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色失速》-20 最後一夜

晚上九點左右,一輛銀灰色的本田越野車在大雨中駛入西礁島。
警車閃著水淋淋的肅殺的光,守在要道的路口。由於風速不斷升級以及極低的能見度,警方的直升機不得不暫時降落在碼頭附近的一塊平地上。
就是在這個情況下,本田車忽然關閉車燈加速行駛,並通過幾個急轉彎甩掉了尾隨的警車。
大約十幾分鍾後,當警車再次追蹤到本田車的蹤跡,它停在一個廢棄的小飛機倉庫外的暴雨中,車門大開,車中空無一人。特警們撞開了倉庫的大門。倉庫中同樣空空蕩蕩,但通過搜查很快發現一條隱藏在洗手間儲藏室後的密道。特警們沿著密道一路追蹤,最後從一個廢棄的窨井中爬出,抬頭一望,發現正是西礁島市中心的杜瓦爾大街。
酒吧殘留的霓虹燈在肆虐的狂風中搖搖欲滅,然而雨水洶湧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颶風中心在淩晨時分抵達西礁島。猶如一隻收著狂風暴雨的魔盒從天而降,地麵上的一切聲音都被扣在了魔盒裏。
十五英尺深的地下室裏,一對被反捆著雙手的年輕男女在黑暗中傾聽著地麵傳來的轟響。
“為什麽要來?”
“說好了要談一談的。我不甘心被放鴿子!”
“……你沒必要覺得要對我負責……”
“換一個理由,這個太沒創意。”
“……”
“坦坦,有件事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我媽從天台上跳下去之前,在負罪感中掙紮了十幾年。我知道抑鬱症是什麽!” 
她滯了一瞬,聲音發急發顫,“可我不止是……”
“那又怎麽樣!!”

門忽然開了,一束光沿著門角斜進黑暗中來。
吉姆拿著一卷寬寬的絕緣膠帶,怒氣衝衝地走進來,“我說過得把他倆的嘴封上……我說過的!”他扯開了膠布卷。
抓緊這短暫的一瞬光,紀北崇衝坦坦笑了笑。坦坦的眼睛也彎了彎,淚水滑過封嘴的膠帶落在水泥地麵上。
道格站在門口麵無表情地看著屋內。
門又關上了。一切重又落入黑暗的沉寂中。

兩個小時後,雨由大轉小,淅淅瀝瀝。後半夜,雨聲漸漸止住,卻依舊聽得到海麵上的風浪聲。
天亮前最黑暗的一段兒時間,一個穿著雨衣的小男孩,騎著腳踏車拐進一條小街,順手將一個裹著石頭的小紙團丟進一家歇業的雪茄店的破玻璃窗裏,而後又蹬著腳踏車離開了。
一隻手出現在窗前,拾起了那個小紙團,隨即又消失在窗前。

展開紙條上的字看了一眼,便撕得粉碎,吉姆氣急敗壞地踹開了房門,走向屋中被縛的年輕男女。
“如果不是你們兩個,我們早就離開這裏了!他早就該斃了你們兩個的!” 吉姆揚起槍托。
紀北崇急促挺身,用背部將坦坦頂開。槍托從他的額角重重劃過,血花四濺。坦坦生出急勇,嗚咽著低頭撞向吉姆的腹部。
吉姆被撞得一個踉蹌,惱羞成怒地再次高高舉起手中的槍托。

“吉姆…… ”門口傳來一個冷酷的聲音,“把籌碼留到最後時刻。”
吉姆打了個哆嗦,顯然被“最後時刻”這個詞狠狠刺了一下,他推倒坦坦,絕望而狂躁地喊道:“已經是他媽的最後時刻了!海岸被封鎖了,沒有一條船會來接我們的!”
“隻是南部和北部的港口,西南邊的海灘還沒有封。”道格走進屋中,一條手臂上淌著血跡與油痕,在昏暗的燈光中顯得觸目驚心,“由於颶風,他們上島的人數不多。不過天亮後,就會有更多的警察上島了。”
“你有什麽計劃?”吉姆瞪著血紅的眼睛,用手槍蹭了下頭皮。
“我偷了一條小艇,就藏在那片海灘的大礁石下。”道格一邊說一邊從屋中翻出一個急救箱,他拿出一瓶酒精倒在手臂的傷口上,咬牙呻吟了一聲,又說道,“不過小艇的油箱隻有一半的油,我們還需要一桶。我知道你很擅長這個……現在雨已經停了,天還是黑的。”
吉姆明白了道格是讓他趁天黑去偷些汽油,卻並沒有動,而是看了一眼牆角那個裝著美金的牛津包。
“沒有汽油,沒人能到哈瓦那。”道格從急救箱裏翻出繃帶, 低頭纏在手臂的傷口上。
吉姆還是沒有動。
“你可以拿上你那一份,我們在小艇會合。”道格看向吉姆。
 吉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從桌子上拿起一個背包走到牆角的牛津包前,拉開拉鎖,拿出一捆捆現金放入背包中。
“啪!啪!”什麽東西破碎並噴濺的聲音忽然響起。
“Fxck!”吉姆抬起被色素噴的五顏六色的一張臉。

