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飛機上
夏風在向晚的時光裏回旋,而鯤哥統領鴉群的好日子因為安婧的啟程也隻能告一段落。
機場跑道上鴉群集結,黑壓壓的羽毛在夕陽下如同黑色的波浪。隻聽呱呱聲中,落霞與鴉群齊飛,鯤哥與長天分色,鯤哥的身上掛著新鮮采摘的花環,鵝黃中暈著一抹一抹的飛紅,為了這場短暫的相知相遇,鯤哥的鴉兄弟鴉姐妹們都來送行,更有幾位癡情的一定要跟著鯤哥遠渡重洋。
機場指揮塔的工作人員緊張地監視著黑毯般鋪天蓋地的鴉群,不斷發出警示,幾架飛機也因此延遲起飛和降落。
鯤哥在空中畫出了藍色的光圈,豎的,橫的,斜的,交叉的,如火石如流星這是它與鴉軍團的依依惜別,好像在說:青山不改,綠水常流,各位後會有期!
呱呱,呱呱,呱呱,眾黑羽族友齊齊支起雙翅,低首伏地,發出排山倒海的應和。鯤哥出世一來就交結了這群天空中的好朋友,一路頗不寂寞,可惜今日一別既是永遠了。
那種對於美好時光稍縱即逝的感傷本是人類才懂得的,作為一台來自未來的無人機,鯤哥不懂“傷感”的含義,還是送鴉群們飛出去老遠。
安婧將手抱在胸前,表情木然,終於要啟程了,心卻麻木的很。
她好像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卻發現自己孑然一身再無可戀。就算她又可以在陽光普照的大地上行走,但這自由空落落的,沒有了歸屬。
她不肯拿柳蜜的卡,那上麵是媽媽的骨灰錢,就算媽媽沒愛過她一天,她還是不忍心看見她死後被如此打擾。她愛的人,她恨得人因為利益而結成同盟,她無法追究對錯,隻能將痛楚鈍化,而關於那痛的理由,她更加不願多想了。
反正這輩子也不打算回來了,安婧決心讓自己的離開充滿儀式感。
頭等艙,她大聲說。我要一張去埃德蒙德的機票,越快越好,而且是頭等艙。
櫃台後幾個售票小姐聞聲抬頭盯著安婧看,好奇她是何方神聖,安婧的臉屏蔽了一切的情緒,對痛苦不再敏感的同時,對快樂也徹底遲鈍了。在那些詫異又好奇的目光中,她覺得滑稽荒謬,表象和真實永遠相差這麽大嗎?誰會知道她花的是自己用幾年時間攢的嫁妝錢?
安婧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現在還要嫁妝做什麽呢?什麽都沒了,倒也自由。
頭等艙舒服寬敞,從特殊通道到優先登機處處彰顯貴賓尊榮。候機室裏還有專用的洗浴間,安婧在機場買了兩套暗黑係列的衣裙,質地舒服且頗為低調,去貴賓候機室的專用洗澡間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出發前裏裏外外都換了一個新。
落地鏡裏的女孩身材纖細,剛剛長出來的頭發刺蝟般豎著,好像那是她從心頭長出的荊棘。有些好奇50年後的自己為什麽要寄來那樣的一封信,除了一些含糊的安慰,好像也沒給出什麽重要的方向。
鏡子裏的女孩大大的眼睛,嘴角翹翹的倒是頗有些倔強的精神。安婧試著咧嘴笑了笑,嘴角有些僵硬,但是還好,還能笑就說明還能活。
這操蛋的命運要如何改變?人的轉運一定是由外及內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從此她倒是可以大步向前了。
鯤哥在安婧快登機的時候才飛回來,一路嘟囔著還是夢境的世界更好一些,時間可以折疊拉伸多維度多方向,空間更是一念即至無所限製,哪裏像現實中這麽束手束腳,要受這生死離別的無妄之苦?
猛地看見安婧一襲黑裙楚楚俏立,鯤哥呆了幾秒,回過神來,好看,好看,主人,你真正懂得鯤哥的心思啊,你這身打扮簡直就是我的烏鴉女神了!
安婧被鯤哥這麽不倫不類的恭維逗的哭笑不得。沒好氣說,亂講,誰要當你的烏鴉女王!
鯤哥卻不像是在說笑話,它圍著安婧繞了兩圈,左看看右看看,讚美不絕。忽地在鏡子前麵停住,20隻眼睛都瞪得溜圓,好像被施了魔法。
安婧伸手過去推推鯤哥,不知道它又在刷什麽寶。鯤哥一口氣接了上來,哭天搶地道,主人!鯤哥堂堂七尺男兒怎麽是這個球樣啊!太醜了,太難看了,太傷心了!!
你....你就是這個樣子啊?在無人機裏你也算很酷的了,不然你要怎樣?安婧奇道。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鯤哥迅速切換屏幕翻開最新時裝周的男裝係列,頁麵快速閃動火急火燎的,好像鯤哥中了邪。鯤哥一麵在圖片中尋找著,一邊念念有聲,鯤哥不要當球,鯤哥不要當球,鯤哥是一號大帥哥!
