狼刃斬相較之下盡顯單薄。
邵凡隨即以弩刃形態迎戰,麵對魁手的鋼鐵巨爪吃力招架。火星迸濺間,巨爪和弩刃猛烈相撞,雙方均震退幾步,邵凡再欲上前,但見魁手左手一揚,整支手臂霍然裂開,漆黑的炮口光芒乍現,對準邵凡轟將而去。
邵凡趕忙飛身躲開,身體還在滯空,魁手右臂的巨爪忽然急劇伸長,化為一道長拳猛然擊中邵凡腹部。重擊之下邵凡遠遠跌落在地,魁手縮回長臂,巨爪握緊騰然而起向邵凡撲去。邵凡接連翻滾躲過魁手的錘擊,巨拳將地麵砸得凹陷開裂,碎石紛飛中邵凡翻身躍起,揮起弩刃向魁手反斬背襲。
魁手巨爪豁然張開,死死扼住邵凡的鋒刃,一時令邵凡進退不得。幾乎是同時,左臂的脈衝炮已然朝邵凡揚起,但邵凡還是更快一步右拳狠狠擊中魁手的肩膀,絕境中爆發的力量將魁手生生擊飛出去。
魁手捂著受傷的左肩從地上站起,左臂的脈衝炮似乎已經報廢,緊皺的眉宇透出陰沉而狂怒的氣息,詭譎的右臂再次變化起來,形如一條碩長的巨型蜈蚣疾速竄出,舞動著尖牙和無數利爪撲向邵凡。
詫然於這等詭異的變化,猝不及防的邵凡在無數利爪的輪番席卷下不一會兒就已衣衫襤褸、渾身掛彩,隻得暫避鋒芒、且戰且退,而魁手步步緊逼、緊隨不止,雖然左臂被廢,卻仍然占得上風。
一個不留神,邵凡被地上的石礫絆了一跤,重心不穩之際,巨蜈蚣盤桓而來纏住邵凡右臂,張開尖牙利口朝其頸部咬去。
邵凡以狼刃斬的盾甲形態死死抵住蜈蚣的撕咬,右臂奮力掙脫束縛,然而蜈蚣繃緊身軀越纏越牢,條條利爪嵌入邵凡的血肉。邵凡忍住劇痛一聲嚎叫,猛然後退拚命一掙,魁手剛才還站在原地自信滿滿的同邵凡角力,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力拽得失去平穩,整個人被拉離地麵向前跌去。邵凡趁機繼續發力,揮動右臂原地旋轉,魁手隨之被牽引著貼離地麵以邵凡為中心在周圍懸空飛轉。
眼看就要被邵凡揮舞著撞向主席台的水泥台基,魁手隻得匆匆鬆開邵凡的胳膊,而邵凡卻死不放手、緊抓不丟。“轟”的一聲,魁手被揮舞著重重撞在水泥台基上,碎石紛飛中接著又被揮起,撞過主席台上一根根粗碩的混凝土支柱,直到被埋在廢墟中邵凡才放開手鬆了口氣。
然而不出所料,魁手緩緩從廢墟中爬起,但灰頭土臉中已然沒了之前的神氣,右臂長長縮回恢複了原狀,傷痕累累的樣子看上去比之前虛弱了不少,同時伴隨著陣陣劇烈的咳嗽。
“和我之前交手的幾位鎮撫校司相比,你是最弱的。”邵凡直白的說,“我並不想取你性命,隻要你把秘密基地的位置告訴我就行。”
“原來我被看扁了。”魁手擦去嘴角的血痕,揚起一縷詭譎的笑意,似乎好戲才要開始的味道。
“邵凡!小心你身後!”遠處正和黑衣校督激烈交鋒的白琳娜朝邵凡大喊道。
驀然回首間,隻見一個黑色的物體旋轉著從空中向這邊疾速飛來,在陽光下閃爍著森冷的光澤。
邵凡匆忙翻身急閃,一道黑影挾著狂風從他身旁有驚無險的掠過,穩穩立在魁手的腳邊。
乍一看去,那是個棺材大小的長方體黑箱,箱身中央刻著兩個醒目的古銘文,其中一個邵凡認出是個“天”字,另一個卻怎麽也看不懂,但恍然想起慕名曾對他的提醒,這才瞬間明白了過來。
“天魁!”邵凡恍然大悟道。
“既然你知道這是天魁,也應該清楚你已是個將死之人了——天魁出雲!”
