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地闕第一卷第五章（下）

十九

眾人載歌載舞，間或有中級法師、高級法師用太陽光芒來助興。黃龍戰艦船長吳大勇用一雙大手撕開紅燒海鷗，又抽出海員長刀唏哩哢嚓地剁碎了湊到小卿卿的嘴邊笑眯眯笑眯眯地湊熱鬧：“卿乖乖，吃吧。”隻可惜，他天生一副窮凶極惡的麵孔，雖然親切地笑著，卻還是猙獰無比。小卿卿便“啊！啊！”地抗議著，邊不畏強暴地狠踢船長的腳。直到吳大勇片下飛魚肉塞進他的嘴裏才肯作罷。

接連不斷地切下十幾片魚肉喂進這孩子的嘴裏，吃得隻剩下淒慘無比的骨頭，對方才蹣跚著腳步搖搖晃晃去它處繼續覓食。此般行徑引得吳大勇暗自稱奇：不但敲骨吸髓、貪得無厭，而且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便以為此子家學淵源頗有乃父之風。

正這樣想著，隻聽到珊瑚礁上的鮫人們哄哄泱泱地混亂起來。吳大勇走過去手按船弦張望，卻看到零零散散的，一簇一簇的鮫人仰頭看天，指指點點。於是，他也跟著抬頭向上看。

上方的天空還是祭司活動剛剛開始的那個樣子，斜斜的能量屏障將碧波導向高聳的天空，再從珊瑚礁的另一邊如同直掛而下的三千尺飛流轟然瀑落。

注意到他的行動，鳴針也抬頭望去。澄澈的海水順著能量斜坡倒流向天。有什麽奇怪？

噫？！

她凝聚目力，淺藍色的雙眸中閃過雄鷹般銳利的光芒，瞬時間便看清楚：透過遙遙的碧波，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在天海中徐徐墜落。

神獸！

神獸墜落！

據傳說，天海中央的五色沙灘上生活著十二主星神獸。神獸在生前要服侍自己的太陽神或者是月亮神。待到壽命將盡、失去神力依托之時，便會自行躍入天海之中洗滌靈魂。從民間信仰的角度出發，主星神獸的靈魂理所當然是會被天海洗得幹幹淨淨，飛升十二天宮與太陽同在的。九州各族的統一口徑是：失去靈魂的肉體不再有飛翔的本領，便無法繼續停留在天海之上，而是會穿過天海墜落人間。

實際上，神獸到底能活多久、又要怎樣做死，地麵上的人是不清楚的。七海覆蓋著九州百分之七十的麵積，也沒有那麽巧，每一次的神獸墜落都能被人碰到。這一次居然會在海祭之時恰巧落在太宇礁，所有人都天真地以為這是千年不遇的巧合。

“天哪！”鳴針彎腰對著珊瑚礁上的容千千大喊：“六蹄青馬！是六蹄青馬！”

隨著鳴針不由自主的叫聲，那黑影已經穿過天海的底層，向著碧波轟然墜落。

巨大的衝擊力將太陽法師們布下的能量板砸得轟隆隆震響。

海水會不會塌下來？吳大勇隻覺得全身的汗毛都倒立起來：“我的船！”

“沒事。自從離開那個衰人之後，運氣實在是好到沒邊兒了！”鳴針豪邁大度地擺了擺手，算是在心中小小地腹誹一下老公虞中桓。

愆徽宮六蹄青馬是歲正太陽正宮天海神獸。劉孟然立即便衝過來跳上甲板。這位行止端莊的太陽祭司竟然忘記幻化雙腿，就那樣甩著劈噠劈噠的大魚尾巴在黃龍戰艦的甲板上蹦來跳去的，邊指揮著架起寰化太陽炮來瞄準青馬墜落的位置。

