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昨天看到光孩子在吃嬸子的時候,小虞秋簡直就要瘋了!無名火起,抓住光孩子往死裏整。結果,咖嚓閃出一道光,就那麽的沒了。
再一低頭,才發現被光孩子抓住的玻璃孩子竟然是小卿卿!
當然,小卿卿很快就複原了。好心好意地檢查他有沒有受傷,卻被這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小沒良心惡狠狠地抓了一把。趁著叔叔抱著嬸子急匆匆跑向中軍大帳,結結實實地揍了小屁股。卿乖乖從來不是愛哭的性格,隻是咬著嘴唇憋壞水。但虞秋是不怕的。一個兩歲不到的孩子,除了半夜裏爬上床來用嘴咬人,還能幹什麽更有出息的事兒?
順著邊兒溜入大帳,看清楚嬸子奄奄一息的樣子,整個人開始發懵。聽大人們討論說嬸子把全部的靈氣都輸入卿乖乖的身體裏去對抗明珠,不抓緊治療很可能油盡燈枯。這個消息讓小虞秋粹不及防。
雖然母親是從生下她就一直臥床,但也是臥了好幾年才死的。然後父親開始拚命地敗家,也是敗了好幾年才死的。像嬸子這樣,一直是神仙一般的存在,竟然會一下子就完?虞秋覺得心口很堵。她知道,父親是不喜歡自己的,但嬸子對自己很好。當然,叉著腰、瞪著眼、逼著自己學什麽一輩子都用不上的法術的時候除外。
叔叔抱著嬸子去了一間比較幹淨的帳篷。便偷偷地跟了進去,抻著脖子想多看幾眼。但大尾巴魚開始講那顆珠子是那麽那麽的神奇,有著那麽那麽多的太陽月亮。就連那超凡脫俗的老和尚的眼睛都精光發亮,不停地問:然後呢?然後呢?於是,比較擔心叔叔來囉嗦那破珠子是多麽、多麽的稀奇,又是多麽、多麽的珍貴,被自己砸碎了會有多麽、多麽、多麽的可惜。便想方設法地躲了出去。直到大人們都離開,才又靠進來。
嬸子也許是睡了,也許是暈了,也許是半睡半暈了。反正,是躺在床上一動都不動。遠遠地望過去,也看不清楚她的臉。
帳篷中雖然有凳子,但虞秋不想坐。雖然不時地懷疑嬸子是不是還在喘氣,卻也隻敢呆呆地站在門前。心裏害怕著一但走到床邊去,會發現嬸子已經停止了呼吸。她惴惴不安地用腳在地上徒勞無功地畫著圈子,相信隻要自己不去查看,嬸子就一定還活著。懷裏抱著的小卿卿還不停地蹬手蹬腳,試圖拚個你死我活。
天黑下來,隨從叫她去吃飯的時候才感覺到站累了。經常三天三夜爬三十三座高山的自己怎麽會累?離開帳篷,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似乎整整一個下午都沒敢呼吸。
吃飯的時候心還是慌亂著。沒心沒肺的小卿卿倒是爬在自己的腿上呼哧呼哧睡得香。吃完飯,老和尚先起的頭,說了一大堆羽族人族要和睦相處、相互守望、互為鄰裏、一衣帶水,以及不能隔岸觀火。然後又說什麽世界大同五族共慶。德高望重的老法師嗓音輕柔、節奏平穩、聽到耳朵裏便如同單調的搖籃曲。正要打個盹,臭和尚卻話鋒一轉,開始講怎樣建立一個祭壇吸取太陽能量來補充嬸子被消耗掉的靈氣。於是,耷拉的耳朵馬上立起來。
虞秋雖然沒跟嬸子學,但整天守著個太陽大祭司,耳濡目染的也不是一點都聽不懂。總的來說可以歸結為:萬源同宗。別管是煤、柴、水力、風力,來源都是太陽。甚至連吃的蔬菜、瓜果、牛排、豬鬃,也都是能量轉化來的。
所以,隻要采集太陽的光芒吃下去,就能夠直擊本源。
哇,陽光也能吃叻!
