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好像突然就暖起來了。即使馬路邊還堆著雪,一點都不影響那種春風拂麵的蒙蒙暖意。人心暖了,腳步也會跟著輕快起來,自然地想親近冰雪消融的路。
傍晚送了塵兒他們幾個去中文學校,老公就迫不及待地提議去走走。
“好長時間沒有出來散步了。”老公說著就來捉我的手。我躲不及,硬被他拉進手掌裏。
“你跟我這樣親密,我都不能有豔遇了!”我不高興地抱怨。這麽多年了,隻要有可能,他總是喜歡拉著我的手走,好像我們真的有多麽恩愛似的。
“我就喜歡這樣。”手被老公更緊地牽著,我立時覺得自己像一隻深受主人寵愛的小狗被他嗬護有加地拴著了。
“那水塘的水還是冰麽?”遠遠看到公園裏那處水塘時我問老公。
“當然是。你什麽眼神啊。真是遠的看不見,近的又看走眼。”他總是這樣數落我的眼神。確切地說他總是利用每一個可趁之機打擊我永遠爆棚的信心。
“不然怎麽會嫁給你呢!”我恨恨地白他一眼。他說的的確都是事實啊。
再看那暮色漸濃裏的灰白的一片冰麵,上麵卻行動著一些大雁。“難道大雁們都已經飛回來了嗎?還是它們並沒有遷移。”我感覺一整個冬天都能聽到大雁的叫聲似的。
“應當是得到天氣變暖的消息了吧。”老公說。
我自然是不期待從他嘴裏得到什麽真理的。他又不是大雁。
“它們怎麽傳遞消息的呢?”對於它們,我的確好奇。
“不知道。對了,你聽說那個新聞了吧,清華和北大的磁感蛋白的理論之爭。”老公問。
我自然是不關心這些的。對於窗外事,我越來越懶得聽說了。偏偏有一個隻關心這些窗外事的人每天絮絮叨叨地跟我說。
我修養這麽好,當然不好意思堵住耳朵。所以天下事都是或早或晚地由老公轉述進我的耳朵裏。
“要是我也會選做這樣的課題。大自然多神秘啊。”我好奇大雁怎麽南遷北移不迷路好多年了。“你說它們最初是怎麽確定飛行航線的呢?也有天空線路圖嗎?它們是怎麽識別,又是怎麽代代傳遞的呢?”
老公目光暈眩地看著我,“你可以衝擊諾貝爾獎了。”他知道我多麽垂涎那些獎金。
“那當然。得不到文學獎,得到個自然科學獎也不錯啊。”我挑挑眉毛,“即使100歲得到那個獎,那些獎金也可以一洗我這些年靠你吃飯的恥辱了!”
老公的鼻子有點歪了。
“你說天上到底有多少隻鳥呢?又有多少種類鳥呢?鳥有鳥語,鳥語裏麵也有方言嗎?南鳥北鳥,中國鳥和外國鳥……它們之間也有彼此聽不懂的全然不同的鳥語嗎?”
“還有聽說渤海灣那裏有一處天鵝村,專門是世界各地的天鵝飛來越冬的地方。你說最初是不是一隻叫哥倫布的天鵝發現了那裏呢?然後它又是怎麽告訴全世界的天鵝的呢?口口相傳嗎?還是天鵝世界裏的電話,網絡傳播?……”
老公的腳步開始發軟了。
怕什麽怕呢,我根本就沒有指望他能夠回答上來的。
“你說為什麽天鵝是終身一夫一妻啊。那隻喪偶的天鵝難道真的不想再找一隻天鵝陪伴嗎?多孤獨啊!它們是靠法律還是道德還是僅僅是自然屬性來約束它們的忠貞啊?……”
“還有動物們的記憶是什麽樣的呢?它們也會得各種病,它們老了也會癡呆嗎?它們連衛生間都沒有,它們生病了會不會沒有醫院啊?它們,也有靈魂嗎?……”
即使老公習慣了忍受我的胡思亂想(不然怎麽寫小說啊),他還是被我的一番追問問得張口結舌。無語凝噎地看了我半天,然後身子歪向我,把腦袋搭在我肩膀上,有氣無力地說,“為什麽小子,你已經把一休氣死了。”
我不理他,繼續在想象中追問。
“還有自然界裏動物的死亡。好像隻有看到它們生卻看不到它們死啊。你看到過死了的動物嗎?那種自然死亡。不算人擒車碾的。沒看見過吧?”
