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沅的爸爸當年在Y縣做縣委書記,小沅在那裏有一個很要好的小學同班同學小君。後來小沅的爸爸調到省城工作,兩人無奈地分開。
恢複高考後,兩人都考上了大學。小沅考上省裏的專科學校,小君考上了北京大學。除了寫寫信,很難見個麵。
因為都是懷化地區老鄉,我與小君有時一起出去玩。他在技術物理係學的是環境化學,與我這個化學係的學生自然有很多類似的課,我們一同修過“化工原理”課。我經常去他宿舍找他,與他的室友混得很熟。熟到見麵說話不僅沒有客套,更是常常帶刺,就像現在流行的“脫口秀”那樣。好在我的幽默感很好,經常忒得他們說不出話來,但反倒贏得了他們的尊重。
小君大學畢業分配去了武漢水運工程學院,我則去了湖南農學院。
小沅畢業後分配進了省經委。小君每次來長沙就會找他,同時也會找我,通過小君我也認識了小沅。小沅雖然是高幹子弟,但爸爸長期從事基層工作,他跟著爸爸在下麵小縣城長大。加上文革期間他爸爸是走資派,被批鬥的對象,他也自然受到牽連,所以他並沒有享受到任何高幹子弟的好處,反而是受到歧視的走資派狗崽子。
小沅很純樸,說話和氣,穿著樸素。開始我們是三個人偶然一起吃飯,聊天。後來我調入省政府辦公廳,都在一個大院裏。而他在經委的工作與我們處的工作是對口的,所以經常一起開會,見麵很多。
小沅爸爸被提拔成副省長,但小沅還是土裏土氣的,和那些城裏長大的幹部小孩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倒是與我這個也是小縣城來的比較談的來。
他家就住在大院裏,回家的路上要經過辦公廳樓。有時候我下班以後會在辦公室呆一段時間,他下班路過,或吃完飯出來散步,從窗戶見我還在就會進來與我聊天。
當時兩人都是光棍。所以,談話常常離不開議論姑娘們。記得那時候大院理發店有一位張姓姑娘很漂亮,很多男青年會跑去看她,我們有時候談起她。但都覺得她雖然漂亮,但不聰明,沒有什麽吸引力。
小沅身高一米七八,白裏透紅,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略帶一點書卷氣。我一米八,因為喜歡運動,給人有運動員或軍人的感覺。我們倆一起走出去還是滿有樣子的。
有一次,報上登載了一位讀者來信。題目是:“優秀男青年都那裏去了?”,一位自稱是某女青年的讀者,投書報社,抱怨身邊的男青年不是文化素養太低,就是身材不高,長像平平。感歎“優秀男青年那裏去了?”。
不久我們在一起專門談起這事,我說:“優秀男青年不就在這裏嗎!”。小沅極為讚同地:“對,那是那些女青年們眼力太差。怎麽不來找我們啊?”。
雖然我們自認為是“優秀男青年”,可現實是,兩人都沒有女朋友。對漂亮,聰明的姑娘也就是偷偷地多看幾眼而已。
我家離得遠,在長沙很多人的眼裏就是鄉下人,與農民無疑。生怕找了我,將來會有一大堆窮親戚難以應付,所以找起來比較難。但外麵傳聞說是我要求太高,所以高不成低不就。
有一天,小沅問我:“你是不是太挑剔了?”