九州天下盡是陽光,肯定沒事!這樣想著,邊用手在空氣中裝模作樣地抓一把陽光,湊到睡得呼呼的卿乖乖的嘴邊裝模作樣地喂食能源。看著小卿卿在睡夢中抓住自己的手哈吧哈吧地抹口水,心頭的焦躁似乎才減輕了些。
大人之間的討論卻更加激烈起來:到底要蓋一個多大的祭壇,才能汲取到足夠的太陽能?簡單地說,拿一塊鏡子去反射太陽光,永遠無法煮開一壺水。但如果用一口房子那麽大的鍋去反射太陽光,很快就能燒開一壺水。
嬸子是太陽大祭司。她身體裏的靈力可不是幾個“壺”能裝下的。有可能要幾個“湖”。但這並不可怕。一桶一桶地灌,總有灌滿的一天。
但老和尚卻憂心忡忡地說什麽大太陽祭司的靈脈先天茁壯,必須時時刻刻滋養才能不枯萎。說需要一個類似蓄水池的東西,把嬸子泡在裏麵才行。聽到這裏,所有的人,當然在座的都是聰明人,全都把目光集中在該死不死的臭道人身上。
臭道士,竟然左看看、右看看,滿臉的無辜。
居然還敢裝糊塗?
也不看看那一桌子都是什麽人?
叔叔,殺人不眨眼。李梅,就算被叔叔殺了也不會眨眼。鄭紹賢,被人殺了可能還來不及眨眼。老和尚,活菩薩,當他的麵無論怎麽眨眼都殺不掉任何人。再有,就是大尾巴魚,全桌最可恨的家夥,總是抽空就來捋小卿卿。當然,真正讓虞秋惱火不已的是,懷裏這個凶相畢露的將門虎子居然也懂得見人下菜碟,麵對太陽大祭司,賤得屁顛屁顛的。一看就是個一輩子沒出息的東西,若是真惡霸就應該一爪子撓死她!
虞秋覺得胸口的煩悶更嚴重了。她用手指擺弄著卿乖乖的頭發,試圖去尋找歡快的感覺。
要想好的事情,才會有好的結果。沒啥高興的事兒,就去找樂子。
嬸子活著。卿乖乖活著。一屋子太陽大祭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果然,當所有人都流露出動粗的意圖,道士立馬慫了。拍著胸脯保證蓋出二十八地闕建築群來顛倒陰陽、扭轉乾坤、轉風逆水,把附近的太陽能統統轉到祭壇上去。
這次,倒是沒有人害怕產生了過多的陽光沒有地方消化。嬸子的胃,就可以消化。所以呀,下次停台風也不需要擔心海嘯。讓嬸子站在碼頭邊上,叉著腰、瞪著眼,張大嘴巴吃下去就好了。
想到這裏,虞秋故意憋著聲音撲哧撲哧地笑。接著,又想象著自己突然間變成了頂天立地、比幾個誇父堆在一起還要高很多、很多的巨人法師,有本領去阻擋烏泱烏泱的台風,把漫天漫地的瓢潑大雨捏成一顆花生米喂給卿乖乖吃。可惜,被睡夢中的卿乖乖皺著眉頭吐了出來。甚至發出了一聲:“呸!”
噫?有骨氣呀。這可是天海上麵五色沙灘裏種出來的花生米。竟然不要?
叔叔的同學,比傻道士奸不多少的破爛官袍呼啦一下,激動地站起來,指責叔叔搶奪上天憐憫、白白賞賜給悲慘貧民的免費陽光。這是啥罪名?虞秋又捂住嘴巴撲哧撲哧地偷偷笑。搶人家陽光,也沒啥更可恥的了。不對,還有搶人家空氣。撲哧哧、撲哧哧。忍不住了。聲音太大,被叔叔狠狠地瞪了一眼。
然後,隻見叔叔大手一揮,先買它一千畝地,再做打算。
喔~~~叔叔好聰明。在自家的地裏搶奪自家的陽光,道德上還是說得通的。
連夜,大家分工。李梅將軍負責拆碼頭,看樣子就知道她打心眼裏喜歡幹這種打砸勾當,尤其是老和尚特意站起身來躬身作揖拜托的。鄭紹賢負責統計附近的田畝組織人手去買地,這傻瓜被叔叔賣掉都會幫著數錢。臭道士負責設計圖紙,請老和尚出麵召集所有的法師。一百多人圍著地圖蛐蛐咕咕蛐蛐咕咕地商量著什麽風水負責什麽地段蓋什麽樣的房子搭什麽樣的架子。
乍聽起來,像是一下子就能蓋起一千畝的建築群。
有著足足十年豐富人生經驗的虞秋對這些人並不看好。房子都是用嘴說出來的麽?