“我來！”吳大勇趕緊跑過來幫忙。無論多牛的大法師，也沒有開炮的經驗。想要打得準，哪裏是靠著兩隻手比比畫畫就能成的？

劉孟然也知道其中關鍵，隻是很緊張很緊張地絮絮叨叨：“可是不能摔下來，是會摔碎的！千年難遇、不，是萬年不遇。”

“您就放心吧，準著呢。”吳大勇順手拿開不知道是誰丟在炮台上的清蒸飛魚，放在了腳邊。卻不知道這一個隨手為之的動作全被遠處覓食的虞子卿看在了眼裏。小孩子立即停住東遊西逛的腳步，習慣性地把小拳頭塞進嘴裏認認真真地思考下一步行動計劃。

劉孟然緊張地看看上空的碧波，又扯住吳大勇的袖子叮囑：“打不準，你就是全人類的罪人！”

“您這不是給我加壓力麽？本來挺好的，這一下子就緊張了。”

“好好好，我我我離你遠點。”劉孟然甩著尾巴撲噠撲噠地跳開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天海神獸，可不能毀在你的手裏！”

鳴針和綠淼淼都看不下去了，一左一右拉著老法師走開：“放心吧放心吧，就算摔成了肉泥，皮毛也是新鮮的，能用。”

“我這是要做標本的。”

“神獸的遺骸做標本，會不會不敬？”

“科學麽，總要有個起點。”劉孟然語重心長地教育著年輕的一代。

六蹄青馬迅速地穿過碧波，轟隆隆砸在能量罩的上方，被反震彈起、複又落下。這一次落下後，青馬的身體像是陷入沼澤一般地陷入由陽光構成的能量罩。

“來了！來了！”劉孟然緊張得尾巴一軟，癱倒在甲板上。

天海神獸體型龐大。這匹青馬的體長近乎十米，比大白鯊、或者是食人鯨更加巨大。

“它、它、它，好像在動啊！”綠淼淼用尾巴纏住黃龍戰艦的主帆轟隆轟隆地往上爬，明顯大近視眼看不清楚，想方設法地靠近一點。

“啊呀我的姑奶奶！小心一點喲！”吳大勇看著金絲楠木的桅杆被穀玄太陽祭司勒出黑覷覷猶如被太陽火燒焦了似的痕跡，差一點就給她跪下去。

“小氣。賠你。”綠淼淼劈噠啪噠地爬著，用力地覷覷著眼睛看。

好大的一匹馬！但不像海馬那樣，一條腿都沒有。也不像人族的馬，隻有四條腿。

綠淼淼又叫起來：“哎哎哎，有六條腿呢！六蹄青馬真的有六條腿！”

青馬巨大的身體完全陷入了能量罩中。原本是八種顏色的太陽光芒融合而成的，近乎完全透明的能量，被青馬的身體擠壓出散光的效果來，赤橙黃綠青藍紫煞是好看。

“你們看你們看，我的黑光在最裏麵！緊貼著馬身喲！”

劉孟然沒心情聽小女子唧唧呱呱，隻是不停地、緊張地叮囑：“你可要打準啊，打不準就是全人類的罪人。別說我們鮫族會戳你的脊梁骨，羽族也不會放過你的！人族更可怕，會剝了你的皮、抽……。”

鳴針和容千千急忙捂住老祭司的嘴：“慈悲為懷，您要以身作則、慈悲為懷。”

作為有資格駕駛黃龍戰艦、攜帶二十四尊天星大炮的船長，吳大勇本來是不緊張的。但此時，已經是鼻凹鬢角冷汗直流，就連說話都有些嘴瓢：“要是打不中，您您您可得救救我。都是您您您老人家嚇唬的。”

二十

青鬃馬終於穿過了能量罩，一側的身體漏出來，可以清晰地看到光滑、美麗的鬃毛。

散發著生命的氣息！

鳴針和容千千忍不住相互對望一眼，輕聲地交換著信息：“不是失去靈魂才會降落麽？”

“就算有精神力量，在穿過天海的時候也應該散盡了。”

