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有生以來第一次,涿呈閩虔誠地跪在玄門之前,向著十個太陽、兩個月亮、以及大地荒神禱告。禱告通過穀玄寶石發出的求救信息被該收到的人收到;禱告收信之人心存善念願意來解救龍雲危機;禱告來人能夠說服大魔頭和小魔頭不要以萬千百姓的生命為代價去停什麽該死的台風。
他自問沒有停止台風的本事。
但他不知道,地闕陣法的危害到底能有多大。
引發海嘯絕非危言聳聽。想到這裏,涿道士的心都忍不住地打顫。他知道,如果真的有了二十八艘海船的幫助;如果真的有了百餘名法師配合自己施展法術;如果能量與物質之間的轉換真的像師傅所說的那樣是這個九州、這個宇宙誕生的秘密,那麽把這震動天地的台風化作席卷天地的海嘯,就是完全可能的。
幻物化光。光,又要到哪裏去?雖然嘴上不肯承認但心中卻隱隱知道,地闕陣法完善到某一個程度必會導致能量失衡、為禍人間,促使研發者悚然收手。過去的三千年中,在地闕陣法的研發旅途上,何止出過一個楊樹皮?又何止出過一個涿呈閩?大楚帝國也許缺乏資源、也許缺乏能量、也許缺乏一個好的製度和一個自我進化自我更新的機製,但絕不缺天縱之才。
涿呈閩見過兩位真正的“天縱之才”。一個,是大太陽法師、也是大楚帝國的國師,岑無言。另一個,是密羅太陽法師、息教掌教,無為法師。他偷偷地在那個充滿鬱菲陽光的小屋子裏,借助滿屋子漂浮的太陽能量,用可以顛倒時空的穀玄寶石發出了求救的信息。
涿呈閩期盼著岑國師能來救自己。作為皇家教派、有著帝師身份的岑無言雖然沒有行政職務,但並非不能參與朝中事物。如果說虞中桓可以懷揣著空白聖旨招搖撞騙,那岑國師則是可以先進行招搖撞騙、再申請聖旨的人物。
之所以沒有期盼無為法師來救,並不是認為那位普世救民的活佛不肯來。恰恰相反,當年麵對全一教岑國師的尊尊勸誘,涿呈閩是抱著敷衍了事的態度的。但無為法師來勸的時候,則是動了真心要背叛真教轉投息教,從此便與那楊樹皮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像息教這種不需要按血緣的純淨度,是個人就可以在死後享受天堂待遇的普世宗教,有著超乎尋常的影響力。但同時,也受到血統純正的掌權派的強烈反彈。所以,縱然老和尚人好、心好、勢力範圍也大,但真正能壓倒虞中桓的卻是岑國師。
仙風道骨的岑國師必然是高高在上泰山臨絕頂鼻孔朝天瞧不上任何人的。高、遠、清、絕。按照模糊的記憶和現實腦補,涿呈閩小心翼翼地再次移動水曲柳灰樹皮,把這代表水闕的一支鬼使神差地提到海紅楊的正上方。對於道士來說,上善若水是至高無上的境界。但做完這個動作,便馬上意識到不妥。
水從海中來。這一次調整恐怕要導致雙闕互融。
於是連忙拿過五空闕當中的真闕,隔在水闕與海闕之間。隨著這個舉動,閃爍不停的異域玄門突然光芒暴漲,猶如宇宙星空在這九州大地上敞開天門一般地轟然震響!
黑色的異域空間外壁上絢爛璀璨的能源光點驟然明亮,宛如午夜星河。
從未操縱過二十*****的涿道人被嚇了一跳,生怕誤開真空黑洞,會將這九州大地一股腦倒吸進去。正要再次調整,卻看到一隻青布雲履穿透對麵的一個能源點,踏月踩星、飄然而至。
無為法師。
雖不是他所期盼的,但在看到這位菩薩心腸的老法師的瞬間,涿呈閩卻是不由自主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求法師救弟子出十八層地獄!”接著,他一頭鏘在地上放聲大哭,“求法師救龍雲港萬民免受海嘯之災呀!”
