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黑土地,朝氣蓬勃而去,萬念俱灰地離開
關於69屆初中畢業生,最近讀到的一個博文所言:“TA們失去的是錯過了接受知識的最佳年齡”,講的真好!是的,那是特定的時代背景,特定的曆史所造成的特殊一代人。
本文僅僅是以前講義的一部分,原文使用他語言構思,現重新反譯為中文,實屬不易(笑),因為需要更換大腦思維按鈕還有價值觀念的差異。作為曾經的“逃兵”,並不是光彩的事情,我一直非常內疚,但我把它變為後來的動力,從而“前車之鑒,後世之師”。最重要的是,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社會,任何一個個人,都會在成長的過程中經曆多樣,一帆風順是人生,苦難曆程也是人生;然而精神的力量是多麽的重要,有了精神人就是鋼;沒有了目標,人比玻璃還要脆弱。我是凡人,個子矮小,沒有能力站在高度去述評那一段曆史,因為我也生活在其中,因為我的遺傳基因難以改變,隻能不斷自我進取進化。我也不願當“祥林嫂”,去向過去討要什麽悲天憫人。隻是希望告訴年輕的人們和自己的後代,正確看待社會,對待人生,人生的明智選擇並為之努力才是自己的救世主,結果會伴之而來,上帝還是公平的。
我出生在北京郵電醫院,那是母親單位的附屬醫院。在一個炎熱的夏天,媽媽從單位被直接送到醫院,大出血,親人們趕到時,醫生告訴父親隻能保證嬰兒了。記得姥姥後來告訴我,她從未見過父親發那麽大的火,當時父親雙目圓睜地對醫生說“大人孩子都要保”!父親卷起了衣袖,可血型不合,父親的拳頭砸在桌上。剛好親朋們趕到,很快友人的血液就輸進了媽媽的靜脈。而我朦朧中的記憶隻是小時候如同搖籃曲伴著我成長的是媽媽即使做家務也要背誦的1437,2845,3691那樣的的數也數不清的數字符號。
我的父親出生在山西襄垣的窯洞裏,奶奶生了7個兒子,但在那貧瘠的黃土高坡,包括父親僅僅3人活了下來,就很不易,所以都沒有上過什麽正兒八經的學校。年關,奶奶將她辛苦紡的棉線交給爺爺,讓他到城裏換食物。城裏正巧有錢人搬家,處理多餘的家什,於是爺爺就拉回了一車的書籍。從此他們閑時就鑽進了這些知識的海洋,如同海綿吸水一樣,貪婪地吸收著知識,並寫得一手好字。七七事變,剛剛當上鄉裏小學教師的父親,率先離開家鄉加入犧盟會,在晉察冀地區從事地下組織活動。不久叔叔也經北方大學而後參軍,抗戰勝利後來隨同劉鄧大軍參加了渡江戰役,又在張國華的指揮下轉戰西南邊疆,並在那裏成家立業。
1949年人民共和國成立,父親奉命進城來到了北京,聽母親告訴我們,他第一次到母親家做客時的故事。未來的丈母娘見到未來的女婿,當然是煨湯燒魚,喜笑顏開。可是父親卻不肯動魚一筷,為了化解姥姥以為味道不佳的誤解,媽媽把魚骨刺挑出去,一塊一塊地放到父親的盤子裏後,父親才“狼吞虎咽”。飯後父親紅著臉誠實地“坦白”:不知道怎樣吃魚!在那交通不便,隻有大風走過的黃土高坡,用水都十分困難,那裏會有魚呢。
所以從小父親在飯桌上,總是告訴我們“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他不容許我們浪費糧食,他要求我們要自食其力,雖然家裏思想很“民主”。他讓我知道了農村的孩子們沒有這樣的生活條件,但是年幼的我,想象不出究竟是什麽摸樣,可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記得牢牢。小學低年級時,班主任叫我到校長室,等在那裏的幾個非常順眼的叔叔阿姨莫名其妙地讓我轉幾個圈,蹦蹦跳跳。於是老師征求家長意見,舞蹈學校招全日製住校生,建議我去報考,記得是父親堅決反對;又一次高年級時,外語學校招考學生,我被推薦,記得是母親反對;因為那時的我滿腦子是“十萬個為什麽”的夢,就想著考個好學校,以後即使不能去天文台“上天”摘星,也要“下土”考古有個新發現什麽的(那時的中國海洋文化太少太少)。