廣播裏傳來前往AC860登機的通知,安婧看見鯤哥還在發狂地翻看男裝,畫麵上無數式樣的西裝牛仔服大衣夾克領帶禮帽背心短褂風衣,形形色色長長短短閃進又閃出,竟然都入不了鯤哥的法眼。
鯤哥,你別瘋了,我們要上飛機了!安婧不得不提醒它。
一會兒,就一會兒!一小會兒,我馬上就好了,鯤哥的頁麵滾動的更快了。
那你找吧,我現在要上飛機了,你來不來?安婧頭也不回地邁步就往登機口走去。
好吧,好吧.....哎呀,你把包打開呀!鯤哥從後麵追了上來。
安婧將包的拉鏈打開,藍光一晃,鯤哥一頭鑽進安婧的背包裏,月亮石的機芯黯淡下來,便與普通玩具無異,就是經過安檢也查不出絲毫異樣。
安婧見鯤哥總算消停了,不由自主將包緊緊擁入懷中,胸口能觸碰光滑的弧形,鯤哥隔著包在抗議被圈的太緊了。她微微一笑鬆了手,將背包背在身後,心中又有些感動。心想,此去螢嶺鎮千山萬水,未來道路茫茫,幸虧還有這個淘氣的鯤哥一路解悶。
飛機艙門打開,空姐早已伺立在兩側,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畢恭畢敬地歡迎乘客登機。
頭等艙的座位寬敞,安婧沒費多少氣力就找到自己的座位安頓下來。後麵的乘客陸陸續續也都上了飛機,有人西裝革履表情嚴肅,一邊放行李還在打電話;有人一上飛機就拿出電腦文件忙起工作;有一個是電視上見過的女明星,穿著看似隨意,卻傲嬌的很;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夫婦安安靜靜地坐在了頭等艙的最前排;也有兩個乘客跟自己一樣東張西望量,一看就知道是頭一次坐頭等艙,臉上全是壓抑不住的興奮;還有大概是網紅模樣的少女,一邊走路一邊對著話筒相機不斷地拍照做表情。
背包裏一陣一陣的顫動搖晃,安婧知道一定是鯤哥憋不住了要出來看看。安婧打開拉鎖,鯤哥好像缺氧一樣騰的躥了出來。身體轉動不停,20個眼睛四麵八方齊齊開啟,安婧忙將一隻手扶住鯤哥,讓人看上去好像是她在使用的新款攝像機。
鯤哥好奇心大作,看什麽都是新奇,這裏摸摸哪裏碰碰,什麽都想要去探查一番,安婧也隻能跟著鯤哥,幾個剛剛上飛機的乘客還在放行李,看見安婧在窄小的走道裏無頭蒼蠅一樣擠來擠去,都投來鄙視的眼神,像是在罵她是沒坐過頭等艙的鄉巴佬。
鯤哥拉著安婧來到駕駛艙門口,想探頭進去察看卻被空姐笑眯眯地攔住了。鯤哥隻得又轉身向後排探索。它嫌安婧礙手礙腳,索性飄得高了,讓安婧的手夠不著,扶不住。
安婧壓著嗓子說,鯤哥,你不要這樣子啦,別人都在看你呢!
看就看唄,鯤哥又不怕人看!來呀,來呀,看我呀!快來呀!
真煩死你了,拜托,您還是少給我惹禍吧!求你了,拜托!安婧恨得牙癢癢,剛才還感激有鯤哥一路相陪,現在就恨不得把它扔下飛機去算了。
行,行,行,你說啥就是啥,誰讓你是主人呢,主人是老大,主人最霸道!鯤哥嘴巴裏這麽說卻自顧跑到後排頂棚角落俯拍艙內全景,哪有半點聽話的意思。
直氣得安婧仰著頭望著鯤哥幹瞪眼,真恨不能脫了鞋去把鯤哥砸下來,
後排座位上的男人看了他們嘀嘀咕咕半天,早就覺得奇怪。看鯤哥像玩具又不是玩具,又能說話又有主張,頗有興味,起身隻一探手就抓住了鯤哥,將它攥在了手心。
46,夢境記錄儀
安婧的目光跟著鯤哥落到了那人身上,但見他瘦高挺拔,一頭微微卷曲的頭發,黑色的高領衣、棕色牛津鞋,肩上斜背著一個破舊的皮挎包。那雙抓著鯤哥的手,十指修長優雅竟然比女人的手還要好看些。
安婧見男人拿著鯤哥細看,不由得有些發慌,不好意思,這是我的無人機,請您還給我。
你說,它是無人機?那是一張好看到完美的臉,清瘦的臉頰,皮膚白得透明,鼻子有些鷹勾反倒襯托出冷峻傷悼的氣質。
是...是啊!是無人機!安婧在男人炯炯的目光下,脖子根都在發燙,心口砰砰亂跳。
嗯,有意思....男人挑了挑眉毛,沒有再多問一個字,彬彬有禮地將鯤哥遞給了安婧。
安婧雙手接過鯤哥,連聲道謝,心中長長鬆了一口氣。她抓緊鯤哥回到自己的座位,不由自主地回頭又往男人坐的後排看了一眼。正好那男人也正若有所思地看著這邊,兩人目光相遇,男人微微一笑,安婧嚇了一跳,差點把鯤哥給扔到地上,慌亂低頭抓緊了。
鯤哥早把安婧失魂落魄的表情看得一分不漏,冷鼻子冷臉道,哼,那家夥真愛管閑事,不男不女,哪兒哪兒都看著討厭!
為什麽?因為人家把你抓回來了嗎?安婧嗔道。你不討厭?你到處閑逛,還愛到處顯擺!
鯤哥不理安婧了,一頭跳進屏幕找行頭去了。
穿著藍色短裙的空姐走到過道前將安全事項逐一示範,提醒大家豎直座位,係好安全帶。還特意請安婧將隨身攜帶的玩具收好,以免飛行中發生不必要的碰撞,態度極為有禮。安婧一愣,立刻明白空姐指的是鯤哥,忙伸手摸摸鯤哥,好像它是個愛亂跑搗蛋的小孩子。
飛機離地升空進入穩定飛行狀態,空姐送來餐單。頭等艙的乘客可以根據菜單選擇不同餐飲,美食花樣多,可供選擇酒水也多樣,還有現磨的咖啡提供。安婧要了一份日式鰻魚飯,味道鮮美。看看左鄰右舍有點沙拉牛排的,也有吃意大利麵的,還有香煎三文魚之類,品相不輸地麵上的高檔餐館。安婧有意無意地去看後排的那男人,正拿著鉛筆埋頭對著本子寫寫畫畫著,黑色的卷發擋住了大半的臉頰。他隻要了一杯紅酒,自始自終什麽都沒吃。
一輪酒水之後,大家酒足飯飽,空姐過來收拾好餐具垃圾。有人開始看文件看電影,有人拉下窗戶靠在椅背上養神,遠處角落裏的男人依舊埋頭畫畫,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安婧心想,這人坐在頭等艙卻沒有半點浮躁顯擺的意思,對食物也沒什麽好奇心,像是個常常坐頭等艙旅行的闊少爺。
走道的燈光黯淡下來,安婧將枕頭放在肩膀下,拉過毯子蓋住身體,窗外的雲海上一輪明月不是夢境甚是夢境。藍裙子空姐手裏捧著一個方形的黑色盒子,挨個兒的蹲在每位客人麵前示範盒中一對狀如蝴蝶的大耳機,蝴蝶的翅膀可以合過來,不偏不斜正好擋住人的眼前的光亮,好像是一副設計巧妙的眼罩。
藍裙子空姐告訴安婧這是最新研發的夢境記錄儀,在蝴蝶耳機的側麵有開關按鈕和音樂選項,選擇不同的音樂將會將人帶入不同的內心場景,這款夢境記錄器目前隻提供給頭等艙客人免費試用,使用者隻需要在下飛機前填寫一份評估評分就可以了。
安婧好奇問道,都有什麽音樂?
