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色失速》-18 文迪快餐廳

……道格回複了:臘勾島。

紀北崇在手機地圖上迅速確定了臘勾島的方位。那是邁阿密西側島鏈上的第一個小島,地形狹長,跨海公路穿過小島中心,島周圍有許多珊瑚礁。
道格沒有給他更具體的方位。紀北崇也沒問,因為沒有逃犯會傻到預先透露自己的具體位置。但這個粗略的方位已大致顯示出道格的行動方向。
邁阿密離古巴已經很近,而西礁島距離古巴首都哈瓦那甚至更近。他曾看到過美國逃犯從西礁島逃往古巴的新聞。道格很有可能會在拿到贖金後,前往西礁島,然後從那裏逃離美國。

紀北崇忽然感覺到命運的某種詭秘——他和坦坦的旅途竟然無意之中與道格他們的逃亡路線重合了。
不,感歎宿命在此刻毫無意義!
他立即轉而鼓勵自己,靠近邊境意味著道格和他的同夥還沒有陷入完全的絕望,那麽坦坦便還有生的希望。
身後的追蹤讓紀北崇放棄了之前先回趟酒店的打算,並決定立即離開邁阿密。
他啟動了車子,轉上了去往島鏈的高速公路。

新年第二日,離島方向的車流遠比上島方向的車流繁忙。
紀北崇一路順暢。
快要轉下高速開上跨海公路時,幾個車道的車流忽然開始減速,並出現大範圍擁堵。前邊的出口也出現了警車和警察的身影。
紀北崇聳起眉骨,握在方向盤上的手也不由收緊。

“砰!砰!砰!”高架橋下緊鄰的街區內忽然傳來巨響。
紀北崇隨即意識到那是槍聲,他迅速打開了車上的廣播。所有的電台果然都在追蹤或者直播著什麽。一名打進直播間的市民正在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
“……我們能聽到街麵上都是槍聲。……天哪,警察和兩個人在對射……人質就在他們中間……簡直就像是西部片…… ”
紀北崇渾身的血液近乎凝滯。
“……剛才是蘭達先生打進的熱線電話。”電台主持人的聲軌隨之接入,“我們目前不知道聯邦快遞司機的情況究竟如何,他是被兩名打劫金店的歹徒在逃離過程中劫為人質的……但很明顯,警察完全忽視了人質的安全……”
紀北崇緩緩吐出一口氣——人質是聯邦快遞的司機,不是坦坦;歹徒也不是道格和他的同伴,是兩個打劫金店的劫匪。
不報警也許是對的,美國人人可以擁槍,邁阿密更是犯罪之城。沒有安全感的警察,在突發事件中的反應也許會令人大跌眼鏡。
然而紀北崇也仿佛透過迷霧看到了自己再往前走將會遭遇到的巨大危險。他的心底震了震,卻又驚訝於即使在這樣的震撼中,那個信念依舊牢固——他要把她安全地帶回來!

紀北崇關了廣播,在依舊零星的槍聲中隨著滯緩的車流緩緩向前。靠近出口時,他看到警察是在疏導交通,避免車輛從這個出口下去後進入槍戰的街區。
白色的奧迪車緩緩從出口切下,向左轉上了跨海公路。

一個小時後,紀北崇進入了臘勾島的地界。

他降低了車速,穿行在路旁各種旅遊商品的小店中。星巴克熟悉的綠色忽然躍入眼簾。他下了穿島公路,駛進門店前的停車場,迅速給道格發了一條短信:“我停在歐深道上的星巴克停車場裏了。”
十分鍾後,一條短信姍姍來遲:“移動到漢堡大王快餐店”。
紀北崇查了一下手機地圖,發現在一個街區外,便又啟動了車輛,開到了漢堡大王快餐店。
尚未停穩,道格的短信又來了:“移動到文迪快餐廳。”
紀北崇忽然意識到道格是在通過不斷改變地點,從暗處觀察有沒有尾隨他的警察。
“我要先看到她。”他回複道,並再次啟動車輛,開到了文迪快餐店外。
“進去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短信再次發來。

