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紀北崇聳著眉骨問道,“這可不是一般的危險。”
“又不是沒坐過你的車跟人飆車。” 坦坦低著頭,手在脖頸後忙碌著,正把露出的長假發紮成一個低低的馬尾,頭頂已帶上了她自己的一頂棒球帽,身上的小黑裙也換成了T恤和牛仔褲。
“完全是兩碼事!昨晚開的是普通車,一會兒開的是超跑。超跑的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200英裏以上。”紀北崇加重了語氣,眼睛卻盯著她忙碌的手——沒想到此時此刻她還顧著他對她頭發的要求。
“你還有其他選擇嗎?”坦坦沒注意到他的目光,紮完了頭發,揚起頭繼續道,“這是你親手建立的俱樂部,不能讓別人這麽遭踐它。我雖然不是你們這個圈子的,也知道“95號公路”現在名聲挺不好的。”
那個圈子,嗬—
紀北崇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但看著坦坦認真的表情,那個冷笑又從他嘴邊淡去了。
坦坦垂了垂眼眸,又說道:“而且,如果我們贏了,那個羅致炎就再也不能說……你家的事了。”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放輕了聲音。
紀北崇聳起的眉骨抖了抖,琢磨著她剛才是什麽時候來的酒吧,關於他的過往她到底聽到了多少,又究竟是怎麽看懂了他接受挑戰的原由。
坦坦見他不說話,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對贏沒有把握啊?”
紀北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怎麽可能!羅致炎從沒有贏過我。” 他瞥了她一眼,莫名地覺得她拙劣的激將法竟也有幾分可愛。
“那……你是擔心我拖你後腿?”坦坦看向他,眼神中既有真實的擔心,也有對否定答複的期待。
“是。”紀北崇一沒留神,實話就出口了。
坦坦癟了癟嘴角,“那個任佳是不是挺厲害的?”
“的確比你厲害。”紀北崇這樣說著,眼前卻出現坦坦把碎玻璃奮力向外擲去的畫麵,嘴角不覺彎了彎。
“那怎麽辦?已經應戰了。”坦坦憂心道,“說實話,我都不知道領航員究竟要做些什麽。”
的確,既然已經應戰,是該轉移重心考慮戰術了。
紀北崇微微嚴肅起來,“語重心長”地解釋道:“你的作用在於讓我能獲得比賽的門票。否則王祺,就是那個讚助我賽車的人,會放棄這場比賽。不過,既然是比賽,你的確需要理解一下領航員的作用和要做的事情。”
前邊的話讓坦坦有些沮喪,聽到後邊又打起精神,一臉“要臨時抱住佛腳”的決然之色。
“領航員一般出現在越野拉力賽中,主要的作用就是在路況比較複雜時,及時提醒車手路況,否則車手容易分心無法專注比賽。今晚的賽車本來是跑圈賽,不屬於拉力賽,但是由於有個電線塔翻倒切斷了‘賽道’,所以不得不變成了局部拉力賽。”
坦坦點了點頭,努力消化著紀北崇的話。
“一會兒我們會在正式比賽前暖胎加勘路一到兩圈,這段時間你要格外專心,熟悉並記下路況、彎道、岔路等情況,還要記下我選擇的路徑和提示點,這個筆記叫做‘路書’。之後,在正式比賽中,你要按這個路書及時提醒我。”看坦坦的眉頭緊張成一個小疙瘩,紀北崇又放緩了語氣,“別緊張,聽羅致炎的意思,隻有廢廠區內的路況比較複雜需要領航,應該不會太長。而且我的路感和記憶力都相當好,你把自己當作後備領航員就行了。”
坦坦微微鬆了口氣,低頭思忖著什麽。
紀北崇看著她,忽然覺得也得給她輸入些自信,又說道:“其實你有兩點還是非常適合做領航員的。”
坦坦果然抬頭望向他,“我?真的嗎?”