目前夢境播放器裏麵的音樂有幾個大的類別,比如如唯美浪漫,驚險恐怖,低沉悲傷,輕鬆歡快等等。
夢境記錄儀到底怎麽記錄下夢境的呢?是用腦電波的方式嗎?
我們這款夢境記錄儀會將記錄下來的信號轉化成夢沙成像,然後再由專家對這些夢沙圖像做出詳細的研究和界定。
真有意思,安婧等藍裙子空姐走了,讓鯤哥過目了一下夢境記錄儀。
鯤哥懶洋洋地看了一眼蝴蝶耳機不屑一顧,道,我看這些都是騙人的把戲。不過,你願意戴上試一試也不妨礙。這麽長的飛行時間,總得打發一下時間,你要是不作夢鯤哥也沒辦法繼續上課了。
安婧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把椅子拉開,變成能夠斜躺的標準躺椅。戴上耳機後選了一個低緩悲傷的音樂,然後便合上了眼睛。
從連綿的樂音最深處飛出一隻黑色蝴蝶,蝴蝶的翅膀不斷伸展著,好像黑色的綢緞光滑柔順。那翅膀不斷延伸著最終覆蓋了整個的天空,漆黑而寬廣異常的華美,在翅膀的下角多出了兩隻金黃色的黑斑如同眼睛一樣閃動著魅惑的光澤。
一眨眼的功夫,黑亮的天空化作了夢海的磅礴,無數的小小沙島在海麵上搖晃,如同漂浮在綢緞上的一頂頂小小的黑色帽子。
安婧發現自己也趴在一座圓圓的帽子上,帽子晃蕩著,眼前的場景慢慢已經離開了沙島。
安婧看見了機場的候機室。她覺得有人拍了拍自己,回頭一看,莫濤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了自己的身邊,他穿著出席重要會議才穿的西裝,手裏拖著一個行李箱。
安婧驚訝地問,你怎麽來了。
莫濤說,我說過要陪你一起去接妹妹,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你...你真的要陪我一起去螢嶺鎮?安婧又驚又喜。
莫濤說,是啊,從今往後,無論天涯海角我都一直陪著你,你看我的行李箱都帶來啦。
太好了,安婧撲進莫濤的懷裏喜極而泣,濤,謝謝你,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傻丫頭,我愛的是你啊,答應我,我們以後再也不要分開了!
真的嗎?真的可以嗎!安婧歡喜無限,抱著莫濤親了又親。
空姐不知怎麽忽然走了過來,她接過莫濤手裏的行李箱,叫了一聲,莫哥哥!
安婧一愣,定睛細看,那個空姐不知怎麽竟然長了一張跟柳蜜一模一樣的臉,就連說話甜絲絲的語氣也是一模一樣。
隻聽“柳蜜”對莫濤說,莫哥哥,我還有話跟你說,你跟我來。然後看也不看安婧一眼,拉著莫濤就走,安婧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穿過長廊走進了飛行駕駛室。
安婧見柳蜜又來橫刀奪愛,氣極之下直追了上去。可是揭開簾子,後麵卻不是駕駛艙,而是一麵鏡子。鏡子裏麵是許許多多裂紋,毛細血管一樣四通八達,一條之後還有一條。柳蜜和莫濤的身影在曲曲折折中越走越遠。安婧不甘心地緊緊跟在他們後麵,明明看見柳蜜和莫濤就在前麵走著,可是自己怎麽追都追不上。
那回廊複製衍生,猶如大樹上的繁複的枝杈,枝丫越分越細。安婧好像是個追著影子跑的人,一個轉彎一個轉彎的追趕著不肯放棄。到了一處角落,就見一個媽媽正帶著孩子坐在地上玩迷宮。安婧多看了一眼孩子手中的書,隻是這一眼,再抬頭時,柳蜜和莫濤已經走得看不見蹤影了。
安婧急道,你們知道這迷宮回廊要怎麽走出去嗎?剛才的兩個人去了哪裏,你們知道麽?
但媽媽和孩子好像沒有聽見一樣,依舊在玩迷宮遊戲,孩子小小的指頭按著書,在密密麻麻的聯線中尋找出口。安婧順著孩子的小手看見那是一張螺旋星雲的圖案,星輝跟著手指轉動起來,轉動著一圈一圈又一圈,最後星輝又變回了孩子手中的塗鴉。
安婧看的有趣,目光被不息的旋轉牽引著,好像忘記了自己為什麽來到這裏。
耳邊聽得媽媽輕輕哼起了兒歌,聲音柔美憂傷,隻聽她唱道:
人在船上 船在水上 水在無盡上 無盡在我,刹那生滅的悲喜上....
觀音在遠遠的山上,罌粟在罌粟的田裏,無盡在我刹那生滅的悲喜上.....
那歌聲反反複複像涓涓細流,又似茫茫雲穀,透著淡淡的蒼涼,讓聽者心中湧起無盡的惆悵。
47,夢沙畫師
安婧的意念在歌聲中清晰起來,她思索著,一句“人在船上 船在水上 水在無盡上 無盡在我,刹那生滅的悲喜上”是周夢蝶的詩歌,而“觀音在遠遠的山上罌粟在罌粟的田裏”是瘂弦在《如歌的行板》中的句子,為什麽在夢境裏它們被串在了一起,卻好像說出了自己的心思。
安婧看見自己在夢境中被分成了兩個,一個自己還趴在沙島上苦苦追尋哭泣,而另外一個自己已經跳出了沙島,從高處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一輪月亮從夢海上的雲層中露出臉龐,借著圓融明媚的月光,安婧看見了帽子一樣漂浮的沙島上,人們正在夢境中或掙紮或沉醉:那位用電腦的人正在看色情片,大明星穿拖鞋參加頒獎晚會,旁邊那些她嫉妒羨慕的同行都在笑話她出醜;一個乘客被殺手追趕著四下逃命;前排裏的那對老夫婦也在各自的夢境中,老夫人回到了校園時代的課堂遇到了她愛慕的學長,而老先生舉著槍從戰壕裏爬了出,腳邊是一堆堆的死屍....
