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41. 命由心造)

來源: SUDreamers 2020-12-06 19:34:20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3074 bytes)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德國境內自駕遊,隻有把東德、西德、南德、北德都走一遭,才知道中國媒體常年過於正麵宣傳德國了。說德國人思想理性,卻不知全民曾被希特勒洗腦、麻痹;說德國人紀律嚴明,卻見到無處不在的塗鴉和酒瓶。隻有高度富庶文明南德巴伐利亞給我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到了東德,則見識了破敗的街道、醜陋的建築、遲鈍木訥的人們和僵硬呆板的官僚作風。按說兩德統一已經近三十年了,前蘇聯和社會主義的影響恐怕還需要幾代人才能徹底洗淨。

原計劃在柏林逗留四天,這座城市既沒有倫敦的厚重人文曆史,又沒有巴黎的浪漫藝術風情。勃蘭登堡門一帶美學上有違和之感,該城門被建築專家認為是最醜陋的城門之一。幾家博物館走了一圈,和大英博物館、盧浮宮、大都會博物館無法相提並論。大街小巷走了無數圈,毫無規劃設計感,一派雜亂無序。況且連日高溫都在36度以上,以至於不得不一天就待在柏林最大的商城中,享受免費的空調。

在捷克布拉格的老朋友蔡京來了好幾個電話,問我們何時能到布拉格。於是我們索性提前一天退房,驅車趕往捷克。想當年,蔡京離開台灣又回到歐洲,來到當時還是捷克斯洛伐克的這個國家,定居在布拉格,做起了中國和東歐的貿易。

蔡京有濃厚的捷克情結,原因是他走過這麽多歐洲國家,捷克是最適合他的,一是比那些西歐國家生活費用便宜,二是在東歐社會主義陣營中捷克工業基礎最好、經濟條件最好,且毗鄰德國、奧地利、匈牙利、波蘭,地理位置優越。彼時的蘇東各國正趕上中央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正是下手的大好時機。蔡京從最初的幾個大包都幾個集裝箱,中國廉價商品源源不斷地運到了東歐。但是中國人做什麽都一窩蜂,沒多久就開始非法漲價、變相提價、囤積居奇,而且進的貨物大多粗製濫造,又常有違背合同現象,最後給當地人留下極其惡劣的印象。說到蔡京,他有個特點,可以說是既是優點又是致命缺點,那就是雖然腦子快、點子多、敢想敢為、一馬當先,但是就是不注重細節,不注重可持續發展,換句話說,那就是創意不錯,執行力不強,因此很多本來可以幹得轟轟烈烈的一番偉業,總是虎頭蛇尾不了了之草草收場。有時候如此收場還能卷一點兒錢跑路,多數時候則是血本無歸,甚至還惹得一身官司。

按說蔡京從15歲初嚐禁果開始就女人不斷,但是實話說基本上全部是女人追他,散夥的時候也基本都是女人要離開他。拿她們的話說,離開他會很痛苦,但是跟他在一起更痛苦,兩種痛苦相比較,還是選擇分手。90年代初在布拉格,他很快又認識了一個精明能幹的上海姑娘,名叫王曉虹,是六四之後來的,對於當地情況十分熟悉,也會一些捷克語,幫了蔡京不少忙,諸如跑警察局、稅務局、海關等等。一來二去二人就住到了一起,還養了一隻大德國牧羊犬,名叫麗莎。前麵說到蔡京生意做大了,也就膽大了,因為變相提價和假冒偽劣產品得罪了當地的華人黑勢力,說是要追殺他。於是他卷了一點兒財物又回到了北京,順便還帶回家一頂捷克水晶吊燈。

剛在北京開辦了一所語言學校顯山露水,不到一年便遇到麻煩。原因是租給他教室的幹部管理學院換了領導,看到他生意興隆,不免產生妒意,要在第二年大幅度上漲房租,否則就要趕他走。蔡京是不吃他那一套的,執意不搬,而且幹脆房租也不交了,能賴一個月是一個月,同時他再私下裏找人疏通關係。這一年過年的時候,蔡京跟媳婦小謝去湖南嶽父嶽母家過年,就在大年三十,學院的女院長指使人趁其不備破鎖而入,強行把蔡京教室的所有課桌椅、電視以及他辦公室內的設備全部抬走。等他們回來時發現所有教室一片狼籍,已經無法複課。小謝一時性急,找到那院長給了她一個大耳光子,打得蔡京連連拍手叫好,稱讚小謝的護夫壯舉。後來又打了曠日持久的官司,各說各有理。總之,學校是辦不下去了,蔡京又重整河山,先後開了婚介所、廣告公司。他和小謝生養了兩兒一女,但是十五年後這段婚姻走到了盡頭。二人都是我的好朋友,到了快離婚的時候,二人都隔三差五給我打電話,每次少則半小時,多則一兩個鍾頭,無非都是數落對方的不是。乍一聽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弄得我實在無法表態,我既不能幫蔡京說小謝的不是,也不能幫小謝說蔡京的不是;我若是在蔡京麵前說小謝的百般好,蔡京會一百個駁斥;我若是在小謝麵前說蔡京的種種好,小謝則會一千個否定。

