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閻羅殿前昂頭站 兩肋插刀義衝天
我始終不敢寫高飛,每當想起他心中有如萬箭穿心,五髒滴血。可江湖拾零裏沒有對他的記載,我難以苟活。就用心中的滴滴鮮血化作墨跡,紀念我兄弟高飛吧。
高飛,本名張繼東,出生在北京朝陽垡頭。從小生活在一個貧窮家庭,但他天生不懼困苦,不畏強暴,為人仗義,好打抱不平。
別看他身高不過一米六六,可結實得像個鐵蛋子,打起架來不要命,凡是跟他結下梁子、叫過碴巴兒的人無不一一跪伏在他的腳下。他還從不揚名,街上碰到犯照叫份的他上去就打,既不問人家名也不留自己名,全憑實力、勇氣說話。即便他如此不露崢嶸,但架打得多了也不免雁過留聲,八幾年在垡頭一提冬子也是無人不曉:“哦,你說那戰犯啊,那誰不知道呀!”
一九八二年夏,東子的死黨、過命兄弟吳明兒在垂楊柳被一幫人群毆後送進了朝陽醫院。東子聞訊立即趕到,一看吳明兒隻是挨了幾刀沒有生命危險鬆了口氣問道:“你知道對方是哪兒的、叫什麽嗎?”
“不知道,我估摸不是朝陽的,至少不是垡頭這塊兒的,這一片兒誰敢不給你麵子?知道我是東子的瓷器還敢打?”吳明兒真不知道對方是誰,不過就是知道他也不敢告訴東子,怕東子一急把人家弄死。
東子還是找到了那夥人,隻見他右手提了一把切西瓜刀,左手一把軍刺單人匹馬衝了上去。他動作迅猛,出手狠毒,毫不留情,左捅右劈,如入無人之境,立時砍翻了幾個。再說這幫人一看是東子——傳說中的索命無常,早嚇得魂飛魄散,四散而逃。
東子追上為首一個一刀將他劈倒,跟著就是兩叉子,一叉子擦著肺葉,一叉子貫穿直腸。要不是那哥們兒翻著白眼求饒還得挨上幾刀,東子在他身上抹抹刀啐了口唾沫揚長而去。如果不是被人及時送進醫院,這哥們兒肯定活不過來了。
這場架東子被判死緩,險些見了閻王。誰也不會想到東子被送了新疆吳明兒甭說看他,就是一條煙都沒寄過。可東子卻說:“當初我為他玩兒命是因為我們是瓷器,如今他不定又遇上什麽事兒才顧不得我了呢。哥們兒永遠是哥們兒!”
東子和我是在一九八四年我們一同被發往新疆,走前在茶澱集中時認識的。警方為了在押送途中好管理,便在集中時給這幫人一個下馬威,規定不許抽煙,除了睡覺吃飯就必須腰板挺直的坐在床邊兒。這幫哥們兒肯定不服,故意東倒西歪,大聲喧嘩。就有那值班狗在門外趴著狂吠:“那小逼個兒你丫老實點!”
“操你媽,老實你媽逼!”
兩個值班狗打開門衝他撲過來,還沒抓到他乓乓兩拳,打得倆人一個鼻子流血、一個眼冒金花兒,全屋的人都站起來向這倆值班狗圍過來,這倆真是狗,夾著尾巴就跑了。不一會兒,十幾個隊長提拉著電棍跑進來。那兩隻狗指著小東子說:“就是他,還沒容我們說話上來就打。”
我一看隊長奔小東子撲過來大喊一聲:“不許打人!”
不許打人!
不許打人!