紀北崇將車停在距離快餐店入口較遠的位置,而後走進了店中。快餐店裏的顧客並不多,隻有一對小年輕和一個帶著孩子的中年婦女。他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而後便目不轉睛地盯著街麵和公路。
不斷有車停下,不斷有遊客走進來購買咖啡或者零食,卻又都匆匆離開了。
紀北崇的眼睛漸漸感到疲累。他揉了揉眼眶,再抬頭時忽然看見一輛灰色的本田越野車斜下公路,駛入了停車場。本田車慢慢靠近玻璃窗前,卻忽然停在那裏,並沒有泊進車位。

一瞬間,他看見了坦坦。

她就坐在副駕駛位上,姿態有些僵硬,小臉低著,看不清楚表情。
司機蓬著一頭栗色的卷發,帶著墨鏡,似乎正是通緝照片上的另一個人——吉姆。紀北崇忽然想起費城外那輛肇事逃逸的皮卡裏匆匆一瞥的毛卷頭。
吉姆的唇角在墨鏡下歪了歪,微微側頭對坦坦說了句什麽。坦坦飛速抬頭,一瞬間,驚訝、急切、擔憂……各種複雜的情緒出現在她的眼中。
紀北崇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坦坦開始衝他搖頭,肩膀劇烈地抖動著,手卻始終放在下邊。
紀北崇忽然意識到她的手是被縛著的,心底像被什麽刺中,他起步向外衝去。

有人從背後扯住了他的肩膀,又順勢一別,緊緊鎖住了他的一隻手臂。
紀北崇毫無防備,一個踉蹌,又被人從後邊緊緊拉住。下一刻,一個硬硬的東西抵在了腰上,“別出聲。”
轉頭,他看見一個黑洞洞的槍口隱在陰影中。
一個陰冷而粗糲的聲音響起在耳邊,“現在你看到她了,錢在哪兒?”

那淺棕色的不帶一絲表情的蜥蜴皮般的臉,此刻近在咫尺——是道格。雖然紀北崇一直知道是他,但真正到了確定的這一刻,他的心底還是微微一戰。

他硬了硬嗓子,掩飾住自己的情緒,“先讓她走, 否則我不會給你錢。”
“我的同伴不是個有耐心的人。”道格的聲音像是一台鈍鏽卻依然凶猛的鍘機,“看外邊。”

紀北崇急速望向窗外。車中,坦坦的嘴唇還在翕動著,似乎在用唇語跟他說“走。快走。走啊……”
吉姆緩緩抬手放在坦坦的後頸上,如同捕食者提起獵物一般,那汗毛濃重的手忽然肌肉聳動。坦坦的嘴唇立刻停止了翕動,恐懼充滿了她的眼眸。
紀北崇的心隨之提起,就範了,“別碰她。”
道格低聲說道:“錢在哪兒?”
“在我車子的後備箱裏。”紀北崇的聲音機械而發啞,眼睛卻依舊望著窗外。
坦坦的眼中有東西隱隱一閃。
紀北崇知道她哭了,不單是因為恐懼,也是因為明白他就範了。
“走。不要出聲。”道格在身後推了他一下。
紀北崇僵硬轉身,不易察覺地向櫃台那邊快速掃了一眼。
一個女店員正背著身在給薯條漓油,另外一個男店員在後邊的烹飪區裏低頭掃地。他又看了一眼其他顧客,還沒到晚餐時間,三兩個人在吃薯條和水果奶昔,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的異樣。
道格又在身後推了他一把,“別耍花招。走!”