蔡京總說:“這女人也是,我給了她一個家,是她自己不珍惜。”

小謝說:“老蔡的大男子主義使得他把每個女人都當成物品,和一隻狗一隻貓一樣。”

蔡京說:“不是我愛打她,而是這女人朽木不可雕也,實在無法溝通。”

小謝則說:“老蔡的暴力傾向會讓他遲早吃大虧。”

二人結婚十五年,打架是家常便飯。久而久之,小謝也學會了以暴抗暴。一次我們一群朋友約蔡京到野三坡遊玩,一大早蔡京來了個電話:“對不起,我去不了了。我破相了,我這臉被小謝挖破了,從額頭到下巴頦兒,長長一道血印子,實在不敢出門丟醜。”

即便這樣,婚姻依舊繼續維持,一來是為了孩子有個健全的家庭,二來湊合過著比離婚分家恐怕更方便一些。但是總有壓死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那就是當蔡京把廣告公司全部交給小謝經營的時候,小謝高薪聘請了一個能吹會侃的北漂,甚至不把蔡京放在眼裏。蔡京要插手的時候,小謝則將廣告公司的賬目全部轉走。蔡京歎道:“如果夫妻間都走到這一步了,看來沒法走下去了,那就隻好離婚了。”

簽署離婚協議的時候,二人都恢複了冷靜和理智,突然一夜之間成了過去十五年中偶爾擦肩而過的陌路人。二人協議離婚後三居室公寓讓小謝和三個孩子使用,蔡京搬到原先父母居住的老房子裏去。小謝繼續經營蔡京一手創辦的廣告公司,蔡京另謀出路。小謝雖然讀書不多,但是頗有遠見,早在土豆網納斯達克上市的那一年就意識到將來廣告行業都是自媒體、短視頻的天下,傳統廣告將失去優勢,所以她招來了攝像、剪輯人員,自己嚐試寫劇本,拍短劇。正好我認識的一位頗有名氣的台灣電視劇導演要去北京拍戲,我特意引薦給了小謝。導演姓高,60多歲,家境殷實,在溫哥華市中心擁有五套高級公寓。此人離婚多年,子女都成家,現在什麽都不缺,唯獨缺一個暖炕頭的老婆。第一次去北京,他對小謝的印象極佳。第二次去北京之前,他將我請到了他位於溫哥華市中心的一座高層公寓內,帶我從大堂到物業遊泳池、健身房,一直到他家轉了一大圈。家裏裝修高檔,但空空如也,最吸引眼球的是那可以眺望海灘的偌大的陽台。

他解釋道:“我根本都不住在這裏。這原來是給我母親買的,但是老太太不喜歡市中心,一心要住在華人居多的列治文,所以這套房子一直空著。”

他請我坐下,一本正經地道:“明天我就又要去北京見小謝了。這套房子將來就留給小謝和我住。她的孩子嘛,我會視如己出......”

我一聽,愣了,介紹他們拍戲,沒想到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沒出幾天,蔡京從北京給我來了個電話,問道:“我想跟你核實一下,有個什麽姓高的台灣導演,是你的朋友嗎?”

我說:“是啊?怎麽了?”

蔡描述道:“昨天淩晨近兩點,我回家一趟取東西,卻看見小謝和這個老高挨著坐在沙發上聊天,二人竟然喝著同一個茶杯裏的水。我問這是怎麽回事,小謝說他是你的朋友,是談拍戲的事情的,我就沒再問下去。”

看到殺氣騰騰的蔡京進家,高導演頓覺不妙,趕緊告辭離開了。蔡京厲聲告誡小謝:“這房子是給孩子們住的,不是留給你找姘頭的!”

小謝聽了十分不快,道:“這什麽話?我就不能來個朋友了?更何況是達哇老師的朋友!”

蔡提高了嗓門吼道:“來朋友有淩晨兩點來的嗎?”

小謝回道:“誰還規定了兩點就不能有朋友?幹這行的都是夜貓子,晚上不睡覺,白天不起床的大有人在!”