先是我們屋的跟著喊,接著靳國權那屋跟著喊,潘革那屋也喊了起來,最後全通道各屋都喊了起來。
到新疆我們倆不在一個圈兒,再見麵是各圈兒把不好管理的送往烏魯木齊第一監獄時,我們又被關在了一起。那時我知道他想跑,隻是叮囑他要尋求時機,不可蠻幹。
烏市一監很難逃跑,聽說我保外就醫後他更加堅定了逃跑的決心,時刻尋找著時機,終於他想到從下水道跑的方法。一個漆黑的夜晚,他像蛇一樣鑽進了下水道,黑暗中摸索著前行,眼看摸到了監獄的邊境,一排粗至手腕的鐵杠焊在了出口,他絕望的癱坐在出口,許久才垂頭喪氣地折轉回來。從地溝鑽出來的他跑到廁所換洗周身汙垢時,被一個針兒爺發現報告了隊長。死緩未改判的他被關了三個月的小號兒,一出來他就把那針爺兒堵在廁所,當那針爺明白了他的目的後正要高喊救命時,一隻圓珠筆深深地插在了他的右眼裏,張繼東又回到了小號兒,一心等待著死刑的判決。
中國的法律就是怪,嚴時可以因打個架判重刑甚至死刑,風頭一過又鬆的殺人可以不死。東子居然沒被判死刑,半年後回到了隊裏。可隨著他的回隊,針兒爺們日子可難過了,整天戰戰兢兢,看見他都保持著防疫距離走過,誰也不想用一隻眼看世界啊!
冬天到了,犯人們到山裏開山炸石,裝車運送。看著工地四周密集的荷槍實彈的崗哨,東子想出了一個險招,但需要有人協助。他盡直朝著值班的走過去對他說:“我要跑,你得幫我,跑成跑不成都不會連累你們倆。可你們要是不幫我,我就讓你們倆跟這個世界告別。”
二人知道東子說話算話,唾沫成釘,相信現了東子也不會說自己,就按著東子話去做了。他們在裝車時用石條搭了個棺材,東子鑽了進去。但當汽車左拐右轉顛簸在盤山道上時,東子心說:“一旦急刹車我最好成柿餅,千萬別帶死不活兒的------”
車停了,東子伸展了一下麻木的手,挪了挪滿是挫傷的身子,嘿,能動!他慢慢扒開碎石,鑽了出來,不敢往人多熱鬧的地方去,一頭紮進了曠野。
好舒服啊,東子睜開了迷糊了三天的沉重眼皮,看到眼前一個維族老媽媽正在喂他羊奶。他感激的點點頭,又睡了過去。原來他帶著一身的挫傷與擠壓的疼痛,懷著強烈的逃生願望,在曠野、沙漠裏不吃不喝玩兒命奔跑了三天,最後實在沒勁兒了,一頭栽倒在大漠上。如果不是牧羊的維族老夫婦的牧羊犬發現了他,這會兒他早被蒼鷹啄爛了。
語言不通擋不住善良的搭救,更淹沒不了知恩圖報的心願。東子和維族夫婦成了一家人,每日牧羊群、支帳篷,東子已然成了一個牧羊專業戶兒,策馬奔馳在牧場。
老夫婦有個閨女嫁給了一個混蛋,這女婿是個酒鬼懶蛋,家裏家外都讓女人忙活,自己除了喝就是睡,還時不時的找個雞。一年不見得來看老丈人一趟,來了就充大爺,伺候不周張嘴就罵抬手就打,走時還把老人的一年積蓄帶走。
今年他一來就看到了東子,奇怪怎麽會有個漢人小夥子在這兒幫忙。問老丈人老丈人不說,立刻翻臉耍起混蛋。他罵人東子聽不懂,可從表情還是能看出來,他打老人東子可受不了了,衝上去一腳就把他踹倒了。要不是老人用乞求的眼光看著他,似乎在說:“別打了,你打了他我女兒會受罪。”東子肯定會狠狠地臭鑿他一頓。
等那混蛋臨走又把老人的錢袋子揣在懷裏時,東子火兒騰地一下燒到了頭頂。他跟老人說出去圈羊,偷偷揣了把烤全羊時用的鋒利匕首翻身上馬,揮鞭追去。
追出不到十裏已將那混蛋截住,東子從馬上一躍將那混蛋撲倒身下,手起刀落直插心髒,口中說道:“我看你這王八蛋還怎麽欺負老實人。”
拔出刀後在那混蛋身上擦淨,從他懷中把老人錢袋翻出,順手一模有個錢包,掏出一看內有五六百元,一笑說道:“還把我的盤纏也備好了,謝啦!”