我苦笑一下:“外麵的議論,你怎麽也信了?”。
小沅想起一件事來了,“那你說說,上月我聽說別人給你介紹一位姑娘,長得不錯,大學畢業,爸爸還是一個處長。聽說你也沒有看上?”。
“哎,”我歎了一口氣,“你不知道,那姑娘看上去不錯,我開始也想和她聊聊。可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和她說上話。”
“你們不是見麵了嗎?”小沅不解。
“見了,就在這辦公室。她和他爸爸來的”。
“那可能是他老爸想見見你這個人,看看未來的女婿怎麽樣?這沒有什麽嗎! 你們
如果談得來,還省去見老丈人這一環了”。小沅倒挺理解做父親的心。
“其實我也這麽想,見就見吧。反正我也不像壞人。可是,她爸爸卻坐下不走了”,我說。
“不走了?你們談,他坐那裏聽?這可有點 別扭”。小沅覺得不能理解。
我搖搖頭,“他光聽就好了!他坐我對麵問話,他女兒坐旁邊聽”
“怎麽回事?誰談戀愛?他閨女還是他?”。小沅越發糊塗了。
“他爸爸問我是不是黨員,表現怎麽樣?家裏是不是農村的?父母是做什麽的,兄
弟姐妹做什麽?還有脾氣怎麽樣,會不會做家務,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
“怎麽問這些呢?太庸俗了。他女兒呢?”小沅不懂了。
“坐在那裏一聲不吭”。我笑笑。
“這姑娘還真不能談。”小沅說。
“是啊,我總有說不出的難受。過了兩天,介紹人說他們同意談,而我卻毫不
猶豫地拒絕了”。
“這很自然,不舒服嗎”。小沅說。
“你剛才還說我條件太高?看不起人”。我問。
“看來是錯怪了你了”,小沅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寒風漸起,冬天來了。
這天傍晚。小沅下班踏著冰雪路過,見我還在分辦公室,就走了進來。
老朋友了,見麵當然又是“三句話不離本行”: 女朋友談得怎麽樣了?
兩人都沒有新的進展。
我提到夏天常常在籃球場邊,看見一個姑娘總來看球的姑娘,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紅撲撲的臉,烏黑的辮子,修長的身材,豐滿的胸脯,緊縮的腰身,加上文文靜靜的模樣,見了心裏有撲通撲通的直跳的感覺。
我猜想她應該是政府大院的子弟,但不象是當官的千金,也不像大學生畢業生。但她的神韻,氣質很吸引人。
我從來不主動去追女孩,但這次不一樣了。我隻好放下架子,跟著感覺走了。我找
了一個一直關心我,而且對大院裏的人極為連接的張叔叔幫忙打聽那姑娘的情況。
張叔叔和夫人曾經在芷江工作過,夫人還是我就讀的中學裏的語文老師。十年之後又在這裏重逢,很關心我,表示樂意幫忙。
老張忙了兩周,回話說:姑娘已經有對象了,也是大院裏分來的大學生。聽說快要結婚了。
小沅也替我惋惜:“情深緣淺”。
“怎麽這裏的‘豺狗子’這麽多?”。我自言自語地說。
“‘豺狗子’,這大院有‘豺狗子’?我怎麽沒有看見?”小沅一臉詫異。
我不由得嘎然失笑,知道他不懂:“‘豺狗子’就是那些沒有女朋友的光棍漢,天天想法設法向姑娘們獻殷勤套近乎的家夥們。追姑娘就像‘豺狗子’一樣,趕也趕不走”。
“哦,好個‘豺狗子’!這名字取得好,他們真是一幫‘豺狗子’,姑娘們就像‘小羊羔’一樣,一不留神,就被他們叼走了。那還有我們的份呢?”。小沅望著外麵的雪花,咬牙切齒地說。那口氣,就恨不得把那些‘豺狗子’們都給吃了。
看著小沅忿忿不平的樣,我心裏想,在人家眼裏,我們不是也象“豺狗子”嗎?
一晃到了春天,花開了,樹綠了,大院充滿了生氣。
星期天,我從宿舍到辦公室去加班寫材料。天正下著毛毛細雨,我從不愛打傘,喜歡在春天的小雨中走,覺得有一種朦朧的詩意。
剛走進大院,遠遠地就見小沅從他的辦公大樓裏出來,往他家的方向走。旁邊還有
一個穿紅色雨衣,黑高統靴,背影看過去身材很苗條的姑娘。兩人靠得很近,邊走邊說,看上去很親熱。
我想看看那是誰,趕緊走向前,快要敢上他們的時候,喊了一聲:“小沅!”。小沅沒有反應,還在興高彩烈地說著什麽。
我不由得提高了嗓門:“嗨嗨,你怎麽連老朋友也不理了?”