1966年,一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席卷了全國,也衝擊了學校的教育,我的小學6年級後半期的學習也被中斷。運動範圍不斷擴大,曆屆運動都不得安寧的父親也常常被批而不能回家了,母親每天擔驚受怕地照顧並管教著我們沒學可上的日常。因為她在父親進城時,僅僅是個剛畢業的學生,除了少小回過南方老家以外,沒有經曆過任何風風雨雨的折騰),所以我想要幫助母親,那些日子裏自己覺得一下子長大了很多很多,燒飯洗衣,無所不會。
以後幾乎沒有上課,沒有像樣的教科書,糊裏糊塗地,就近入校;稀裏糊塗地,“中學”就過去了,就算初中“畢業”了。1969年,父親去了湖北鹹寧五七幹校,哥哥已經集體到山西原平插隊,我也在過了生日的第2天就毫不猶豫地去派出所消掉了自己的戶口,而且我甚至都沒有一點為我那因高血壓留在北京的母親擔心一點兒(不孝之女)。幾天後的9月8號,我們69屆中學“畢業生”登上了開往黑龍江的火車。汽笛轟鳴,不記得我們是在哭還是在笑還是在高歌,但確確實實地是心懷“雄心壯誌”的,的的確確是“意氣風發”的,因為那時的我們即不成熟,又十分單純幼稚,自認為我們是響應了國家號召的年輕一代!
正像許多許多報章書籍回憶錄所描寫的那樣,等待我們的真是“北大荒”。我們到達時正是秋季多雨,積水草地上透風的帳篷,蚊蟲小咬先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每個人都被叮得頭大臉腫,本來就不大的眼睛就更是睜不開。緊接著我們自力更生脫草坯蓋房子,挽起褲腿跳到冰涼的泥漿裏擰麻草上牆做壁,還要爬上房頂鋪葉蓋草,即使雙腿顫顫巍巍,也是當仁不讓,更是不肯叫個怕字。
緊接著寒冬來臨,我們又趕著馬車進山伐木,每2個人合拉一個巨大的片鋸,需要先在大樹的下方割開一個口子,然後再在其上方割口後,樹就會倒向下方口子的方向。我們坐在不化的雪地上前仰後合地左推右拉,伴著那“刺啦刺啦”的旋律,不經意中搞錯了上下,多虧老連長千金一發趕來及時製止了錯誤,我們才活到了今天。
那是一位硬錚錚的抗美援朝的老戰士,即嚴厲又慈祥。我曾經被他用四川話在全連訓得沒鼻子沒臉麵地痛哭流涕,就因為熄燈後,我點蠟燭讀書,睡著了。結果被子燒了一個大洞,一間屋一個炕12個女生也是煙熏火燎一場虛驚。還有一次前往冰凍三尺的鬆花江支流的鴨蛋河上割蘆葦,我隻顧尋找高大的蘆葦,看著那一捆捆齊整整的自己的收獲,那種成就感讓我忘記了返回的時間,日頭落了,周圍一片寂靜,高高的蘆葦也遮住了視線,那瞬間的恐怖襲上心頭!還好,頭腦是冷靜的,我挨個順著自己的收獲“摸著蘆葦過冰河”,終於和前來尋找的戰友們合流。我知道,等待我的又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北大荒冬天的大煙炮,溫度可以降到零下40度,夜間大家縮著身體當“團長”,早晨起床被子總是被冰和牆凍在了一起。就這樣迎接了第一個新年,我們吃到了盼望已久的大米飯,為了這頓飯,我們早飯都沒吃,然後中午就被那香噴噴,白亮亮的大米飯撐的彎不下腰。我們女孩子還會結伴去食堂嘻嘻哈哈“偷”土豆,用報紙包起來扔到炕洞烤,那是我們最奢侈的零食。
幹燥的冬春,小興安嶺的林海時時會發生山火。聞訊我們就會立即出動去救山火。人海戰術,我們必須先要跳入冰冷湍急的河流,沁濕棉衣棉褲棉鞋,這樣就可以在火上滾從而撲滅火頭。因為沒有任何工具,即使有,也不濟於事,那火的勢頭真的是漫山遍野,烈火炎炎,撲麵而來,燃燒之處,劈啪作響,隨風蔓延。舍身忘我,奮戰之後,站在冒著餘煙的林間山坡,我們互相看著各自的尊容,一個個麵目黢黑,頭發成了卷毛,我的兩根長辮子也是長短不一。