魁手話音未落,立在地上的黑箱便開始急劇顫動,一道炫目的銀色光芒從中噴薄而出,眨眼間,一條似龍非龍的鋼鐵巨獸朝邵凡咆哮撲來。
邵凡頓時臉色煞白,哪曾想到從一個棺材大小的箱子裏竟能竄出這般龐然大物,自己在它麵前渺小如鼠,根本不是一個量級,隻得不停閃轉騰挪中連連退卻。而魁手縱身躍上天魁,駕馭著鋼鐵巨獸步步緊追。
邵凡明白一味的逃避不是辦法,然而狼刃斬麵對身形巨大的天魁實在沒什麽用武之力,當左閃右退到操場邊緣,情急之下隻得奮力拔起一根電線杆,以此為武器朝天魁的腦袋狠狠揮去。
長長的電線杆瞬間折斷,天魁的腦袋隻是被震得後退了一點,接著又繼續朝邵凡發難。
苦無良策的邵凡隻好繞著操場邊緣,拔起一根接一根的電線杆,不停遲滯著天魁的進攻,但這種程度的反擊充其量也隻是拖延時間。
剛才還覺得勝券在握,此時卻猶如喪家之犬被人追著趕,一股壓抑的怒火在邵凡心中迸發熾燃,腦袋一熱,他忽然止住腳步不再後退,而是迎向天魁高高躍起,麵無懼色的勇猛回擊。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回身一擊,天魁豁然張開猙獰巨口,將邵凡生生吞了進去,嚴絲合縫的閉緊了牙關。
“邵凡!”遠處的白琳娜失聲大喊,放棄戰鬥朝這邊拚命跑來,卻被黑衣校督迎頭追上,怎麽也甩不開對方的糾纏。
魁手高高佇立在天魁之上,臉上的神色並未顯得輕鬆,反倒透出一絲仿佛如鯁在喉的凝重。忽然一聲沉悶的巨響,魁手腳下感到絲絲顫動,接著又是一聲,猛烈的撞擊令天魁腦袋一震,微微失去平衡,牙關也略有鬆動。魁手緊皺眉頭,但見邵凡竟不可思議的撐開天魁的巨口,渾身的肌肉虯結賁起,身子一竄跳了出去。
魁手駕馭著天魁繼續追擊,邵凡躲閃中腦袋再也不敢隨便發熱了,剛才硬拚之下被天魁吞入口中,差點滑入猶如絞肉機般遍布利刃的天魁腹內。
看到不遠處一幢教學樓,邵凡匆匆跑了進去,一邊奔向樓頂一邊苦思對策。整座教學樓早已人去樓空,目力所及看不到一個人影。正順著樓梯向上跑著,邵凡腳下忽然開始劇烈震動。天魁長長的身軀從大樓貫穿而過,肆無忌憚的盤繞穿梭,仿佛勢將整幢大樓連同邵凡統統絞碎。
邵凡正扶著牆角保持平衡,忽然腳下的樓梯斷裂開來,所幸狼刃斬的利爪深深刺入牆壁才沒有落下。眼看大樓搖搖欲墜,是盡快逃脫還是冒險賭上一把?形勢危急中邵凡思緒飛轉,終於還是選擇披上鬥篷悄然藏匿,等待魁手可能出現的時機。
果然,魁手的身影立於天魁之上出現在樓梯下方,邵凡隨即如獵鷹般迅猛撲去。魁手揚起巨爪迎向邵凡,兩人在不停移動的天魁背上短兵相接、膠著纏鬥,而單憑一隻獨臂的魁手近距離麵對邵凡的奮力反擊則愈加顯得被動。
揚塵彌漫中周圍的樓體不斷坍塌,上方的樓頂也終於隨之崩裂,其中一塊巨大的樓板正朝向纏鬥中的兩人迎頭落下。
兩人躲閃間雙雙躍下天魁,在徹底崩塌的樓體中急劇下墜,邵凡將狼刃斬快速切換,S軍刀朝下落中的魁手旋斬飛去,魁手右臂一擋,自己的身體卻被彈向那片壓頂而來的巨大黑影……隻聽陣陣轟然巨響,高高的教學樓在塵煙彌漫中化為了一片廢墟。
周圍的視線模糊不清,到處彌漫著嗆人的空氣,邵凡咳嗽著從廢墟中爬起,絲毫不敢懈怠的搜尋著魁手的蹤跡。一絲有意壓低的咳嗽聲忽然傳來耳畔,邵凡循聲奔去,果然看到魁手正從壓在身上的樓板裂縫中脫身掙紮,那條變化詭異的右臂連同半個身子仍被壓在廢墟底下。
一陣寒風吹過,漸漸消散了眼前的塵煙。忽然魁手眉宇緊皺,目光緊緊鎖定邵凡,周圍的廢墟頓時顫動不止,巨大的天魁咆哮而出,朝著邵凡凶猛撲來。
邵凡隨即奔向魁手,揮起拳頭準備給他最後一擊。眼看天魁離邵凡隻有一步之遙,而邵凡的拳頭距魁手的胸膛也隻有咫尺之隔,雙方究竟鹿死誰手仍難分曉。
千鈞一發之際,魁手忽然目光渙散的一笑道:“我輸了……”
來勢洶洶的天魁隨之在邵凡身後轟然倒下,邵凡也頓時止住了拳頭,對於突然到來的勝利有些始料不及。
遠處正和白琳娜激鬥得不相上下的黑衣校督,看到這一幕頓感不妙,匆忙向白琳娜揮出無數飛刃趁機而逃。白琳娜沒有繼續追擊,而是衝向倒塌的廢墟,看到邵凡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
“這就是天魁?”白琳娜打量著地上的龐然大物,不可思議道。
“嗯,那個校督已經被你解決了?”邵凡問她。
“被他逃掉了。”白琳娜聳了聳肩說,“他一看這邊戰況不妙,就直接閃人了,根本不管同伴的死活。”
廢墟之下的魁手,望著麵前的邵凡虛弱開口道:“我一直在等待和你較量一場,看你的實力到底怎樣,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邵凡莫名其妙的望著魁手,感覺他的話聽起來怪怪的,“勝負明明還未分曉,為什麽你不選擇堅持到最後?”
“就算拚到最後頂多也是和你同歸於盡,對於我這樣一個本就時日無多的人,拉上你陪葬又有什麽意義……況且我有些話還需要告訴你……”說著魁手忽然一陣急促的咳嗽,口中吐出一團血來,那血並不是鮮紅而是摻雜著些許血塊的暗紅色。
“時日無多?”邵凡剛才還有些奇怪,覺得魁手實在有些不經打,以其將官級改造人的實力不應該受到這點程度的傷就變得如此虛弱,現在才似乎明白過來,“難道你早就有病在身!”