“你說過你對地圖比較敏感,記憶力也不錯。”
“嗯,專業緣故。”坦坦點了點頭,但並沒有顯出太多興奮。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有出色的夜視力。”
“你怎麽知道我有出色的夜視力?” 坦坦驚訝道頭。
“我們剛出費城時被一輛皮卡追尾。當時夜色已濃,我都沒能看清車牌,你不僅看清了,還記住了。”
坦坦眨著眼睛慢慢笑起來,似乎獲得了極大的鼓勵,“嗯!當時看你心情不好,就要和那個警察杠上了,我趕緊拚命回憶,否則還真不知道自己有這個優勢呢。”
“所以說不要妄自菲薄。”紀北崇忍不住笑了笑,卻又回過味來,“不對,這話有毛病。什麽叫我心情不好要和警察杠上了,明明是那個操蛋警察想找茬!”
“呃……剛才不是說要去吃蛋奶酥的嘛……”坦坦趕緊岔開話題,沒說完又驟然打住,懊悔地咬了一下嘴角,轉身就向門外走,“……呃……不是……剛才不是說要去試車的嗎?”
紀北崇眉頭微蹙,忽然明白坦坦並不知道到酒店把登車短信同時發給了他,大概還以為他不知道她曾偷偷溜走的事,遂跟上去賊賊地問道:“你剛才沒去吃蛋奶酥啊。那留給你的六十刀得還我吧。”
坦坦不吭氣,低頭加快了步伐。
“走那麽快。你知道哪部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嗎?”紀北崇跟在後邊喊了一句,彎了彎嘴角,沒再追究了。
他們走進電梯,不鏽鋼的自動門合攏在身後。另一部電梯的門打開了,一個帽子壓得很低的西裔的美國人走了出來。走廊裏的燈光被那帽子遮住了,隱約看得清帽子下那蜥蜴皮般坑坑窪窪的臉龐。
※ ※ ※ ※
坦坦打量著眼前碳灰色的兩門車,微微有些失望。
說實話,她以為會看到一款“變形金剛”,然而除了低低的底盤和後邊飛起的導流翼,她實在看不出這車有什麽特殊之處。不過她什麽也沒說。
“來吧。”紀北崇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坦坦坐進了車裏,東張西望。
“什麽感覺?”紀北崇也坐進了駕駛艙。
“沒什麽感覺。” 坦坦實話實說。
紀北崇忍不住彎了下嘴角,“感覺正確。這隻是一款入門級的街道跑車,而且不是最新的,是兩年前的舊款。”
“你怎麽一看就知道?”
“因為……這就是我的車。我最後賣掉的那輛。” 紀北崇深吸了一口氣,微微走了一瞬神。
王祺剛才把鑰匙遞給他時說了一那句話,“如果贏了,這車就物歸原主吧。”
說實話他還是不太明白王祺今晚的舉動。借刀清理門戶?良心發現的彌補?還是真想看看他的漂移王神話?抑或是神話的破滅?
“有點不一樣的感覺了。安全帶不一樣。”
紀北崇回神,見坦坦正扯著安全帶左右大量,笑道,“這個四點式安全帶是我唯一改裝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以前這個位置上也坐過不少女孩子,卻都是去拉風而已,沒有一個是陪他比賽的。
“要是我輸了怎麽辦?” 紀北崇忽然轉頭問道。
“嗯?”坦坦沒聽清,低著頭手忙腳亂地扣著安全帶。
“笨。”紀北崇蹙眉歎了一聲,俯身幫她扣好,又問道:“你剛才不是問我‘對贏有沒有把握嗎’?