正說著話，更多的馬身穿過能量罩。六蹄青馬競然散發出歲正太陽的光芒來。

即使從來沒有親眼見過神獸墜降，八位太陽法師也不約而同地高喊起來：“活的！這個是活的！”

聽到八位大法師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吳大勇的牙齒都開始打顫了：“我我我，打不打呀？”

“打！打！打！”鳴針、綠淼淼、容千千，三個年輕漂亮的女祭司是不怕亂子大的。

“等等！等等！”左徠等兩個中年祭司是講求實際的。

“不要開炮！不要開炮！千萬不要開炮啊！”三位白胡子老祭司是敬畏天神的。

乒！

窮凶極惡的小卿卿狠狠地踹了吳大勇一腳，憤怒地指著甲板上的清蒸魚，要求立刻、馬上、現在就切片！

吳大勇的手一抖，拉動引線。

轟隆！

寰化炮彈衝天而起，對著即將脫離能量罩的六蹄青馬咆哮而去。

吳大勇噗通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喃喃自語：“這、這、不是我呀。”

小卿卿咯咯咯咯地笑著拍起手來。

橘黃色的太陽光芒正中青馬，在半空中爆裂開來。

六蹄青馬似乎被震醒一般，猛地抖動鬃毛，翻身打滾一躍而起六蹄生風呼呼狂飛。

“抓住它！”綠淼淼甩開尾巴，縱身躍下桅杆直撲馬背。

“休要褻瀆神明！”劉孟然張開雙手，大義凜然地為天海神獸六蹄青馬布下虔誠敬拜的防護罩，乒地一聲將覷覷著眼睛尋找最佳落點的綠淼淼彈開。

容千千躍上船弦借力撲擊，卻隻見眼前白光閃爍，北海亙白大祭司迎頭擋住了她的去路。

“有話慢慢說！有話慢慢說！”赤海左徠連忙跑過來勸架。

隻可惜，整個兒珊瑚礁都亂成一團。百餘名大法師，千餘名中、低級法師各自站隊，大顯神通。在誰也搞不清誰想跟誰幹點什麽的情況下，十種顏色的太陽光彈便鋪天蓋地飛了起來。有的人想打青馬，有的想保護青馬，有的怕光彈矢了準頭打破了能量罩，有的想要阻止飛向能量罩的光彈無論是保護的還是破壞的。

瞬間，太宇礁上空、天海碧波下方，這本來很大的空間便被漫天漫海的流星火彈充斥得烏煙瘴氣。

“走！”身經百戰的吳船長也是從來都沒有見過上千名法師混戰的場景，嚇得腿都軟了。沒時間細想為什麽和平喜慶的天海祭祀突然間變成了混亂無比的戰場。壯碩的船長舉起肌肉虯結的手臂指著腦袋頂上嚶嗡嚶、嚶嗡嚶、被莫名其妙的太陽流火打得震顫的能量罩歇斯底裏地叫喊起來，“快走啊！”

這真是法師鬧事，百姓遭殃。

天海碧波若是坍塌下來，大尾巴魚是不怕的。羽族太陽祭司鳴針會毫不遲疑地救她那為了清蒸魚不惜喪心病狂的小卿卿，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理解人性是一碼事，積極自救則是另一碼事。眾水手們緊張地看著能量罩被擊中時蕩漾開的光之漣漪愈來愈多，都開啟了自救模式。

解套、升帆。

沒風！

竟然會沒有風？

眾水手不敢相信似地環顧四周，才再一次深刻體會到被光與海洋包圍，是怎樣的狀況。

“太陽帆！用太陽帆！”吳大勇憤怒地咆哮，“別傻站著！等海水掉下來呀？”

船員們及時醒悟。大副柳江龍合身撞碎了琉璃罩，抽出消防斧頭衝入船長室哢嚓哢嚓拚命砍保險箱。兩個平日裏自認勇武的大個子水手也抄家夥來幫忙。三個光膀子壯漢齊心協力，把保險箱拆了個七零八落慘不忍睹，各自捧起一顆最大的寶石衝向前、中、後，三個桅杆。