魁手喘了口氣回應道:“我原本的肉體已經被改造得麵目全非,受機械改造後遺症的侵蝕,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能活到現在全靠藥物維持……這種病屬於特例,我一直在瞞著部長大人,如果讓他知道我已經病入膏肓,恐怕我再也保不住鎮撫校司之位,也再保不住天魁……”
“連命都快沒了還想著權力和官位。”邵凡不禁搖了搖頭。
“我想保住的隻有天魁。”魁手盯著邵凡,認真說道:“還有確認你是否配得上成為它的新主人……”
“什麽……”邵凡一陣驚訝。
魁手無力一笑道:“你的確很有實力,就算我全力以赴也難敵得過你,但實力歸實力,反抗權力的人往往是為了追求權力,以光明和自由的旗號去爭權奪利,把平民百姓當做自己實現政治野心的工具……而據我打探了解,你是為了救出那個女孩才走上這條路,才敢反抗這個國家的主宰——教統部長,這個理由固然單純可笑,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最適合由你去推翻教統部長的統治!”
畫風的突變令邵凡有些措不及然,“你是教統部長欽定的鎮撫校司,為什麽……”
魁手哀緩的搖了搖頭,“人這一輩子,最悲哀的莫過於快要離去的時候才看清這世上的事……”

 

 

 

第34章 生之欲

溫煦的陽光灑落在午後的大街上,軍區研究所的一座大樓高高聳立在不遠處,明淨的窗玻璃反射著溫饒的光。
一位衣著考究的中年男子順著街邊踽踽而行,帽簷的陰影下蒼白的臉色透出一絲暗翳的冰冷。不久前的一幕仿佛噩夢般重新浮現在眼前,將他的思緒拉向深淵般的死寂森然。
當他的機械機體護理醫師——堪稱羅夏國生物機械工學界權威人士的朱院士麵色凝重的走到他麵前,向他道出他的病情已經回天乏術時,他聞聲一怔,僵冷的麵容依然強作鎮定。
“我的時間還剩下多久?”他最後問道。
“最多還有……半年時間。”
仿佛是死神對他的宣判,他聽後沒有任何表情,少頃,他凝起目光一動不動的盯著對方道,“在我身體撐不下去之前,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對任何人都守口如瓶——包括部長大人。”
“可……可是”朱院士麵露難色道:“作為部長大人指定給您的護理師,我有責任把……”
“如果你不想從世上消失的話!”他斬釘截鐵道。
從研究所出來,他語氣冰冷的支開了自己的專車,在命運無情的擁抱中,隻想一個人靜靜的走著。
半年,最多還有半年的時間,他真的不甘心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這個他已然成功躋身於金字塔頂層的令他無比留戀的花花世界。論爭強鬥狠,身為羅夏國七大鎮撫校司之一的他在這世上可以說罕有敵手,然而到頭來終究逃不過死神的垂眷。在這夕陽西下、晚景淒涼的街頭,他隻感到自己像具行屍走肉般徘徊在茫茫的天地之間。
不知過了幾道街口,天色漸漸擦黑了,不遠處一條熱鬧的街道傳來夜市的喧囂,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前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該回到何處,也不知該去向哪裏。
人固有一死,這是遲早的事,生命何其脆弱,哪堪幾多摧折,這對見慣了生死瞬間、曾親手結束過一條條性命的他來說再明知不過,可是一想到自己正當壯年,更輝煌燦爛更榮華富貴的人生還在後麵,他整個胸口便被萬般的不甘擠占得甚至容不下一絲悲痛的空間。
風簌簌吹過耳畔,仿佛生命的倒計時回蕩在身邊,曾經作為官方的頂級特工行走在刀尖的日子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今朝有酒,何待明天。而如今既已沒了明天,何不盡情享樂它個肆無忌憚,順著這種思緒他開始思索自己的人生還有什麽美中不足的小小缺憾,帶著某種因絕望而亢奮扭曲的欲念,仿佛這個世界於他僅存的意義,隻剩下最後的瘋狂盡興而已!
決心已定,他的步伐也隨之堅實了許多,眼前這條因熙攘喧囂而顯得庸俗市儈的街道開始令恢複了孤高自我的他感到幾分厭惡,他不由加快了腳步,想趕快走出這條街市的紛擾。
走著走著,前方一座超市門前聚集的人群將本就擁擠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簡直令他心煩至極,但忽然聽到人群中傳來一個女人略帶淒涼的聲音。
“求你放我走吧,我保證再也不會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次發現你偷東西,看東西不值多少錢我就沒吭聲,可想不到你還來偷!看來不抓你個現行你是準備一直偷下去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響應道。
他聞聲穿過人群,看到一位年輕婦女正懇求著一位店主模樣的男人放她離開,但店主絲毫不為所動。
“你再保證也晚了,現在你人贓俱獲,我已經讓人打電話報警,等警察一會兒過來你跟他們保證去吧。”
聽到“警察”二字,那位婦女臉上現出一層絕望,但仍苦苦哀求希望對方放過她這一次。
“求你了。”女人不斷的懇求道,“我隻是想給孩子一份兒童節禮物,才偷了這些東西……”
“拿孩子作你偷東西的理由?這話從一個慣偷嘴裏說出來我可不信。”店主搖了搖頭道,“何況以前你偷東西時可不是兒童節吧,連編個瞎話都不會,還想拿孩子做擋箭牌。”
“真的……家裏的錢全拿去給孩子瞧病了,還欠了親戚朋友很多錢,平常的生活開銷都是從醫藥錢裏擠出來的,太想省著花才動了偷東西的念頭,上次我就覺得差點被發現不再敢偷,今天過兒童節,孩子們說想要吃雞腿,想要份節日禮物,我才……”
“不要再編了!”店主依然不為所動道,“哪個真正愛子女的母親會把自己的錯全往孩子身上推?你說其它還好,找這麽個理由我說什麽都不信!”
