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色失速》-7 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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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前台辦理入住手續,不用跟我跟得太近。”紀北崇的表情中沒有一絲情緒,“大廳裏應該有不少好看的。你可以在大廳裏逛逛。”
嫌棄她不讓她靠近,免得熟人認出?坦坦咬了咬下唇,望向一旁。 
紀北崇沒再說什麽,從後備廂裏拿出自己的箱子,昂首向前門走去。身穿製服的酒店侍者為他拉開高高的玻璃門。
坦坦的眉頭擰成小疙瘩,拖著箱子低頭跟在後邊,保持著十步左右的距離。

不過紀北崇說得也沒錯——大廳裏各種節日燈飾晶瑩閃爍十分好看,還有用幾千塊薑餅拚成的巨型薑餅屋;加勒比海風情的藍色聖誕樹下堆滿了白色的禮盒;一支樂隊在演奏著拉丁風格的爵士樂;穿著講究的客人們手拿雞尾酒隨著音樂搖晃著身體,悠閑自得。
坦坦拖著箱子到處閑逛,停停走走,時不時遠遠看一眼前台。紀北崇正拿出什麽證件給前台服務生看,服務生似乎問了句什麽,他隨即環視大廳很快發現了她的方位,遠遠向她招了招手。服務生順著他招手的方向看過來,點了一下頭。
原來是拿著她的駕照在登記入住。搶的!坦坦真想大喊一聲,讓大廳裏的人都聽到。

然而她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開了目光。
大廳連接側門廳的拐彎處有一扇玻璃門敞開著。門外立著一塊廣告牌——白色帆船、金黃沙灘,花翎公雞,還有她在網上看了千百遍的那座法殖風格的白牆綠漆的房子。
坦坦不由自主地向那扇門走去。

“已經辦好入住手續。我在大廳北側的電梯廳等你。”紀北崇忽然來了一條短信。
坦坦急忙從瑞茲卡旅行社裏退了出來,快步走回大堂。
紀北崇遠遠看見了她,似乎很淡地笑了一下,而後便走進電梯轉身按下了暫停鍵,靜靜看著低頭快步走近的坦坦。

“……紀學長……”兩個穿著裸肩印花裙的身影忽然先坦坦一步湧進了電梯,胸前各揣著兩顆高聳的“圓椰子”。

坦坦拖著箱子走進電梯,轉身,金屬門合攏在她的眼前。 

“P大的?” 紀北崇似乎很熟悉這場麵,隻淡淡點了個頭。
“嗯,P大商學院,16級。紀學長可能不認識我們,但我們認識紀學長。我們聽過你回學校的演講,關於如何成立了超跑俱樂部“95號公路”,並以圈融商,獨立創業。” 身後的印花“大雙椰”說道。
“不僅融商還融智。紀學長的創業方向是要探索自動駕駛和超跑的結合,這麽尖端的方向實在是我們華人的驕傲。”身後的印花“小雙椰”說道。
“從技術角度講,超跑的速度尚在人工智能的計算極限之外,真正的突破還需要人工智能的發展。”紀北崇的聲音冷靜而有條理,“而從產業角度講,這是個需要大量資金投入的方向,隻有深植於誌趣中,才能保證資金和智力的長期供應。”

坦坦背對著他們轉動著眼珠,有點懷疑身後說話的是不是自己這兩天認識的那個孤戾刻薄的紀北崇。

“所以才需要紀學長這樣既有汽車工程學背景又有商學院背景的人才啊。”身後的讚歎聲又起。
“不過你們不知道嗎?我已經不再是“95號公路”的成員了。”紀北崇忽然說道,口氣很清淡,但坦坦還是聽出一絲冷意,立刻覺得他又熟悉起來。

“紀學長一定是找到了新的合作者了。” 印花“大雙椰”並沒有聽出他話中的真正意思,又問道,“對了,紀學長是來邁阿密度假的嗎?”
“是來參加朋友婚禮的。”
“也是顏冉師姐的婚禮?”
“是的。”
“天啊!優秀的人怎麽都是一個圈子的。”印花“大小雙椰”彼此感歎著,“顏師姐以前也是P大的風雲人物啊。”
“那……紀學長是一個人來的嗎?” 印花“小雙椰”忽然問道,有意無意探看了一眼站在門前的坦坦。