暴風雨更加猛烈了。
咆哮的風雨中,無為法師微笑著扶起涿呈閩為他整了整衣冠:“風雷聚散隨天去,世間福禍本相依。眾生自有眾生相,誰敢妄言救萬民?”
這節骨眼上了,打什麽謁語?涿呈閩有些發懵:“可是、可是……”
“我知道。”無為法師回頭打量一下剛剛穿越的玄門,“涿仙人的地闕陣法竟然已經到了頂級?這世上又怎會有難倒你的事情?”
“我、我、我這是怕通道不寬,胡亂、胡亂擺放的。”
無為點了點頭:“剛開始的時候,入口的確是有點小。你看,你這邊已經開得比房子還要大了……”話說到這裏,老法師皺了皺鼻子,又糾正:“哦,不是房子,是茅廁。”
“是是是,委屈法師了。但實在是沒找到更好的脫身之法。”
“無妨。”無為法師抬手指了指遠處的大帳,“尚書令虞大官人此刻便在那中軍帳裏麽?”
也就在此時,一位大鳥披風客匆匆忙忙地挑起中軍大帳的門簾跑進去報告:“無為法師,突然,就出現了。”
“誰?”鄭紹賢驚愕地放下酒杯,一時間沒能把名稱與人物聯係在一起。
“無為法師,穿越異域玄門而來。”
“什麽門?”鄭紹賢又追問了一句。
李梅雙眼微眯,邊緩緩地將酒杯放在茶幾上,邊用餘光掃向虞中桓。
虞中桓的目光也正盯在她的臉上,嘴角微微上揚。也看不出是在笑,還是在故作姿態。
李梅笑著站起身來,伸手做一個大人請先行的動作。虞中桓謙讓一下,便邁步先行。
恍然不知所措的鄭紹賢緊跑兩步拉住虞中桓的袖口質問:“是不是你請來的?”
“你看你,都多大歲數了還總是這麽忙手忙腳的。”
沒得到回答,但鄭紹賢還是臉色一紅,鬆手放開了。在風雨裏走,官衣上繡著的太陽蠶絲散發著寶石中蘊藏的能量,分解著雨滴。五品官服按製使用一寸寬的絲繡,每年定額分發十二顆錢石,就是一枚銅錢重的寶石。若是在內陸當官,一年下來怎麽也能節省下三、四顆寶石,蠶絲也不需要補繡。但在龍雲港,大大小小的台風不下二十次,是遠遠不夠的。鄭紹賢官衣袖口鑲嵌的黃銅寶石座特意改過,可以使用珊瑚、水晶等大型能量源。蠶絲繡若是破損,也多用藍藻絲、海浮藤做補丁。這些海洋植物的光導係數不如太陽蠶絲,若遇到破損過多,便隻能用粗粗的鐵絲銅線來勾聯。這樣縫縫補補的官衣自然走不出大袖飄飄的神韻。好在,為了見虞中桓和李梅,鄭紹賢在袖口使用的還是派發的寶石,沒像平時那樣捧著一大塊紮手的珊瑚。隻是改裝後的基座有些大,仔細看袖口的話,還是能看出鼓鼓囊囊的一大塊。
虞中桓連連搖頭,瞟一眼虞秋,指了指老同學身上的官衣。家大業大窮親戚本來就多,虞秋見怪不怪地點頭。
與其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李梅身上的甲胄。從四品武官按大楚國軍製披掛魚鱗甲。但海軍戰船上穿戴沉重的甲胄行動不便,所以,李梅的魚鱗甲並沒有使用精鐵甲片,而是海蛇皮。海蛇皮本就有鱗,為防止其脫落,以及陽光能量的傳遞,在每一個鱗片上都小心翼翼地用藤壺膠粘有銅環。銅環上穿有縱線和橫線,是搜集海蜘蛛的網搓成。附加陽光後,這件生物盔甲便如砍不斷、刺不穿的海獸皮一般的堅韌。由此可見一斑,為什麽龍雲港打海盜的動力是十足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