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37. 歐洲往事)

來源: SUDreamers 2020-11-24 22:04:1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8281 bytes)

上回說到我準備去歐洲進行一場環歐自駕遊的壯舉,正好遠在捷克首都布拉格有一位多年老朋友蔡京邀約我們去那裏一聚。我設計的自駕遊本來要曆時一個月,但是由於要去美國工作,不得不臨時縮短為半個月。行程從荷蘭阿姆斯特丹開始,再往東,往南,折回西,再折回北,最後回到阿姆斯特丹。

眾所周知,西歐是現代文明的發源地,而荷蘭雖然是彈丸小國,隻有兩個北京的麵積,卻是人類曆史上舉足輕重的偉大國家。人口僅比北京略多,卻是僅次於美國的全球第二大糧食和農產品出口國。性交易合法,且對娛樂性藥物相當寬鬆,其首都阿姆斯特丹2017年卻被評為歐洲最安全城市。人口稠密度達到每平方公裏500人,卻有著一流的住房居家環境和設施。在17世紀全國人口僅有150萬,卻是歐洲乃至世界的經濟中心和第一海上強國,而且成立了世界第一家證券交易所。

更何況,這個國家有一半的土地高於海拔一米,將近三分之一的土地低於海平麵,洪水災害頻繁。曆史上荷蘭人一直與海爭地,修壩攔海,風車排水,填海造地,目前有17%的土地是人造的。

當年彼得大帝前往荷蘭學習,回國後就推行改革,把落後的俄國打造成歐洲強國。明治維新前的日本排斥所有西方列強,唯獨與荷蘭成為貿易夥伴,且推崇“蘭學”,使其快速發展現代化,成為亞洲唯一的發達國家。

這麽一個小國,當然必去無疑,沒準我也能學到點什麽。

果不其然,到了荷蘭,處處令我讚歎不已,隻有比想象中更好。誰知,後來驅車往東,越往東越糟糕——德國不如荷蘭,東德不如西德,捷克不如德國......,每往東一百公裏,就要多發一百句牢騷。

蔡京八十年代初到歐洲,先到了奧地利維也納,這也是和荷蘭不相上下的發達國家,是世界的音樂之都,頂尖的宜居之地。作為學黑管的蔡京,來到這裏和國內音樂院校同學一比,頓時有高人一等的感覺。雖然和國內比優越感油然而生,但是一來到就麵臨要填飽肚子的問題。

來時全家好不容易換了一百美元,他全扔給了哭著追火車與他道別的女朋友。身上還有零星一些美元,已經換成奧地利先令,但還不夠一周的飯錢。學校承諾第一年會有一些獎學金,但是剛夠抵消學費和住宿。第一天晚上,安頓好了宿舍,他便去超市裏買日用品和食品,誰知那些瓶瓶罐罐花花綠綠的全是德文,他根本不知道哪個是洗滌靈,哪個是沐浴露,哪個是醬油,哪個是醋。這些還好辦,慢慢查字典再說,當務之急是趕緊買點快餐填飽肚子,什麽便宜買什麽。沿著一排排貨櫃走啊走,終於看到一堆罐頭,是所有罐頭食品中最便宜的。他饑不擇食,趕緊買了一小桶,又買了最便宜的麵包,回到宿舍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誰知那罐頭吃了一半,越發覺得不對勁,再仔細瞧那外包裝,分明是一隻貓頭,原來這是貓罐頭!難怪是最便宜的!

多年後蔡京給我描述這段故事,我問道:“你不是留學前去北外德語速成班培訓了幾個月嗎?連這個都不認得?”

蔡京一拍大腿,道:“咳!你知道我們,文革中學工學農學軍,英語26個字母都認不全,那北外突擊德語,壓根兒一點兒沒學進去!我這點兒德語還都是後來在奧地利逼出來的!”