但是,那些法師們是興奮的。相信什麽隻要擰成一股繩,敢教日月換新天。但想要讓虞秋相信臭道士也能蓋房子,還不如讓她相信大魚尾不捋小卿卿。
高級法師在荒山野嶺唰唰唰蓋一個小草屋,虞秋是見過的。幾個高級法師在城裏忽忽悠悠忽忽悠悠蓋個大房子,也是見過的。但一百多名法師,在一千畝農田上,蓋出十二主星祭壇和二十八地闕建築群來,真沒見過。也不知道這些人怎麽想的。難不成都以為自己是半個天縱奇才?
反正啊,自己是不會法術的。這時候也沒人指望自己能幹點什麽。
可惡的大魚尾巴甚至一心盼望著自己什麽都不幹,把卿乖乖乖乖地交給她盡情捋。
想什麽呢?鮫人腦袋裏都是一坨漿糊。粘粘乎乎的,啊呀媽呀,惡心死人了。
但很快,發現自己想錯了。大魚尾巴認認真真地給嬸子按摩,明顯是穀玄太陽那路的。按摩起來身邊飄著黑黢黢黑黢黢的太陽光,加上她那張瘦瘦的、沒有二兩肉、帶著大魚眼睛皮包骨頭的一張臉,滿嚇人的。小虞秋抱起下巴上淌哈喇子的卿乖乖乖乖地溜走。
第二天一早,破爛官袍府上的破爛馬車來接嬸子和卿乖乖。大魚尾巴聲稱擔心馬車顛震,自告奮勇跟著去了。看那沒安好心的表情就知道,明明是在找借口去盡情地把玩小卿卿。
老不要臉。
但自己畢竟還是有責任統帥百餘名武者的,隻好跨上馬兒分道揚鑣。來到這片空地,習慣性地四周巡視有沒有刺客。卻一眼看到一片極其熟悉的、讓她在瞬間便聯想到昨天被自己摔丟了的光孩子的,奇異的空氣波動。這種很奇怪的感覺有些像是可愛兒童的第六神秘感,於是便把兩隻腳都盤在了馬鞍上,晃晃蕩蕩地靠近了詢問底細。
“你們是幹什麽的?”
眯眯眯眯的丹鳳眼很嚇人很嚇人地倒吊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繈褓之中的那個孩子。
三十四
“介是俺家的地,被你們買著。”夏大帶著笑臉回答虞秋的問話。
沒想到,竟然是原地主?虞秋愣了一下:“這次,我們可是給了錢的。”
單聽她說話的語氣,是無法判斷上一次他們買地是不是給了錢。當然,也不幹夏大什麽事:“給叻給叻,瞧個耶鬧。”
虞秋從馬頭後麵探出半個小腦袋,再次看了看繈褓之中的孩子。她一輩子隻見過小卿乖乖,一眼兩眼的看不出什麽。又看了看抱孩子的農村夫婦,服裝打扮的確是本地人:“孩子幾歲了?”
從外表看,虞秋長得滿Q。但她那對丹鳳眼卻總是斜斜的,帶著戾氣。雖然很喜歡女孩子,夏荷還是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半步:“幾歲娃,幹你事?又不似拾地。”
虞秋是不折不扣的北方姑娘,既不熟悉本地方言也不熟悉本地民風,腦袋一時間沒能轉過彎來:“我又沒說你孩子是撿來的。男孩?”
“不幹你事。”
虞秋的丹鳳眼瞪起來。正要說話,卻聽身邊啪唧、啪唧、啪唧,大魚尾巴順著泥濘的田壟滑過來覷覷著眼睛看自己的馬鐙。虞秋的汗毛孔一下子就立了起來。但她的兩條腿正悠悠閑閑地盤在馬鞍上,根本就來不及阻擋穀玄太陽大祭司的暴虐搶奪,隻好扯開嗓子來大聲地斷喝:“我的馬鐙!”
“黃金的。”綠淼淼的聲音中透出陰森森、陰森森的冷意,並且一把就搶走了兩隻,“喔哈哈哈哈。”
她竟然敢笑?第一個念頭,自然是揪住魚尾暴打。但是,這個年輕的老女人裹挾著驚天動地的太陽能量穿破異域奇門的景象曆曆在目。於是,虞秋立即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十歲女孩麵孔,帶著哭腔申述:“淼淼阿姨,那是秋秋最喜歡的……”
阿姨?
丹鳳眼的女孩子,果然都是不可愛的!