兩個人以奇怪的姿態緩緩走到店門邊。推開門,下午四點的太陽驀然晃眼,紀北崇本能地蹙眉眯眼,等他適應了強光再望出去時,忽然看見一輛警車載著兩名警察緩緩切下穿島公路,進入了文迪快餐店的停車場。警車未開警笛,也沒有其他警車尾隨,應該是兩個來買咖啡的巡警。

空氣驟然凝滯,槍在身後猛地頂緊了。

“別動。”道格拉低了帽簷,將臉隱在紀北崇身後。
紀北崇不動聲色地轉動眼眸,看向本田車的方向。
吉姆的手依舊壓在坦坦的肩頸上,墨鏡後的臉皮卻明顯顫動著緊張。
警車向著快餐店的邊門緩緩開去,離本田車越來越近。本田車遲疑了一瞬,也緩緩移動,做出離開的姿態。

紀北崇在心底狂聲呐喊著。
隻要那兩名警察能注意到本田車裏哪怕一點點異樣,事情就有了轉機。現在與幾個小時前的局麵已然不同,道格已經從暗處走了出來,並與吉姆分散在兩處,兩名警察有很大的優勢能夠控製住吉姆,而紀北崇至少能拖住道格。
然而警車與本田車平靜地擦肩而過,停在玻璃窗前的一個車位上。一高一矮兩名身穿製服的白人警察走出警車,進入了快餐廳。
本田車也加速移動,開出了停車場,而後斜上穿島公路,迅速消失在了視野中。
紀北崇的心猶如從空空的崖頭跌下。

“到你的車後邊去, 慢慢的!” 道格在背後推了他一把。
紀北崇挨蹭著步子,在道格的推搡中走到奧迪車後。
“打開後備箱。”道格在他身後命令道。
紀北崇轉過身看著他,沒動。
“這裏耽擱得越久,我朋友的耐性越差。”道格沒拿槍的那隻手拿著一個接通的手機,他抬手把手機湊近耳邊,“看好小貓頭鷹,等我的指令。”
紀北崇聳眉與他對視了片刻,終於掏出鑰匙,按下了按鈕。車後蓋緩緩抬升,一個鼓鼓囊囊的牛津包露了出來。
“你把錢數一下。” 道格命令道,並沒有急於去拿。
現在?買咖啡的警察甚至還沒有離開——紀北崇難以置信地看向道格。
“錢就留在包裏,一疊一疊數給我看。” 道格那蜥蜴皮麵具一樣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表情。
紀北崇遲疑了一刻,還是拿出牛津包,照道格說的做了。現金麵額有一百元和五十元兩種,共有四十三疊。
道格立即意識到什麽:“數字不對。剩下的在哪裏?”
“這麽短的時間內,我隻能湊到這麽多。”紀北崇的聲音中壓著低低的憤然和絕望,“你以為我是誰?”

道格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瞬,忽然抬頭向他身後的穿島公路上望去。
紀北崇警覺轉頭,不過片刻功夫,本田車又繞了回來,但這次沒有進入停車場,而是臨時停在了停車場的出入口處。
紀北崇意識到什麽,但是已經晚了。道格忽然從他手中扯過牛津包,向後猛撤了一步,撤出了他能夠奪回牛津包的距離。而後道格將包的帶子在小臂上一繞,恰好遮住手裏的槍,疾步向本田車走去。

紀北崇愕然,追了上去,太陽穴在低低地跳,“放了她!你已經拿到錢了!”
道格轉身緊緊盯著他,藏在牛津包下的手拉開了手槍的保險栓。
曾經在槍支俱樂部裏玩過,紀北崇深知那個動作的意義。然而他也本能地知道這是他唯一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能和道格對賭的機會。他賭道格對快餐店裏的巡警多少有些忌憚,他不會在此刻貿然開槍。
“放她走!”紀北崇赤著手,又向道格走近了一步。
道格抖了抖藏在陰影裏的槍,依舊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忽然一聲門響,兩名巡警中矮個子的那個從快餐店裏拿著一杯咖啡走了出來。
道格掃了一眼,忽然調轉方向快速走回紀北崇身邊。槍口從遠離巡警的那一側再次抵了上來,“和我一起慢慢走到車邊去。別出聲!”
這樣至少有機會靠近坦坦!紀北崇妥協。
兩人以一種奇怪地姿態並排穿過停車場。就要與走出店門的巡警交錯而過時,紀北崇手中的車鑰匙忽然掉落在了地上。然而未及他彎腰去撿,那鑰匙已被道格一腳踢開,手臂也被道格緊緊卡住。
矮個巡警掃了他們一眼,未做任何停留,轉身走到警車車門邊。
紀北崇的心底有一萬匹羊駝奔馳而過。