看在孩子們都熟睡了,第二天一大早還要上學,二人克製住了,就沒再繼續爭吵。蔡京取了點東西就回自己住處了。

誰知過了一個星期,又有一晚過了午夜,蔡京臨時回家一趟,在走廊裏看到小謝挎著老高的胳膊緩緩走了出來。這一回蔡京二話不說,上去就照老高臉上一拳,將其眼鏡打飛,因為打得太狠了,自己的手當時就腫了起來。老高被打倒在地,蔡京還不罷休,上去便專門照他的襠部猛踢。那老高瘦瘦小小,哪有招架之勢?隻能蜷縮在地上喊救命,一雙手捂眼睛也不是,捂下體也不是。小謝勸也勸不住,隻好跑到物業辦公室去敲門求助,半天沒人回應,於是又報了警,沒出十分鍾警車呼嘯而到,把三個人都帶到了派出所盤問。

老高說是被蔡京無端襲擊毆打,而蔡京執意說是老高先動手,二人是互相打鬥。警察問小謝,小謝自然站在老高一邊,還提出調看物業的監控錄像。一群警察看了錄像,二話不說,讓小謝帶老高去醫院,把蔡京扣了下來,這一關就是十天。那十天是蔡京一生中最漫長的十天,和二十多人擠在一間密閉小屋裏,牆角就是大小便的地方,誰拉一泡屎,撒一泡尿,臊臭味馬上傳遍整個房間,經久不散。晚上想倒地睡覺根本沒有空間,誰能靠著牆睡一下就已經很舒服了。

老高那邊也度日如年,小謝帶他到了人民醫院看急診,墊付了三萬元錢。全身查了個遍,眼睛看不清了,嘴裏腫得無法吃飯,小便又出不來,搞得老高直衝著她發脾氣。

蔡京那邊一日三餐吃的是白菜幫子、茄子頭之類的東西,凡是廚房裏經常扔掉不要的,都是給他們吃的。

老高那裏倒是有小謝一日三餐送湯送飯。小謝燒得一手好菜,而老高沒心思讚美她的手藝,隻是口口聲聲說不能饒了蔡京。

等老高出院了,蔡京也出了局子。法醫初次鑒定結果是輕微傷,因此不構成刑事案件,蔡京沒有刑事責任,隻有行政責任,隻需要接受治安處罰和民事賠償責任。蔡京是拒不賠償的,且被刑事拘留了十天,而小謝白白墊付醫藥費三萬元,就算是蔡京的賠償了。

但是老高是不甘心的,半年後他又回到北京,找了關係,重新將法醫鑒定從輕微傷改為輕傷,想送蔡京進監獄。之後派出所幾次通知蔡京“投案自首”,但蔡京拒不服從。結果是有一天他在網吧裏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警察給帶走了,這一次一關就是幾個月。

那個春天我回國五天,最後一天抽出一天時間準備去探監。約了小謝,開車好不容易找到了豐台看守所,那是一片塵土飛揚的城鄉結合部,猶如回到了八十年代的北京。到了接待處,我說我來看望蔡京,對方讓我登記了姓名,小謝也登記了她姓名。警察問我們是蔡京什麽人,我回答是“朋友”,小謝回答是“前妻”。警察說前妻不行,必須是直係親屬,因此我們白來了一趟。

臨走的時候,我回頭遙望著高牆內的一座座房子,不知道蔡京此時此刻在哪一座裏麵麵壁發呆還是思過?他被關押的那些日子,沒有一個人去探望他,給他送點兒錢來。他至今認為自己身陷囹圄的原因就出在這個女人的身上,他一想起來就咬牙切齒、恨之入骨——他恨小謝家裏留客,恨小謝報警,恨小謝去醫院照顧老高,恨她在警察麵前沒有替他說話。他還發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老高報仇。我弱弱地問他一句:“這樣值得嗎?衝動是魔鬼,你已經50多歲了,不是20多歲的年輕人了,就為這口氣搭進去寶貴時間和人生,圖了什麽?”

但是衝動下的人隻會看著那一刹那,不會看到五年後、十年後、三十年後。時間會醫治一切,過了很久,才發現當初執著的事物原來都毫不重要,而自己當時偏偏一口氣堵在那裏了。當然,說的時候容易,真衝動了,恐怕理智全沒了。想起這之前有人給蔡京算一卦說是來年有“牢獄之災”,蔡京一笑置之,沒想到還真應了。說是命中注定也罷,可是這命中所注定要發生的,不也是自己一時衝動導致發生的嗎?所以說,命既是既定的,又是自己的內心造就的——拿蔡京的例子來說,你改變不了小謝請老高到家裏來的事實,但是可以改造自己易動怒和施暴的內心。我們生活中掌控不了的,自然沒辦法改變;但是我們能夠掌控的,就應該把它做到最好,讓良緣發揮到極致,把孽緣控製到最低。

連續開車五六個小時,我們從柏林趕到了捷克首都布拉格,在那裏多年未見的蔡京匯合。欲知後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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