說是要好好學習,報效祖國,有的留學生做到了——比如他的忘年交老朋友、後來成為中央音樂學院院長的左因老太太,同一時間國家送她到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學管風琴,彼時全中國隻有三人會彈管風琴,左因便是其一。但是蔡京心思不在報效祖國上,他道:“剛來歐洲發達國家,對我震撼很大。歐洲學生周末可以去酒吧,假日可以曬太陽,而對於我們中國留學生來說,隻能縮在宿舍裏流淚想家。看電視看不懂,看雜誌看不懂,打電話打不起,寫信郵票舍不得買。所以我的當務之急是要解決經濟問題,沒有錢,一切都是扯淡。”

一個周末,一群西歐各國的同學約著他一起去酒吧,大家圍繞一長桌,點了紮啤、薯條、花生米、漢堡包等物。學生在一起聚會,自然各埋各的單。蔡京卻不知西方這一習慣,以為誰招呼他去,就會為他埋單,且兜裏分文無有。

到了酒闌人散的時候,每個人掏出鈔票或硬幣擱在桌上,他才意識到並沒有人給他埋單,天下沒有免費的晚餐。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想:“這可怎麽辦?好歹我也是七尺男子漢,不說我沒搶單,卻要躲單,這多給中國人丟臉?問同學借?這不是我蔡京的性格。跟服務員解釋,先欠著,下次再還?可是這一桌高鼻深目的老外無一人這樣,為何偏偏我一中國人要這麽丟人現眼?”

好歹他們人多,根本沒有人注意,服務員也清點不過來,所以就放他白吃白喝跑了。蔡京是典型的好麵子的北京男人,這件事讓他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蔡京是哼著古建芬的《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出國的。他二十多歲,風華正茂,告別了十年動亂,趕上了恢複高考和改革開放,正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輩”。出國前他憧憬著“再過二十年,我們重相會,偉大的祖國,該有多麽美!” 等到出了國了,才發現偉大的祖國再不改革開放幾乎要被開除球籍了,即便再過三十年也沒有人家的美。而過了三十多年後我來到荷蘭,想起蔡京的話,思緒萬千——祖國雖然壯大了,但卻成為世界上最大移民輸出國之一,那究竟是說明中國人更富了,還是祖國更好了?

剛開學幾個月,蔡京就有了小算盤,他打算一半精力放在學業上,另一半精力放在如何省錢和賺錢上。他從小不愛讀書寫字,所以不願意給家人寫信,隻願意打電話。可是打長途要去投幣電話亭,經常是還沒講幾句話電話就斷了。當地華人留學生想出一個妙招,傳到他耳朵裏——即用女生一根長發,一頭拴著硬幣,手提另一頭緩緩將硬幣降入投幣孔,等到硬幣用完,電話終止,再用那根長發將硬幣提出,接著投幣再打。這個辦法一傳十十傳百,相當一段時期維也納電話局發現國際電話量大增,收入卻不漲,百思不得其解,最終發現了奧秘,不得不重新修改投幣電話的投幣孔設計。他們甚至驚歎中國人的“聰明才智”,這一招是奧地利人萬萬想不出來的。

語言不好,暫時沒法打工,但是他聽說了一個掙快錢的辦法,那就是去賭場。在那裏,賭場為了鼓勵顧客去賭錢,會經常免費發放代金券,每人憑每張代金券可以去領取一個可以兌現的籌碼,價值200先令,約合20美元。蔡京聽說這事兒,心想:“這奧地利賭場的規矩,豈不是漏洞太大了嗎?我要是多領幾個籌碼,賭場轉一圈,不賭錢,再到兌換窗口換現金,或者幹脆賣給新來的遊客,不就掙錢了嗎?領一次籌碼是100先令,一晚上跑個七趟八趟,不就可以領七八百先令嗎?” 於是他帶著另一個中國留學生去試了幾次,果然掙了些錢。結果是,他去得多了,嘩啦啦又跟了好幾個中國留學生,賭場注意到了,就永久取消了這一促銷方式。