所有的沙島都在漂移,不斷地變換著位置,熟睡的人們茫然無助,仿佛他們隻是沙島世界中的傀儡。
安婧心念一動,在漂浮的沙島中尋找著,希望能看到按個卷發的男人是不是也在夢中。
忽聽得遠方有鏗鏘的鼓點傳來好像是將軍整軍出發的號角,號角一出,便原本將淒婉哀傷給的歌謠掩蓋了。安婧循著聲音看過去,隻聽得戰馬長嘶鳴,從月亮雲後一位白驥騎士,他揮舞著手裏的戰旗,在夢海無邊的黑色海域馳騁。他披著亞瑟鬥篷,黑色皮背心下一件荷葉領白襯衫,他騎著馬漸行漸近,暗夜裏的火光,將那堅毅的麵容綽綽照亮,那青春的麵龐和身後的老鷹戰旗,讓人有著魔幻大片的即視感。
安婧看得呆了,正納悶這是何方神仙。
隻聽白驥騎士哈哈笑道,主人,鯤哥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你,你是鯤哥?!安婧啞然笑道,這身衣服倒是蠻適合你哦。
那就好,鯤哥當個白驥騎士還差不多,以後鯤哥就長這樣啦!
安婧拍手笑道,就是就是,鯤哥這麽帥,我跟你上課都帶勁些!
啊喲,今天耽誤了不少時間,課還是不能不上的,現在我們就來講講......鯤哥笑容隱藏,瞬間切換了模式。
安婧後悔不迭,恨自己不該又提醒鯤哥上課的事情。
鯤哥看看夢海,道,你看這些睡在沙島上的人,他們都在做夢,人人都在做夢,但是有的人做了一些自己的搞不清楚意思的夢,有些人一覺醒來,隻記得幾個場景,而有些人卻什麽都給忘記了,還一定要說自己沒有做夢。
是啊,那是什麽道理呢?
沙島上的信息是無序的,人類的潛意識把他們的渴望戴上了偽裝的麵具,所以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夢境就好像無序的散沙,似是而非毫無頭緒。普通人的夢往往代表著內心潛在的擔憂和渴望。我們做造夢師的最關心的是如何條理化那些紛亂的信息。
那麽我現在這樣是什麽情況呢?明明我也在做夢,但是我的夢裏卻能看到其他人的夢。
你現在這種叫做“清醒夢”。
“清醒夢”,什麽意思啊?那麽我到底是清醒還是在做夢呢?安婧越聽越糊塗,追問道。
“清醒夢”顧名思義,就是做夢的時候人的大腦能依舊保持清醒的狀態,雖然人是處於睡眠狀態,而意識又很清晰。造夢師的任何活動都是在清醒夢中進行的, 不過清醒夢是最粗淺的階段,真正要了解夢就要學會畫夢沙。
夢沙又是什麽?跟沙島有什麽關係嗎?安婧追問。
鯤哥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著一個夢海下方的一隻木頭船,露出奇怪的神情。
安婧順著鯤哥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那船上在夢海中飄飄蕩蕩,船上也是夢境的投影。
剛才在飛機上遇到的卷發男人正斜靠在一輛廢棄的吉普車旁。無數的多邊形亮片在他的頭頂上轉動 ,而他在一個本子上畫個不停,拿筆的手從左到右。然後男人收起筆, 背起包,沿著石頭牆大步走著,穿過了一個隧道,牆壁上是迷宮一樣的回廊和數量繁多的多邊形的圖案。 男人走過廢棄的鐵軌,石頭,枯葉和樹枝都是灰白色,而空中全是錐形轉動的星點;他在群山上孤獨的身影,看起來已經跋涉了很久 ;他走過草原和樹林,湖泊在他的身後,一片片的幹枯,一片片的暗淡,最後變成了一片荒原的景象;轉動的五邊形,時而虛空,時而明亮,布滿了天空和大地;他站在山頂眺望遠方,道路漫長,一路上是廢棄的村莊,殘垣斷壁 ;但他依舊毫不懈怠,他經過了城市,那片破敗的高樓和房屋,人們在睡夢中哭著笑著;男人爬上了一個山峰,陡峭而狹窄的道路,他在夜色中攀爬著,終於到達了山尖; 在夜的篝火中,他拿出了筆記本,記錄著,火光映照在他的額頭,頭發滑落下來,擋住了半邊的臉 ;他舉著火把走進身後的山洞,在那裏他發現了同伴,躺在地上已經死去很久了 ;他呆在了原地,手裏的火把吐著烈焰; 忽然間一切都開始倒退,她看見自己沿著原路不斷後退,冒著黑煙的城市,幹枯的湖泊,荒原,樹林,在陽光的腳步前他不斷倒退入陰影,那些錐形的多邊形閃動著棱角,好像會發光的風箏。 終於他回到了車旁,斜靠著車身,他手中拿著筆依舊在本子上畫著什麽,這一次是從右到左.......
安婧盯著看了半天,隻見男人在夢裏一會兒前進一會兒後退,安婧看得雲裏霧裏,隻好問鯤哥。他到底在做什麽啊?為什麽夢船上的鳥兒一會兒向前飛,一會兒倒退著飛?
我第一眼就覺得這家夥不是普通人。他確實不是,鯤哥道,他應該是夢沙畫師。
你是說他一直在本子上畫夢沙嗎?
切,夢沙自然要在夢裏才能畫,紙上最多是一個草圖。
這麽說他也是造夢師?
就是不知他是敵是友!鯤哥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用身後的披風擋在了他和安婧的麵前。夢船上的男人抬起了頭,看向這邊,月光照在他的發間,頭發顯得更加的卷曲了。
剩下的旅途安婧和鯤哥不敢再有異動,而那人也好像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一路相安無事。飛機抵達埃德蒙特機場,安婧留在了最後,等乘客們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下飛機。
安婧經過藍裙子空姐,對她的熱情細心的服務表示感謝,一邊揮手道別。
藍裙子看見是她,笑道,對了,女士,剛才有位先生讓我把這個交給您,說著取出一個信封遞給安婧。
安婧詫異的很,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薄薄鉛筆素描,原來是自己的側影。隻見畫畫的人筆法頗為嫻熟,寥寥數筆就抓住了安婧的神韻,而整張紙上除了頭像大量的留白,反而意境悠揚,耐人尋味。
安婧四下尋找,哪裏還看得到人影,她隻好問藍裙子,那客人有沒有留下名片姓名?
