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這一波的集中爆炸所涵蓋的範圍太廣泛了。粼粼的陽光在空中相互碰撞、彈開、聚合、分離。
蕩漾的餘波久久不散,猶如一枚枚光影流動的玻璃針、又似色彩斑瀾的流火,爆裂、飛散、撞擊、融合。
各種色彩在撞擊之間或者綻放出彩虹般的光暈、或者如水彩相融。紅藍成紫、紫黃成黑,被一束白光擊中,複又化作萬彩光棱、水晶炸開。
大近視眼綠淼淼被照得眼花繚亂,覷覷著白多黑少、跟飛魚差不多的眼球抻頭探頸不依不饒地找馬,嘴裏還喃喃自語不停地念叨:“我~~我~~看不見呐。”
“在那裏!”鳴針有鳥一般的鷹眼,用手指著萬光琉璃的中心叫起來。
綠淼淼盤著尾巴在黃龍戰艦的桅杆上向上又蹦了一格。此時的桅杆上充滿著太陽能量,一不小心,就算是穀玄太陽祭司也會被燒傷,所以她跳得比較慢。
“我看到了!”容千千也叫起來。
綠淼淼的心中充滿了委屈,不就是眼睛好使那麽一點點麽,有什麽可顯擺的?低頭看看桅杆,小心地避開了紫銅柱,又向上蹭了半尺的距離。
哎呀媽呀,看見了!
此時的六蹄馬猶如水晶雕琢,反射著夢幻般的光芒。
“抓住它!”綠淼淼大喊一聲,縱身撲抱!
鳴針和容千千早就準備好了,躍上天空,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放出兩片巨大的防護光罩,將澄海闐闔太陽祭司杜宇淮的明黃色火球;北海亙白太陽祭司王啟的純白色火球;以及東海歲正太陽祭司劉孟然的青色火球及時擋下,為綠淼淼的縱情一抱創造出完美的契機!
一直看熱鬧不說話的赤海裂章太陽祭司左徠和棕海寰化太陽祭司程玉昭為三人完美的配合點讚:“哎呀!哎呀!”
綠淼淼準確地落到反射著水晶光芒的馬身上,卻在撞擊的瞬間,發現那隻不過是由陽光構畫的幻影而已。美人魚撞碎了光之幻影,向著海麵落去。這一刻,是綠淼淼這一生中,最憎恨近視的時刻。但凡能看清楚一點點,也不會在那麽高的桅杆上把一團光當成一匹馬呀!
“不是馬?”鳴針和容千千對望一眼,連忙對著從空中摔落的綠淼淼大喊,“小心啊,那是個假的!”
已經穿過光虛幻影的綠淼淼在那一刻並沒有罵出聲來:你們兩個是太陽豬麽?我已經掉下來了!
那一刻,她隻是在想:該死的臭馬躲到哪裏去了?
在空中摔落的時間並不長,但也足夠她360度轉身。美人魚淩空旋轉,大近視眼雖然什麽都瞅不清楚,但那樣大的一匹散發著歲正太陽光芒的天馬還是能映入眼簾的。一大團青色的陽光正向著天海祭壇撲去。
“在那裏!”
眾人回頭時,六蹄青馬已經撞碎了祭壇。
祭壇正中供奉著的十二主星明珠被巨大的撞擊的力量彈得飛起。青馬穿梭中扭頭搬頸,一口咬住,順勢前撲,想要飛躍珊瑚礁的中心,穿過碧波瀑布逃走!
“攔住它!”鳴針對著已經逃到環礁邊緣,正要冒險穿過瀑布的黃龍戰艦下達命令。
“開炮!開炮!”吳大勇連忙揮動手臂,“快開炮!”