“我……我以為你要打退堂鼓……才故意那麽說的。”坦坦著急地解釋著,而後她鑿鑿篤定道,“我知道你很優秀!我們一定會贏的。 ”
紀北崇的心底微微一震,忽然很想問她一句為什麽明明走了卻又回來了,話到嘴邊卻變了,“好!贏完比賽,我們去看邁阿密的新年焰火。時間應該剛剛好。”
“真的?”坦坦的眼中一亮。
“真的。”紀北崇熄了車內的頂燈,踩下油門,在黑暗裏不易察覺地彎了彎嘴角。
他們開出酒店,在附近找了個空曠的停車場試了試車。說是試車,其實是幫坦坦熟悉跑車的速度和漂移的感覺。而後他們又去加油站加滿了油。
10:45左右,羅致炎終於發來了定位,並告訴他們各路口放風的人都已布置好了。
紀北崇的神情微微嚴肅起來,打彎轉上了高速。
坦坦則蹙著眉,在手機上研究著發來的定位,而後忽然小聲嘀咕了一句:“原來是那塊棕地。”
下了高速,彎過兩個路口,便聽見風兒帶來一陣陣引擎的喘息聲,遠處的夜空也被亂晃的車燈撕開了許多道破口。
很快便看到許多色彩炫目的跑車停在路邊,大開著前後的車燈,低音炮震顫著地麵。剛才還在派對上楚楚衣冠的年輕男女們,此時都已換上了賽車服,敞腿坐在車頂或者車前蓋上,標榜著恣意無忌之態。
坦坦覺得,相比之下,她和紀北崇還有他們的車更像是來看熱鬧的。
紀北崇將車緩緩停住,落下車窗,眼睛在人群和車群中快速掃過。顏冉不出所料沒有來,王祺也沒有來。事實上,不隻王祺,剛才參加單身派對的那幾個“95號公路”的資深會員也一個都沒有來。看來還是要借他這把刀,不傷和氣地清理門戶。
他的眼睛最終落定在一個方位上。
坦坦注意到他眼神的變化,順著那方向望去,看見一輛底盤極低的炫綠色跑車。誇張而流暢的未來線條,還有著漸變色的彩繪,完全符合坦坦想象中超級跑車該有的“變形金剛”模樣。
羅致炎正從“變形金剛”中向他們望過來,眼神一半輕蔑一半挑釁。
“那是什麽車?”坦坦土哈哈地問道。
“蘭博基尼,Huracan……” 紀北崇說道,又低低加了句,“還好不是Aventador。”
“哇!”坦坦的眼中浮起敬仰之色,想了想又忍不住問道,“那我們的呢?”
“保時捷 911。”
坦坦的眼睛睜大了一瞬,想要說什麽,卻又沒說。
紀北崇心知肚明,“是不是覺得我們的車有點不起眼?”
坦坦小小地“嗯”了一聲。
“現在反悔來不及了。”紀北崇佯“哼”一聲。
“才沒有。” 坦坦語氣堅定,“你自己說的,賽車藝術是人與機械的結合。我知道你是很棒的車手!”
紀北崇轉頭看她,目光深邃,彎了彎嘴角。
坦坦意識到什麽,忽然微微紅了臉。她抿了抿嘴望向車外,正看到一輛碩大的敞篷吉普開了過來。車上,兩個00後少年正在朝蘭博基尼和保時捷分別招手。
“我先去和他們確認一下賽道和賽製。一會兒回來帶你暖胎勘路,準備路書。”
“好。”
紀北崇和羅致炎分別跳上那輛敞篷吉普,一邊一個靠在裸露的車架上。
吉普車向著廢棄廠區開去。
羅致炎之前說得並沒有錯,是個空無一人的廢棄混凝土廠區。
廠區外的道路環繞著一片巨大的空地而建,車道舒展,路麵平整,彎道適中,隻是這原本十分適合比拚直線速度和彎道漂移的回車場,被一個傾倒在地的巨型電線塔切斷了。邁阿密的海岸颶風還真是劇烈。
不過電線塔雖然切斷了廢棄水泥廠外的環路部分,卻並未切斷進入廠區的輔路。賽車仍可從廠區中穿過,完成賽道環路。隻不過廠區內原有的路徑早已湮沒在叢生的雜草中,加上地麵狀況參差不齊,巨型設備傾斜歪倒,賽車需要在廠房內外不停地穿梭轉換,甚至要在逼仄狹促的空間中與巨型機器擦肩而過,並且避過重重岔路,才能開回到廠外的車道上,完成賽路的回環。