回到帳篷將老人錢袋奉上,跪下拜了三拜說道:“老爹老媽,您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隻不過孩兒有罪在身不能侍奉二老身邊,來日我混出頭來必報再造之恩!您二老保重!”
一九九四年仲春的一天,我正在辦公室小憩,接到靳國權電話讓我速到他處,有一老朋友等我。我心中奇怪,是什麽人如此神秘,不能到公司見我?
到了那裏一看,竟然是張繼東,這可是我想不到的,我明白老靳為什麽不在公司和他聊了,他肯定是逃跑出來的。
我高興地抱住了他,說:“小東子,真沒想到是你。”
他是個不善言詞的人,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天他說:“沈哥,我一到北京就打聽你,真為你高興,你做起生意來了。”
小東子,真是個硬漢子。我什麽也不想問他了,隻說了一句話:“隻要你不惹事,不接觸過去認識的人,你的一切我包了。”
“沈哥,弟哥,我一切聽你們的。放心吧,我不會惹事的。”
“老沈,你看是不是先讓他住在朝內那個院兒?”老靳問我。我想了一下,搖頭說:“那兒咱還沒搬過去,人太多,不穩。”
“咳,我說的是咱買的牛子那小院,裏邊一個人沒有,還什麽東西都有,多方便啊。”老靳笑道。我恍然大悟說:“嗨,我怎麽把這給忘了。成,就住那兒。那你現在就先把他送過去,缺什麽東西,你就幫他準備齊了。完了你回公司來,我還有事和你說。”
我剛回公司瑞雲來了,她說:“上次夜裏到咱家讓你轟走的那人,剛才又來了,和我說了半天好聽的。還說你一鐵哥們兒跑回來了,上他那兒問你來著。他沒跟那人說咱家在哪兒隻說了公司。最後還說上次他不對,就是剛回來手裏沒錢才那樣做的。說‘這些日子一想憑沈哥的為人,就衝我在他病時老照顧他也不會虧待我的。大姐您跟沈哥說說,別記仇,我以後不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的。’臨走時非求咱晚上七點到阜外湘園酒家去吃飯,我看不答應他他不走,就應了他了。”
看來這馮磊是想用小東子來買好兒,又暗示攥著我把柄,我先給老靳打了電話:“喂,老靳,叫小東子接電話。”
“沈哥,我。”
“你是不是問馮磊才找著我的?”
“是,怎麽了?”
“以後和一切知道你底的人都不要再見麵,和不得不接觸的新認識的人就說你叫……對,從現在起你叫高飛。告訴老靳,我倆隻知道你叫高飛,過幾天找人給你做個身份證,你就是高飛。”
放下電話,我對瑞雲說:“你開好戶以後就去見馮磊,給他三千塊錢。說我感謝他在新疆時對我的照顧,告訴他我這人一向是恩怨分明,別的甭說,扭頭回來就行了。”
高飛在那小四合院裏一呆就是倆月,真是不招災不惹禍,我隔個一兩天就去看看他。身份證做好後我想酒樓沒人認識他,就讓他以高飛的名字做內保吧!那樣每天能在酒樓吃吃喝喝樂樂,也過得開心點兒。就這樣高飛來到了酒樓。
一天晚上軍軍找到我說有人故意在酒樓搗亂,我說無非是想吃白食,算了甭讓他們結賬走人就得了。
“我是沒要他們結賬,可他們不結賬也不走,還在那兒罵。說他們剛從圈兒裏上來,來這兒是給咱們臉,今兒要是老板不出來送他們不行。高飛要揍他們,我給攔住了,您不是說過不讓高飛插手任何事嗎?”
