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ultural Revolution Years ---- The Reminiscences of My Workers-Peasants-Soldiers -Students’ Life from Autumn1973 to Spring 1977 (137)
照片為西南師院校園及北碚城區的照片 攝影:清衣江
乘卡車從梁平縣返回我們學校的路上,正午時分,正經過一座小鎮。那天正逢大集,集市上十分熱鬧。進了市集,越加熱鬧了。走過去是菜攤,肉案。肉販子挑擔子吆喝著:老鄉們,趁早快來買呀!這些全都是鮮貨!“
哎呀!我此時也想來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來談談咱們的鄉村風味佳肴。春天來了去“球溪河小鎮上的鄉村風味的飯館裏品嚐豬頭胖鰱魚,去那小鎮附近鄉場上的小飯館裏品嚐豬肉!那絕對是一大樂事... ..”眾所周知川中丘陵地區各縣以高產優質豬而遐邇聞名於世。養豬專業大戶大多出自於這一地區。
特別是靠近球溪河小鎮附近的鄉場上的豬肉膘肥柔嫩,是烹飪各種川菜的最佳食材,深受商家的青睞。小鎮最熱鬧的的地方是集市中心那片小廣場。那裏的地攤,柴挑,菜擔比別處更多,還有走街串巷的剃頭挑子,賣糖人兒泥人兒的,賣字畫代寫書信的,擔筐提籃賣柿餅木瓜的,還有不少張著布蓬賣吃食的坐攤:賣蒸糕,煎餅,芝麻酥餅,夾豬肉鍋盔,煎豬肉片,水煮丸子,豆腐湯... ..吆喝叫賣聲在集市上空喧囂,噴香的誘人食欲的氣味在整個廣場裏彌漫。
野味鋪子前掛著野雞,野鴨,野兔,野鹿;小販在攤子前大聲吆喝著:“真正的野味!圖個新鮮,大家快來買啊!... ..”
-----我們在梁平縣開展的開門辦學活動結束之後回到了西師,是一九七六年元旦節那天。回來後我們仍然住在先前我們住的外語係教學大樓四樓靠南的那間用教室替代宿舍的房子裏。
那是一間臨窗可俯瞰校園運動廣場的房間。我們住的房間裏有三尊雙層的木板床和每尊床前置有一張小方桌。但在我們去梁平開門辦學‘’期間的一個月裏沒有人住,並且是自從我們走後就不曾有人進去清掃過這房間了。
我一打開房間門就隻是見到屋裏麵都布滿了灰塵,而這樣一種呈現在我麵前的肮髒的景況就已經使我們迫不及待地要對房間進行清掃了。我走進去,拿起放在屋角的一把掃把就開始掃地,之後我從四樓上的廁所裏打來好幾次水,用拖把拖地板,再用抹布仔細擦門窗,桌子,書架及那尊自己要睡的雙層木板床。
之後我開始整理床鋪,解開了軍訓時學會的軍人式捆綁好的被蓋,鋪上床單,在床頭放上枕頭和被蓋,書架上擺滿書籍,把搪瓷臉盆放在木架上,再將洗臉和擦腳毛巾掛在張結在牆上的一根繩子上... ...搞完清潔後,朝床上,書桌,書架,門窗,地麵上一眼掃視過去,無論是從哪方麵看過去,到處都顯得很清潔,給人一種很賞心悅目的感覺。
返校後我當時感受著十二分的愉快,並且係教務處已經安排我們班同學下周一將正式開始上課。早在1974年一月發起的那場批林批孔遠動到1975年底好像快接近尾聲了,那時同學們參加運動的積極性都不甚高了。而且當時也快進入文革後期了,院,係領導對此運動似乎已經不太熱心地積極提倡推行之了。
那運動的概念倒不是很模糊的,就是把批林批孔與路線鬥爭相結合起來展開討論批判,我自己對此概念倒有些模糊。但這場運動還沒有把我班同學和我搞到筋疲力盡的程度,在批林批孔運動期間,係領導便索性讓我們班的同學在每周三,四下午由我們班政治輔導員張老師主持召開批判性的討論會。每次會議時間. 不少於2 小時。那時召開的批判討論會,我現在回憶起來,要算是自己的情緒最消沉的時候。當每次批判討論會剛一開始,我就起了一個決心:我要首先爭取發言,以表明自己積極參加運動的態度和決心。我的發言結束之後再認真地聆聽下一位同學的發言,也好給張老師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記得這期間有一次我們召開連續會議是從一九七四年五月中旬的一個禮拜三的下午兩時開始,我們班就要在係會議室接連兩天每天召開一場規模甚大的學習批判討論會。要邀請院係領導同誌參加。我自己在那時是一名掛名的班幹部,張老師定要叫我主持這兩場批判討論會,而且還要我發表即席演講。
不要說即席演講,就是演講,我對此是一點自信也沒有的人,不僅沒有自信,而且還著實有點害怕。因為站在廣庭大眾麵前要即席發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如果不是品行學識都俱佳的學者,便是萬萬不敢在這種場合發表什麽演講的。