這樣的賽路的確已經部分地具有了拉力賽的意思。
羅致炎因而提出,以拉力賽中的檢測點的方式控製比賽路徑——雙方先共同擬出廠區內的最佳路徑,而後沿路徑每隔一段距離邀請一輛來觀戰的跑車作為控製點,一方麵控製點的車燈可以為兩輛賽車引航,另一方麵則可以監督兩輛賽車完成相同的規定路段,公平競爭。
紀北崇想了片刻,未覺不妥,點頭同意。
敞篷吉普載著一行人在廠區中快速穿過,很快便約定了最佳路徑。那兩名少年隨即去安排各個控製點上的助陣車輛。紀北崇和羅致炎則按約定,各自回到自己的車上帶著自己的領航員暖胎勘路。
從充滿了超現實頹廢感的傾斜鐵塔邊經過,坦坦第一次進入了無人的廢廠區。飛斜而過的運輸管道,色彩犯衝的牆壁塗鴉,長得一人多高的荒草,歪七八扭的廠房倉門——一切都和她以前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注意路麵狀況和標誌物,別被旁的東西分心。”紀北崇提醒著她,又向她解釋了賽製,而後極為理性地判斷了每段道路的寬度、長度、坡度,以及彎道角度,並耐心地講解給坦坦,又讓她記下各個變換點的標識物,並定好提前提示的時間。
坦坦認真做著筆記,同時看到一輛輛助陣的跑車開著低低的車燈停入控位點,每輛車的前蓋上都有一個年輕女孩兒舉著一個大大的數字。一共有十七輛,就是十七個控製點。
擁有跑車的富二代還真多啊! 坦坦心裏感歎著。
勘路加暖胎一圈之後,兩輛跑車一前一後回到了起點。
觀戰的年輕男女們尖叫歡呼起來,列聚一旁觀戰的跑車也同時發動引擎低低嘶吼,為將要到來的比賽造勢。
坦坦的耳膜被那喧沸聲震得隱隱有些痛。她遠遠地望了一眼對麵車裏的任佳,卻見她也正望過來,下巴揚得高高的,眼神十分輕蔑。坦坦心知不能敗了氣勢,心裏卻仍不由得七上八下。
紀北崇注意到了,湊近她耳邊低低道:“任佳也就是個繡花枕頭。我以前在賽道上帶過她兩圈,心理素質不穩,容易在高峰時犯低級錯誤。”
坦坦愣愣“哦”了一聲,感受到他微熱的呼氣掠過耳際,臉不明所以地發起燙來。
“他們的車剛才我也聽過了。”紀北崇似乎沒察覺到,猶自說著,“內核沒改裝過,性能尚在出廠設置範圍內。別擔心。”
“我沒擔心。”
“擔心也正常。”紀北崇在她耳邊輕輕笑了一下,繼續道,“他們的車理論上配置比我們的好。不過,保時捷的設計更適於駕駛者的操控感受。所以機械間的差異,我來補上。”他停了一下,似覺不妥,又更正道,“我們來補上。”
“嗯。”坦坦用力點了點頭。
“剛才答應過我什麽來著?”
“不許尖叫。”
“Good Girl.”紀北崇伸手圈住她的肩膀,用力擠了一下。
坦坦的心跳驟然加快,對麵車裏的任佳卻忽然變了臉,轉過臉去了。
紀北崇收回手,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心理戰也是賽車的一部分,引擎發動前比賽其實就已經開始了。
兩名00後的少年忽然從耀眼的車燈中走上來,衝他們豎了豎拇指。
保時捷和蘭博基尼緩緩移動,並排列在了起點線上。
喧沸之聲驟然褪去,四周安靜下來,隻剩下引擎低低的喘息聲。
少年手中高高舉起的令旗驟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