“嗯,這就對了。”我滿意地說,回頭看見高飛走來,就對他說:“你是檢查酒樓的工作人員,主要查那幾個保安值班負不負責任,別的軍軍不讓你管是對的,這是我的意思。”
高飛沒說話,但看得出他不樂意我這樣安排。
正這時那倆人又罵了起來:“什麽沈猛、老玩主,我他媽今兒就想看看他有多牛屄。”
我走過去,對他們倆說:“對不起,我們該休息了。兩位不是想讓我送你們嗎?好,我送二位走,請吧。”
他們打量著我,嘴裏還不幹不淨地說:“你丫就是沈猛啊,我他媽還以為你有多神多猛呢!得,給你個麵子,走!”
他這“我他媽的”若是改成“你他媽的”那我肯定拳已出手了,想到但凡真橫的主兒不會用“我他媽的”,這是他膽虛強橫的試探,這不過是倆吃白食的,想玩兒又沒錢,酒膩子喝多了撒酒瘋罷了。
我不想理他們,就笑著說:“對不起,這名字是爹媽給取的。本人的確是徒有其名,讓二位笑話了。”
我在前邊引路,下得樓梯拐角時,隻聽高飛一聲大吼:“沈哥小心!”
我回頭時隻見高飛從樓上飛撲而下,將我身後那拔刀在手的小子撞翻在地,手中的刀也飛了出去。軍軍一下抱住了另一個人的腰,倆人一同滾下了樓梯。那被高飛撞倒的爬起要去揀刀,讓我一腳踢在小肚子上,他跪倒在地,高飛一拳打在他的眼上,他捂著眼倒了下去。
大門的保安聞聲趕來,幾個人圍住這倆,直打得二人連喊都喊不出了才罷手。我對他們說:“給扔門外去。”
兩個保安抬一個,把這倆像死狗一樣扔到了路邊。可保安前腳回來,他們倆後腳就跟進來躺在了大廳裏,一個嘴裏說:“你們給我打壞了,直吐血,得陪我醫藥費。”
保安們衝上去又要打,我說:“別打了。”
我明白了,這是倆無賴,是要訛你點兒錢。我拿出兩千塊錢給軍軍說:“你跑到路口去,看著表,你到了後三分鍾內他們倆誰先到了給一千五,第二個給五百。超過五分鍾有一個沒到一分也甭給,我打電話叫海澱分局。”
軍軍想說什麽,一看我的眼色接過去就跑。隻見他剛出去,這倆無賴騰地坐起,相互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站起來爭相向外奔去。
高飛說:“沈哥你怎麽還給他們錢呢?明兒全上這兒賴來了。”
我笑道:“你不知道,這是兩個要錢不要臉的人,專吃這碗飯。你沒看他們明知這兒不是那麽好叫板的地兒,卻成心叫板。他跟我不認識,沒怨沒仇,幹嘛點著我的名兒呀?他知道我不說給錢他們是撈不著錢的。要想砸你飯碗,他會當著眾多的客人,可他們卻在客人都走光了以後。他本以為一罵我就得揍他,沒想到我沒急,還客氣地送他。他沒轍了才拿刀來逼咱打他,他要是真想捅我,早就可以冷不防給我一下了。這說明他們還是懂規矩的,不會再有下次。要再有下次那算我看走了眼,不過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了。我估計沒看錯,你不信去偷偷兒跟著他們,錢一到手這倆連臉上的血都顧不得擦,早找一小酒館喝上了。”
“還他媽有這人!要我寧可搶也不丟這份兒啊!”高飛憤憤地說。我說:“要不說什麽人都有嘛,這是真正的潑皮無賴,但他比你聰明,你搶犯法,輕者蹲監獄重者槍斃,他這是萬無一失,大不了上趟派出所。你可別小看了這種人,他懂得臉麵與實際利益的比重,他丟的是芝麻,抱的是西瓜,劉邦就是從無賴堆裏爬出來的,一旦氣候成熟了便君臨天下。”
“你把他們說神了,我可沒看出來他們有這尿兒。”高飛不以為然,我自覺老成地說:“都是沒孵過的蛋,誰知道哪個能孵出倆小雞兒呀!”