紀北崇的臉微微變色,隨即明白了一切——怪不得那個老太太手腳那麽慢,原來銀行在現金裏埋了色彈;但在文迪快餐店前數給道格時,由於沒有從包中取出而未觸發。原來警察早已介入,這就是為什麽他們逮捕他時身著便衣,這也是杜利跟蹤他的原因。他們或許並不能確定他究竟是不是同案犯,但他們依舊以他為餌放長線釣魚!
他的嘴在膠帶下徒勞地動了動,但即使他能出聲解釋,任何辯解都已經太遲了。

吉姆抹了一把臉,從牆角站起,拉開了手槍的保險栓。
空氣驟然凝滯。
“槍聲會引來警察!把他們交給我來處理!”道格忽然丟開急救箱走上來攔住吉姆,“先帶上這些錢,那邊的風聲也許沒這麽緊。”
“你怎麽知道!?”吉姆雙眼血紅,“你有多少年沒回去了!”
“我說了我來處理他們。”道格的聲音依舊低沉,卻也無比強硬。
吉姆與道格對視了一會兒,最終把一部分染了色的錢裝入背包向屋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住,“她早就死了……別再在他倆身上浪費時間了。”
道格低頭繼續打著繃帶的結,沒有說話。
吉姆消失在了門口。

道格終於紮完了手臂上的繃帶。他走到牆角,把剩下的錢收入一隻背包裏,又從背包裏拿出一隻黑色的短管。而後他走到紀北崇和坦坦跟前,扯掉了他們嘴上的膠帶,再拖過一把椅子,坐在兩人麵前。
“ 一個小小的設計常常就能改變一切。不是嗎? ”道格從腰間拔出槍,又把手中的黑色短管從槍頭旋上。
紀北崇和坦坦互相支撐著身子看向他。
 “知道你們怎麽會到了這一步嗎?”道格問道。
“……那個手機。”紀北崇回道。
“那個手機。”道格重複著他的話點了下頭,忽然扯了一下嘴角,“所以你知道我朋友的話沒錯,我有不止一次機會可以殺掉你們。”
“……警車我幫你們擺脫了……色彈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紀北崇抓住這最後的時間解釋著。
坦坦卻小聲問道:“……那你為什麽一直沒動手……?”
“好問題,小貓頭鷹!好問題!……因為我有一個小小的好奇,我要問完你們再動手。”
“……什麽?”
道格毫無生氣的眼睛在紀北崇和坦坦之間逡巡往複了一會兒,說道:“你在費城外丟棄過她一次,但是你又回來了;在邁阿密,她也幾乎放棄了你,最終卻改變了主意。我們抓到她以後,她說她隻是你的協議女伴,你不會來的,可你還是來了;剛才在路上,她本也可以跟著警察走,卻跑回了車上……如果知道最終要喪命在這裏,你們還會回頭嗎?”
紀北崇和坦坦同時向對方望去。這一路的爭執,跌宕,心動、誤解,在此時近乎絕望的空氣中,忽然顯得那麽親切而感傷。
“沒有如果。”紀北崇低聲說道。
“沒有如果。”坦坦也說道。
道格摸了摸下巴,看著他倆,沒有說話。

“砰!砰!”遠處忽然傳來兩聲槍響,而後槍聲漸漸密集,警車的警笛聲也遠遠響起。
地下室裏一時死一般寂靜。
 “我猜我的朋友可能回不來了。”道格慢慢站起身,伸手去拉手槍保險栓。
“錢的事,是我弄砸了……” 紀北崇抬頭看向道格,“能不能放過她?”
 “我也有一個小小的好奇。”坦坦小小的聲音響起,“那個穿印花裙的年輕女士是誰?” 
 道格拉保險栓的手滯了一下,聲音蒼老而疲憊,“她的名字是瑪瑞亞。”
“那是她的電話號碼嗎? ” 
道格的嘴抽搐了一下,眼睛裏隱隱有了幾點渾濁,手在保險栓上掙紮著,一次沒拉上,又拉了第二次,第三次……
“也許她還在等你的電話。”坦坦的聲音更小了。
“或者你還可以趕上那條小艇,回去找到她。”紀北崇也低聲道。 
道格那蜥蜴皮麵具一般沒有表情的臉,忽然在這一刻劇烈地抖動起來,渾濁的情緒從他的眼底翻滾上來。他忽然伸手把紀北崇和坦坦同時向牆麵推去。紀北崇掙紮著,把坦坦壓裹在他和牆壁之間。
“我再問一次,如果知道最終要喪命在這裏,你們還會回頭嗎?” 道格的槍從後邊頂上他的後腦勺。
“……”
“說‘是的’!”
 “……是的!”紀北崇緊閉雙眼,大聲說道。
 “真的會回頭嗎?”
 “是的!”坦坦也不顧一切地加入了回答。
 “哪怕你的腳是幹的,她的腳是濕的,你也會回頭嗎?”
 “……會!”
後頸的重擊隨後而至,一切的一切在昏天黑地中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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