桅杆底部有用熟銅鑄造的寶石底座。沒錢人家多用青銅、稍微有點錢的便用黃銅、虞家這樣富可敵國的用傳導陽光最快、消耗也是最少的紫銅。前帆底座紫銅灌注跳澶蛙，據說這種蛙聰明，能識別風雨。中帆底座駝霸下，穩重。後帆底座海蟒，預示著無論在何種浪濤中都遊走自如。

寶石放入吉祥獸的口中，祥光四溢。齒輪轉動、機關旋轉，便被緊緊地卡在獸頭與桅杆連接的銅吞口中。猶如蜘蛛八爪似的吞針滴滴答答變化形狀，關節沿著寶石的表麵或彎曲緊扣、或展開平鋪，猶如一張有生命的紫銅網兜般將寶石牢牢銜住。

光芒爆綻，寶石中孕育的陽光沿著桅杆扶搖直上，又沿著紫銅脈絡傳輸到預先埋在風帆各個節點的珍珠樞紐上，沿著光滑圓潤的珍珠表麵轟然散開，相互勾連宛若太陽風帆！

“走！”吳大勇氣急敗壞地指著環型礁盡頭的碧波瀑布聲嘶力竭地咆哮，“兒郎們！衝出去呀！”

黃龍戰艦便在莫名其妙的太陽火球亂戰的威脅下向著對麵衝鋒。

雖然不清楚要打誰，但不打誰還是很清楚的。

鮫族法師們在相互指責，互拋火彈的同時，都不約而同地避開了黃龍戰艦。

都說天海神獸通靈，腦筋好。六蹄青馬的情商和智商都還是不錯的，兩隻西瓜般大的黑眼球一下子就盯住了沒人攻擊的大船。蹄下生風，向著戰艦直衝。

神獸固然不傻，吳船長也不傻。立即看穿了這畜生玩弄的小伎倆、鬼把戲。大手一揮：“兄弟們，這真是天堂有路它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啊。重炮準備！”

開什麽玩笑？二十四枚重炮，百餘顆太陽火彈！

吳大勇挺起胸膛縱聲高呼：“別不長眼睛！小心打穿能量罩，海水掉下來淹死你們這群王八蛋！”

“放心吧，絕不會打到神聖的天海碧波！”全船一百多水手毫無懼色地麵對著神聖的天海神獸，擺出堅決予以擊退的雄心壯誌。

乒！

卿乖乖憤怒地踢了吳大勇一腳，再次提醒他分割清蒸飛魚。

“哎呀小祖宗您等等。”吳大勇作揖拜佛，然後挺起胸膛來大聲下命令：“各就各位！”

二十四門大炮的炮口齊齊對準了六蹄青馬。

“開炮！”

轟隆隆！

二十四門大炮震天動地地鳴響起來，煞是激烈無比。二十四枚太陽火彈，顏色各異、形狀各異、威力各異，方向卻都對準了直衝而來的青馬！

這一波氣勢洶洶的攻擊，若是在別處看到，哪怕是在千軍萬馬的戰陣中，也是威力無比的。

但在這千名法師的混戰中，狗屁都不算。上百位鮫族法師瞬間發射上百顆護法火球，將太陽火彈打得爆燃爆裂、爆炸在空中升起騰騰煙霧，猶如二十四朵綻放著十個太陽的光芒的蘑菇雲朵，嗵嗵嗵嗵，四處開花，瞬間遮蔽了天空。青馬縱身躍入爆炸的中心，在閃爍的太陽光芒中失去了蹤影。

“停！”

吳大勇舉起手臂，製止船員的第二輪發射。

比鯨魚還要大的一匹馬，怎麽就不見了？

赤、橙、黃、綠、青、藍、紫、白、黑、亮。

十色陽光在蔚藍的海麵之上、碧綠的波濤之下，晶瑩閃爍、夢幻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