矮個巡警拉車門的手忽然停住了,似乎從車門玻璃的反射中注意到了什麽。他轉身衝著正走向停車場出口的兩個人大聲道:“先生,那輛白色的車是你的嗎? 後備箱的箱蓋還開著。”
“回答他。別耍花招。”道格立刻低聲說道,“否則魚死網破。”
“謝謝!我這就鎖……”紀北崇回了警察一句,忽然意識到鑰匙已不在手上,他低頭搜尋被踢開的鑰匙,人卻再次被道格猛拉一把,“別磨蹭!快走!”
“先生!……”矮個巡警似乎沒聽清,起步追著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

“砰!”
一聲巨響。

紀北崇有一瞬失聰,而後又被耳鳴聲淹沒了,在各種高頻的嘯叫聲中,一聲沉悶而低重的撲倒尤為清晰地從身後傳來。他隨即意識到那不是耳鳴,而是快餐店裏滯後的尖叫聲。
道格忽然拉住他轉了一個圈,又拖著他向後退步而行,繼續移向本田車的方向。
紀北崇麵朝快餐廳方向,倉促調整著向後的步子,眼睛卻被眼前的景象衝擊著——一個深色警服的身影撲倒在近處,咖啡紙杯向前甩出,杯子裏流出的深黑色液體正和漫湧過來的血會合在一處;另一名高個巡警已衝到快餐店門口,正在一片驚呼之中舉槍瞄向他。

紀北崇全身的血液一瞬間凝固。

高個巡警向他身後看了一眼,似乎迅速意識到他是人質,握著槍的手指動了動,一時並沒有開槍。
“走! 快!”縮在他身後的道格知道警察已經有了顧及,迅速拉著紀北崇移到公路邊,轉入本田車遠離快餐店的那一側。
車門忽然開了。吉姆用一隻手臂扼住坦坦掩蔽著身後,他的另一隻手中,黑洞洞的槍口依舊散發著濃烈的火藥味。
剛才那一槍是吉姆開的!

“錯誤的判斷!”道格低聲嗬斥他的同伴,“錯誤的行動!”
“都怪他!他是有意的!他是有意的!”吉姆把手裏的槍指向紀北崇,臉皮猙獰地顫抖著,顯然是指紀北崇剛才掉落鑰匙的事。
“他和我們一起走。”道格向吉姆做了個讓位的姿勢,“你帶小貓頭鷹移到後座去。”
“是他招來了警察!”吉姆大喊著,手裏的槍在抖。
“他跑贏過警車。”道格拉了一把同伴, 聲音不容置疑,“現在的情況,兩個人質比一個人質對我們更有利!”
吉姆似乎明白過來,拖著坦坦從駕駛座一側下了車,又迅速移到了後座上。他頸後紋著的島型的地圖從紀北崇眼前一晃而過。
“掩護我。”道格低聲指示同伴。

震耳欲聾的槍聲隨即從後座響起。隨著一片玻璃窗的破碎聲,快餐店裏的驚呼聲越發清晰而惶恐。也許是因為孤勢,也許是因為知道有人質,留在店中的那名巡警隻回擊了兩槍,同時大聲呼喝著店裏的人迅速低下身子,尋找掩蔽物。
道格拉住紀北崇趁亂上了駕駛座。
“走!往西礁島開!”道格將身子隱在車門玻璃下方,用槍指向紀北崇,“前天晚上我幫過你一次,現在輪到你報答我了。我知道你能跑贏警車!”

紀北崇木然踩下油門,心底從未如此清晰——帶有島形紋身的吉姆曾經出現在修車店和高速休息區中,是他忽略了;而那晚在料塔一帶幫他和坦坦引開警車的竟然是道格。怪不得道格這麽篤定他能籌到錢,那個充滿了炫富味道的飆車場麵很難不讓人以為他仍是多金的富二代。
他們跟了他和坦坦整整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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