九五年我不順,接二連三出事兒,跟胡曉傑打個麻將還惹一肚子氣。雖說我打心眼裏就沒把豁屄當回事,可這無賴的辱罵必定使我怒火中燒,攪亂了我的思緒。
“沈哥,怎麽回事,要不要我們倆去收拾收拾丫的?豁屄不是老充北京市老大嗎,我專滅這樣的老大。”虎子不安份地說著,和高飛同時站在了我的麵前。
真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虎子和高飛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兒了。
近來這倆常坐在歌廳裏對侃,倆人可找到知音了,別人在一起聊怎麽掙錢,哪個小妞怎麽使人心旌飛動,我不用聽也知道他們在相互聊著自己砍砍殺殺的戰鬥史。我隻是擔心高飛說出自己的身份,雖說虎子不是出賣朋友的人,可誰能保證他不酒後失言呢?再就是擔心虎子拉著他去胡作非為。
當我最後接到胡曉傑的電話,在他一再“邀請”下讓小顧開車送我去延吉赴宴後。高飛覺得不對,生怕豁逼算計我,就揣了把刮刀叫虎子帶上槍讓齊路開車追了過來。
到這兒正好看到我正在車裏和豁逼、壞三兒扭作一團,郎銀海兒被豁逼擋著坐在車裏使不上勁兒。
高飛持刀飛撲而上,照著壞三兒致命處就是一刀。壞三兒拿槍的手鬆了,慢慢地趴在了車上。我先是看到他的後背左上方洇透了白襯衣的血,跟著就汩汩地冒了出來。緊接著聽到啊呀一聲,右手前門那個拿著車鑰匙的人扒著車門慢慢滑倒在地上。高飛敏捷的身影嗖地一下越過車頭,迎著左手前門那舉著槍向他摟機的人衝了過去。
高飛,看槍!
太棒了,這一槍是臭子。那人扭頭就跑,高飛剛要追上前去猛然停住直奔後門。
晚了,狼此時真像一隻兔子,比兔子跑得還快,眨眼之間紮進了觀望的人堆裏。豁屄死命地掙脫了我的手想躥出車去,可已無路可逃了,小顧攔腰將他抱住拚命將他按在車裏。麵對高飛滴著血的利刃,他癱在了車門處。高飛拎著他的領口,照著心髒就是兩刀,接著在他小腹上一刀攉攏著說:“我得看看你有多少花花腸子。”
當高飛將刀橫著挑出時低拉嘟嚕一堆爛腸子被帶了出來,黑血濺了小顧一身。
豁屄極力扒著車門,絕望地掙紮著,那腸子依稀掛在了門上。
虎子站在了他的對麵,用槍指住了他的天靈蓋。
“虎……虎子,饒……命……”豁屄還真能說出話來,這恐懼的聲音根本不似人聲。
虎子的“五四”手槍在手中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旋轉,冷冷一笑:“我倒想饒你,可它不饒。跟我沈哥叫份的就得死!”
隨著一聲悶響,豁屄的天靈蓋掀開了,白色的腦漿流了出來。
此時,豁屄的烏合之眾們已作鳥獸散,瞬間一個不見。我忽然發現老五躲在一棵樹後探出頭望著這邊在打電話。一定是打給莊剛的,原來他早就知道豁屄的密謀,並且作為豁屄的嘍羅參與了。
“虎子,高飛,快上車!”我急切地喊道。
可是慌亂中小顧怎麽也找不到車鑰匙。我一看就是有車鑰匙也沒用了,各種車輛和圍觀的人群把西四大街堵了個水泄不通,車根本就開不動。
“進頭條!”我一揮手中壞三的那把左輪手槍,圍觀的人群刷地閃開了一條道。
呀!我跑不動。我的右腿不聽使喚了,我叫它快跑它卻軟綿綿地斜著蹭向了外側。
跑在前邊的高飛和虎子同時掉轉頭來奔向了我,小顧沒有看到我落後,直奔頭條西口衝去。
虎子高飛一人架著我一隻胳膊,我使勁掙脫道:“你們倆快跑,別管我!”