坦坦以後腦勺相對,恍若未聞。

“如果沒有女伴,可以考慮我哦。” 印花“小雙椰”嬌聲道。
“你得了吧。” 印花“大雙椰”推了一下印花“小雙椰”,“紀學長還會沒有女伴?”
“那……紀學長的女伴是商學院的工商女神還是汽車工程學院學霸女神?”
“明天就知道了。”紀北崇雲淡風輕虛晃一招。

“那今晚的單身派對,紀學長會去嗎?”
“單身派對?”
“紀學長不知道嗎?顏師姐和新郎邀請所有來參加婚禮的單身朋友去八樓的Bronze Lemon參加單身派對。我們就是去Bronze Lemon的。紀學長去嗎?”
“……晚些時候吧。”紀北崇微微一滯,點了下頭。

正說著,一聲“叮咚”,八樓到了。

“期待一會兒見到紀學長哦!”“大小雙椰”流連忘返地走出了電梯。
不鏽鋼的電梯門在坦坦麵前再次合上,門外的對話還在繼續。
“那個不是他的女伴吧?”
“那麽普通,不像……”
坦坦咬著下唇,沉了沉眸子。

電梯一路上行,到達十樓。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電梯,依舊保持著五六步遠的距離。
推開長廊盡端的房門,正看到一輪新月懸掛在落地窗外絲絨一般幽深的天幕上,微微泛藍的月光在海麵上辟出一道舞台般的光帶。遠處有一片微微的漁火,再遠處暗白微藍的燈塔閃著一明一暗的光。
華麗而深沉的窗景讓坦坦微微震了震。
他們這一路的用度其實很節省,這裏定的卻是最高級的海景房。她想著剛才電梯裏那兩個女孩兒的對話。超跑俱樂部。原來他屬於那個傳說中的富二代群體。那個群體和她這種苦學出國的留學生向來沒有交集。自動駕駛和超跑的結合。原來他還進行著這麽尖端的創業。可是那又如何,她認識的他依舊孤戾傲慢毫無教養。
坦坦放下箱子,拉開落地窗走到陽台上,靜靜望著海麵上的月亮,感到自己的心緒慢慢沉澱下來。

開了十個小時車的紀北崇卻並未休息,而是直接進浴室洗了個澡。他再出來時,身上已換了新的西褲和一件簡潔的白襯衫,修了胡茬,身上還有淡淡的古龍水的香氣。
“我出去一下,”他扣著手腕上的襯衫紐扣,略顯心事,“你今晚可以自由活動……反正這裏也沒人認識你。明天進入角色就可以了。”
依舊居高臨下。坦坦依舊望著海麵上幽藍的月光, 咬著嘴唇沒說話。 
“瑞茲卡頂樓餐廳的香橙黑巧克力蛋奶酥很有名,你可以去嚐嚐。我買單。”紀北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晚上回來,我睡地鋪。”
他的話令坦坦的心底微微一暖,轉過身,房間卻已經空了。寫字台上放著三張二十美刀的票子和他留給她的門卡。
還真是防著她,隻留了六十刀。坦坦的心又冷下來。

她走到桌邊,拿起那三張票子,忽然彎起嘴角狡黠地笑了。把手伸進腰間摸了摸,她掏出四張帶著體溫的五十美刀的票子——媽媽教她縫在底褲上的暗兜,這次終於派上了用場!
坦坦拉開寫字台的抽屜翻了翻,找到一個酒店提供的免費信封。她把紀北崇留給她的六十美刀和自己藏著的二百美刀卷在一起放進信封裏。就要合上抽屜的時候,她發現抽屜裏嵌有一個集中充電器,上邊連著好幾種型號的充電線——還真是高級酒店才有的配置。
坦坦忽然想起什麽,她把手在背包深處中翻了翻,找出先前在車上發現的那個舊手機,又在幾種不同的充電線間試了試,還真的有一個對口。她滿意地把充電線插入舊手機,又把手機留在了桌麵上。

橋歸橋,路歸路。她才不會帶走他車上的東西呢。

做完了這一切,坦坦最後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海上明月,而後拖著箱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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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邁阿密市區中的小哈瓦那一帶卻依舊街燈明亮。夜生活剛剛開始,遊客們追尋著古巴雪茄和古巴咖啡的香氣,悠閑地漫步在撞色濃烈的沿街店鋪間。