藍裙子含笑搖搖頭,說,沒有,他隻讓我把信轉交給你,其他的什麽都沒說。
啊?安婧悵然若失,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
她又低頭細看那份素描越看越是喜歡,她的目光忽然被畫紙右下角的簽名吸引了。這簽名看著十分眼熟,可是安婧卻記不起來自己在哪裏見過了。
48
喬雅問茉莉,螢嶺鎮這個鬼地方大半年都是永夜,你怎麽想著到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小鎮來的?
我是來探親的.....而且這裏有極光,我從小就有個心願要看到真正的極光。
螢嶺鎮的極光確實比較特別,我剛來也喜歡看個不夠。尤其是極光峽穀投射到天空上的光幕能看到多邊幾何形狀,非常的奇特。聽說織夢家族在峽穀裏有一大塊秘密的礦場,所以即便偏安在北極也不擔心原料的問題。不過對我們普羅大眾,罕見的礦產什麽的跟我們有什麽關係呢。極光什麽的第一次看蠻新鮮,看多了也就那樣,很快你就知道了,這裏的生活真是乏味透了!
喬姐,你不喜歡螢嶺鎮,為什麽又留在這裏工作?茉莉問
還不是因為我先生嘛,他鎮上的醫院的主治醫生,我們一家都隻能跟著他過來這個又冷又苦的地方活活受罪。
茉莉總算明白喬雅的優越感從何而來,毫不掩飾地大加讚歎,難怪呢,醫生多重要啊,一個鎮子少了誰也少不了醫生。
喬雅得意洋洋地笑著,她聽慣了人們的恭維,對茉莉的羨慕更是理所當然。接著談起老公孩子來,丈夫工作不錯,福利待遇也非常好,家裏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都學品兼優。又說自己本來完全可以當全職太太的。
促使我出來工作的是我的女兒,女兒到了青春期非常叛逆,跟她說什麽都頂嘴。一次我為她不整理房間的事情爭執。女兒忽然甩了一句:你又不賺錢,你憑什麽管我?!喬雅的聲音哽了一下,仿佛依舊能感到被女兒指責時候的傷害。
那是夠傷人的,可是家裏的事情也是工作啊,做家務是對家庭的付出。茉莉順著喬雅的意思說道。
當然啦,過去在家裏,孩子,包括孩子她爸大概都認為我就是個傭人,都習慣我為他們做這做那。所以我一賭氣就出來上班了。現在每天都是早出晚歸,但是這樣一來,我能賺錢,也沒精力天天盯著家裏人說這說那,他們也知道了我的重要性,反正是皆大歡喜。
喬姐這麽能幹,出來工作也好,至少能換換空氣,比在家裏天天對著鍋碗瓢盆強多了。
你呢,聽說是小約翰讓你留下來的?剛剛聽你說是來探親的,是什麽親戚啊?喬雅身體前傾,滿臉好奇。
是....父親.....
哦,你父親做什麽的?螢嶺鎮是個小地方,也許我先生認識呢?螢嶺鎮所有的人都是他的病人。
我父親已經去世了,我就是來替母親去墓地看看....
哦, 這樣。喬雅好像看了出特別沒勁的故事片,身體後靠到椅背上。
我反正也沒什麽其他事兒,來了這裏就想等著看極光,也不想急著回家了。茉莉說,喬姐,我新來乍到,請您一定多多指點我。
喬雅算是摸清了茉莉的底,看樣子也沒什麽大背景。這是喬雅和茉莉唯一的一次聊天,之後,喬雅有恢複了傲慢,對茉莉更喜怒無常。
繞是茉莉小心再小心,對喬雅百般討好,每天擦桌子,打水,凡事都讓喬雅占上風。喬雅還是想翻臉就翻臉,抓住一個錯誤一定痛打嚴懲絕不留情。
這天,茉莉剛剛在休息間熱午飯,喬雅追到休息室門口,劈頭蓋臉地問,這是你昨天做的嗎?剛剛巴黎的店麵經理電話打過來了,問我們為什麽發錯了貨,你看看,自己好好看看吧,三箱1017都被你寫成了1071!
啊?茉莉臉色發白,滿腹疑惑地從喬雅手中接過傳真過來的單子,白字黑字,客戶在數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問號。經過的員工看見喬雅在發火,都遠遠地繞開走了。茉莉努力回憶著昨天發生了什麽,大腦好像鏽住般,現在每天都在加班,每天都在提心吊膽,可是越是不敢鬆懈,越是錯誤百出,簡直像是中了邪。她是知道這個單子的,這是喬雅特別交代過的特殊的訂單,客戶是VIP客人,可是自己記得明明是反複核查過的,為什麽還是犯了如此低級錯誤?
茉莉鼓足勇氣說,喬雅姐,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能不能請你查看電腦記錄,看看我到底是怎麽輸入的?
白紙黑字還有什麽可說的呢?這麽低級錯誤我都替你不好意思。喬雅手裏捏著一疊出貨的文件揮了揮。喬雅這天穿了一件紅色格子的外套,敞著衣扣,裏麵是一件白色的低胸背心,畢竟是哺乳過兩個孩子的女人,豐腴的胸部好像要從衣服裏麵傾倒出來,臉色因為生氣反而顯得豔麗奪目,隻是這豔麗中蒸騰著殺氣。隻聽喬雅怒道,我跟你說過很多次嗎?一定要非常仔細!這不需要多少學曆的,就是需要認真仔細,錯了就錯了,你如果不肯認錯,那就是態度問題,這個比出錯本身還可怕。
我真是反反複複查看過了,1071和1017兩個產品兩個標號,沒可能搞混的。茉莉軸起來,反反複複就是這樣一句。
那麽就是說,你不肯認錯了?哼!
不是我不承認,是我真不知道錯在哪裏了。茉莉也發急,臉色白的跟紙一樣。
1017被你搞成1017,幸虧文檔都在。我看還是讓格雷評評理吧!喬雅深深看了茉莉一眼,高跟鞋嗒嗒磕著地麵去找格雷。
茉莉有心想跟著喬雅去見格雷,好歹當著麵也能爭辯幾句,但腳步卻怯了。喬雅的高明之處在於她拿著客戶的投訴來打壓自己,格雷跟自己非親非故,為什麽要替自己說話?茉莉的忍氣吞聲,說穿了還是擔心鬧到小約翰哪裏,她明白小約翰本就在等著她知難而退。
這個喬雅太可惡了,茉莉想,不就是一點點錯誤嗎?做工作誰不出錯,何況自己是新人,喬雅也不肯好好手把手的教,出了一點錯就大呼小叫的!