這時對麵擁擠的街道一輛警車緩緩駛來,車上下來一男一女兩名警官,聽完店主的陳訴和那名婦女的懇求與解釋,例行公事的希望那名婦女配合執法,先跟他們回警局一趟。
然而那名婦女隻是麵露絕望的不斷搖頭,目光中滿是恐慌與哀切,說什麽也不願跟警察走,兩位警官無奈,隻好準備把她強行帶走。
麵對這一幕,他本隻是心如止水的冷眼旁觀,但當目光倏然掠過店主手中追獲的那些“贓物”時,其中一本畫書赫然映入眼簾,封麵上那幅思想美德小故事的插畫讓他的胸口猝不及防、猛然一顫。
那是在他很小的時候,當母親還未早早離他而去溘別世間,雖說是母子相依為命、家境慘淡,但留給他的記憶卻是那麽雋永溫情、無限眷念。
記得有一次去親戚家,看別的孩子滿屋的玩具還有漂亮的書架,他的目光總是離不開書架上一本印製精美的畫書,以致於拿在手裏時翻來覆去、不忍釋手。回到家之後,他本想對母親開口但終於沒有開口,因為擱在平時,母親給他買次五塊錢一個的冰淇淋對這個家庭都是一種奢侈……但第二天晚上放學回家,他竟發現書桌上擺著一本嶄新的畫書,當回頭看到母親臉上溫情的微笑,那一刻他從未那般真切的感受到母親對他有多好。
那本畫書被他當作寶貝似的,書裏的內容他至今仍記得,一頁頁彩色的連環畫都是一個個小故事,有講社會美德的,有講愛黨愛國的,還有無私奉獻、剛正不阿、以德報怨等等諸多的事跡典故,當晚上寫完作業,母親便陪他在書桌前一起翻看著畫書一邊給他講解著裏麵的故事和做人的道理,他看得很開心聽得很仔細,感覺每一個故事都是一次心靈美好的洗禮,在母親的教導中他暗暗下定決心,自己一定要做個像書裏的主人公們那樣正直善良的人。
然而年少時溫情的時光隨著不久後母親的因病離世去不複返,一天天長大的他在曆經了太多的世態炎涼與人生冷暖後,曾經的幼稚與青澀早已被臉上的冷峻剛毅所取代,再後來他得到教統部長的器重平步青雲、叱吒官場,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榮耀,也見識到了太多以前的他根本難以想象、魑魅魍魎的人生百態。哪有什麽是與非?哪有什麽對與錯?哪有什麽善與惡?隻有勝者與敗者,隻有站著與跪著,隻有你死我活中、機關算盡下的幸存者才有評判一切的資格——這才是整個世界運行的終極法則。
當他明白了這一切,不禁扼腕於自己實在明白得太遲太晚,而回首過往,母親對他的教導和影響又是否在無心而無形的阻礙著他去追尋人生的功成名就呢?他實在不願去想,因為每一次心中掠過這樣的疑問都摻雜著陣陣矛盾和心痛,都像是對母親無言的怨責……但正如破繭成蝶終要褪去那層羈絆的軀殼,隨著他一步步位高權重,當他成為威震一方的鎮撫校司懂得了什麽叫做高處不勝寒時,當他見慣了太多身居高位卻因為人情世故而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例子,終於意識到那絲僅存而尚未泯滅的矛盾和心痛對他的前途是多大的危險和隱患,那種讓人處事優柔寡斷的仁慈有時可以招致多大的災禍,而這種與人為善的仁慈正是母親時常教導給他的。
那一天,是母親的忌日,當他拿著那本昔日愛如珍寶也是承載著母親留給他種種念想的畫書來到母親墳前,在淒然的冷風中他形隻影單的跪在地上,微微顫抖的手將那本畫書投入火堆引燃……看著心愛的畫書付之一炬,他心中的什麽也仿佛被用力擠出似的順著眼簾模糊了視線。
“母親……為什麽你不告訴我那些都是錯的?為什麽你不告訴我這個社會從來都是叢林法則?為什麽你想要你的兒子像你一樣,去做統治者眼中溫順的羔羊……在他們眼中我們隻是受人擺布,在他們心中我們隻配被人圈養……我再不要做溫順的羔羊,我要做人上人,我要做嗜血的頭狼,哪怕是做統治者的鷹犬,也絕不要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
淚水在他臉上恣意流淌,他雙目低垂、幾度哽咽,但當淚水過後擦幹臉頰再次抬起視線,那望向天空的目光中隻透出一種脫胎換骨般的殘酷冰冷。
帶著這種脫胎換骨他起身離開,帶著這種殘酷冰冷他一往無前,帶著這種毅然決絕他直至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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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前的景象把他重新拉回現實,眼看那名婦女將要被“請”上警車,一旁的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如果你們現在帶她走,那孩子晚上豈不要挨餓了?”
