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不平靜。發達國家接種疫苗的速度趕不上變異病毒傳播的速度，無數人在過去的一年裏安然無恙，反而在民眾紛紛開始打疫苗的時候不小心感染了病毒，而且症狀還很嚴重。這一天，王鬧在泰國芭堤雅平日繁華的大街上散步，想去做個泰式按摩，卻都關門歇業。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按摩生涯。
時光倒流到1989年，他當時已經取得了加拿大身份，又趕上了那一年不同尋常的六四事件。沒身份的都不肯回國，他這有身份的就更不會回國了。這時的他已經先後上了兩家私立時裝學校，畢業後先後在蒙特利爾、多倫多兩地給人家裁縫店打下手。他的目標是成為大品牌的設計師，可以對他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後生又談何容易。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報紙上看到廣告：溫哥華有一個百老匯劇《蝴蝶君》的劇組在征集亞裔男演員試鏡，需要會說英語、漢語，會京劇旦角兒表演等等。該劇由美籍華人劇作家黃哲倫根據真人真事改編，但是劇情卻與真實事件相去甚遠，全是他一廂情願的憑空想象而已。王鬧看到廣告，當即覺得這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角色，立即訂了機票飛往溫哥華試鏡。
他心想，本地出生的華人英語流利，可是國語卻磕磕絆絆，京劇更一竅不通，舉手投足都是洋範兒；而中國留學生普通話沒問題，但是英語卻未必能演話劇。他經過三四年打拚，英語已經過關，加上他曾經學過中國古典舞，手眼身法步和戲曲大同小異。因此，這角色非他莫屬。
果不其然，一去試鏡，劇組眼前一亮，一高瘦一矮胖兩個大胡子導演助理對他興趣盎然，也許他們試了無數人都不滿意，突然天上掉下這麽一個稀世珍寶，因此他們當即決定可以篩選他進入下一輪。
很快進入了無觀眾試演階段。王鬧扮演的是男扮女裝的京劇名伶宋麗玲，台上是風情萬種的大青衣，台下是妖豔狐媚的女間諜——跟真實事件比這簡直是雷人的狗血劇情。劇中有京劇舞蹈表演，王鬧百分百勝任，但是到了和法國外交官加裏瑪對手戲的時候，他居然高度怯場，平時不苟言笑，人稱話癆，這時卻吞吞吐吐，不知所雲，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最後劇組再三商議，決定還是可以留用他當群眾演員，跑個龍套什麽的。但是他也不可能總坐飛機來跑龍套啊！
溫哥華之行，雖然他和成為亞裔明星的機會擦肩而過，但是他卻愛上了這座城市——這時候一座和多倫多、蒙特利爾截然不同的城市，三月的初春，細雨綿綿，但是溫暖宜人；所到之處，放眼望去，處處都可入畫。他心裏想道：“來加拿大四年了，竟然沒有來過這座人間天堂，真是白費了四年青春！” 他即可決定徹底移居溫哥華。
回了趟多倫多，收拾了兩個大衣箱，跟房東急了房，訂了機票就飛回了溫哥華。先是汽車旅館中住了三晚，白天就出去找房子。找到一戶人家的地下室，獨立廚衛、單獨進出，每個月三百加元。
安頓下來就去找工作。由於語言和文化原因，華人首選多是華人公司。他先去唐人街找了一家服裝店，去賣了幾天唐裝。又去了一家台灣人開的家具店，賣了一陣子家具。他倒是想去西人公司，但是那種正規和專業，又讓他心生膽怯、望塵莫及。華人公司優點是好說話，跟老板幾句話投機了，就可以去上班了。但是煩惱也不少，那就是責權利不分明，人與人界線是模糊的。舉例說，那服裝店老板請他賣衣服，給的是最低時薪不說，時不時還讓他幫她臨時帶一下孩子。
“我是來作銷售的，不是來帶孩子的。” 王鬧心裏有一百個不滿意，但是出於麵子，從不說出口，但是回到家給親友們打電話時候就吐槽個沒完沒了。
可是那女老板不這麽認為，她想，我是你的老板，給你一份工作就不錯了，怎麽了？幫我帶帶孩子又怎麽了？你現在沒顧客，閑著也是閑著，那一小時工資我也沒欠你的。
去了那家台灣家具店，這毛病沒了，另一個毛病來了——說好了五月一日正式上班，那老板四月25、26日就讓王鬧來幫忙抬家具歸置店麵。王鬧當然去了，畢竟年輕力壯。人家誇他了兩句，說他畢竟是學時裝設計的，擺放家具就是有眼力，他聽了勁頭更足了。
王鬧以為這兩天也給工錢呢，結果到了五月第一次發薪水才知道，那兩天是白幹的。
台灣老板也許這麽想：“你都是我的員工了，馬上就來上班了，幫幫忙又怎麽了？我何必再花錢找外人呢？給你一份工作是多麽大的恩賜啊，你還計較這兩天嗎？”