綠淼淼瞪起大大圓圓、猶如飛魚般的兩隻眼睛,冷冷地從鼻孔中哼了一句:“沒禮貌。”
虞秋呆愣,難道是自己可憐的聲線不夠婉轉?於是又叫了一聲:“阿姨……”
綠淼淼唰唰唰地遊走。
虞秋連忙調轉馬頭跟上去,邊尋思著肯定是得罪人了。哪裏?靈光一閃,大叫:“淼淼姐姐!”
“喔哈哈哈哈。”嘴上在笑,心裏卻在冷哼:看今天老娘怎麽教訓你這個沒禮貌的小丫頭片子!她絲毫不停地遊到老禿驢的身邊,拿出搜刮來的馬鐙,“黃金的能量阻斷性最強,可以打磨成祭祀盤。”
無為法師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這麽大塊的黃金打造馬鐙,真是……”他本來想說也隻有虞氏家族會這樣鋪張浪費,但虞中桓正在身邊站著,便改口,“難得。”
虞中桓鬆了口氣:“那,可以開始了?”
無為法師抬頭看了看天。暴雨過後,潔淨的空氣如同被清洗過似的澄澈透明。高懸天空的十個太陽緩慢、且有規律地運行著。
十二天宮,名稱似乎很神秘,但原理卻是很清楚的。就像是把一根筷子插在水中,可以觀察到光在不同介質裏產生的折射現象一樣。假設把太陽光的速度放慢一千萬倍,那麽,就可以觀察到光線在水中、油中、矽膠中所傳播的不同方式。隻要用不同的介質扭轉不同的角度,最終會像纏線團一樣,把各種顏色的陽光纏繞成適用與鳴針消化的能量球:印池光珠。
之所以能夠把赤、橙、黃、綠、青、紫、白、黑、亮都轉化成藍色,是因為不同的天宮對不同顏色的光波有著或拉長、或縮短的效果。隻要折射的方式正確,就可以把紅光的光波縮短使其產生藍光效應。當然,若是折射的方式不正確,就會產生完全相反的效果,把藍光拉長產生紅移現象。這種看似微妙的變化,會嚴重影響鳴針的康複。
建立可以自動對應太陽能量變化的搜集葉片,就是天宮祭壇成功與否的關鍵。在拆下來的木樁、木梁、木板上刻出溝渠,埋入傳導能量的絲線;用金銀銅鐵等鑄造齒輪、關節、寶石動力基座。構建出一個類似與八爪魚骨架的結構,如同向日葵似的,跟著相對應的太陽旋轉。
被聚集的陽光,最終,還是要放在最合適的托盤上麵。
綠淼淼和無為法師麵對麵坐在地上,一個操控穀玄能量、一個操控密羅能量。純黑色和湖綠色的陽光先是集中在黃金馬鐙上,很快,便產生聚光效應,形成明亮無比的光點宛若天空上的太陽落下地麵似的,將黃金熔化。
三千年前,人族、鮫人、羽族有著代表各自文明的祭祀盤。但隨著文化交流日趨活躍,以及天才法師們的不斷改良,到了今天基本上都使用半球形來最大可能地搜集陽光。所以,雖然各族法師所使用的咒語、操控太陽能量的方法、以及生理體態的特色而延續著不同的修煉方式,但在物理技術層麵上還是很接近的。
用手掂一掂,份量十足。打造出一個陰陽托盤應該不是問題。
十二天宮進展順利。
二十八地闕則恰恰相反,簡直是一團糟。
真正懂得地闕原理的隻有涿呈閩,從理論到實踐全憑自己摸索。最棘手的卻還是他隻有雕刻石頭的經驗。從那麽小的樣本擴大到建築群,需要突破的關鍵技術何止千個、萬個?
