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第二天一早,就聽見嘭嘭嘭嘭的敲門聲。
夏大兩口子第一次伺候孩子睡覺,半夜起來喂粥,沒有奶水忙得焦頭爛額。這時候剛剛才躺下,聽到敲門也懶得理。
嘭嘭嘭嘭。敲門聲更響了。
“誰呀?這一大早晨的,等不得麽?”
“夏伯伯,大事件!”門外傳來宋家二小子的聲音。
“廟塌著,知道地。”夏大翻個身繼續睡,“好多年沒和尚沒道士地,塌著就塌著麽。又不是俺家祖墳給炸地。”
“你說些啥呢?來著了不得地一大群人,要蓋房子呢。蓋在你家地裏。”
夏大一骨碌爬起來,抓起衣服披上大步走出去:“咋叻咋叻沒王法叻?誰也不能搶俺地呀。”
“沒人搶你地,你快出來跟人家說清楚叻。”
推開門,二小子的身邊還站著兩個穿大鳥披風的外鄉人,是昨天在城裏見過的。知道這夥人氣勢洶洶的很有來路,心裏禁不住的慌,不知道該怎樣對應。
外鄉人倒是客氣,禮貌地抱拳拱手:“是夏大麽?”
“咋叻?”
見他一臉的戒備,外鄉人退開兩步,又是拱手:“我們是虞家碼頭的。需要買您的地。”
比起村子裏一輩子隻知道種地的鄰居,夏大算是腦筋稍微靈活一點的,最起碼知道抓野味、烤大餅賣給海客商人換一口鑄鐵鍋的。虞、謝、孔、方,曲、劉、司馬、薑。這八個世家大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龍雲港最大的那艘好幾層高的大帆船就是虞家所有。幾天前耀武揚威地出海,大風帆上招來瓦亮瓦亮的太陽光竟然能照亮整個碼頭。夏大是特意帶老婆去看過的。如果說姓虞的想要誰家的地,膽敢不給,那後果恐怕是好不到哪裏去。眼前這兩個人貌似和善,翻過臉去會變成什麽樣子還真不好說。
但集合了自己和老婆兩家人所有的家財辛辛苦苦買來的幾畝地,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人強取豪奪,胸口還是有一股無名火鼓了上來:“咋叻,姓虞了不起呀,搶人家地呀?”
夏荷聽到了嚇得臉都青了,連披外衣的時間都沒有,跑出來拉男人的衣角:“你做啥子?跟官老爺這麽說話?”
沒想到,兩個鳥衣人竟然同時退開兩步,還是滿麵春風地微笑著拱手:“夏大有疑問是對的。我們有求與各位,自然要把話說清楚。我家主母受了重傷,息教的掌教無為法師要在這裏布十二主星陣法,叫萬物生長。需要蓋好大的一個祭壇。還有龍雲港的駐港法師涿道人,要在祭壇的外麵蓋二十八地闕園林。所以需要好大的一塊地。所有的地,我們都出雙倍的價格。息教無為法師是咱們大楚國的活菩薩,我們怎麽敢搶您的東西?他老人家是不準許的。”
聽說是無為法師要在這裏布陣,夏大的氣也就平了一半。夏荷扯了扯他的袖子:“賣了地買頭牛吧,閨女喝奶長得白淨,好嫁人。”
鳥衣人立即接話:“我們隻要東邊的那一片地,您拿了錢買兩頭牛,可以在靠海的那邊開新地呀。”
“西邊刮海風,都是鹽堿地,怎麽種莊稼?”
鳥衣人笑著拿出五十兩銀子來:“現錢。”
“賣!我們賣!”夏荷一把推開男人,“救人積德。我幫你家主母燒燒香。”
“瞎說八道地,去哪裏燒香麽?”夏大嘟嘟囔囔,“廟都塌著……”
“塌廟叻?”宋二小子一驚,回頭看了看,果然,山上的廟塌了。他疑惑地回頭問:“是不是你家燒香給燒著叻?天天去求孩子天天去……不對呀,你家求地是男娃子,咋準備買牛下奶給閨女喝呐?”說到這裏,二小子抻頭探頸地往屋子裏麵瞅,“末見俺嬸子大肚子呀,咋有個娃子在床上?神仙給地喲,暈著個頭!”