茉莉此刻已經沒了吃飯的胃口,從微波爐裏拿出食物,蓋上了蓋子,心亂如麻地回了辦公室。打開電腦看看文檔,調出昨天做的發貨單的數據,看到1017真的變成了1071, 茉莉倒吸了一口氣。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昨天看了好幾遍的文檔,明明每一排都打勾核對,是不是有人下了手腳啊?
茉莉回憶自己昨晚差不多過了8點才離開,早上7點不到就來了公司,如果有人動手腳一定是在半夜了,可是誰會這麽來去無蹤?
正百思不得其解,皮特從門邊冒了頭來,笑嘻嘻地敬了個軍禮,他本就生得高大,挺胸收腹敬禮,一氣哈成,故意來個帥氣的亮相,明擺著想讓茉莉叫好臉紅。
怎奈茉莉此刻心不在焉,看見他就跟沒看見一樣,目光憂鬱沒有半點兒的反應。
皮特抖寶不成,倒也不氣餒,慢慢走進來,知心大哥似的問,怎麽啦?又挨罵了?這次又是什麽事?
茉莉還是對著電腦發呆,沒心思說話。
皮特看見茉莉桌上紋風不動的飯盒,叨念道,嘿,什麽大事兒啊,飯都不吃了?走,哥請你喝杯咖啡去,這辦公室悶得要命,螢嶺鎮這破地方也就是夏天好玩點兒,我們出去吹吹風,我包你神清氣爽,煩惱全無!
不喝!工作都快沒了喝什麽咖啡,茉莉低頭的樣子有種我見尤憐。
有那麽嚴重嗎?皮特索性走到茉莉的一側,雙手扶著桌子,湊到茉莉身邊,安慰說,你放心吧,我們公司從來不開除人,你不知道,螢嶺鎮最擔心的第一個是沒人幹活,第二個才是沒有原料生產。
不知道怎麽搞的,我東西老是出錯,煩都快煩死了!茉莉撲閃著眼睛,似怨似惱。
啊呀,都是凡人,誰能無錯啊?下次注意點不就是了。何況,你是新手,出了問題她喬雅當老師的也有錯,說明是她沒教好嘛。我每次經過你們辦公室都看見喬雅在訓你,也太不給人麵子了。
哼!茉莉被皮特說中要害,起先不肯認錯也是因為被喬雅罵的早把內心的愧疚抹平了。她忿忿不平反問皮特,喬雅的脾氣總是那麽凶嗎?我看她對司機們不也有說有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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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她對男人都不錯,對我呢.....也不錯,就是對你們這些小美女凶,很正常。
什麽意思啊?茉莉地心頭燃起一絲疑惑,不就是工作嗎?喬雅真沒有必要這麽為難自己,就算自己有錯在先,喬雅何苦跑到休息室去大喊大叫,好像生怕全公司不知道一樣。
這個說來話長,過去坐在你位置上的叫露西.....皮特說到這裏卻又把話吞了。
喬雅和露西是朋友,對嗎?茉莉恍然大悟,所以喬雅不喜歡我搶了露西的工作?
嗬嗬,露西現在還躺在醫院裏呢.......
我怎麽沒聽說過,露西是什麽病?
你天天跟喬雅坐在這間辦公室,她都沒提過?露西可是住在她老公的醫院裏,別人不知道的,喬雅都知道。
沒有啊,我就記得每天被喬雅罵了,她不跟我說其它的。這個露西的病嚴重嗎?為什麽要住院?
她是從這後麵的樓梯上摔下去的,摔成了腦震蕩,一直沒醒。
啊!?好好的人,怎麽會摔下樓梯呢?真倒黴!
是啊,不但倒黴而且奇怪!皮特沒有直接回答茉莉的問題,笑道,大概看到了不該看的事情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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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不該看的事兒?茉莉追著問。
露西出事那天,隻有他們在,你說巧不巧?皮特努努嘴。
啊?到底什麽意思啊?茉莉心裏浮出一個念頭,但是有不敢確認,隻好撒嬌道,你這人就喜歡賣關子。煩不煩啊!
我也是聽說的.....私下裏大家就是瞎聊,也沒有真憑實據的。
又來了,你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你可別拿我開心。
哈哈哈,男女這事兒信則有,不信則無。皮特又耍酷,挑挑眉毛擠擠眼,這樣吧,你請我吃飯,我們晚上慢慢聊,我保證把我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沒門,我才不跟你吃飯呢。茉莉放鬆下來,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格雷的辦公室緊緊關閉的門吱呀呀一聲開了,格雷和喬雅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茉莉臉上的笑容好像樹枝在湖麵上那麽輕輕地觸碰了一下,旋即又回歸了暗淡。
皮特走到門口跟格雷和喬雅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回頭跟茉莉擺擺手,大呐呐地說,美女,改變主意了給我電話啊,我有的是時間!
格雷本來板著臉,倒是被皮特給逗樂了,回敬道,皮特,你能不能不要惹我們財務部的人,你的那些女朋友還不夠你忙的?
皮特嗬嗬大笑,遠遠地說,誰讓財務部的美女多呢.....一邊下樓去了。
茉莉心中感激皮特多少緩解了些僵硬的氣氛,但依舊低頭從桌子後麵站起來,大氣都不敢出,靜靜等著格雷處置。
到底怎麽回事?格雷讓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你怎麽這麽不仔細呢?格雷麵如寒霜。
不是的,我記得當時真的好好對過了單子,茉莉辯解,昨天我聽喬姐說這批貨是要加急,我看時間都已經是晚上7點了,司機的車就要開到港口去,我反複確認了,可是不知道怎麽大晚上的1017就變成了1071......
那你的意思是我們公司在鬧鬼麽?喬雅打斷了茉莉,搶白說,這都不是借口,公司丟掉訂單,客戶投訴退款,你還說這些有什麽用?茉莉,你這個職位一點錯都不允許有!我那時剛剛來上班,哪一次不是加班過了晚上9點才回家的,文件反複核查,一點紕漏都不能有。
喬雅姐,你是我的前輩,我出錯,你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吧。茉莉豁出去了,索性撕破了臉。
哈,自己學不會還怨起師傅來!過去露西從來不教我什麽,都是我靠著自己的細心和耐心一點點硬啃下來。你錯了就錯了,何必狡辯個沒完?