一輛銀灰色的本田車停在一座刷成芥末黃的餐館前。一個帽子壓得很低的西裔中年人從車上走下,眯著微腫的左眼仰頭看了一下餐館的招牌。街燈在他坑坑窪窪的臉上一晃而過。

走進餐館坐下,他用西班牙文點了一份黑豆飯配豬肉,而後便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我剛到邁阿密……冷靜!冷靜!……開到這兒來和我會合就行了。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個國家了……不!不!不要和任何人道別!聽我說,不要再和你費城的朋友有任何聯係。FBI已經介入了……好,我答應你放棄那個手機……反正我們也跟丟了。”

他掛了電話,從懷裏摸出一張燒了一半的照片,渾濁的眼中慢慢露出不甘心的神色,隨即又打開了手機裏的一個程序。手機屏幕上,一個小紅點依舊停留在北卡羅萊納州的某處。

“您的食物和冰啤酒。”侍者大媽把一盤黑豆飯和一聽啤酒放在了桌子上,“慢慢享用。”

用叉子把黑豆與豬肉混合了一下,又飲了一大口冰啤,他平靜下來準備收起手機,卻發現屏幕上的小紅點猛然一個跳閃,而後落在一個綠色小點附近。綠色小點旁有幾個小字“小哈瓦那區”——那是他自己的標記。

“他們也在邁阿密。”像一台老舊卻依然鋒利的機器一樣,他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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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瑞茲卡的大堂裏依舊熱鬧。
許多精致的亞洲臉正比著V在藍色聖誕樹前合影。坦坦拖著拉杆箱從合照的人群邊走過,走進側門廳裏的一扇玻璃門中。

是她剛才閑逛時發現了瑞茲卡酒店自帶的旅行社。旅行社專為酒店的客人組織從邁阿密出發的各種短途旅行,其中自然有去西礁島的大巴。沒想到的是竟然有晚班車,今晚走,明早到,白天隨車遊玩,明晚再返回邁阿密,車票二百刀。隻要報上房間號,便可連上登記時的駕照信息,省去了許多麻煩。說起來,還真得感謝紀北崇讓她保持距離,這才讓她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可以逃離他挾製的機會。
當她是沉默的羔羊嗎?駕照是可以掛失的!讓他準備的衣服鞋子假發都見鬼去吧!
坦坦覺得胸口的悶氣終於得以一舒,一天的委屈似乎也有了補償。

“沐小姐,剛才我就知道你還會回來的。決定買票了嗎?下一班是15分鍾後。”坐在寫字台後的旅遊顧問笑容可掬地看向她。
“是的。”坦坦拿出信封,抽出鈔票,卻忽然想起他在漫天大雪中喊著她的名字救她逃離險境的情景來。會不會太不守信了?可明明是他坐地起價脅迫在先,她為什麽還要用契約精神來要求自己?她隨即又想到在電梯裏遇到的印花“雙椰”姐妹——沒有了她,他完全可以找到更合適的女伴。真不明白他幹嘛要到坦大來找她。
怕自己後悔似的,坦坦快速從旅行社買了票,而後便向側門廳走去。

側門廳裏已經聚集了不少搭乘晚班車的酒店遊客。一個年輕的女導遊告訴大家,大巴還有十分鍾就會到達並很快出發。
還有十分鍾,她就可以踏上去西礁島的大巴看海明威的故居了——這念想支撐她熬過了去年最艱難的那段日子。坦坦的眼睛被湧上來的淚水淹沒了。
她走進洗手間用化妝台上的布巾吸幹了眼角的淚水,看向鏡子裏的自己——短發,如同旱季後的茂草,豐盛到有些失卻形狀。她對著自己笑了笑,咽下了喉間湧起的一個嗚咽。

兩個年輕女孩兒從洗手間裏間走了出來,連身衣上綴滿光芒熠熠的亮片。
坦坦低頭把布巾丟入小筐,準備離開。
“你聽說了嗎?紀北崇也來了。”高個亮片緩緩洗著手,忽然小聲說道。
“真的假的?”矮個亮片毫不掩飾花癡的語調,“他可是我的男神。“
“Vivian剛才告訴我說在電梯裏遇到他了,還打了個招呼,聊了幾句。”
“他在P大一直那麽風雲,畢業了回學校做創業分享還是迷倒一片……”矮個亮片停了停,“不過,有一陣子沒聽到他的消息了,我還以為他去西海岸了。”
高個亮片壓低了聲音,“他家老爺子出事了。”
“啊?他家老爺子是誰啊?我怎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就連“95號公路”內部和他走得比較近的幾個人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那姐,你說說唄。”
高個亮片猶豫了一下,四下望了望。
坦坦拖著行李箱向衛生間裏間走去。