而且,這可是一千畝地喲!光用兩隻腳跑都累死個人。
雖然也撥給他幾十名法師,但無論多麽聰明的法師也不可能在幾句話裏就能了解什麽風、雷、電、氣、真。聽著是簡單,但怎麽製造風啊?在太陽法師看來,當然是要轉換太陽能。怎麽製造雷呀?在太陽法師看來,當然是轉換太陽能。
但實際上,是利用形態各異、質地不同的物件改變能量的流動方向。比如說,李梅將軍拆下來的棧橋、碼頭;馮管事運來的礦石、布料;甚至是鄭紹賢幫忙采購的鍋碗瓢盆、泥壇石雕。用這些東西來構建一個類似台風風眼的中心,把一千畝地上漂浮的能量像吸塵器似的吸過來。
涿呈閩不停地東跑西跑,給分成二十八組的法師們詳細講解地闕原則。隻可惜,越是講解、越是偏離。越是學得多、越是變化快。越是聰明、越是離譜。
十二天宮祭壇的構造雛形已經顯現。而這一邊,卻隻畫出了二十八個區域。木石土料還是零零散散的不成樣子。等到虞中桓過來查問的時候,幾十個中、高級法師都用手指頭指著涿呈閩的鼻子,說這個人被評為三級低等法師一點也不冤枉,鄙夷之情盡露言表。
無為法師和綠淼淼遠遠地看到,便好心過來幫忙。不成想,兩位太陽大祭司一摻合進來就更亂了。雖然很快便堆砌出二十八個輪廓,但卻是以天宮原理建立的地闕,毫無用處。最終,可憐的涿呈閩又被大近視眼綠淼淼狠狠地數落一番。涿呈閩低著頭悶悶地好半晌,才壯著膽子承認想要蓋起二十*****建築群,至少還需要好幾年的時間。圍觀者紛紛嗤之以鼻,認為以他目前的能力,至少需要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
虞中桓站在旁邊隻是沉默著看天,並沒有說話。
三十五
夢中,她回到了漂浮峰。
飄渺的山峰在雲霧中若隱若現,成千上萬個羽人環繞飛翔。看起來便如同七月初七的翅日,即使靈力最弱的那一個也能生出色彩斑斕的翅膀,享受上天賜予的自由。
山風和煦、綠草如茵。她從他的身邊急掠而過,引得他縱馬追逐。
細雨初歇桂花濃,少年遠慕小雲峰。
步輕且讚鬆林好,一脈微黃略知秋。
扶崖繞石靄靄明,笑語盈盈空穀音。
恍似躑躅天宮側,疑見素手仙台分。
提足跨澗風流轉,飛羽闌珊霧萌生。
遙見彩翅映十陽,盛花舞蝶爭翩躚。
忽見誰家插碧玉,簪嵌花崗三尺三。
相與算得機關盡,纏頭帶冠好宜歸。
思緒震動中察覺到枕邊被淚水打濕。原是又一次想起曾經熾烈的青年,敢拚得機關算盡,拔出碧玉神簪。坐起身,才看到曾經的青年已經霜花了鬢角,靜靜地守在床邊。
見妻子醒來,虞中桓微微一笑:“睡得好麽?”
鳴針勉強回了一個笑。
虞中桓把雙手握在一起,糾結地糾纏著,許久無話。
鳴針靜靜地等著,過了許久。屋子裏就那樣安靜著,直到紫銅床腳上鑲嵌著的一顆印池太陽石的能量即將耗盡,開始忽明忽暗地閃爍。深藍色的光芒閃爍著,猶如報警的信息。
虞中桓默默地掏出一把小刀,單膝跪下,用刀尖抵住寶石的邊緣撬動、拆下。又割下自己袍袖上鑲嵌著的藍寶石嵌入床腳,小心翼翼地用刀柄敲擊著固定。
鳴針低頭看著他。
虞中桓似乎察覺到她正在看自己,並沒有抬頭,也沒有起身。就那樣,呆呆地,單膝跪地,久久無語。
鳴針緩緩地伸出手指,輕柔地插入他略顯斑白的發鬢。
虞中桓鬆開手中的小刀,默默地握住妻子的指尖。
屋子裏安靜下來,隻有紫銅床向外發散的陽光,隨著二人的心跳而灼灼脈動。
終於,虞中桓艱難地開口說話:“你的靈力完全耗盡了。”
鳴針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其實……”虞中桓緩緩地抬頭,卻把臉轉向另一邊。不讓妻子看到自己的眼睛,才繼續說下去,“失去的靈力可以慢慢培養。但,靈脈卻是不行。”
昨天,無為大師把這個問題已經解釋得非常詳細了:太陽大祭司的靈脈天生寬闊。但就像是參天大樹,如果埋在地下的根枯萎了,那些粗壯的樹幹也會隨之枯萎。即使,重新養活了根莖,那些樹幹也不會重生。再有新鮮的嫩芽新枝,也永遠無法與先天的靈脈相匹敵。