小沅一驚,回頭一看, 見是我,尷尬地笑笑。指著身邊的姑娘介紹道:“這是小明”。小沅又對小明說:“這是我的好朋友”。姑娘回頭,對我點點頭:“你好!”。
我一看,這姑娘很年輕,一張無瑕的臉上顯得自信大方,亭亭玉立,紅色的雨衣將她的臉映得紅撲撲的,細雨中,額前的劉海掛上了晶亮的小露珠。一雙大大的眼睛,透出一種清純自然的美。看見她就象在酷熱的沙漠裏,突然看見了一眼清涼的泉水。
寒喧幾句,他們走了。看著小沅和小明漸漸遠去的背影,我感概地說:“小沅還真有福氣,看來他這次真的要擺脫王老五的帽子了”。
第二天,小沅打電話給我。說了一下小明的情況:24歲,中專畢業,在一家工廠當技術員。媽媽是小學老師,爸爸是普通幹部。聽得出來,小沅很滿意這位姑娘,說她特別陽光,很單純,沒有城府。不像他見過的一些姑娘,心思太多,老是讓人捉摸不透。和她在一起,特別輕鬆。
從來沒有聽見過小沅對那位姑娘有這麽高的評價,看來他真的很喜歡小明。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再見到小沅。偶爾見到,他也是心不在焉,說有事,
匆匆離去。我想小沅可能有了新的牽掛了,所以沒有興趣,也沒有時間再理我了。這是好事,我心裏說。
夏天來了,好心人也給我介紹了兩個姑娘,還是沒有談成。周末仍然是一人閑逛,想找人聊天,但小沅早就不來了。看來他是“找了女朋友,忘了老哥們”。
我感到離吃他們喜糖的日子應該不遠了。
漫長的夏季過去了,秋天來了。大院裏的樹葉變黃,然後紅,秋風中開始落葉了。
我在開會的時候見到過幾次小沅,但不是聊女朋友的場合。所以對他與小明的進展一無所知。
秋季也是省直屬機關籃球賽的時候,我是球隊的隊長,經常訓練比賽,過得也很充實。
轉眼到了冬天。樹葉都掉光了,陰冷的天成為常態。天也黑得很早,常常下了班不久就黑了。
這天,我正坐在桌前看書。窗外寒風夾著細雨正撲打著窗戶玻璃,想起去年此時,正和小沅談什麽“豺狗子”。現在卻隻有我一人還被“豺狗子”們威脅,不免覺得有點淒涼。
正想著,有人敲門進來了。我一看,是小沅。
“哎呀,稀客,稀客。今天是什麽風把你吹到我這裏來了?” 我說。
“想和你聊聊”小沅說。
“怎麽不陪女朋友逛街,看電影呢?”
“我那有女朋友?”。小沅的話讓我有點吃驚。
“那位小明呢?”我問。
“早吹了”。小沅有點不好意思。
“為什麽?”我很不解地問。
“他們都打破”。(打破:湖南話,說不好的話扯散情侶)
“誰打破?”
“我的同事啊,朋友啊”。小沅說。
“他們說她不好?”,我問。
“他們說她不漂亮,還是一個工廠的小技術員。說可以幫我找比她好得多,漂亮得多的姑娘”。小沅聲音很小,眼神有點躲閃。
“所以你就動心了,吹了小明,去見他們介紹的姑娘。”我覺得小沅心有點花。
小沅不置可否。
“結果呢?”我問。
“他們介紹的根本就不行。雖然都是廳長,局長的女兒,但無論長像還是氣質都比不上小明”。小沅有些苦笑,顯得無可奈何。
(注:為了保護隱私權,文中人物的名字除了作者以為,都是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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