我,我....茉莉恨得直冒冷汗。
喬雅像個打了勝仗的將軍,一定要切下對手的頭顱才算鞏固了勝利。這次既然已經鬧到如此地步,不差這最後一刀。喬雅拿定主意,反而鎮定下來,說道,格雷,過去我一直忍著,今天你也看到了,我認為茉莉不適合我們財務部。
這個嘛....格雷本來隻是想著聽聽雙方意見,跟過去一樣息事寧人也就過去了。看見喬雅瞪著自己,語氣堅決,看茉莉楚楚可憐欲哭無淚。心中有些猶豫,出錯歸出錯,發火歸發火,人工難找,他並不想就此辭退茉莉。
我是認真的,喬雅又逼近一步說,財務部我自己能行,就是加班,也能把事情做完。茉莉在這裏還老是出錯,收拾她的爛攤子就耽誤了不少時間,我真的沒辦法跟她工作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格雷頭痛似的摸著額頭,沉吟了片刻才說,喬雅,如果你堅持就按你說的辦吧,以後隻好辛苦你了!茉莉,你幹脆換個部門,樓下的黛安那邊一直抱怨缺人手。今天你就過去那邊吧。
茉莉得了格雷的指令,悶悶地收拾起自己的辦公物品放進箱子裏,當天就準備去織布書店找黛安報到。
臨出門,回頭見喬雅坐在轉椅裏,翹著二郎腿,手裏把玩著戒指,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茉莉心中一萬隻草你瑪飛過,恨隻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可是再氣再恨也無可奈何,換部門麵子掃地,但好歹保住了飯碗。
織夢書店的大門正對著小鎮中心的街道,茉莉從後麵出來,繞了一大圈,才來到前門,門匾上市一朵由書本中開出的玫瑰,媽媽據說過去曾經就在這裏工作過,也是在這裏遇到了老讓。老讓當時已有家室,小約翰也有7,8歲了。但是媽媽偏偏死心塌地愛上了老讓,但是好景不長,媽媽懷孕後不得不離開了織夢。
二十多年過去了,茉莉站在織夢書店的門口,有種時光倒流的恍惚。再次穿過這古舊的門廊,就好像看見了那時候的媽媽,形單影隻跟自己一樣怯生生地站在這裏。她的時間跟媽媽的時間重疊了,從不同的年份走進同一個地點,她們隔著玻璃相視而笑,那短暫的交集後有無數的牽掛和叮囑,又走向各自的方向。
茉莉的性格裏有媽媽的柔弱,但也有老讓的強悍。她絕對不讓自己像媽媽一樣遍體鱗傷,備受傷害帶著孩子離開愛著的人,她是為了媽媽討回公道才來到這裏。一個女人的感情也許不值錢,一個母親的眼淚也許不值錢,但是一個孩子從小到大的的憤怒和怨恨將改變這裏的一切。
喬雅算得了什麽,格雷算得了什麽?小約翰算得了什麽?茉莉抱著箱子大步走進去,不像一個剛剛被勸退的員工,更像一個英勇無畏的工兵。
此刻書店裏看不到顧客,從瓶瓶罐罐的小禮品小文具中間走過去就是一排一排的老書了,頁麵泛黃的書頁羅列整齊在默默地注視她。茉莉繞著一排排的書架走到藝術區域,轉盤架子上擺放著很多的明信片和圖畫冊子。
織夢書店的角落專門鋪上地板讓愛讀書的大人和孩子享用閱讀的快樂,牆上掛著與螢嶺鎮和極光主題有關的油畫。畫麵上有極光,有繁花,有女孩的眼睛,有樹木下的紅衣女郎...這些畫好像注入了畫家的靈魂和渴望,於無聲中發出了命運的呼喚。
看到這些畫作,讓茉莉十分吃驚,沒想到雷諾的畫會出現在織夢書店。雷諾是茉莉的雙胞胎哥哥,是天生的藝術家,他的生命裏幾乎隻有畫畫兩個字。雷諾離開家有幾年了,已經很少回家了,茉莉看著油畫右下角雷諾特有的簽名,伸手過去撫摸了一下,好像那是哥哥的手,帶著溫熱。
你好,你需要什麽嗎?茉莉回過頭,看見花白頭發的黛安穿著半膝高的靴子大步走過來。黛安身材瘦小聲音卻非常洪亮,眼睛亮亮的帶著爽朗的英氣。茉莉剛來公司的時候,格雷帶著她介紹公司裏的情況,走了一圈也見過黛安,因此她一眼就認出了黛安,但是黛安可能年紀大了,並沒有認出茉莉,而是把她當成了顧客。
黛安瞥見安婧手中拿著的印有雷諾畫作的明信片,笑道,畫的真好,對嗎?這樣的畫你在其他的地方買不到的。是個不出名的天才畫的!