男警官聞聲回過頭,不由上下打量了他那番一身考究的著裝,“這位先生,我們不會讓孩子挨餓的,還請你不要幹擾我們例行公事。”
他沒有說話,隨身拿出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然後遞給了那位男警官。
男警官有些遲疑的接過,正睛一看,訝然道:“這不是我們局長的號碼,你怎麽會……”
還未說完,耳畔電話裏傳來一個中年男人惶惶諾諾的聲音,“魁手大人,有什麽事情讓人吩咐給屬下就行了,怎勞您親自打電話。”
男警官對著電話那頭惶惶然然的解釋了幾句,馬上一頓幡然悔悟似的連連點頭稱是,隨後畢恭畢敬的把手機還給了魁手,“原……原來您是……”
魁手抬了抬手示意對方不要亮明他的身份,然後掛掉電話對兩位警官說道:“這件事交給我就好,是真是假,我去一趟她家就知道,如果是假的,我會親自帶她去警局協助你們例行公事。”隨即他又轉身對超市店主說道:“她拿的這些東西由我代付,作為物證先交給我吧。”
店主似乎看出麵前的這個男人頗有來頭,猶疑了一番態度轉變道:“如果她真是這麽個情況,那這些東西就算了吧,反正也不值幾個錢。”
於是他從店主手中接過那袋被竊的物品,隨同那名婦女穿過圍觀的人群,拐過幾條喧囂的鬧市,來到她為了給孩子看病從老家來到這個城市暫時租住的地方。這是間僅有幾平方的小屋,裏麵差不多隻夠放下一張床,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棲身在這狹窄的房間裏看上去一臉病容,可見到母親回來,還是歡喜的迎上前去,當發現母親身後的陌生人時才倏然有些怯生生的止住笑臉,那雙小手的手背上仍能看出些微微發紅的針眼,如芒刺般直直紮入了他的視線。
隨後他得知,那名婦女的主要經濟來源是在一家廢品店打工,每天隻有四五十元,而給孩子看病每天的開銷卻要一兩百元,長期入不敷出的拮據生活才讓她心中滋生了偷盜的念頭。而這所謂的偷盜,卻僅僅是一隻雞腿、一本畫書、一袋酥餅,還有一些雜糧,總價值不到一百元。
看著手裏提著的這不足一百元的東西,他不禁想起自己的那些靡糜奢侈和醉生夢死——廚師送來的上好參湯,他隻是嚐了一口便輕描淡寫的說聲涼了,於是像垃圾一樣被直接倒掉。平時隻喝窖藏有些年頭的年份名酒,隻抽一般人豈止是抽不起而是根本買不到的特供香煙,至於其它……他已不忍再去回想,因為這些曾令他倍感誌得意滿、笑傲人生的林林總總,此時卻不知怎的,竟猶如刀子般在他胸口冰冷攪動。
仿佛是逃避著什麽,他如受火灼般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了那名婦女,“你的東西……別忘拿了……” 
女人本不願接過,而孩子的目光卻已然被那本薄薄的畫書牢牢吸引著。
“媽媽,這本畫書……是給我買的嗎?”
那摻雜著天真稚氣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他的手轉而遞向了那孩子,臉上浮起一絲苦澀的微笑,“這是你媽媽送給你的兒童節禮物,拜托叔叔給你捎過來的。”
“謝謝叔叔。”孩子滿心歡喜的接過,打開袋子立馬掏出了那本畫冊,聰慧的眼睛始終不離左右。
那名婦女看到孩子如此模樣,臉上也隨之浮起一絲苦澀而溫情的笑容。但在他的眼中,畫冊上的五顏六色浮現而出的卻是另一番林林總總。
謊言,全部都是謊言!欺騙,統統都是欺騙!隻是借著所謂錦繡美德的外衣,宣揚灌輸著便於統治教化民眾的社會價值觀而已。
有次去一所小學檢查“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設”工作的情景恍然浮現在腦海,其中一段小插曲讓他記憶尤深,那是在前往學校的路上,當前麵警車開道,一個正送孩子上學的男人不得不將車子靠路邊倉促避讓時朝車隊短暫一瞥的不滿眼神,這個眼神令他回味良久,比起螳臂擋車的詼諧有趣有過之而無不及,卻也不由讓他對“帝國”看似固若金湯的統治產生一絲隱隱的憂慮。但當隨後他到達那所學校,整個學校的孩子由校長和老師帶領整齊列隊的迎候在操場上,一個個稚氣未脫的聲音齊聲背誦著美好和諧的社會價值觀和頌唱童心向黨的歌謠時,看到他們臉上洋溢著的天真、愉悅和自豪,他忽然感到一陣心潮起伏、如釋重負,之前那段小插曲帶來的所有憂慮全部揮之而去——他豁然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必介意存在哪種不能被人類所馴服的生物,也同樣不必憂慮存在哪些不能被體製所馴服的個體,因為即使存在,他們也終將無聲無息的逝去,而延續他們生命的子孫後代則會生生世世長存不息。正如去馴養成年的麻雀隻是白費力氣,幼年的麻雀則不費吹灰之力,是的,一切的一切都要從娃娃抓起,也隻需要從娃娃抓起。就算某些個體無法被馴服,但他們的孩子卻可以,一代一代、浸潤無息,所謂百年樹人的教育事業,也正是“帝國”山河永固、長治久安的百年大計。