“要死一塊死,要折一塊折。”高飛說著使勁拖著我向前跑,虎子也不鬆手。
“你們倆跑,我就是折了也死不了。你們倆折了就沒命!聽見沒有,尤其是你高飛,快跑!”我往後褪著屁股,焦急地催促著他們。
他們倆誰也不鬆手,仍試圖拖著我跑。
“高飛,你再不跑我就給自己一槍!”我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高飛大叫一聲:“我走!沈哥保重!”
他攥著那把刀像箭一樣向西衝去,猛然看到三個巡警抓住了一身血汙的小顧。“呀——!”他吼聲如雷,揮刀衝了上去,巡警慌忙躲避時他飛奔而過,轉眼毫無蹤影。
當葛雅半年後在海南把虎子帶到我的公寓時,虎子竟抱著我哭了。他哽咽地說:“高飛折……折了,是於路以……你的名義呼他的。進去後把事都……攬自己……頭上了,真是個漢子,我……都……都不敢想他,我虎子沒掉過眼……淚……”
“我都知道了,虎子,高飛用命替咱頂著雷,咱們隻有好好活著才算對得起他。隻要咱們不折,高飛就可能多活幾天,活著就有希望。隻是他在仗義攬責時想沒想過以防衛過當為自己辯護?”
“高飛是一心想死了,不會為自己辯護的。想起這事我就恨弟哥,事先他知道豁屄要對你下手,他躲了不算,連說都不和咱說一聲,還自稱流氓大哥,忒不夠意思。平時老以大哥麵目出現,號稱和你是鐵瓷,關鍵時候把你賣了。我看他總摽著你就是看你能掙錢,他恨不得你被豁屄打死,那公司的錢不就全歸他了嘛。”
幾個月以後我再一次站在南海之濱,天涯海角之巔,麵對著碧海、青山、白沙、巨岩我萬念俱灰,眼望大海碧濤,心頭濁浪翻滾。
這回是真完了,我仿佛看到高飛、虎子走向了刑場;我又回到了新疆那四壁閃光的寒窯;瑞雲在燈光下苦苦期盼,那年輕美麗的臉越來越模糊……再現時已滄桑滿布、白發彬彬了……
南天一柱,我看到一塊柱形巨岩,立地擎天,傲立海邊。
我是那被大浪淘出的沙子嗎?
不,我要做南天一柱。
無論風雨雷電,巨浪海嘯,依舊坦然相對。
我站在這裏就是迎接風吹雨淋,雷擊電打,巨浪為我伴舞,海嘯為我奏樂。這,就是南天一柱。
高飛,很可能我救不了你了,但我將永遠視你為兄弟,猶如在身旁,有朝一日我會為你恭立牌位,祭奠亡靈。
在最後一次開庭時的警車上,高飛看瑞雲(我那時的女人)眼露迷茫,惋惜地看著他時,他輕輕一笑說道:“嫂子,您還會見到沈哥的。您跟沈哥說我高飛下輩子還跟著沈哥幹,永遠是他兄弟!”
上個星期我又聯係到了一個知音,他經常和那幫高飛案的刑警聊天,他們都很佩服高飛,說逮到高飛時他身上隻有兩毛七。
高飛被執行極刑前他們問高飛後悔嗎,高飛笑道:“我張繼東從不後悔,唯一擔心的是我大哥沈猛,如果我的死能保他的平安,我願意再死一回。”
高飛走了二十三年了,我的女兒都已經二十了。我從不因為她出生在美國又上了名校斯坦福而不敢讓她知道這些江湖之事。我不但要讓她知道,更要讓她記住這個叔叔——高飛。有朝一日把這段故事拍成電影,在江湖永傳。
這就是:
從古至今說江湖 無人能將義氣書
吾輩不才遇相知 天下義碑高飛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