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碰杯,一飲而盡。當把酒杯放回珊瑚茶幾時,杯座中暗藏的機關滾動,自我平衡。
這,應該是河洛工藝。鄭紹賢邊這樣想著,邊向李梅介紹:“想當年還是學生的時候,虞中桓想的就跟我們不一樣。我們想的是改革朝堂,矯正國家路線來推動民生。但他想的是振興經濟推動民生,根據百姓的需要來製定國家政策。”
李梅沉默片刻拿起酒壺來為鄭紹賢斟酒,但鄭紹賢卻緩緩起身走到大帳中央。龍雲港督軍大帳的製式依照大楚帝國的禮法規定,是一個八百平的六角形建築。六個角,是當年開國時與楚帝並肩作戰的幽廉王、琿宣王、文昌王、須臾王、崇淨王。一帝五王,平定了瀚州、寧州、中州、瀾州、宛州,建立起延綿三百載的大楚帝國。
按祖製,地麵由大理石鋪成九州七海的地圖。不但包括大楚國所統一的五州,也包括誇父族世代生活的殤州,羽族以及河洛生活的越州,還有並不十分清楚狀況的西陸雲州和雷州。
鄭紹賢低頭望著地圖繼續說下去:“虞中桓有一個異想天開的方案,就是打通藍淮河、鬱河、都江、岷江,建一條從北到南縱貫千裏的水路。使得北陸瀚州、寧州的商船可以在渡過池海後經由中州、瀾州,直達宛州。”
李梅靜靜地斟滿兩個空杯,才緩緩地靠在座椅上,也看著九州地圖思考。
鄭紹賢用手指了指腳下的地麵:“岷江的盡頭,就是我們龍雲港呀。這條水路如果能建起來,我們甚至可以渡海到雷州、雲州,繞一個圈子回到北陸的殤州。”
李梅再次拿起拜帖來翻看一下:“學生時代。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吧?”
“差不多。”
李梅抬起眼皮來盯著鄭紹賢,顯然是不能理解為什麽十幾年過去了,這個計劃竟然沒有開始。
鄭紹賢笑笑:“計劃雖好,沒人響應。”
“這樣一條商路可以將他們八大家族的利潤提高十倍、百倍。”李梅不信。
鄭紹賢緩緩地走回來坐下,拿起酒杯並沒有喝,隻是把玩著:“你還不了解世家大族麽?總是想著巧立名目,糊弄著百姓白白地出工出力。美其名曰拚搏、奉獻。所以呀,沿岸百姓很是抗拒。認為無論賺多少錢都是達官貴人的事兒,自己的生活不會因此而得到提高。”
李梅放下剛剛端起的酒杯思索片刻,又略帶不解地問道:“建起這樣一個串聯九州的水運環路,生活質量怎麽可能不提高?”
“你能多收一斤米,富豪便能多建一間屋。無論怎麽賣命都是資源壟斷、分配不公。百姓又是何苦來哉?”
李梅想了好久,突然笑了。她伸手去拿酒杯,嘴裏諷刺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朝廷要你們這些文人不就是搞宣傳、搞洗腦麽?”
“百姓又不是豬狗,傻到幾百年信一句謊話。”
“你說的不對。”李梅抱著胳膊坐直了身體,“無論環境有多麽惡劣,想改善生活的動力都不會消失。”
這一次,輪到鄭紹賢停下酒杯來思索了。
“你們文化人談的大道理我不懂。但我是想要打海盜的。我手底下這三千士兵也是要打海盜、得賞金的。退伍回家,哪怕是多置辦一畝地、多打一斤糧食,至少也能吃一頓飽飯。我看哪,是你們大道理講的太大,老百姓聽不懂。”
鄭紹賢的眼睛眯起來:“怎樣講,能把道理講得小一點?”
“少拿蓋著玉璽的破紙片子來忽悠人。有事兒辦事兒、有話說話,誰都不傻。”李梅一口幹下杯中酒,把酒杯頓在了茶幾上,“別人家的事兒,我不清楚。虞中桓,可算是個人就知道。他娶了一個羽人做老婆,整個朝廷都宣傳民族融合、九州世界大團結。更牛逼的,那可是個太陽大祭司。這天底下有數的純潔靈魂。多風光啊?但他想幹的,是人幹的事兒麽?帶著二百多號人去追太陽大祭司?他那二百人裏有一百個祭司,到時候會聽他的,還是會聽他老婆的?扯牛犢子也得扯腿才行吧?扯鬼!剩下的一百號,跟我一樣,就是個練武的。我們見了法師,都覺得人家的靈魂又高又遠又接近太陽,自己的靈魂又低又賤又肮髒無比。”
聽到這個分析,鄭紹賢舉在半空中的酒壺停住,怔怔地發呆:如此大張旗鼓地追老婆,竟然是騙人的?
李梅不高興地敲了敲茶幾:“斟酒啊,這麽高興的事兒,讓我幹咧?”
“好好好。”鄭紹賢連忙探過身子來給她滿酒。
“先不說龍雲港沒有一條船能追上黃龍戰艦,就說他運氣好追上了,有個屁用?”李梅用手指頭敲著桌子表示感謝斟酒,“他,就是做做樣子。樣子做完了,事兒沒辦成,得有個替罪羊吧?”
鄭紹賢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端著酒壺甚至忘了給自己滿酒。
李梅用手指頭點了點他的腦袋:“別把老百姓不當人看,誰心眼裏還打不出一個小算盤?想讓我替他背追不上老婆的鍋,門兒都沒有。”
鄭紹賢先是覺得這個分析很有些道理,但抱著胳膊靠進座椅裏麵想了很久,卻又搖了搖頭:“他的格局沒有這麽小。”
“龍雲港就這麽個屁大點兒的地方,格誰家的局呀?”
“你是從四品,我是正五品,涿道人是三級低等術士,這軍營裏隻有三千海軍。”鄭紹賢連連搖頭,“大楚帝國虞氏家族甩出來的鍋,怎麽可能落在咱們這群人的身上?”
聽到這裏,李梅忍不住拿起拜帖來仔細看了看。鎏金正楷、端莊大氣,透著一股京城繁華的虛偽氣息。她失聲而笑,再次丟下拜帖連連搖頭:“大楚朝堂滿天飛鍋,無論是大的還是小的,隻要有人背就是好的。”
“你確定不見?”
“他是你的老同學。我哪兒敢不見?但你可得心裏有數,出海船,門都沒有。”
“啊呀,行行行。麵見聖上的三品大員,掌控虞氏家族的長房長子,你都敢不見。我哪兒有那麽大的麵子?”
“那些在我這兒都不好使。”
“你就吹吧。行,算我的。”鄭紹賢邊從嘴裏吐出一塊魚骨頭,邊連連抱拳,“多謝李將軍給麵子。”
“這話我愛聽,說的多少還有點人樣。”李梅指了指麵前的茶幾吩咐侍衛,“添一副碗筷。再加個菜。”
“加什麽菜,將軍?”
“清蒸飛魚吧。”李梅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蒸七分鍾。”
侍衛愣了愣,轉過頭來問:“您不是喜歡三分鍾,隻要皮下一層熟麽?”
“北方人喜歡熟透的。”
熟透的有什麽好吃?香煎脆皮切片蘸醬油才是美味。侍衛邊這樣想著邊小跑著去廚房吩咐,然後點一小隊人去開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