剛剛的第一輪自以為威力無比的炮擊被鮫人法師團瞬間群滅的陰影還在。有的海員裝填了第二發炮彈,有的因為萬分沮喪幹脆就放棄了。這時候再裝填,便出現了動作快和動作慢,不怎麽整齊。再加上吳大勇因為著急,不停地揮胳膊,也就沒能發出統一射擊的信號。
於是,已經填彈的,便先發射了。動作快的,跟著發射。動作慢的,晚一點發射。還有幾個腦筋不大靈光、手忙腳亂掉了太陽彈沒裝進炮口的,根本就沒來得及發射。
零星的炮火星星散散不成氣候地軟弱無力,對青馬沒能產生任何阻擊效果。
青馬六蹄生風,瞬間脫離了法師火彈的射擊範圍,在珊瑚礁中心的海麵上踏波助力飛身躍起。
眼看著便要衝破碧波瀑布而去!
無風、無浪。海麵卻豁然翻湧,猶如被燒開的沸騰。
百丈波濤!
蓬勃而起!
巨大的扇貝借著貝殼噴張之力競然騰空躍出,帶著震天動地的轟鳴將六蹄青馬攔腰銜住。青馬的體內綻放出明亮刺眼的太陽能量對抗著貝殼合攏的力量,勉強沒被攔腰掐斷,但卻也沒能掙脫而出,被沉重的海中霸王裹挾著摔落海麵。
海嘯般的浪潮蓬勃而起,咆哮如雷鳴,將整個兒環型礁淹沒下去。
黃龍戰艦被巨大的海浪推得傾斜,前、中、後,三個太陽帆幾乎撞擊到海麵。
水手們東倒西歪,倉皇失措地抓緊身邊任何可以抓住的事物。有的抓住彈藥桶、有的抱住太陽炮、有的在被甩下海的瞬間幸運地撈到橫飛的纜繩。吳大勇抱住船長台的欄杆,拚死不鬆手。
張著一雙純真、無辜、喜悅的大眼睛的卿乖乖並沒有去抓任何可以固定身體的東西。
他,在空中飄起。
他的對麵,是青馬遭到攻擊時砰然吐出的十二主星明珠。
孩子歡愉的臉龐被柔光四射的十二主星的光芒照耀得溫潤如玉。卿乖乖向著明珠伸出手臂,明珠幻化出彩色繽紛的陽光形成兩歲孩童的手臂也伸向他。
孩子的手指與光芒的手指在空中點擊。光芒徐徐展開,似乎要把這個不足兩歲的孩童吞沒下去。
正懸掛在虞子卿上方的吳大勇看到小主人就要被陽光吞噬,一咬牙鬆開抱著欄杆的手臂撲向孩子。
陽光炸盛,將魁梧的船長砰然彈開。
光芒繼續吞噬著小卿卿。
“哦。哈哈哈。呀。哈哈哈。”小卿卿吟唱著亙古以來在人類的曆史長河中口口相傳的召喚咒語。這百試不爽的咒語到底能強大到什麽程度,便隻有他的媽媽才知道了。
鳴針展翅撲來,一把抓住兒子的腳踝。
十二主星的光芒毫不遲疑地擴張,試圖連這位勇敢的母親也一並吞沒。
容千千出手了。杜宇淮出手了。王啟、劉孟然、左徠、程玉昭也同時出手!
太陽大祭司們體內非凡的法力洶湧而出,蓬勃而來。
“哎呀媽呀,你們這是幹啥呢?”綠淼淼覷覷著大近視眼問了一句。接著,她體內的靈力便被這場中巨大的能量引發,填補了近視的缺點。在腦海中完整地呈現出虞子卿被吞沒,鳴針的翅膀也完全消失的景象。
“小卿卿!”
綠淼淼的身體瞬間幻化,狹帶著海水,猶如一條黑色的巨龍,席卷著其他六位鮫族太陽法師射出的法力轟鳴著、咆哮著衝向十二主星明珠。
海水,在穀玄太陽大祭司的飛躍中幾欲沸騰!天上海下一片漆黑。
二十二
雜亂匆忙的腳步哄哄泱泱地踩過橋板上白色的丹頂鶴圖案。虞中桓背著雙手看著兩百餘人拆卸著船塢中所有值錢的設備,連同眾人隨身攜帶的珍玩、法寶、甚至能汲取太陽能量的刀劍丟入一字排開的二十二口貨箱。
忙亂的場麵剛剛開始的時候還有點意思,過一陣子之後就乏味起來。虞秋把雙腳甩離馬鐙,盤腿坐在馬鞍上,一手支著下巴做無聊狀:“叔叔,真要把這二十二箱寶貝送給李梅?”