自己和知識令人俯仰的學者之間自然有很大一段距離,但要成為一個學識貧乏的庸者,又羞於接受這種帶侮辱性的稱號。因此,我對於主持批判討論會是答應了,而對於發表即席演講則始終不敢應命。到了那天批判討論會召開的時候,在會議室裏見到了來參加會議的院係領導幹部。
一切開會的手續和會議程序都已經決定了,而且還四處張貼了海報。在當天禮拜三,假外語係的會議室開批判演講會,由我班的鄭同學演講《借批林批孔。重評‘水滸’的重大意義》,另一位從批林批孔運動中湧現出來的積極分子姓聶的同學演講《下鄉學農,搞‘開門辦學’的心得體會》。
第二天,禮拜四,派人到係上各年級去請人擔任當天會議的演講的人大體上也都排定了,但這兩位演講人還沒有確定下來,一位是《講儒法鬥爭與批林批孔運動》的演講人,一位是《革命現代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戲評的演講人。張老師怪我派人去得太遲,說我是有意不重視此事,定要叫我再找人來擔任這兩個講題的演講人。
我沒有辦法,隻好選擇我班的楊同學去擔任這前一個講題《講儒法鬥爭與批林... ... 》的演講人,而後一個講題《革命現代芭蕾舞劇... ...》的演講人則是由我班的陳同學擔任。中午在學生食堂用了午餐,大家的主要心思自然便集中到這講演會場上來。
演講會是在午後二時開講。一切布置都已經停當了。會場不算小,全場怕可以容納兩三百人以上。但出乎意外的是來聽講的人異常的多。會議開始後,半個鍾點過了,又湧來了不少人,來的人看見會場裏坐不下,又陸續退出去了。就那樣會議已經開了兩個鍾點了,依然還有人來,弄得主持人的我感到異常驚訝。
大家注視到我的時候,眼光裏帶著一種捉摸不定遊移的表情。這使我也感到很高興。
------“這就是因為你們班組織工作搞得不錯才使會議開得好,我要讚揚你們。”一位外語係七四級一班的範姓同學,坐在會場第一排中間的一個位子上,這樣對我說。他也是他們班的一位班幹部,而且是負著實際組織政治學習責任的。
------‘“這怎麽能歸功於是我們班的功勞呢?“我很認真地說,”我本來以為與會者來得不會多,哪曉得竟來了這麽多的人,我相信是因為院係領導幹部的號召力,才吸引了這多的人來開會。“
-----“你們的組織能力也是起到了作用的。“範同學堅決地說。
旁邊有一位在他們年級任教職的老師也這樣幫著他。據他說講題好或許會引起同學們較大的興趣。假使能挑選一位成績優秀的同學去演講一點關於英美文學上的東西,一定可以更加”叫座“。
如果萬一有人要我去書評一些英美文學的名著,那簡直是等於要我的命,對於講演已經沒有信心,對於文學上的演講尤其沒有信心的。我自己雖然喜歡文學,也是成就不大的文學愛好者。我自己雖然在做做詩,也是盡寫一些‘打醬油’一般的詩,寫寫小說之類的東西,也是一些不像樣的東西。
然而對於所謂“文學”實在是個外行。我並不曾把寫文章當成寫小說來研究,拿什麽東西來對人演講呢?聽講者既然眾多,講演的內容就決不能馬虎了。問題畢竟集中到挑選演講人身上來了。
--------“無論怎樣外語係七三級 X班鄭同學這次非出馬演講有關文學的課題不可!”一位聽眾大聲地叫喊到。
-------“講演,一點也不困難,一上台便會有話說出來的。”------“隻要有人肯講文學,一定有人來聽講的。目的是在號召聽眾,隻要有人來聽講,你就講得不好,還是可以找得到人來補講的。”眾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說道。
大家都把這次演講會 的成功歸功於我們班同學,我受到這麽多同學和老師的鼓勵和支持,便放下了決心,答應去做一次邀請鄭同學來演講的工作。於是演講會延長到第二天(周五)下午,加上鄭同學,演講《文學藝術之社會使命》,重新在校園內四處張貼海報登出禮拜五將在外語係大樓會議室召開由七三級X班主辦的文學演講會的消息,更由校革委會發布通知告示各係在第二天下午放半天假。
事情便這樣決定下去了。範同學本是北碚人,北碚是他童年時就接受教育的地方。他看見我順應同學們的要求答應了請鄭同學出來演講,當天下午演講會結束後便和另外一位姓於的學友,把我引到北碚嘉陵江邊一帶去遊覽。由北碚城區折至嘉陵江邊。登那兒一座臨江的瀕危的古塔。
晚上走到嘉陵江邊的港口,觀光了那兒的有名的“夜景“。在街上的一家飯館他請我吃了一餐晚飯。範同學特別叫了一款北碚所獨有的菜,叫著“紅燒鯽魚”。那是用嘉陵江裏的鯽魚做的,吃起來還算可口。很遲了才送我回到學校。
第二天下午演講會的時刻終竟挨近了,我一直把鄭同學引到會場去。這次又是出乎意外!昨天聽講的人已經不算少了,今天卻川流不息地湧來,在未到時刻之前,那容納兩三百人的會議室裏,都被人坐滿了。我把鄭同學引上主講人的座位上,同學們和老師們都是喜氣洋洋的,有的連連在叫著“太好了!太好了! 歡迎!歡迎!”