告別了那對母女,他從出租屋裏離開,又像之前那樣在街頭獨自彷徨。出租屋裏的女孩那認真看書的模樣時時浮現在眼前,女孩的母親看到孩子獲得兒童節禮物的開心模樣眼中也流露出母性的慈愛和溫情,這一幕本該讓人覺得感人至深,可在他心中卻出奇的沉重,因為他十分清醒,在一個由自己這樣的達官權貴統治下的社會最底層,那短暫的一幕溫情,又何嚐不像是在被人圈養的羊群中,一個羊媽媽在用主人別有用心的草料含辛茹苦的哺育著待成年後任人宰割的羊羔時的慘景。而同樣的一幕情形,又何嚐不是自己在母親溫情的陪伴下翻看著那本畫書的年少曾經。
如今自己的世界已然輝煌無比,而母親的世界卻永遠留在那裏,和善無爭的生命之河中流淌著的隻是悲哀和慘戚,那是自己身為一個社會食物鏈頂層的獵食者才能感受得到的東西,也正是因為那些獵食者的存在才充滿了哀戚……
怎樣才能讓這種最淳樸的善良不再任人可欺,怎樣才能讓這種最真摯的溫情不再顯得悲戚,唯一的辦法也許隻有讓這個在達官權貴統治下的社會改天換地,可惜以自己的能力隻能徒自歎息。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透了,他已經忘記走了多久,隻覺得腳步再不似往常那般輕盈如風,猶如帶著沉重的腳鐐。當轉過一個街角,不遠處一處街邊公園裏人影寥寥,他徑直走去,似乎想逃離街頭的喧囂。一座秋千靜靜的隱沒在林蔭一角,他仿佛忘記了自己早已步入中年,竟像個孩子似的怔怔走去,在秋千上坐下身來。
隨著秋千輕輕搖晃,他回憶起了孩提時的景象,母親的身影又依稀殘存在眼前,仿佛在向他溫柔的招手。他抬眼望去,淚水瞬間溢滿了眼眶。
“母親,我到底該怎麽做?我已經是快死的人了……早已不是完整的人類了……”
朝著夜空他哽咽著喃喃自語,但母親的身影隻是殘存依稀,片刻之後便開始在夜色中消弭,他禁不住伸手探去,但情急之下稍一用力,衣袖中露出的卻是戰鬥形態時的尖刃利爪,他唯恐傷到母親似的猛然縮回,但母親的身影卻已徹底消失在黑暗裏。
他身子一傾跪在地上,望著自己那雙早已不再是人類的手,仿佛是這雙手才讓母親的身影徹底消失離去;是這個已然被改造得麵目全非的身體,隔閡著他和母親之間的距離;是自己身上沾染的太多血色和罪惡,才讓母親再也不願觸碰這個麵目全非的自己。是母親用愛把他養育長大,而他卻把這份最淳樸的愛當作阻礙自己前進路上的藩籬。
而他也終於明白,唯有做回曾經的自己,唯有盡力洗淨這滿身的罪惡血跡,才有資格魂歸腳下這片他曾背棄的土地,才能在和母親的重逢中得到安息……

 

 

 


第35章 彌賽亞計劃

邵凡走上前,將那塊沉重的樓板從魁手身上移開,扶起他仰靠在一旁。魁手劇烈咳嗽了一陣才恢複了平緩的呼吸。
“我不明白……”邵凡望著他道,“既然你想臨死前洗清自己身上的罪惡,想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麽,為什麽不直接和我們一起反抗教統部長呢?為什麽要以這種方式…………?”
魁手搖了搖頭,“我還有家人,還有親友,為了不連累到他們,我隻能選擇以這種方式殉職……把天魁留給你,助你一臂之力。”
“可我想的隻是救出夏諾妍,這個國家的有些事情,並不是我力所能及……如果你真想幫我,就請告訴我夏諾妍究竟被關在哪裏!”
“告訴你又如何?你有能力把她救出來嗎!那裏是帝國心髒中的心髒,你貿然前去隻能是自投羅網!”
“心髒中的心髒?”邵凡似乎明白了什麽,“難道…難道……”
魁手吃力的點了點頭,“看來你猜到了,她被囚禁的地方正是教統部的總部地下基地,除非教統部長的統治瓦解,否則你想救她沒有一絲可能。”
邵凡聽了隻是怔怔發呆,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仿佛一盆冷水澆滅了他心中的急切焦灼。
看邵凡沉默不語,魁手繼續說道:“你的心情有多急切我可以理解,但你更應該懂得,一個人的能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有些事情是你無法逃避的。你的目標不應該僅是為了救出心愛的人,而是要改變這個國家……推翻了教統部長的統治,自然也就救出了夏諾妍,成全了大我也顧及了小我,這才是有所擔當的選擇,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沒有看錯,所以才選中你來做天魁的主人。”
“選我來做天魁的主人?”邵凡難以置信道。
“正是因為你單純的動機,才讓我可以放心把天魁交給你……論改變這個國家現狀的崇高理想和堅定信念,自由同盟會統統都具備,但我還是不認為他們最終能抵禦住權力的誘惑,即使推翻了教統部長的統治,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取而代之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集權專製。”
“你說什麽!”白琳娜聽罷怫然不悅的說,“我們才不會那樣!你以為誰都是和你們這群貪官汙吏一樣的家夥嗎!”
魁手把目光移向白琳娜道,“沒有人會舍得主動放開手中至高無上的權力,你不理解隻是因為你們自由同盟會現在一無所有,等你們也嚐到大權在握的滋味時,就不會說得這麽輕鬆了。”
“夠了。”白琳娜近乎憤然的說:“你看你分明就是想挑撥邵凡和組織的關係!”