之所以要建二十八地闕陣法,就是想要把那一千畝地設計成一個靈氣池。隻要鳴針身處其中,就等於用藥水泡著靈脈。但如今看來,想要從二十八塊石頭擴大到二十八個建築群,汲取沃野千裏的能量,非旦夕可成。
鳴針微微合上雙眼。其實,無論怎樣合眼,她都已經看到了兩個人唯一的未來。她是羽族太陽大祭司。她的靈力和靈脈,並不僅僅屬於自己。她有著該肩負的責任,沒資格說什麽無怨無悔。
虞中桓握著妻子的手,緩緩站起身來。終於,他轉過臉來,甚至勉強擺出一副溫文爾雅的笑容:“漂浮峰就是一個靈氣池,可以在那裏好好養。”
這,也是當初爭吵的原因:她要回漂浮峰,帶著兒子遠離他身邊的爾虞我詐。
但是,他的政治生涯中卻不能沒有一個妻子,更不能沒有一個合法的繼承人。
虞中桓搓了搓雙手:“涿呈閩有二十八顆天石雕刻而成的地闕陣法,可以將馬車布置成一個靈池。十二天宮祭壇也已經有了雛形,安在馬車棚頂,可以隨時根據太陽的方位變化。每天至少能得到一枚印池寶珠。”
“好。”
這是兩人之間所說的最後一個字。
一如多年前,他問她是否願意嫁給他一樣。
虞中桓邁步而出。
鳴針靜靜地坐著。
虞秋抱著虞子卿走進來,放在她的枕邊。虞子卿憤怒地回頭咬,被鳴針抱住。然後,鳴針向虞秋招手,讓她也坐進自己懷裏。
“照顧好你弟弟。”
虞秋默默地點頭,嬸子要回漂浮峰了。過了片刻才小聲地問:“弟弟,長翅膀的時候,你再來接他?”
七歲到十四歲期間的某一個翅日,虞子卿應該能長出翅膀。如果他的羽族基因強大,在那以後便可以隨時生出翅膀來。即使羽族基因不強,每年的七月初七也都會生出翅膀,像一個靈力平平的羽人那般,享受屬於自己的飛翔。
鳴針隻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絞得心痛。當年反對她嫁給人族的那些羽人,也許會幸災樂禍地嘲笑。但她畢竟是印池太陽大祭司,有她的責任、也有相應的威嚴。那些人,是不敢當麵笑自己的。但,若是自己的兒子呢?花費好大的精力,雙眼閉合又睜開、睜開又閉合,好幾次,才勉強回答:“嗯。”
嬸子不會再回來了。
虞秋覺得心裏空蕩蕩的,鼻子一下就酸了。她有些粹不及防,更加是不知所措。於是便低頭伸手,掏虞子卿的腳。
竟然被抓住了腳?虞子卿二話不說轉頭撲擊,卻被母親一把抱住動彈不得。於是便張開嘴巴在母親的手背上摸哈喇子,邊嗚嗷嗚嗷地撒嬌。
鳴針猛地張開嘴,咳出一口鮮血。噴滿床,也噴滿卿乖乖。
虞秋連忙抱起小卿卿溜下床:“我去叫人。”
衝出門的瞬間,小虞秋甚至無法開口說話,隻是對站在門外的侍女指了指,便奪路而出。
抱著卿乖乖跑到院子當中的八角石缸旁邊,掏出一枚錢石插入。清澈的水便在缸中聚集。虞秋噗嗵,把小卿卿丟進去,嘩啦啦、嘩啦啦地洗涮。感覺遭到變相淩虐的小卿卿便再次發飆反擊,一把抓在虞秋的臉上。虞秋沒有躲避,而是將卿乖乖整個兒身體都貼在臉上,堵住自己的嘴巴。淚水如決堤的河流,奔湧流淌,沾滿小卿卿的衣裳。
小卿卿先是怔了怔,接著,長大嘴巴跟著姐姐一道嚎啕大哭起來。
兩個孩子的哭聲驚動了院子裏所有的人。李梅和涿呈閩都轉開臉、低下頭,不聲不響地走開。無為法師、綠淼淼、和鄭紹賢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們轉頭看向親自裝飾天宮行台的虞中桓,卻看到他並沒有抬頭,隻是提著漆筆在十二枚扇葉狀的搜集片上默默地勾畫著標識圖案,以便日後進行必要的維修、替換能量耗盡的寶石。
那些圖案是:
代表炳驊宮的四翼龍鳥;代表窶浼宮的八爪金錢豹;以及代表其他十宮的亮翅虎、獨角金牛、人麵草、靈魈、冰蟒、鐵栗鼠、玉白象、盲鷹、馱霸下、還有六蹄青馬。
卷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