很沉著的範同學,他也向我誇讚著同學們的先見之明,說我把昨天的成功經驗徹底地發揚光大了。
然而此時把鄭同學弄得來有點驚慌失措。怎麽辦呢?越想越著急,越著急腹稿越見理不出一個頭緒。演講的名單上,又把鄭同學寫在第一名。第一個演講的便是他,這怎麽辦呢?演講時間終竟來到了,隻好請演講《革命現代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戲評的楊同學臨時去發表一番即席演講多捱一點時間。
在演講台下坐著的鄭同學,大家嚷著要他出場去,他也推謝了,想調整一下自己的思緒。聽眾的拍掌聲響起來了,楊同學的演講已經開了頭。朝演講台上望過去,隻見楊同學在講壇上妙語連珠地講得頭頭是道。滿場的聽眾都肅靜無聲,聽得十分專一。
這一情景越見使鄭同學安定了下來,楊同學是毫無經驗的演講新手,都竟然在講壇上表現得如此出色,而自己那能夠屈尊俯就作為承繼楊的下手?他突然自信心爆棚,自己想要說的話,絕不僅僅是一些由搜腸刮肚而得來的支離破碎的語言,而是能夠和楊同學那嚴整的理論係統的語言相媲美的!要把“文學”由我的演講來使它發揚光大!失悔大可不必,要把補講的這樁事情承應下來。
這一態度之慷概轉變,真真是有點慷“文學”之概的轉變。糟糕!怎麽辦呢?... ...下一個演講人就該輪到我了。
楊同學講了有三十分鍾的光景,我走過去催鄭同學做好準備上講台發表演講。
------“想說的話似乎還沒有整理好,一定要失敗的,怎麽辦?”鄭同學低聲說。
-----“不要緊,你盡量保持鎮靜,就當無人在你麵前一般。”我見鄭同學著急,便盡力鼓舞他。
我並且說:----“你講的時候,我要雜在聽眾裏麵去,講得好時,我便替你鼓掌”。
如今推諉是無濟於事了,隻好保持沉著的心態,心頭隻是砰砰地跳過不停。楊同學喲!你的演講再講長一些,再講長一些,不要便立刻輪到我名下來。隨著跳著的心在那兒搏動,唯一的希望是還不要輪到我演講。就這樣,鄭同學頭腦裏正在反複緊張地考慮這問題。
楊同學演講了四十五分鍾的光景,在熱烈的掌聲中終竟結束了。鄭同學也就應聲而起,站在了三四百人以上的聽眾麵前,左右還有和像陪審官一樣的旁聽的院係領導幹部們。
關於新興文學的理論,在當時完全沒有接觸過,對此也沒有什麽概念。鄭同學所說的究竟是些什麽現在已經不記得了,但總不外是從馬克思的《藝術經濟論》,車爾尼雪夫斯基的《藝術原始》,列寧的《由社會批判學上所見到的藝術》之類的書上所生吞活剝地記下來的一些理論和實例,再加上一些不甚明了的精神分析派的見解。
他一方麵是想證明文藝的實用性,另一方麵又舍不得藝術家的自我表現,演講內容的單調乏味,聽眾在開始的十分鍾光景,都還能夠忍耐,但漸漸地便動搖了起來。鄭同學向所有人硬灌的內容是那種莫名其妙的東西,他心裏在感著內疚,說話聲音怎麽也高昂不起來。聽眾也就越見著急,不感興趣的人開始退場,沒有到三十分鍾的光景,全場的人退去了一半。
人一稀疏了,雜在聽眾裏麵坐在最前第一排的我,不用說我的手是最初替他鼓了掌的,但是,是在他講了四十五分鍾的光景,把那單調乏味式的演講硬灌終於停止了的時候他看見我為他頹傷著的神情,幾乎流出了眼淚,一種孑然孤影的印象也就印到了他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