魁手蒼涼一笑,“當初創立了這個第二共和國的人們,又何嚐不是和你們一樣懷著所謂崇高信念的理想主義者,可成功後呢,他們反倒把政府搬進了皇城,在過去皇帝的行宮中治理天下,到頭來還是沒能擺脫王朝隕落的宿命。人都是一樣的,一樣的軟弱,在至高無上的權力麵前根本經不起什麽誘惑,最終造就了一批集權專製的統治者。而這個共和國的開創者們之前推翻的那群統治者,最開始不同樣也是為了推翻封建王朝的革命事業舍生忘死、前赴後繼,他們結束了這個國家數千年的封建統治,這樣的功績難道稱不上偉大!可後來呢?不一樣因為大權獨攬變得腐朽黑暗而被推翻?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就像一個王朝從興盛到覆滅的不斷周而複始,每一次都是血流成河,每一次都是億萬人的流離失所,雖然封建王權的時代早已結束,但我們的國家幾千年來從未真正走出這樣的曆史周期,而在背後操控著這一切的,不正是權力這頭嗜血的野獸嗎!”
魁手的話確實說到了邵凡心裏,多少年前,建立這個政權的那群人同樣是懷著崇高的理想和無畏的勇氣,為了推翻獨裁專製而舍生赴義,可結果呢,卻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了大王旗。
一旁的白琳娜也一時陷入了沉默,看得出她也在思考著什麽,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憂惻。
魁手痛苦的咳嗽了幾聲,暗紅的血從嘴角不停滴落,“其實這個國家的當權者們千百年來何嚐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怎樣鞏固自己的統治千秋萬代,怎麽不重蹈覆轍走出王朝更迭的曆史周期律,而現在終於出現了將這種可能性變為現實的良機,那就是高度發達、無所不在的科技,它既可以無孔不入,又那麽悄無聲息,在武力上它可以變成壓倒性的鎮壓力量,在精神上他可以通過網絡全方位監控每個人的言行和思想,在網絡世界對每個民眾進行言論審查,一旦發現異端思想存在,便迅速扼殺在萌芽狀態,達到一種可預見性的全麵控製。當那一天真正到來,權力便將完成它最終的蛻變,形成一種比封建王朝更黑暗更殘酷的極權體製,這個國家也將會重新回到奴隸製——更高級更隱蔽的奴隸製,到那時,隻要高層間不互相爭鬥拆台或是貿然發動戰爭徹底失敗,生活在底層的大多數人們將永無翻身之日。”
魁手的一番話正和《禁思錄》書中的預言出奇一致,以前讀到這些時還沒感到有緊迫,但聽到連魁手這樣的局內人都這樣說,不免令他驚出一身冷汗,“就像《美麗新世界》?就像《1984》?可那隻是最極端設想的小說罷了……”
“你覺得不會?”魁手嘴角擠出一絲微弱的冷笑,“那我們的鄰國——北朝國的現狀又是如何?”
邵凡再次無言以對。
看邵凡陷入了沉默,魁手繼續說道:“也許你很想知道什麽是‘彌賽亞計劃’,那我就告訴你這個計劃的真正意義。”
“彌賽亞計劃?"邵凡心中猛然一驚,"你說的難道是自由同盟會正在調查的X計劃?”
“看來自由同盟會也察覺到了。”
“是不是關於終極的機械改造人計劃?”白琳娜道。
“創造出終極的機械改造人,正如彌賽亞般降臨世界的‘神’,便是將高度發達的科技轉變為比軍隊更可靠更絕對的武力。等這個計劃實現了,下一步就是徹底掌控人們的思想,從此這個國家再沒有人可以反抗光明黨,反抗教統部長。”
“像神一樣?”邵凡倒抽了口氣道,“教統部長到底想製造出一個什麽樣的怪物!”
“還能是什麽,當然是複活那個人?”
“誰?”
“導師馬克薩斯。”魁手麵無表情道。
邵凡和白琳琳聽罷震驚得無以複加。
“當導師複活,作為這個國家的‘信仰之神’降臨於世,便可以為光明黨建立起最穩固的統治。”
邵凡依然在愣著,白琳娜也驚詫無比,因為他們誰也不曾想到所謂的“彌賽亞計劃”竟會如此瘋狂。
“現在你明白為什麽二密科要抓走那個叫夏諾妍的女孩了?因為她極可能是導師現存的後裔之一,在她DNA中存在著導師曾經的記憶。”
“原來如此。”白琳娜終於明白的望向一旁的邵凡,“我記得你曾說過夏諾妍是混血兒的事?”
“怎麽可能……”邵凡難以置信的自言自語,“怎麽可能會這麽巧……”
“對彌賽亞計劃至關重要的不止是導師的後裔,還有那個太空艙裏的東西,而它現在就在你的血液裏……不過據我所知,在和北爵戰鬥時你流了很多血,隨後便被特情科的人采集回去,有了你的血樣,彌賽亞計劃也就取得了決定性的進展,相信過不了多久,作為終極改造人的導師馬克薩斯就會降臨……”說罷魁手緩緩抬起手來,指著不遠處的天魁道:“趁我還有口氣,現在就把天魁交付給你……它隻會接受主人的腦頻率,而每個人的腦頻率都是獨一無二的,也就是說隻能感應到主人的心智,而這需要高度契合的DNA比對,需要讓它的內核與你的血液融合。”
隨著一陣細微的聲響,從天魁頸下忽然伸出一個不大的方形盒子,盒子裏嵌著一塊芯片,芯片中央有顆琥珀色的球形晶體。
“這就是天魁的中樞控製芯片,你隻需要把你的血滴在那顆晶體上。”魁手說。
邵凡咬破了手指,將幾滴血輕輕滴落在上麵,隨即像被海綿吸收一樣融入了那塊晶體,原本的琥珀色也隨之變為淺紅,依稀閃爍出絲絲光芒。
當芯片收回天魁體內,原本倒在地上的天魁突然揚起腦袋一聲吟嘯,令邵凡不禁往後一退。
“不用擔心,你現在已經是它的主人了,天魁有兩種模式——主動控製模式和自動防禦模式,它會根據你腦電波的指令信號強弱自行切換,現在試著讓它回到那個箱子裏去吧。”
邵凡目光盯著立於遠處的黑色長箱,試著集中意念,忽然間黑色箱子飛了過來,將天魁如長蛇般收入其中,隨後重重的落在邵凡腳邊。
白琳娜見狀不由驚訝道:“那麽大點的箱子怎麽可能裝得下……?”