“他的身世,外邊一直諱莫如深,就連“95號公路”的人開始時也隻隱隱知道他來自xx百富榜上的家族。直到倪家出事,才知道他其實是倪家的私生子,所以一直隨他媽媽的姓。”
“倪家?……倪正勳?他是倪正勳的私生子?”矮個亮片恍然若悟,“那也算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了。”
“差遠了!他爺爺是個老革命,所以沒死之前一直不認他們母子。聽說他以前過得很苦,人也很叛逆,初中開始就在修車店裏幫工,幫工幫出名堂後又改裝汽車,還在街頭飆野車,沒少進局子。”

“那他怎麽來的美國?”

“他高二那年他媽媽自殺了,他受了些刺激才開始用功的。但他極為聰明,高考還是去了個好學校,後來也是靠自己的成績來的美國。”

“那他又怎麽回了那個圈子?”

“他來美國第三年,他爺爺臨死前鬆了口,倪家才承認了他。聽說他還是不肯接受倪家的錢,倪正勳就通過各種其他關係關照他的發展。紀北崇本就有才有見識,從汽車工程專業拿到碩士後,立刻申請了P大最著名的商學院,後來又成立了超跑俱樂部‘95號公路’,一時在費城華人的富二代圈子裏一呼百應。他從商學院畢業後,又野心勃勃地組織工程團隊,開發自動駕駛和超跑結合的前瞻方向。”

“他回P大商學院分享創業經曆時講的就是這個,我就是那次被他迷得一塌糊塗的。”

“這樣的創業當然是又高冷又炫酷。可你想過沒有,這得多燒錢。不過有他的家族做背書,那自然會有大批的資源送上門來。聽說當時有不少大牛級別的投資商都爭著做他的天使投資人。”

“是哦……那後來呢?”

“後來的事,你沒看新聞?先是倪家有人豪賭,導致家族資金鏈斷裂,這事一爆出來,立刻給競爭對手找到了可乘之機,倪正勳很快便被查出卷入一起重大的貪腐案。”

“這我知道。我是說紀北崇後來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他和他的創業團隊一下子就失去了投資,很快便解散了。連他創立的“95號公路”也把他給除名了。”

“這麽慘。”矮個亮片歎息道,“可惜他這麽帥呢。”
“你醒醒吧。帥有什麽用?這個圈子裏沒有家族背景便沒有了一切。說實話,我沒想到他今天還敢來,真是有膽量。”
“是哦,要是我,可能會換個城市,再也不想見那個圈子的人了。”

“我不單指這個……你知道羅致炎嗎?”

“好像這名字有點印象。”
“他是“95號公路”現在的會長。他和紀北崇以前有過節,聽說紀北崇曾經在賽車場上讓羅致炎輸得顏麵掃地過好幾次。紀北崇後來被“95號公路”除名,也是他下的手。”
“我怎麽好像聽說這個人飆車進監獄了。”
“嗯,他成為“95號公路”的會長後,廢了很多俱樂部的規矩,炸街飆車樣樣都來,前一陣子出了事被警察抓了。
“我是聽說這人沒什麽底線。”
“嗯,是個狠角色。不過他已經出來了,也來了邁阿密。我剛才聽我男朋友說,羅致炎已經知道紀北崇來了,還給他準備了點節目。”
“節目?什麽意思啊?”
有人推門進來,外間的對話戛然而止。兩雙高跟鞋“吧嗒吧嗒”向外走去。

坦坦拖著箱子從裏間走出來,看見那個年輕的女導遊正在水池前洗手。
女導遊認出了她,催促道:“巴士來了。快去吧。”

坦坦點了下頭,怔怔走出了洗手間。

側門廳的一端已經排起上車的隊伍,直通向那個美麗的蔚藍海島,通向那個支撐了她一年的念想;而另一端是酒店的綜合電梯廳,此時此刻可以帶她去到酒店中的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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