虞中桓回過頭來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打量沒正形的侄女:“不需要馬鐙就摘下來。”
虞秋瞬間張大痛不欲生的嘴巴,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虞中桓很有耐心地補充了一句:“好歹也是黃金打造的,別浪費了。”
“我的馬鐙!”
虞中桓瞪。意思是看你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要什麽馬鐙?
虞秋乖乖地把靴子尖踩回馬鐙裏,表示自己還是需要這副黃金馬鐙的。果然,叔叔不再追究,轉頭去搜刮其他人的戒指、耳釘、手鐲。小丹鳳眼橫了橫,也知道叔叔心情不好,該離他遠點。一回頭,看到該死不死的臭道士愁眉苦臉地站在身後。第一個打算當然是過去找茬兒,把剛剛從叔叔那裏受的無端氣全都撒在這個燒柴的身上。但細想一下,卻是作罷。這時候真正該做的是少起事端,別讓叔叔的驚天怒火燒在自己身上。不過,死道士偷偷摸摸地東瞧西看的,幹嘛呢?
想到這裏,又想起剛剛在道士家窗外看到的一幕。這相貌猥瑣的道士在充滿著鬱菲陽光的小屋子裏蓋棉被,顯然是沒安好心的。那麽一間小小的屋子裝了一大塊寶石的太陽光,怎麽不一下子熱死臭道人一了百了?還蓋被子。藏著掖著的,黑色的寶石。
穀玄太陽石。
尤其是,叔叔對這明顯的異動不但沒有追問,甚至是一帶而過地毫不在意。這種態度充分證明了寶石的特殊性以及其中的可利用價值。穀玄太陽石,能幹什麽呀?不就是嫌小孩子追東問西的煩人麽?
虞秋愁眉苦臉地想了很久,卻想不起任何一條關於法術的條文。自古魔武不能雙修。法術是精神力量,屬於虛神,是陰性的、能量的。武功是身體力量,屬於荒神,是陽性的、物質的。太一大爆炸陰陽分離了。強行修煉會導致陰陽不調,吃啥啥不香、喝啥啥沒味,連睡覺都會陰陽不分地失眠。這一套理論,可不是別人教的。這是小虞秋自創、有知識產權,為了不修習法術而歸納總結出來的。這時候想起來倒是頗為後悔。
二十二口大箱子很快就被裝滿了。雖然有很多是個頭大,但使用效果不強的擺設。比如,兩個比一個人還要高的鎮風燈;一個比兩個人還要大的聚光凸麵窗;十盞航海照明太陽燈;等等等等。但這一百多個法師隨身攜帶的太陽石、月亮石、星星石、紅藍寶石、珍珠、珊瑚、水晶、礦玉;另外還有武士們用來炫耀身份的紫銅能量球、黃金馬蹄鐵、精鋼寶刀;等等等等。物件雖小,但要說價值連城也並不為過。
曾經豪華,甚至可以說是龍雲港最豪華的地標建築之一,虞氏船塢被拆得千瘡百孔。台風裹挾著暴雨從漏洞的天窗、敞開的大門咆哮而入。瞬時間便將牆上的書畫地圖、動植物標本,以及桌椅板凳稀裏嘩啦全打濕了。就連寶石驅動的太陽能烤爐也被大雨澆得奄奄一息。虞中桓這才帶著隊伍挑著二十二口大箱子向海灣對麵的軍港縱馬疾馳。
天上的雲依舊是漆黑一團,大雨滂沱。但畢竟是下午時分,還是能看出龍雲灣的輪廓,猶如一條盤曲的巨龍,龍尾斜插入海、龍頭高昂向天。二百餘人的馬隊便沿著巨龍的脊背踏浪狂奔,一路來到海軍營寨的門前。