中國人每有一計策,這奧地利人就有一對策,總是要斷他們的生財之路。第二年雖然免學費,但沒有額外獎學金了,蔡京要盡快找到生財之道,於是他準備去街上練攤兒。他親眼看見維也納一區域有一些人街邊鋪張塑料布就賣些皮包衣物,不乏亞洲人模樣的,經常圍滿了奧地利人,他頗為動心。打電話告訴北京的哥們兒托人捎來雅寶路的一些皮貨,有皮帽子、皮靴、皮夾克、貂皮圍巾等等。等上三五個星期,貨到了,他也去跟著練攤兒了。那裏別的華人攤販大多是相貌猥瑣的福建、浙江老華僑,而突然出現了這麽一個北京來的韋小寶,又帥氣又可愛又逗樂,還會幾句德語,很快圍上來一群金發碧眼的女士;就衝著不多見的東方美男,一個個也慷慨解囊,很快一堆貨物一掃而光。

蔡京第一次嚐到了做生意的甜頭,心思更不在學業上了。他心想,這器樂專業,限製太多,時不時要上集體課、單獨課,還有沒完沒了的集體排練、演出,即便將來畢業了,最好的出路也就是有個靠政府和社會救濟的樂團能夠接收。於是他去跟學校的教授談,想在第二年改聲樂專業,因為聲樂專業自由得多,他可以騰出更多時間去練攤兒,去掙錢。

沒想到還真順利,主要原因是他天生一副男高音的嗓子,跟教授磨了幾次,竟然批準了。學校也認為這麽好的男高音苗子學黑管確實有些屈才。

改行學聲樂以後,他基本上都處於放鴿子狀態,除了基礎的樂理課和輔修課,教授隻是每周偶爾約見幾次,主要靠學生自主練習。蔡京心裏想:“我可是除了睡覺都在練啊!我擺攤兒的時候不也是在喊嗓子嗎?”

又一次去同一個地方練攤兒,這一回卻攤上倒黴事了——兩個警察過來嘰裏咕嚕問話,他一時沒聽懂,人家就收了他的攤兒,把他帶到了警察局。一問才知道,原來那個地方練攤兒也都是要有執照的,他壓根兒不知道!

他問警察道:“這不公平!為什麽前幾次沒查我,這次偏偏查我呢?”

老一點兒的那個警察拍拍他的肩膀,道:“年輕人,前幾次沒查到你,是因為你幸運而已。”

交了罰款,貨物沒收,警察就把他放了。回宿舍路上,蔡京連連捶自己的腦袋,為自己的巨大損失心痛不已。他遲遲不肯回去,拖遝著腳步走到了多瑙河邊,一個人坐在河邊發呆,掏出兜裏的煙,一根接一根抽了起來。他心想:“這究竟是老天跟我過不去,還是我跟這世界過不去,咋做什麽什麽不成呢?咋掙個錢就那麽難呢?”

直到一包二十根煙全抽完,他才慢慢走回宿舍。他的宿舍二人一間,同屋是個學大提琴的奧地利男生,名叫弗裏茨。

走進漆黑的宿舍,他懶得開燈,一頭倒在床上,拉上被子就想蒙頭大睡,卻見對麵的單人床上兩個人影在顛鸞倒鳳、淫聲浪語。蔡京打開床頭台燈,隻見弗裏茨和一女人一絲不掛,在行那苟且之事。那女人沒有絲毫羞澀,騎在弗裏茨身上,挺著連個西瓜大的乳房,扭過頭來衝著蔡京拋了一個媚眼。弗裏茨則向蔡京招手道:“京,來,我們三個一起來玩兒!” 原來這女子是弗裏茨花錢招來的東歐妓女,按小時收費。

蔡京雖然是血性方剛的青春男兒,看到那一幕活春宮頗受刺激,但是他內心對兩男一女是很抵觸的。他倒是很有修養地道:“謝謝你,弗裏茨,我就算了。我還是到樓下大堂裏看一會兒電視吧。” 說完,他起身就下樓了,把房間留給了那二人。那晚他就在大堂沙發上睡了一宿。

自來維也納一年多,蔡京還沒有過女朋友。他覺得經濟是首要問題,不解決經濟問題,就沒心思琢磨男女問題。誰知很快,他竟然成了維也納中國留學生中第一個開飯館的。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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