“啥娃子啥娃子。”夏大連忙擋著不讓往屋裏看,邊往外推人,“你看錯叻,是被子。”
“哈啊,哈哈。”被命名夏雨的小丫頭在這關鍵的時刻竟然毫不識趣地笑起來。
“活地?”宋二小子抬腿就要往屋裏闖。
夏大猛推:“別學你爹不幹正經事情,照拂客人叻。”
“賣賣賣!”夏荷慌張地去拿銀子,“你們去別家繼續買呀,我給你家主母燒香。”
見生意成了,鳥衣人也幫著攔住二小子:“多謝多謝。太感謝您了。”說著話,拉著宋二小子往老李家的方向去了。
二小子個子本來就小,這時候被兩個鳥衣人拉住,就像是被抓住的小雞,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卻還是掙紮著扭過脖子來叫嚷:“你家娃咋活地?都不用大肚子呀?啥叻?”
“啥啥叻,走你吧。”
被拉出好遠好遠,還在大聲喊:“姓夏地摳門,你要請客!大喜事地著!”
“請客請客!晚上都來,請你們吃高粱米粥!”
“要殺隻雞呀!你剛拿了五十兩!”
“好地好地。啊呀,看你這幅窮樣。就一隻雞麽。殺兩隻,燉一大鍋湯,管夠喝!”
看到三個不速之客走遠了,夏荷才狠狠地掐了丈夫一把:“殺什麽兩隻?留一隻還給閨女喝呐。給他們喝個啥子?白眼兒狼,喂不熟地。”
“怎麽說話呢?宋大哥、趙二哥、劉三哥,都是幫襯過咱地。”
夏荷也不過是嘴上一說而已,鄰裏鄰居相互幫忙在大楚帝國已經是活命的必然行為。都沒有家底兒,得了病鬧了災若不是互幫互助,那便隻有等死的份兒了。
回到屋子裏,在床邊坐下抱起夏雨,看著男人生火燒水,再看看身邊的五十兩銀子,心裏忍不住地高興:“俺就說這娃子是神仙給地,一大早就有大善人給發錢來。俺這是愁了一夜都末合眼,沒奶水咋個子養法?”
夏大心中也覺得是巧,心裏高興著笑得合不攏嘴:“神仙給地發達叻。都是你求神求地對。”
“你家祖墳爆炸,也是有功地。”
“對,對。祖墳要爆炸,沒人攔的住。”
夏荷抱著夏雨悠來悠去,邊跟男人聊天:“你不是去龍雲港麽?姓虞的主母,就是前兩天開黃龍大船的那個吧?哎呀呀,真漂亮的人。俺還以為是神仙呢。你說,咋就病叻?”
“神仙得病,俺哪知道?”
“俺看哪,是富貴病。有錢沒地方花,燒著地。”
夏大點頭:“你說地有道理。不過呀,那病有個文縐縐的名字,叫抑鬱。就是閑的。俺咋沒看哪個種地的抑鬱?對吧。山珍海味吃著不香,綾羅綢緞穿著不亮。自己的兒子看著不親,隔壁的老王咋看咋順眼。就是富貴病。”
“說啥叻說啥叻,不要臉。咱有閨女叻,可不許你瞎說。”
“龍雲港有個瞎子,說書聽來地。俺一個農民,想瞎說可也說不來地。”夏大嘿嘿一笑,兩隻眼睛盯著老婆懷裏的孩子怎麽也離不開,“殺雞燉湯咋喝咋香,高粱米湯就是最好。河裏撈來的閨女比親生的都好,自家的老婆才是傳家寶。這就是窮人地快樂。”
夏荷聽著高興:“趕明兒你也說書去吧,俺覺得你說的比龍雲港的瞎子好聽。”
夏大突然站起身來走向窗邊。
夏荷迷惑著男人要做什麽,問:“咋叻?”
夏大推開窗向外看。
明媚的陽光灑落,天邊一道美麗的彩虹高掛。
天海台風,終於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