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40. 穿越德國)

來源: SUDreamers 2020-11-30 20:51:5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6832 bytes)

從荷蘭阿姆斯特丹開車前往德國科隆,開始了環歐自駕遊。這一程我先開,因為德國境內高速路很多路段不限最高車速,因此我一腳油門便踩到了極致,以至於小小的緊湊型尼桑車開始有飄飄悠悠的感覺,估計若是打個盹兒都可能開到別的車道上。王鬧嚇得高聲尖叫。後來的路程以他開為主。此人開車活像小心翼翼的老婦人,左顧右盼,見車便讓,也正因為如此,他開車時候你可以踏踏實實在後座上躺著睡一覺。

人們都說,要看清一個人的人品,最好一同旅遊一次便盡覽無餘。這王鬧縱有百般缺點,憑良心說,此人還是很善的。走到哪兒口幹舌燥沒水了,他會把他唯一的一瓶水給你。到了旅館酒店,他會讓你先上衛生間,他先看手機候著。如果隻有一張床,他會讓給你,他睡地上。你買了易碎工藝品沒處放了,他會幫你放在他的拉杆箱裏,一直幫你拖回到你家。有多少人能做到這些呢?我遇到的屈指可數。

但是此行見識了王鬧的一個古怪習慣,那就是一進旅館就趕緊脫得一絲不掛,當我麵赤條條走來走去,毫不顧忌。我心想,此人焉得如此放肆?於是問道:“你怎麽這樣?”

他若無其事道:“怎麽啦?舒服就行!”

無論高級酒店還是廉價客棧,他都這麽全裸睡覺,也不怕從床單被罩上感染什麽疾病。

我則是一定要穿得齊整睡覺,不單單是嫌床單被罩沒洗淨,更多是覺得人進入夢鄉也要保持體麵,因為誰都難以預料是否會突發地震、海嘯、火災,更何況還會有睡夢中往生的可能。

我們入住了一家裝修典雅現代的三星級酒店。當日科隆奇熱,而酒店不僅沒有空調,連電扇也沒有,原因是這裏曆史上極少有如此高溫,人們根本不需要電扇。

科隆是一座二戰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城市,雖有曆史,但無甚可看,唯有一座雙子大教堂,堪稱哥特式建築奇跡。相傳二戰時盟軍轟炸科隆,竭力避開這座教堂,所以這座教堂得以保存下來。盡管如此,還是有70多處被炮彈轟炸嚴重受損,但在戰後得到了很好的修繕,並於2006年脫離了瀕危世界遺產名錄。

我們放下行李便離開酒店在找這座教堂。在我請教路邊一個德國人的時候,他二話不說便讓我們跟他走。他放棄了正去辦事的路線,專門帶路,還說道:“我會帶你走一條最近的路。”

跟著他身後,在街巷中,在人群中拐來拐去,我心想:“不會再次遇到那一年在耶路撒冷遇到的阿拉伯潑皮無賴吧?” 當時我問路,其實我去的客西馬尼園就在眼前,他指了指,便強行索要了16美元。我心想,這德國人帶我走了那麽多街區,不會問我要50歐元吧?

這人把我們帶到了一條寬敞的大街上,我們一眼便看到了高聳入雲的雙子大教堂兩個尖頂。他還不放心,告訴我們怎麽繼續走便到教堂大門。握手道別,我的一句“Danke”(德語謝謝)令他驚喜。他隨即沿原路回去——這麽一個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的陌路人,就這樣永別了,但是他給我留下了極好的印象,這一天的心情都十分舒暢。由此我想,人與人之間都那麽良善,生活不就輕鬆愉快很多嗎?為什麽社會處處非要充滿戾氣,人和人之間都那麽防範和仇視呢?

更耐人尋味的是,這個德國人帶著我們走了十幾分鍾路,一直沒有搭訕,隻管默默走他的路。看似不苟言笑,臨別時我的一句德語“謝謝”又讓他心花怒放。

王鬧道:“看到沒?這就是為什麽我不喜歡發達國家!尤其不喜歡加拿大、德國、英國這樣冷若冰霜的國家。一個個都拒人於千裏之外,那麽不容易接近,說句什麽話都要小心。還是泰國好!在歐美國家我去酒吧什麽的,從來沒有人主動跟我搭訕。而到了泰國,人人都那麽熱情友好,主動跟你稱兄道弟。”

我心想,主動套近乎,多半都是有目的而來;那熱情友好的麵孔後深藏的是步步為營的計劃,希望得到經濟上的接濟、物質上的幫助。

王鬧早在2010年50多歲的時候就開始準備移居泰國了。他溫哥華幹爹去世前,就陸陸續續把自己的值錢家當用集裝箱運到了泰國。這次歐洲自駕遊之後,王鬧就徹底搬到了泰國芭堤雅。不出兩年,我的預言全準了,他道:“唉,泰國人還是太窮,左鄰右舍全問我借錢!泰國人你是知道,借多少花多少,就別指望他還錢了!”