是的,我覺得你說的很對!茉莉聽黛安在背後誇獎哥哥的畫作,對黛安的好感大大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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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握了握黛安的手做了自我介紹,並把格雷讓自己過來幫忙的事說了。
對啊,格雷是給我打電話了,你就是茉莉,太好了,我正等著你呢!我老了,一直跟小約翰說我要退休了,他呢,舍不得我走,總是推三阻四。現在總算有人來接我的活兒了。太好了!!黛安的嗓門大的出奇,笑聲像是夏天的風,帶著幹爽和熱烈,一掃茉莉從喬雅那裏帶來的晦氣。
黛安熱心幫著茉莉去放好物品,找了抹布把辦公桌收拾幹淨給茉莉用。
白天前麵的書店裏客人來來往往,黛安帶著茉莉收銀接待,爬上爬下的整理書架,黛安個子小夠不到高處,茉莉就一一代勞,幾天下來,茉莉就跟黛安關係很好了,黛安凡事都肯一遍一遍的教,像個耐心的母親。茉莉吃了前麵的虧,倍加珍惜這次複活的機會,每天花了一百二十分的心力跟著黛安打點店麵,很快店裏的事情都能上手了,黛安什麽都教給了茉莉,唯獨不讓茉莉接電話。
沒事的時候,黛安也愛閑聊,尤其愛說年輕時候在織布發生過的事兒。茉莉聽黛安16歲開始就一直在織夢書店工作,親眼見證了織夢書店的起起落落。茉莉想問黛安認不認識自己的媽媽,也許那時候的黛安跟媽媽會是好朋友?但是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下,因為小約翰說過不許自己說出身份。
當茉莉終於把店麵的事務掌握到了9分了,黛安才拿出幾個大本子,對茉莉說,店麵裏的事情你學的差不多了,不過那些並不是最重要的。現在我要教你關於織夢的網絡平台產品。你要學的東西很多,我說什麽你就趕緊記下來,我剛開始的時候都記下好幾本筆記呢。
好的,黛安!茉莉聽黛安說的如此鄭重,忙拿起筆,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你在財務部門做過應該也知道一些,織夢的夢境產品發展非常快,已經進入了世界最大的夢境產品平台摩登夢域,所以你一定要學會處理網上的谘詢和訂單。我一直沒有讓你接電話是因為客人會打電話詢問我們產品的價格和功能,你必須要知道了解,免得顧客問起來什麽都不知道。如果遇到實在不懂得問題,你可以把電話轉給我,或是記下電話號碼,等搞清楚了再回複給客人。這裏不像財務是公司最後的結算和出單環節,你現在要直接麵對客人,你的推薦和說明都直接能影響客戶的選擇。而且摩登夢域非常看重客戶的投訴,每周都會給反饋評分,隻要是評分4分以下,連續3個星期,我們的產品就必須從摩登夢域上下架了。
好的,我明白了。茉莉點頭,把黛安的囑咐都寫了下來
黛安讓茉莉打開摩登夢域的網頁,母嬰胎教夢境產品的目錄下麵有兩家公司,一個是織夢家族,一個是黑夢集團。
黛安說道,現在市場上做的最好的就是織夢和黑夢兩家公司,所以彼此也是最大的競爭對手。織夢公司的產品目錄主要是母嬰禪夢係列,其它的是按照著名的畫家和音樂家的名字標注的。
茉莉越看越是奇怪,問道,咱們不是織夢書店嗎?網上不賣書嗎?
我的小姐,賣書哪夠支撐這麽大一個企業啊?百年書店那都是織夢家族老幾輩人的事,從老讓開始就轉型做夢境產品了。人類科技日新月異,方方麵麵都涉及到了,隻剩下夢境還是沒有完全開發,所以這裏才有商機啊。
茉莉想了想,說,我也看見手機上越來越多的廣告都在推薦夢境APP,都說這些APP能讓人把睡眠的12個小時有效利用起來。好像叫潛意識學習法!
對,賣點就是潛意識學習法,織夢現在就是做這個。書籍是人類的精神財富,把書籍的信息開發完善通過夢境渠道輸送給到夢境,算是一類夢境產品,這個都歸類於禪夢係列。
那麽後麵這些貝多芬,達芬奇,還有梵高,馬蒂斯的又是什麽?
這些都是我們賣的最好的母嬰胎教係列,老讓花了大量的心血研發出來的,如果客人問起來,你一定要懂得其中的原理。
這裏寫著貝多芬,那一定是跟音樂潛能有關的啦?
對啦,你看還有海菲茲,巴赫或是帕格尼尼,可以通過將天才的作品做進夢境產品中,再傳導給胎兒。人們買的不是天才的作品,而是天才的潛質。
可是這些真的有用嗎?跟我們過去聽到CD和視頻有何不同呢?茉莉想象著自己就是一個好奇心強烈的客戶,正在饒有興趣地發問。
夢境產品最關鍵是夢沙。打個比方說,夢沙就是夢境的語言,把任何信息轉化成夢沙就能被睡夢中的人們感知到了。如果客人還要知道更多,你也可以說夢沙裏麵的主要成分是一種叫做臧石的罕見物質,也有人叫它月亮石。織夢家族地處極光峽穀,能夠方便的獲取夢沙的原材料,所以織夢家族生產的夢沙畫是市麵上質量最優的。
茉莉把茉莉的話一字不漏地記錄下來,一邊重複道,夢沙中是臧石,人們通過臧石就能夠轉化交流夢境的特殊信號也就是夢沙畫,最終為己所用。那麽夢沙畫是怎麽畫出來?
好問題,夢沙畫隻有頂級的造夢師能畫,關鍵是需要在夢境中作畫的能力,然後把夢沙上的信息引導出來。我們這裏的夢沙畫都是那位叫雷諾的畫家畫的。
雷諾?他現在在這裏嗎?
沒人知道他在那裏,他這人很神秘,我也沒見過他長什麽樣子呢。
黛安,造夢師都是天生的嗎?那如果找不到合適的造夢師,是不是我們就不能生產更多的夢沙畫出來?
你真聰明,一問就問到了點子上。我們公司也好,黑夢公司也好,最擔心的就是找不到好的造夢師來創作夢沙畫,好的造夢師市價很高,而且供不應求,他們都是寸秒寸金的人,是比金領還金領的職業。所以現在很多人都在想如何人工培養更多的造夢師,聽說幾十年前,曾經有人在人體中放入穴位芯片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後來呢,成功了嗎?穴位芯片是不是很危險。
是很危險,植入芯片的人九死一生,早就被政府禁止。但造夢師的缺口很大,這個問題總是要解決的。好多造夢師都在找徒弟呢,有天賦的人實在太少了。
我能當嗎?造夢師都要有什麽條件?茉莉天真地問。
哈哈哈,好吧,如果我遇到造夢師我幫你問問吧,黛安笑道,話說回來,我可不希望辛辛苦苦培訓你出來,轉眼你就跑去當什麽造夢師了,這樣我又沒辦法退休了!
茉莉也笑起來,對了,黛安,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如果客戶問夢境胎教有用沒用,我要如何回答呢?
夢境產品這幾年發展的很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了這個新潮流。黛安看茉莉學的用心,便知無不言,循循善誘道,對於夢境胎教的效果一直都有爭論,很多人將信將疑,但是十月懷胎,準父母們要擔心的事情太多了,他們最希望的莫過於是讓孩子聰明可愛,天賦秉異,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是願意去嚐試一下,畢竟夢境胎教這事兒做了總比不做好。尤其是如果其他人都在用,誰也不願意自己的孩子輸在了起跑線上,萬一孩子的潛能被激發,成為天才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何樂而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