早晨來的時候,大門是敞開的。這時候卻是緊閉。龍雲港軍營的級別不是很高,介於城與鎮之間。按規製左門鑲嵌虎頭鮫、右門鑲嵌八爪章魚。不但海獸的級別低,所用的珊瑚也隻有七彩,沒有亮、白、黑三色。用來增強大門防禦、傳導太陽能量的金屬導管也多為鐵製,隻有用來構成陽光結界的幾個關鍵才使用黃銅,這時被豆大的雨點乒乒乓乓地敲擊著,顯現出日久經年的磨損。
勒馬站下。仰頭看看左右哨台上的海軍架起了太陽炮、還有著滿臉的不共戴天,虞秋輕蔑地撇撇嘴。她舉起右手來分別向左、向右切一下,再握掌成拳。身後的兩百多人迅速分開,沿著營堡的外牆散布。
虞中桓不高興地瞪了她一眼:“敲門,送拜帖。”
虞秋聽出叔叔語氣中的不滿,回頭委委屈屈地撇嘴撒嬌:明明是他們先找茬的!但稍微猶豫中,卻也沒體會到要收兵的命令。看起來,叔叔隻是覺得這樣做很小氣,但並非是認為沒有動武的必要。於是,抽出三品大員的拜帖交給最靠近自己的騎士。騎士催馬上前,將拜帖按上營門正中間用來搜集和釋放陽光的黃銅鏡麵。光滑的鏡麵上滿是水滴,拜帖卻隱約透著光芒,沒沾上半點殷濕。
碉堡上的士兵其實是知道他們身份的。朝堂麵聖的三品大員,要比從四品的督軍李梅大上整整三級。是剝了他們的皮也惹不起的大人物。但自家督軍命令關營門,也是自家督軍命令架太陽炮。將在外,可以對軍令嗤之以鼻。但他們隻是小小的兵卒,為的就是一個月半兩銀子的俸祿。幹上三年可以回老家買幾畝地,娶媳婦生孩子。大楚帝國被八大家族統治了三百年,要不要反抗、要不要造反,那麽崇高的理想並不在他們的退休計劃之內。見虞大人按規矩送了拜帖,便立即按動機關。
光芒沿著營門上的鐵管在珊瑚圖案中穿梭到黃銅鏡麵上,流光一閃,將拜帖吸入,翻轉到門內的黃銅鏡麵。守在營門後的校尉揭下拜帖一刻不敢停留地小跑著送入中軍大帳。
大帳中,李梅正饒有興趣地看著鄭紹賢將一顆酒胚丟入壺中,再把壺底的寶石基座用力地壓在珊瑚茶幾上。隨著鄭紹賢輕輕地搖晃,美麗的珊瑚逐漸失去顏色灰化,而大帳外的風雨似乎也隨著搖晃而減弱。
嘩啦啦、嘩啦啦,原本空空的酒壺有了響動。
李梅忍不住臉上的興奮,拿起酒杯來湊上去請鄭紹賢斟滿。先是湊到鼻子尖聞了聞,眉頭微皺。小心翼翼地咂一口,滿麵狐疑地問:“高粱酒?”
鄭紹賢大笑出聲:“這麽貴的高粱酒,這輩子第一次喝吧?”
“簡直是亂嗆堂。白瞎了我的茶幾。”李梅連連搖頭,端起杯子一口喝下。這才接過拜帖來看了看,又用手指輕彈信箋,“這紙,奢華。”
鄭紹賢也是笑著搖頭,為她斟滿酒杯:“虞中桓這個人,眼界高遠。”
聽到這句話,李梅把注意力從拜帖上挪開,微微側頭瞟一眼鄭紹賢:“多高?多遠?”
鄭紹賢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舉起酒杯來:“幹一個。”
李梅看了看眼前的酒杯,笑了:“難不成可以高遠到用來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