夏天來到了三江大平原,我們又開往了那一望無際的麥田,手握鐮刀,排開陣勢,一個人把兩隴,拚命開割,你追我趕,用盡了力氣,累彎了腰,可太陽都下班了,也看不到地頭。第2天繼續幹,接著向前,向前,終於割到了地頭,我們高興得就如同喜兒見到了紅頭繩,一個金雞獨立般造型摘下帽子,整理那被汗水沁濕的發辮;如同紅色娘子軍見到了紅旗,還不忘學著吳瓊花揮舞鐮刀,飛燕展翅的一個亮相;緊接著就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那黑油油的土地上,賴在那兒半天不起來。早已割到頭等待的副連長(她是本地老知青),用鐮刀柄輕輕地挨個敲著我們說:“小毛丫頭,哪有什麽腰。起來,當心整出病!”於是,我們爬起來,又來到另一次望不到邊的麥田地頭,繼續彎下那沒有了的腰,恭下那個麻木了的腿,左手向前推,右手向後拉,鐮刀匆匆地始始終終(當然,手上的口子,腿上的傷,還有身體的不適,“那都不是事兒”了)。
後來我調到連隊擔任半脫產的文書,搬到連部和衛生員(漂亮的上海知青)作伴。於是我又成了“副”衛生員,她也是“副”文書。她幫我接電話,寫板報;我幫她為病人打針換藥,量體溫出診。說到出診,一怕到男生排宿舍,那髒亂差和聽得見的雖友好卻難堪的玩笑話。最怕還是半夜三更奔赴家屬屯,她雖比我大,但也僅僅18歲,寒風凜冽不說,那可是狼嚎熊叫的地方呀,我們要哆哆嗦嗦,背著衛生保健包,還要拿著木棍和棒子護身壯膽。
更有驚心動魄的記憶,是趕上家屬生產,雖然有產婆主持工作,但我們要幫忙,照顧左右。特別是沒有經過正規的長期培訓,知識有限,臨陣磨槍。再加上那個時代從沒有接受過具體的生理學課程,所以我們回到自己的宿舍以後,仍舊驚魂不散,還一直擔心嘀咕我們兩人也會被傳染有了小孩兒,那該如何是好?!於是拚命地洗手(現在的年輕人可能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可那時就是那樣愚昧無知,,老大不小的了,還不知結婚為何物)。
於是秋冬春夏過去了一年,我們經曆了從沒有經曆的各種勞動和多樣的訓練,吃過從沒有聽說過的苦難艱辛。但我們仍舊會在星期天工休的炕頭,高聲朗誦合唱兒時的歌曲“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長征組歌”,當然還有“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仍然會到河邊小溪采集百合花別在帽沿不忘記臭美一小會兒。還有不可告人的個人小秘密,就是每每上工/下地/行軍/訓練途中,經過小鎮時,聽到學校傳出的上課鍾聲,我總是悄悄地在心裏羨慕:上學,真好!(就好像賣火柴的小女孩)
那個時代,當然的必然趨勢,我們會要爭取入團,然後仍要向上,還要入黨。要求進步,行動自然要跟得上,任何都要幹在先。於是我被通知將被派到團部政治處,所以自然而然就到了填表審查階段,我如實地填寫了家庭成員等等一係列項目,交給了一位大於我的知青。TA看到我和父親的姓不一樣就問為什麽,我說那時地下工作的需要。幾個月過去了,我的申請也沒有批下來。
於是有一天指導員帶著沉重的麵孔告訴我,“外調回來了,你不符合“進步”的條件,而且連隊的文書工作也不適合了,因為有人提出了異議,不過小學缺人一直要你去,不去團部也好”。當時那個決定對我,一個還沒有成人,沒有選舉權的女孩子來說,好比晴天霹靂!我如同掉進了冰窟窿(雖然我多次掉進沼澤和冰河),但那一次我的心比冰還冰!