知道泰國人從他手裏“借”走多少嗎?約合40多萬加元!那是他辛辛苦苦賣溫哥華房子賺來的。

但是,他依舊享受著那種熱帶風情和第三世界的熱鬧、喧囂、隨意。

德國人看似嚴肅古板,但是這一路上需要幫助時,活雷鋒也不少。人分兩類:一類是獨來獨往的,遠離塵囂、潔身自好,獨享一人世界的逍遙自在;另一類是群居動物,離不開有人陪伴、同吃共眠,少不了高朋滿座、吃喝談笑。加拿大華人大多屬於第二類,因此常有“好山好水好寂寞”的牢騷。可是,一個人若是喜歡讀書思考,焉能有獨孤寂寥?王鬧和那在奧地利維也納留學過的蔡京都是群居動物型的,好笑的故事有不少。

再說回蔡京。從歐洲又回到北京,開辦了語言培訓學校。他身邊少不了女人,因此很快又有了女朋友,那就是前來他學校應聘的湘妹子謝美華。別人是寧缺毋濫的,而他是寧可湊合也不願意身邊缺人。有過感情經曆的人,男女有明顯性別差異:女人經曆過一次感情破裂,大多再次擇偶都會慎之又慎,且有可能長期獨身,等待著那個對的人,不敢再犯第二次錯誤;男人結束了一段感情,則很快又有了新人,甚至會閃電再婚,興許還會趕緊再生一個,似乎要向世人證明他魅力永存、不缺女人。

但是這段感情究竟是良緣還是孽緣?若說孽緣,二人也有恩愛甜蜜時刻,但是不出三天,二人就在學校辦公室裏當著眾人麵爭執起來,不出三句話,蔡京便拳腳交加,還會掄起凳子朝小謝身上砸去。有一次,已經懷了孕的小謝被蔡京打得滿院子跑。學校裏有兩個女老師看在眼裏,不勸架倒不說,跟我描述起此事時候還說道:“這男人打老婆啊,多半是這女的嘴不好!責任在這女的嘴上!” 我心裏倒抽一口冷氣,心裏想,要是你挺著大肚子被老公打得滿院子喊救命,你也會這麽責怪自己嗎?那是不是要趕緊跪地上向男人求饒賠不是呢?

就這麽打打停停,二人還結了婚,生了兩兒一女,一起過了十五年。一個美國女外教道:“這要是在美國,打一個耳光就意味著婚姻的徹底終結。不知道你們中國人這是怎麽了?隔三差五吵架打架,竟然還過了十幾年甚至一輩子!” 她分析說,看來婚姻中的中國人都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是指被害者對於施害者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施害者的一種情結。 通俗一點講,就是施害者總虐待被害者,而一旦稍微對被害者好一點點,被害者反而感激不盡,久而久之甚至把施害者當成恩人,並對此產生心理上的依賴。

話說蔡京的學校開了三個月開始收益。當年大學同學王德根夫妻倆經常來學校串門兒,還介紹了他們學校的美國外教道格拉斯來代課。小謝又招來兩個下崗女工擔任前台接待,二人輪班。蔡京腦子很多,點子很多,但是就是不抓細節,因此經常是他拉屎,小謝給他擦屁股,還好,有紕漏都能對付過去。他也給我安排了一門課,報酬還不錯,比其他地方都高。至於你教什麽,怎麽教,他一概不問,隻要把學生唬開心了就行。有一次一群學生鬧事,說非要金發碧眼的外教不可,黑頭發的都不行,更別說美籍華人了,於是蔡京拉上我便去語言學院、友誼賓館等外國人多的地方拉外教,專門瞅那些金發的,結果找來兩個俄羅斯的,雖然他倆英語錯誤百出,但是因為金發碧眼得到學生熱捧,蔡京喜上眉梢。

有人質疑這是誤人子弟,但是蔡京馬上顯示了當律師的天才,鏗鏘有力辯護道:“誰說學英語就要學英國、美國英語?學英語就要學會適應世界各個國家的英語!印度英語、蘇聯英語、南斯拉夫英語、日本英語、德國英語,啊,你都得能懂!我就認識一個人,大學裏學了英語,到了莫斯科,蘇聯人的英語一句也聽不懂,那不是白學了嗎?現在都講究全球化,所以,我們的學校就要針對這一現象,因材施教,與國際接軌!”

