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宮地闕第一卷第四章(下)

十五

灰頭土臉地離開軍營,虞秋才開口發問:“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停止台風麽?”

虞中桓從風衣中伸出一隻手來,手掌向天。脫離亙白陽光的保護,瓢潑的大雨很快在掌心聚集成小小的一汪積水。他抬頭看看天空中密布的烏雲,終於開口:“我們隻有六艘船啊。”

“您認為可以?”

虞中桓沒有回答。雙手搬鞍試圖上馬,但腳下稍微踉蹌、沒能一躍而起。虞秋托住叔叔的後腰,這才讓他一腳踩著馬鐙,跨步而上。虞中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揮鞭疾馳。虞秋跳上棗紅馬呼嘯著跟上去。

叔侄二人一路狂奔來到布政司府衙翻身下馬。看門的衙役昨晚都是被嚇得不輕的,這時候更不敢阻攔,隻是一路小跑著趕在前麵去報信。

鄭紹賢正氣鼓鼓地坐著。聽說是虞中桓來了,連帽子也沒有戴便衝出來質問:“你怎麽又要燒死涿呈閩?我就不該跟你說話,我就知道不該跟你說話。也不知道哪一句就被你利用,當成了殺人的工具!”

“你這就是含著一口血噴我呀。”虞中桓邊開著隻有老同學才懂的老玩笑,邊親切地拉起老同學的手,“涿道人法力無邊,我巴結他還來不及。”

“他已經被你家孩子吊在天蓬上了!”鄭紹賢看一眼乖乖乖乖縮在旁邊的虞秋,卻見女孩子俏麗明媚的小臉上充滿著天真並純潔的無辜。不由得愕然片刻,甚至懷疑起報信的衙役是否說謊。

“然後呢?”

然後?鄭紹賢無言以對。那個衙役是爬在兩趟街外的房頂上偷窺的,隻是草草地看了一眼便跑回來報告,哪裏有什麽膽子多看這群凶神惡煞?

寬宏大度的原諒之色溢於言表,似乎是不想讓老同學難看,虞中桓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附耳輕聲:“這位涿仙人不但如傳聞那般可以呼風喚雨,更能夠調轉陰陽、幻物化光,甚至打開異域玄門。”

幻物化光是什麽東西?異域玄門又是什麽東西?

鄭紹賢用警惕的目光注視著虞中桓,想著一定要先搞清楚細節、了解對方的企圖,然後再做打算。

虞中桓也不著急解釋,而是拉著鄭紹賢直入正堂。按著老同學的肩膀在太師椅上坐下才繼續說:“地闕陣法名不虛傳,停一個區區台風是肯定沒有問題的。”

鄭紹賢知道那個善於使用語言藝術諂媚拍馬的道人有著深不可測的法術,小小的呼個風喚個雨還是能做到的。但要說停台風,未免過於誇張:“你麾下百餘名法師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一個人怎麽可能?”

“一個人?這可是天地之威。”虞中桓指了指門外的瓢潑大雨,“涿道士布下陣法,配合我這裏百餘位法師同時啟動。”

聽起來很美好。但老大哥的每一個圈套都是美好的圈套。鄭紹賢努力地整理著邏輯,試圖撥開迷霧見青天。

虞中桓在茶幾的對麵坐下:“我需要你幫忙。”

“我?”果然!雖然沒能看出個大概輪廓,但有圈套,還是可以確定的。

“幫我找二十八艘海船到台風風眼中啟動二十八地闕。”

哈地一聲,鄭紹賢失聲而笑連連搖頭:“你家裏連二十八艘船都湊不出來?”

虞中桓很不爽地看了看老同學,意思是在說,你怎麽能嘲笑我?側側身體翹起很不高興的二郎腿才回答:“我隻有六艘,能出海的大船。我還需要二十二艘。李梅見了調令卻不給發船,你想辦法幫我溝通一下。”說完話,掏出蓋著朝廷大印的軍需調令,乒!拍在了桌子上,“你要搞搞清楚,這可不是我求她,也不是我求你。今天下午不給我發船,我就砍了她的腦袋。”

鄭紹賢驚訝地看了看虞中桓,又拿起桌上的調令上上下下讀了兩遍,才又放下:“你這個調令怎麽是玉璽?”

