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眙然隨魏軍一起，踉踉蹌蹌地走在淮北茫茫的荒野上。這幾天的遭遇讓他應接不暇，讓他暈眩。他甚至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夢中。就在四天前，他還有一個溫暖的家，一間可以遮風避雨的房子，一片年年養著他們莊稼，一個屬於他們的平靜小天地。突然之間，禍從天降，他的生活被撕得粉碎。現在的他，孓然一身，又冷又餓又乏，渾渾噩噩，活像一具行屍走肉。
可他又真的不是一具死屍。想到這世上他最親的親人，想到他們的慘死，他就忘記了饑寒交迫。複仇的火種，藍色的烈焰，就在他心底燃起。
這世上他還有一個親人，活著的親人，那便是替他擋劍，從死亡線上硬將他拽回來的師兄楊盱如。不知他怎麽樣了？有沒有躲過魏軍的追殺？他那帶傷的身體，是否安然度過淮河，重歸故裏？……柳眙然的心被擔憂和焦慮吞噬著。這時，那位老道離開前對他說的有些神秘的話語悄然在他耳邊響起：“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天道，天道……天道就是以前師父說的善道——也就是自己家鄉的名字——嗎？“損有餘而補不足”，的確是善的。天道如此，可為什麽人道不如此呢？為什麽善心的師父會被暗殺，為什麽師兄和自己的家會被血洗？！
天色暗黑了下來，柳眙然近乎絕望地舉頭望天。滿天星星不知是在同情他、提示他還是在給他鼓勁，柳眙然心裏陡然升起一個全新的人生念想：從這一刻起，他的目標，就是和師兄楊盱如重聚。
嘎吱響個不停的車軲轆，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在轉動著，轉動著……
神情黯淡的拓跋燾領著他沒有了陣仗的落敗之軍和殺掠之伍橫渡黃河。拜魏軍所賜，十七歲的柳眙然平生第一次踏上了大河北岸的土地，望見了一望無際的華北大平原。大軍急行數個時辰，叱羅延見柳眙然實在走不動了，便令人牽過一匹馬來，讓他騎上。隻跟隨申師父和楊師兄騎過幾次馬的柳眙然，在馬背上暈暈乎乎、搖搖晃晃走了一陣後，竟然就習慣了。隊伍加速時，他也策馬跑了起來。從華北平原一直行到陰山山脈，他已然練成了一名騎手。
從古早時建造的長城腳下走過，便看到了陰山山脈。騎在馬上，陰山的樣子把柳眙然震住了。這一列起伏綿延、重層疊嶂的山脈，不似八卦山的山清水秀。陰山呈灰褐色，高大、威嚴而凝重，柳眙然遠遠就能看到它的棱角和雄渾。
“大青山到了！”周圍有魏軍士兵歡呼了起來。他們口中的大青山，便是陰山的一段。穿過大青山峽穀，柳眙然隨大隊來到一個叫武川的地方。這裏比黃河最北的河岸還要北，眼下是天寒地凍，隻在有兵營駐紮的地方不時透出一些暖意來。
叱羅延執鞭策馬過來，對著柳眙然喊道：“你跟我過來！”
柳眙然隨叱羅延到了一個營帳，隻見叱羅延下馬來，走入營帳，對裏麵一通喊話，營帳口便出現了一個人。柳眙然看出來者和其他北魏兵長得不太一樣，氣質也不同。那人也看見他了，還對他笑了笑。柳眙然看出來了，那人好像是個漢人！
叱羅延嘰裏咕嚕和那個漢人說了一通，然後用鞭子指著柳眙然，對那漢人說：“交給你了，你給我好好管教他，跑了我唯你是問！”
“副將放心吧。”漢人回應著，走過來，對馬上的柳眙然說了聲：“下來吧。”
柳眙然下了馬，那漢人看了他幾眼，轉身走入營帳。柳眙然還沒來得及記住那人的樣子，隻覺得他的表情有點像師兄。
眼前的一切突然如夢，他想念起了他的大淮師兄。
柳眙然進了營帳，暖和和安然的氣息頓時讓他感到累極。那漢人示意他坐下，說：“我叫普壑，你叫什麽？”
柳眙然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普壑取來一壺酒和一盤野味，放在了柳眙然跟前的木案上，說：“酒是熱的，這是剛烤的肉。你餓壞了吧？先吃喝再說。”
普壑轉身去做事，等他再回來時，卻見食物沒動，柳眙然斜躺著身子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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