那人頓時被他侃蒙了,點點頭,覺得言之有理。其實蔡京愛用這些東歐、俄羅斯的冒充英美外教,更多原因是他們更好管理,給一點兒報酬一個個就感激涕零、俯首帖耳。他請過的英美國家外教大多愛較真兒,原則性很強,稍微覺得不爽就撂挑子。蔡京生平最恨那種人。

每天晚上九點半下最後一節課,蔡京會帶上小謝、王德根夫婦、道格拉斯等人去西單東來順下館子,一頓火鍋可以吃到夜裏十二點以後,天天如此。最開始從來不叫我,據說是因為蔡京覺得我太古板正經,跟他們不是一路人。誰知接觸久了他才發現原來我也是一個愛說笑逗樂之人,於是夜夜飯局都把我叫上,每次都一堆人,全是他埋單。我都覺得他甚至可能會家裏養著一堆食客。他活像那《紅樓夢》中賈母,隻要身邊有王熙鳳、劉姥姥這類插科打諢的活寶,你天天去吃他的喝他的,他都樂意;你在他跟前再怎麽放肆都可以。他是個性情中人,也許和搞音樂有關,他要是喜歡你,你騎他脖子上拉屎都可以;他要是不喜歡你,你多麽優秀他都看不上你。

有一陣兒他那兒招了一個北外女研究生,大家叫她小田老師。一次,她用前台電話當著蔡京和別人的麵給同班同學打了個電話,隻聽她道:“哇,你都交入黨申請書了!我剛寫好思想匯報,你幫我看看寫得成不成?”

這小田扭頭剛走,蔡京當著員工麵罵道:“你們讓這個傻X趕緊給我滾!老子最討厭這種人了!”

小田走了,又應聘來了個複旦大學外文係的小胡,尖嘴猴腮,一口老北京腔。很快小胡跟蔡京打成一片,成了蔡京的寵臣。蔡京還自誇道:“北外算什麽?北外的走了,我這又來了個複旦的!哈哈!”

小胡自幼喪母,由父親一手拉扯大。有一次隻見他一人在辦公室裏縫扣子。蔡京見了頓時大發惻隱之心,當即把小胡如同親弟弟對待,表示要重點栽培。沒多久,蔡京每晚的食客又多了個狼吞虎咽的小胡,別看人精瘦,飯量大得驚人,吃起來顧不得說話理人。

一晚,飯桌上眾人聊起上海,就一些地名和風俗紛紛問起了小胡,誰知這平時快人快語的小胡突然靦腆起來,也許是喝酒喝多了,臉上通紅,沒多會兒找個理由就先撤了。王德根老婆問道:“這小胡不是上的複旦大學嗎?怎麽就跟沒去過上海似的?”

蔡京聽了,沒有多想。他覺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況且小胡是拿著複旦大學畢業證來應聘的,這能有假?

他沒懷疑過小胡學曆,小胡倒是先懷疑了蔡京的學曆,一次私下裏悄悄問我:“你說,這老蔡那維也納音樂學曆是真的嗎?怎麽覺得有點扯啊?” 我說道:“那不可能吧?他那麽多中央音樂學院的朋友我都見過,那要是假的,不早就揭穿了?”

誰知,道格拉斯的一席話讓蔡京終於動搖了。道格拉斯是美國人,對眾人道:“這個小胡英語很差,你別看他說得那麽快,挺能唬人,其實全都是錯誤,不可能是複旦大學外文係的。” 即便如此,蔡京仍然不相信,但是還是委托我給複旦大學外文係去電話核實一下。

第二日我撥通了對方教務員的電話,想查詢1997年是否有此人畢業。對方倒是十分配合,讓我報上小胡性別年齡,翻了一會兒檔案,明確回複道:“查無此人。”

小胡簡曆上稱他還曾經在新東方任教,於是我又打給新東方。對方說確實有過這麽一個人,但是沒待多久就走了。我問道:“請問他是複旦大學畢業的嗎?” 對方答道:“他是自己那麽說而已。” 我好奇問道:“請問這是什麽意思?” 對方答道:“嗬嗬,我的意思很明顯,您自己領會去吧。” 於是電話就掛了。

都這樣了,蔡京還是沒有百分百相信,甚至還懷有一絲希望是大家搞錯了。於是他把小胡單獨叫去長談,小胡一把鼻涕一把淚承認了他的學曆是假的,證書是找街邊“辦證”的給偽造的。但是他有他的辯解:“如果我不這麽做,您就不會給我這份差事。”

蔡京心軟了,沒有讓小胡走,而讓他繼續留下來,教一個兒童班,同時做點營銷之類的雜物。

小謝倒是氣不過,問蔡京道:“都這樣了,你還留著這種人!”

蔡京語調軟了幾分,道:“看他那樣也挺可憐的,從小沒了娘,扣子掉了自己縫。算了,就不計較了,人活著都不容易啊!”

小謝心想:“嗬嗬,你打我的時候可沒這麽心慈手軟,對這麽一個江湖騙子卻成了活菩薩。”

食客雖多,卻鮮有人是真心。蔡京後來倒黴了,那些食客卻一個不露麵了。我總想,那些喜歡群居的、熱鬧的,像王鬧、蔡京這些人,平生如同及時雨宋公明,接濟不少人,但樹倒猢猻散,最後才發現,除了我沒有一個真朋友。我跟他們來往是純粹的,沒有絲毫利益關係。後來蔡京進了看守所,我回國五天,還專門抽出一天與小謝去探監。欲知詳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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