“我是三品文官,蓋了章也不好使啊。”

鄭紹賢抬手指著虞中桓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最終憤怒地跺了跺腳:“是不是你們八大家族的每個人都有這麽一份空白聖旨,想寫什麽就寫什麽,想填什麽就填什麽?”

“你聽聽,你聽聽你自己。這不是胡說八道麽?聖旨是聖上的旨意,我怎麽能自己填。”

鄭紹賢呼地站起身來揮著雙臂咆哮:“國家這麽搞就完了呀,中桓兄。這還是個國家麽?”

“啊呀別激動別激動。”虞中桓連忙站起身來扶著老同學的胳膊讓他坐下,“這是我路過京城請來的聖旨。這麽大的事兒,不能出叉子呀。”

聽了這句話,鄭紹賢又是火冒三丈地蹦了起來:“什麽大事?什麽大事?追老婆追孩子都追出聖旨來了?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你看你,什麽你們我們的?”虞中桓連連陪笑,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但鄭紹賢依舊咆哮著:“你,那樣一個賢明的人,怎麽就被這大染缸染透了呢?這才幾年啊?你的雄心壯誌、你的理想抱負、你的……”

“別說了!”虞中桓轟然站起,故意將座椅帶倒摔在地上發出乒乓一聲清脆的響聲。

“我不怕你!我要說!”鄭紹賢寸步不讓,憤怒地揮舞著袖子,“砍李梅的腦袋,就連我的腦袋也一並砍了吧!我不會給你要戰船!追老婆追孩子,不是國家大事!”

“哈!”虞中桓走近一步,“不是國家大事?刀兵四起逐鹿天下爭霸九州,在你的口中難道就不是什麽大事?”

大廈將傾王朝末路,是當年求學時為了引起高層關注改革而喊出來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口號。其中不但包含著憂國憂民,而且兼含著愛國愛民。但刀兵四起逐鹿天下,卻是沒有人敢說的。即使每個人都知道,王朝末路上必然充滿著血腥和叛亂,但其中暗含著謀反的一層意思。

誰,在厲兵秣馬?誰,又在爭霸皇權?這是要有根據的。

猶如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鄭紹賢停止激動的咆哮呆呆地站立片刻,才再次扶著椅子緩緩地坐下去:“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虞中桓背著手,低頭望著地麵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地回答:“已經?你的聰明才智都被狗吃了麽?”

“誰?”鄭紹賢遲疑地開口發問,“能說麽?”

虞中桓轉過身來麵對鄭紹賢,嘴角上揚,浮現出一絲詭密的微笑:“你不知道?”

“五王?”

虞中桓沒有回答,保持著微笑。

“八大家族中的某一家?”

虞中桓緩步走到鄭紹賢的麵前,依舊背著雙手、依舊帶著詭密的微笑,隻是彎下腰來平視鄭紹賢的雙眼。

鄭紹賢隻覺得徹骨的寒意從頭頂直滲到腳尖。他猶如受到了催眠,大腦一片空白地望著虞中環的雙眼。

虞中桓盯著鄭紹賢的雙眼,一把抓過茶幾上的聖旨來湊到老同學的眼皮地下,才用平穩的聲音平和地陳述:“這樣的朝堂、這樣的爾虞我詐、這樣的草菅人命、這樣的勾心鬥角。這樣不顧一切地剝削百姓整整三百年,難道就真當那些老百姓都是豬都是狗,沒有活路就不知道拚命?”

鄭紹賢的雙眼豁然張大,嘴唇蠕動,卻沒有說話。他明顯是意識到了什麽。

“李梅不是在跟我拚命麽?你,不是在跟我拚命麽?”

“是。你來了,我們就都活不下去了。”鄭紹賢輕輕地拍一下桌子,“八大家族,鎮國梁柱。”

“八根梁柱。已經腐朽到隨時崩塌的邊緣,還要趁對方實力減弱借機傾軋。”虞中桓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彎腰扶起摔在地上的椅子坐下去,“鳴針是羽族太陽大祭司,她的分量有多重不用我說吧?”