“天魁的實體並不大,是一種分子間距可以膨脹收縮的特殊阿爾法合金構造而成。”魁手解釋道。
白琳娜上前試著抱起箱子,可剛離地不到幾公分便放棄了,“天呐!這也太沉了吧。”
邵凡也走上前去,緊緊抓住箱身上的鎖鏈,雖有幾分吃力但還是抱了起來,隨後將天魁斜挎在背上,盡管肩頭無比沉重,渾身卻仿佛充滿了力量。
魁手望著邵凡英姿颯爽的模樣,欣慰中帶著幾分勉勵道:“我死後,你便是天魁唯一的主人,有了它,你的實力也更上了一個層次……但我把天魁交給你,也是把這世上最困難的事托付給了你,你要麵對的是這個星球上最龐大的權力集團,是一個擁有9000多萬黨員、450多萬黨組織的世界第一大黨,建立了我們有史以來最強大最完備的統治體係。想要戰勝它,以你和自由同盟會目前的實力還遠遠不夠,更談不上能夠及時阻止彌賽亞計劃了。”
邵凡聽了心中一沉,“既然連你都這麽說,那我該怎麽做?”
“想扭轉這種局麵,有一個人至關重要,就是恒水中學的鎮撫校司——雷霆。”
“雷霆!?”邵凡不由一驚,“難道你的意思是……”
魁手點了點頭道:“對,策反雷霆!”
白琳娜不禁搖了搖頭道:“雷霆是何許人物?據說在你們七個鎮撫校司中他是最強的,也最是對教統部長忠心耿耿,否則教統部長怎麽會將恒水中學的校司之位——這個鎮守通往京城門戶的重任交給他!”
“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雷霆的實力的確遠遠超越了將官級,是除了四位統領校督之外唯一的禁衛級改造人,但若是部長大人真正器重他,以他的實力早已躋身統領校督之列了,如今他坐鎮恒水,說得好聽點是鎮守通往京城的門戶,說得難聽點就如同一條看門犬,雖比我們更接近權力中心,但時時處在權力中心的監控之下,想必以他桀驁不遜的性格,心中的滋味也不太好受。”
白琳娜仍然保留自己的看法,“就算你推測的沒錯,他的確對教統部長有所不滿,但這也不足以成為他和我們一起反抗教統部長的理由啊!當推翻了教統部長和光明黨,在一個崇尚自由民主的國度,他不可能擁有比現在更大的權勢,也不可能再繼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對他來說根本就劃不來!”
麵對白琳娜的質疑,魁手微弱的笑了笑,“他對教統部長的不滿隻是一方麵,這個人的身世才是關鍵。他是羅夏裔柬國人,擁有一半的柬國血統,幾十年前柬國高綿政權統治下的那場大屠殺讓他成了孤兒,而那個政權的頭目正是馬克薩斯主義的堅定信仰者,因此從小他就恨透了導師,認為是導師害得他家破人亡,後來他成為了國際傭兵組織的骨幹成員,因為一次行動失敗被俘,經過殘酷的改造人實驗成為了現在的雷霆,隻要你把彌賽亞計劃的證據帶給他,對導師恨之入骨的他絕不會容忍這個計劃,也正是他心中對導師的憎恨,教統部長才對他有所忌憚而未加以重用……如果你能得到他的幫助,才有足夠的本錢對付那四位統領校督。”
“把彌賽亞計劃告訴他並不難,但我們手上哪有什麽證據讓他相信這個計劃是確實存在而不是我們有意杜撰?”邵凡問。
“在我口袋裏……”魁手氣息微弱的說。
邵凡將手探入魁手上衣口袋,掏出了一張反複折迭的牛皮紙,“你會找到證據的……就在……在這座島上……”
說罷魁手的手驀然垂下,望著天空的眼睛再也沒有一絲生息。
邵凡幫魁手合上雙眼,望著魁手的屍體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夏諾妍的下落魁手到底還是沒有告訴他,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即使得到了天魁也難以彌補他心中的空落。
此時此刻,他甚至想讓白琳娜用記憶傳輸器探取魁手尚存的記憶,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是的,正如魁手所說,身為一個男人他當然明白怎樣才是正確的選擇,也清楚自己肩上承受了怎樣的重托,形勢的嚴峻已不容他再遲疑不定,他必須要阻止彌賽亞計劃,不管教統部長想要製造出的是一位聖賢還是一個惡魔。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吧。”白琳娜對他說。
“下一步你怎麽打算?”邵凡問。
“當然是先回總部,向會長匯報彌賽亞計劃的真相,另外你還需要時間去訓練怎樣和天魁一起並肩戰鬥,直到對它駕馭自如。”
邵凡搖了搖頭,“時間不夠了,必須盡快去搜集證據,然後策反雷霆,這樣我們才有力量同官方正麵抗衡,事關重大,絕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白琳娜思量了片刻,顰起的眉梢似乎也同樣感到時間的緊迫。
“好吧。”她終於改變主意道,“這次聽你的,我會聯係總部稟明會長,讓她派些人手協助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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