從此我看著遠山偷偷流淚,望著流水獨自發呆。我迷茫了,失望了,沒有了方向(雖然生性南北不分,北京出門多要家兄陪伴)。我開始想念母親了,我又思念父親了,我對著荒野喊著哥哥的名字,想問一問到底是為何,期盼他拉我一把(就像帶我去參加他小學的隊會,就像他帶我去後海滑野冰深水遊泳)。
一個多月我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麽,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直到有一天,同一個宿舍的賀小風(柯岩/賀敬之的女兒)悄悄告訴我,她要走了。我大徹大悟,我為什麽不走?於是,我精心策劃,當然名義上請假照顧病重的母親。我留下了所有的生活用品,僅把我帶到北大荒的書籍(那是國家發給父親的參考書籍)又裝進了父親給我的一隻舊皮箱。請一位姓於的知青大哥(我們都叫他“幹勾”),因為他擔任全連的熱水鍋爐,一年到頭早起,樂於助人。黎明前的黑暗中他送我到路旁,徹骨的寒風中等待開往鶴崗火車站的汽車。
汽車來了,大概那位大哥明白我是要“逃跑”吧,他緊緊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後把那隻手提箱扔上了汽車頂,揮了揮手。我回頭望去,可很快冰花遮住了玻璃,一切都看不清楚了。我永遠感謝那位大哥,在他無私的幫助下,我成功地做了不光彩的“逃兵”。
在火車上一位回京探親的知青熱心地幫助我,照顧我輾轉經鶴崗,三棵樹,哈爾濱,天津,終於到了北京車站,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將近兩年了,我第一次抓住母親放聲大哭,沒完沒了。然後立即住進了近鄰的協和醫院急救室,因為雙腳10個指頭如同黑色的糖葫蘆,還有黢黑充水的兩個耳朵,都沒有了知覺。醫生說,嚴重的凍傷!再晚一點兒,就隻能……。雖然我是唯物主義,雖然上帝給了我“逃”的懲罰=凍傷,但還是善意地留給了一個完整的我,讓我能夠繼續自食其力。感恩,感謝幫助我的那位於大哥,還有那位火車上相助的知青。
代後語:有的時候,“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也是一種解脫or超脫,一種可見“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方式(笑),誤人子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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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歌 荒木豐尚 作詞.作曲
喜愛春天的人兒是 心地純潔的人 像紫羅蘭的花兒一樣 是我的友人。
喜愛夏天的人兒是 意誌堅強的人 像衝擊岩石的波浪一樣 是我的父親。
喜愛秋天的人兒是 感情深重的人 像訴說愛情的海涅一樣 是我的戀人。
喜愛冬天的人兒是 胸懷寬廣的人 像融化冰雪的大地一樣 是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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