他不好意思問那兩天的薪水。因為他不問，那老板就沒再提，也許是忘了，也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就這樣，華人公司幹了不下八九個，基本上都是這類問題。主流社會的職場肯定好很多，一是一二是二，洋人基本上來說原則性還是比較強，可是那得能進去啊！英語沒有人家說得溜，隻能永遠打打累脖工。
掙著那最低的時薪，還守著老板的氣，劃不來。王鬧琢磨著如何繼續生存。
讓他創業開服裝公司？他暫時沒有那個實力。他每天早晨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下個月第一天要給房東交房租了，此外還有柴米油鹽費用、交通費用、電話費等等。
他喜歡交洋人朋友，因為他覺得既然來了加拿大，就應該交這裏的朋友，更何況加拿大人習慣路上跟陌生人微笑打招呼，一個“Hi，你今天好嗎？” 再回上一句，很容易就可以展開一場友好的對話。而華人同胞大多對此充滿了戒備，總會想：“這人是不是有毛病？是不是要向我兜售什麽東西？是不是要問我借錢？”
這天去菜店買菜，王鬧看什麽便宜買什麽。他掌握了一個竅門，每天快打烊的時候買的菜最便宜，而且打烊後菜店附近的垃圾箱裏會扔一些不要的東西，有菜葉子、爛蘋果什麽的，他總會撿一些帶走。回家路上，遇到鄰居一個洋人老頭子，名叫麥克，經常在這附近遛狗。老頭兒左手牽著狗繩，右手拎著一袋剛買的肉骨頭，專門給狗吃。王鬧看在眼裏，心裏罵了一句：“媽的，我想吃肉都舍不得吃！人家狗都比我強！”
麥克每次撞見王鬧都會遠遠地招招手，笑一笑，雖然他們素昧平生。這一次終於近距離接觸，麥克先打起了招呼——
“你今天怎麽樣？”
洋人這樣打招呼純粹客氣一下，走一下過場，他並不希望知道你今天吃了什麽、喝了什麽，有沒有打嗝放屁， 有沒有喜得貴子，有沒有中彩票得大獎。
可是王鬧卻不甚明白，一股腦兒把自己打工受得起全跟老頭兒說了。麥克很紳士，就那麽耐心聽著，那狗都有些不耐煩了，咬著狗繩拽著主人讓他挪步，他卻厲聲責令它安靜。
麥很同情他的經曆，道：“我還真不了解華人雇主，因為我沒有跟他們工作過。其實這樣的雇主哪裏都有，我相信加拿大老板也不少像你說的那樣的，不過也許我很幸運，我一個都沒碰到過。” 麥克自我介紹說他已從輪渡公司退休，17歲跟父母從蘇格蘭移民溫哥華。
突然間，麥克豁然開朗般，對王鬧道：“你不妨可以做按摩呀！你就在自己家裏做，不需要租門麵，那一小時可比你打工多多了。”
王鬧道：“可是我沒學過啊！”
麥克道：“那有什麽難的？自己花錢先去找人給你按一次，不就會了？況且，我們加拿大人就覺得是個亞洲人就會按摩。你如果做這個，肯定能招來不少顧客的！”
王鬧一聽，頗為心動。在老頭兒的點撥下，他在自己的地下室住處布置了一番，用彩燈裝飾窗帷，又從二手市場買來幾條舊浴巾，買了點幾瓶便宜的嬰兒油和護膚霜。他咬咬牙，花了50加元在當地報紙上打了豆腐塊兒小廣告，還請鄰居老頭兒幫他寫了廣告詞——
東方花樣美男 專業中式按摩服務
來我家50元，上門服務60元
麥克還開玩笑道：“我幫你寫廣告，你是不是要給我按摩一次打個折扣啊？”
1989年的溫哥華，華人還不是很多，因此王鬧沒遇到過什麽競爭。一個“東方”，一個“中式”，這樣的字眼兒充滿了神秘的異國情調，對於洋人有莫大的吸引力。不像今天，溫哥華每四個人就有一個華人，華人的生意俯拾皆是，誰還會感到稀奇呢？
打了廣告，幾天後見了報，麥克第一個看到並告訴了王鬧：“嘿！你的廣告今天上報紙了！”
正出門倒垃圾的王鬧興奮不已，道：“是嗎？可是我剛才半天在家，一直沒接到電話啊！”
“你別著急啊，肯定會來電話，你趕緊回家等著吧！”
王鬧一溜煙兒地跑回家，直到半夜就再也沒出來過。
第二天出門買菜，又撞見遛狗的麥克，問他生意怎麽樣。王鬧喜笑顏開地道：“你猜怎麽著？我昨天一天就來了九個客人！錢點得我手都抽筋了！一共收了450元，一個半月的房租掙回來了！”
麥克連連祝賀，道：“我說你會成功的，我沒說錯吧？”
問題是，看起了這行就沒有了自由，王鬧想不錯過任何一個客人，所以就要一直在家等電話。有時候出去買個菜，都會流失幾個顧客。
錢多了，煩惱也開始多了，奇葩人物也紛至遝來了。預知內情，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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