鄭紹賢低聲嘟囔一句:“自己的老婆沒伺候好,到我這裏來耍威風。”

“你……。”虞中桓用手指點了點老同學,憋了好一會兒才說,“文化差異你懂不懂?她滿腦袋都是像風一樣地飛翔、像霧一樣地飄渺、像雨一樣地自由。”

鄭紹賢長長地歎出一口氣:“所以,你要擺出一個地闕陣法來,表示實力尚存。”

虞中桓抬起雙手用力地擦抹一下自己的臉頰,站起身來向外走:“下午我會再去一趟兵營,試圖說服李梅。”

“她不會同意的。”

“站起來拚命的人自然有拚掉性命的覺悟。”虞中桓挺起胸膛來,堅定地踏出客廳走入瓢潑大雨。

望著虞中桓消失的背影,鄭紹賢也站起身來,挺直了胸膛高喊一聲:“備馬。”

十六

看守涿道人的護衛都見過這位主人的同學。既然沒有禁止會客的命令,也就沒人多管閑事來阻攔。鄭紹賢推開房門,便看到滿屋子光芒閃爍的紅寶石碎屑。從黑漆漆的瓢潑大雨中驟然走入陽光明媚的小屋,眼睛還是很不適合的。

鄭紹賢沒能看到涿道士,但涿道士卻是看到了他。若是平日裏見到了這位收留自己的地方大員,說不得是要巴結巴結的。但在此時的涿呈閩從表麵上看去,似乎並沒有多餘的心情和精力來應答,隻是癱坐在床頭用被子裹著身子呆呆地不說話。

鄭紹賢看到模模糊糊的桌子椅子,便試探著用手扶著坐下來。看到桌上還放著茶壺,也無所謂是冷的,自顧自地倒上一碗便喝下去。

慢慢的,眼睛也就適應了這紅色。察言觀色,見涿呈閩還是很頹廢的,便采取了懷柔政策:“聽說你被吊起來了。想想,挺可怕的。”

涿道士縮了縮身子,把棉被裹得更緊了。

“還好。他隻是嚇唬嚇唬你。”

“嚇唬嚇唬?”悲從中來,涿呈閩的聲音中透漏著壓抑的憤怒,“她就喜歡聞皮膚被燒焦的味道。”

鄭紹賢並沒有親眼見到整個過程。看涿道人的情緒很激動,也不好追問:“是啊是啊。不太好。”

“您是沒看到她那副認真的樣子。這已經是一屋子的幹柴了,她還是認認真真地灑太陽粉。生怕哪裏點不著。擺明了就是一點骨頭渣都沒打算給我剩下。”

“太過分了。”

“我跟您說,我這輩子就是被我們家祖墳上的那股青煙給害了。自從我爹娶了我娘,就沒過上好日子。送我入了什麽真教。哪裏有真?這滔滔亂世、洶洶人間,人和人之間的感情都是假的!我也想通了,天崩地裂地陷天塌,可不是我造孽。是那個小丹鳳眼造的孽。下十八層地獄,我也要扯著她的腳!”

終於引出了正題。鄭紹賢拿起一隻碗倒茶,端著走過去遞給涿道人:“喝點茶吧,壓壓驚。”

涿道人扭頭轉向一邊:“用我的茶,請我喝?”

借茶壓驚,的確不夠講究。於是笑著道歉:“等會兒派人來給你送一包鐵觀音。”

“鐵佛祖也沒命喝了。”

“不要怕。”鄭紹賢用深沉、紮實的嗓音鼓勵他,“有督軍李梅在,有三千海軍在,是絕不會讓那些世家大族胡作非為的。”

“燒死我就像燒死一隻螞蟻,還用得著三千海軍?”官官相護何時了?紅臉唱罷白臉登場,又能安哪門子的好心?

“我們是來保護你的。”借著放下茶杯的機會,鄭紹賢親切地在床邊坐下。麵帶笑容微微向前傾身,拍了拍涿道士藏在被子裏的腿,“地闕陣法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用一下怎麽還要下十八層地獄?”

涿道人明顯對他拍自己的腿有些抗拒,但隻是臉色陰一陣晴一陣的,並沒有躲開:“您知不知道什麽是地闕陣法?”

“你剛來龍雲港的時候我派人打聽過。有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謠言,倒是不可全信。總的來說,地闕陣法就是在地麵做一個類似與十二天宮的籠子,讓陽光減速。再利用不同的介質將其轉向、拉長。類似於蓋一座水壩。積蓄類似寶石、珍珠、鑽石、翡翠的能量,用來施展法術。”

涿道士沉默了片刻才問:“您這是讀了《二十八地闕基礎理論》吧?我師傅楊樹皮寫的。”

“楊樹皮楊仙人,是你的師傅?”

