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靜安寫她的懷鄉,本來想跟著強附一點所謂“淡淡的哀愁”。不過呢,想一下,再想一下,再再想一下,還是找不到感覺。
是的,我沒有懷鄉病。於我,身安處即是家。
說起來真是慚愧,中國的城市,我基本沒怎麽經曆過——除了北京——但是北京給我的感覺很奇怪,說起來是熟悉的,看起來是陌生的,多看一次,就多一次陌生。
生長過的大院和上過的學校,除了片段的圍牆,連曾經的大門都不一樣了。是的,我找不著那個記憶裏的入口。
包括人。
每一個再見到的人,都已經不是記憶裏的人。幼年時街對麵一分錢買兩塊話梅糖的小商店,在倒是還在,店主,雖然眼手口熟練麻利,年紀也不輕了,我仍舊能聽出來話裏的尾音——那種曾經熟悉又陌生的異鄉音——還有,不熟悉的客氣和拘束,還有,強擠出來的熱情。
回到曾經的學校,住過的宿舍樓也還在,走進去發現裝修得新到拒我千裏。同去的幾個家夥,包括我們孩子爸爸,厚著臉皮管看門的同齡人(嗯,說不定人家還要年輕一點)叫“阿姨”,硬是擠進他們曾經的宿舍樓晃了一圈,回來個個揣著手說,沒啥沒啥——然後我們孩子爸爸跟我說,他麽真沒幹啥,就是在小便池排排站好,集體撒了一次尿。
私貨時間。
Home is behind, the world ahead, and there are many paths to tread.
----J.R.R. Tolkien
是的,TOLKIEN那幾本書,就是我現在的武俠小說,閑了隨時翻出來複習,翻到哪頁讀哪頁,每次Bilbo遇險大叫“Bless me! Bless Me”都能笑出聲。
特別說呢,我可不粉他兒子,那個Christoph Tolkien,那個家夥真是命好,畢生以研究訂正他爸爸的書為業,再續得好,也打折扣。
讀書如飲酒,濃淡自知,喝到嘴裏還不能完全算數,咽下去也不能,嗯,要消化幾分鍾,也許幾小時,也許幾天,也許,永遠。
懷鄉也是,懷念遠方,也是——對我,更加向往的,是遠方。這一年多下來,連我們孩子都說,媽媽,我對度假已經很饑渴了!
當然,孩子們的記憶,除了印在那一摞相冊上,還有時時談起的各種被放大的故事——千遍也不厭倦。
不厭倦,因為遍布所有的記憶,而且,每次都有新鮮的加進去。
暑假裏,拖著一個滿到不能打開看的後備箱,開到TOSKANA或者SLOWENIEN的某個小村莊,住上1到2個星期。每天伴著蟲鳴入睡,再被不知名的鳥唱醒——這些聲音是裹在空氣裏飄過來呼吸進身體的,感覺又近又遠。關起來的門,把整個世界都攔在外麵,那個暫時的家,自動變成世界中心——或者說,是我們的整個世界。
就是這樣一年一年長大的,跟著爸爸媽媽,隨風。
所以當我看靜安提到,她的青少年時期,不是在自己家裏過的。我的心裏,突然忽悠了一下。
是的,我也不是。
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常態。大學一個宿舍的女生,居然有三個,都是同樣的經曆——沒人主動說起來,都是慢慢熟了,聊天聊出來的——雖然聊得出來,但是並沒再聊進去。
懷鄉的味道裏,含著食物的煙火氣,似乎是必須的。我不是對食物有特別大熱情的人,所以這個症狀,並不合適我。第一次回北京,約了最聊得來的同學見麵,他說,你想吃什麽。我想了想說,那就魚香肉絲吧——或者紅燒肉,也行。
他氣得咧嘴,還故意側過臉,不過我還是看見了!
我們孩子倒是很好地繼承了這一點。那天,老大跟我說,媽媽,我們最近吃飯很好啊——我很奇怪,怎麽好了,還不一直是這樣?!
人家解釋,媽媽,雖然我們一直很好,但是這個星期,每天都有炒土豆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