“動物們死了是掩埋嗎?還是直接裸露在地麵上自然腐爛呢?它們也會有火葬場焚化,它們也會舉行葬禮,開追悼會嗎?”
陶醉在自然界的神秘裏的我還沒有說完,老公猛地雙腿一軟,差點對著我雙膝跪地。
“這是幹什麽呢?難道你想當那個比唐僧先走一步的妖怪嗎?”我單手把老公拽起來。
“你剛才那個樣子很像求婚知道不知道。我是不會再嫁給你的了。”我冷著臉說。
“不過,”我又轉過頭去問老公,“你說動物們都是怎麽求婚的呢?它們也有定情物嗎?辦婚宴嗎?收不收紅包啊?有沒有逃婚的?如果雙方不孕的話,有沒有動物界的動物工授精讓它們延續種族呢?……”
老公一句話都不說地靠著我讓我拖著他走。我不耐煩地用瘦弱的肩膀半扛著他。這誰是誰的依靠呀。說好的為我擋風遮雨呢?
直到出了自然野性讓人充滿遐想的公園,來到一座座火柴盒的家居房屋麵前,老公終於緩過氣來。目光盯著一套套毫無生命氣息的房子,煥發出星星般的光彩來。他就是這麽一隻俗物。
“究竟什麽時候房價會降下來呢?住這樣的大房子會有多舒服呢。”老公的眼光都要滴出口水了。
“隻要有中國的有錢人撐著,多倫多的房地產就不會崩盤。”我同情地看著老公。也真是難為他了這些年。我是多麽想幫他分憂解愁啊!
“想當初…….”我順著他的目光看著那些房子,狠了狠心說,“在我爸生病最缺錢的時候,有人跟我提議,用我的處子之身可以換到30萬人民幣。那時候的30萬可是北京一套上好的房子呢。”可惜我那時候一身傲骨。當然更不夠孝順。我終究沒有做出賣身救父的事來。
往事已矣。我歎口氣。我現在既無傲骨,又是殘花敗柳了。不過,我還是為我們家的大房子盡點微薄之力吧!
於是我誠懇地對老公說,“隻要你點個頭,我去問問價,我去跟那些人說,誰肯出一百萬,誰就此生無遺憾!雖然現在錢不值錢了,100萬就將就吧,應當可以買出一間廁所。”
老公沒有動靜。側頭看,他哪裏還能點頭呢,已經在我肩膀上背過氣去了。
這是什麽承受力啊!
連拖帶抱地一路把他搬回家裏扔到床上,我已經呼哧帶喘了,忍不住嘟囔,“生活啊,就是這樣把林黛玉變成女漢子的!”我的確曾經一人扛起整個老式死沉死沉的兵乓球案子解救出被壓在其下的老公。
“我喜歡女漢子。”一直裝死的老公睜開眼,出其不意抱住我。
“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嫁給你嗎?”我溫柔地問老公。
“為什麽?”老公一雙眼睛看起來很無邪,等著愛情表白。
“第一呢,”我刮刮他的手感越來越糟糕的老臉,“我可以名正言順地生下屬於我自己的孩子,世界上沒有任何得到可以比這個實惠。”
“第二呢,有個人可以經常讓我這樣隨意折磨一下,也算是趣味橫生地排遣有涯之生。”
老公睜開的眼睛倏地又合上,嘴裏仍不忘氣息奄奄地對我說,“你那些把你當女神捧著的狐朋狗友哪裏會知道你其實是這副德性呢。”
“所以啊,”我不屑地點一下老公的木頭腦袋,“知道你有多幸運了吧,這世間我隻折磨你!”
話音剛落,老公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了......
唉,這個男人,這麽多年了,他還是這麽不禁欺負!
(2016.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