涿道士連連搖手並坐直了身體:“他那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套用十二天宮的理論。畢竟人家是有群眾基礎的。地闕陣法沒基礎。稍微有點造詣的法師都被燒死了。”

“我可沒聽說有宗教迫害呀。”

“我不是那個意思。法師麽,你不燒他他不死。我是說呀,但凡有我這樣才華的法師,隻要打倒地闕獨寵天宮,都能冊封七級。要錢有錢要權有權。”涿道士說到激動處,忍不住舉手拍了拍胸口,“我要不是司馬N代,朝堂上沒個能說話的關係,至於抱著楊樹皮胡編的理論寧肯被人家燒死也不放手麽?我就是想吃口便宜飯……”

說到這裏,涿呈閩注意到鄭紹賢盯著自己的棉被在看。一低頭,才發現小心翼翼藏在棉被下麵的黑寶石露出一個小角。臉上稍微尷尬了一下才笑著解釋:“我就這麽一個寶貝,尋思著萬一被燒死了陪葬。”

見這個邋遢道士一麵手忙腳亂地用棉被再次蓋住那顆黑色的穀玄寶石,一麵用警惕、且驚恐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自己,心中知道這時候戳破,對方是肯定要狡辯的。於是假裝眼瞎。抬起手掌來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放心。但凡本官有三分氣在,絕不會讓惡人逞凶狂。”

自誇自雷的情緒稍減,涿呈閩整理一下思路,回答先前的問題:“拆了東牆補西牆,您懂吧?地闕陣法隻是借用、轉移太陽能。”

“借用?轉移?”鄭紹賢思索片刻,有些懂了,“地闕,隻是工具?”

“沒錯。”涿道士用兩隻手比劃著解釋,“假設台風是紅白藍三種太陽能量構成的,天宮法師用綠黃黑三種寶石的能量去中和,是可以做到人畜無害的。但地闕不行啊。摧毀了風眼,紅白藍還是要有去處的。”

鄭紹賢覺得聽懂了,但似乎又沒聽懂:“就是,形成災禍的能量還在?”

“聰明!”涿道人一拍大腿,“天海台風這麽大的能量,壓在哪兒?壓哪兒都有問題。”

鄭紹賢先是會錯了意。隨即,為自己略帶肮髒的思想而感到羞愧。臉色一紅,噎了半天才指著涿呈閩的鼻子埋怨:“說話真他媽的粗鄙。”

我?我哪裏粗鄙了?真是官字兩個口,說什麽是什麽。涿道人注意到剛剛拍大腿,一不小心又把黑寶石漏出來一個角,便用手指頭偷偷地捅鼓,試圖不為察覺地按回被子裏去。嘴上繼續危言聳聽地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您說的對,您說的對。道士不能說粗話。不過,有兩件事情您一定要轉達給虞大人和貴小姐,第一,我需要二十八艘船才能做法。第二,我需要白紙黑字。任何後果,無論是山崩海嘯火山爆發地陷天塌,都是他虞中桓要負全責的。要燒就燒死他家那個小丹鳳眼,我不奉陪。”

“龍雲港絕不會向惡勢力低頭!”鄭紹賢笑著拍了拍他的腿,“放心休息。我派人給你送茶。”

離開陽光明媚的小屋回到風雨中,鄭紹賢的心中一直回蕩著虞中桓的那句話:難道就真當那些老百姓都是豬都是狗,沒有活路就不知道拚命?

大潮將起奮力求存,即便貴如虞中桓。

看著鄭紹賢大踏步地走出院子,蹲在牆角裏嘻嘻哈哈聊天的小虞秋斜了斜丹鳳眼,又透過敞開的窗口看蜷縮在床上裝傻充萌的涿道士,低聲地罵了一句:“該死不死臭同學。”

“女孩子家家長得漂漂亮亮,不要學那些武人講這種粗話。”一個麵目慈祥的高級法師捋著下巴上長長的白胡子看著她笑。

“別惹我,惹得火起燒死你。”

高級法師愣了愣,又哈哈笑起來:“你的丹鳳眼瞪起來挺嚇人的麽,還真有股燒死人的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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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虞秋還挺可愛的哈 -Anthropologi- 給 Anthropologi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5/26/2021 postreply 19: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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