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來多情處

   終於下雪了! 雪雖不是很大,但落雪帶來的欣喜不亞於久分再聚的情人。該下雪的時節遲遲不見有雪,讓人靜待落雪的好心情變得日漸焦燥。從未想到對雪的祈盼竟是如此強烈,也不知道自己內心對雪的摯愛有如此之深。聽母親說,我出生那天就是漫天大雪,鵝毛似的大雪紛紛揚揚下了幾天幾夜,我也跟著哭了幾天幾夜,母親奶水不足,我別的又不吃,怎麽哄都不成。母親抱著我躺不是坐不是,搞得人困體乏,無奈之下看著窗外的大雪唱起了胡蘭子的那首歌:“數九那個寒天下大雪,天氣雖冷心裏熱……” 。不知是哭累了,還是餓乏了,聽到這首歌我竟乖乖地睡著了。
      提到雪,總會想起《蘆雪庵》雪地上玩耍的那群女孩子,暖裘錦衣,雪團似的臉龐,不但玩耍的別致,詩也連得好:
一夜北風緊,開門雪尚飄。
入泥憐潔白,匝地惜瓊瑤。
有意榮枯草,無心飾萎苕。
......
      自古“巾幗不讓須眉”,看到漫天飛舞的雪花,又會想起兩個奇女子,一個行走在塞北大雪覆蓋的戈壁上,一個穿行在白雪皚皚的群山中。為了天朝北疆的安定,王昭君遠嫁呼韓邪,一個柔弱女子抵得千軍萬馬,贏得五十年邊塞無戰事,茫茫雪原,紅衣白帽,王昭君扭身回望的畫麵真切如生。十六歲的文成公主走的更遠,嫁的更加迷茫,高山大川人如螻蟻,雪封千裏鳥獸難存,孤單單一幹人馬在寒冷的冬季跋山涉水,一走個多月難見人煙。小小年紀的文成公主奉召離家,顛簸萬裏去與吐蕃和親,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成就一段漢藏友誼不朽的傳奇。
      生下來就和雪有緣,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不管心境如何,每次見到落雪總會有一種別樣的感動,煩躁的心緒也因落雪的無聲而平靜。我的喜雪或許受傳於母親,母親平生最喜歡的就是看山看雪,尤其喜愛登高遠眺,看腳下綿延起伏的那種潔白。小時候,每逢冬雪,一家人總會到北海的白塔看雪景。母親說可惜了那天的大雪,要是我是個女兒會把我的名字叫做“雪”。
      “雪”似乎隻是女性的專屬,男人叫雪顯得有些滑稽,而女性名字有個雪會讓人想到冰清玉潔,想到雪胎梅骨,想到雪花曼舞中一襲白裙的美好身姿,似乎叫雪的女子也總是和美麗相連。
      雪是溫柔的,也是溫情的,每逢落雪更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位叫雪的女孩,她的出現也和飄飛的雪花一樣從天而降,悄然而至,瞬間展開令人暈眩的美麗,未曾看得仔細,旋即落在地上遁失得無影無蹤。人生有過多少次錯過,而這次錯過留下的不僅是回味,惋惜中有種隱隱的澀痛,遺憾裏夾雜著暗暗的自責。花開堪折直須折,未能果斷折花,隻留下一段幹枝讓人絲絲難忘。
      也是這個季節,也是這樣的雪天,寒假去哈爾濱的旅途中,火車停靠天津,上來一位女孩徑直走到我的對坐。女孩看看手裏的車票,看看座位的號碼,一麵在掛鉤上掛東西一麵側過頭來用眼睛衝我打了一下招呼。人說女孩的眼睛帶電,而這位女孩兒的眼神豈止是電,簡直就是一束光一隻箭,接住女孩眼光的那一刻有種被擊中的感覺,隻覺得心頭猛地一緊,靈魂出竅,神情恍惚。此前從未覺得什麽男女有別,看男看女一個樣,體會不到異性的吸引,而女孩此時的一瞥,使一項不修邊幅的我頓感形象汙穢,再也不敢直視女孩的眼睛,總感到內心有種醃臢會被女孩一眼識破。一向自信的我竟然局促起來,舉手投足也顯得有些慌亂。平生第一次感到異性的吸引,覺出女孩的美麗,或許這就是常說的“情竇初開”吧。
      女孩坐定後單手托腮欣賞著窗外的風景,濃黑的頭發蓬鬆自然,兩條過肩的粗辮一前一後,潔淨的麵龐如臘如脂,五官均勻有秩,額頭微微凸起有種雕塑般的美感,特別是微笑時,一口整齊的牙齒泛出釉瓷般的白光透著青春的活力,顯得十分陽光健康。平時十分善言的我,此時卻不知如何去和女孩搭訕,更何況心裏起了變化,極力想裝作若無其事。沒有勇氣麵對女孩,隻得拿出一本書來遮掩,心思不在書上,怎麽看也看不下去,眼前晃動的全是女孩姣好的麵龐。
      車廂裏人聲嘈雜,而我的感覺卻是異常的寂靜,其他的一切都成了背景隱去不見,天地間似乎隻有對麵的女孩和我。兩個人相對而坐,誰也不說話,隻是默默無語地坐著,我假模假樣地看書,女孩時而托腮,時而後靠,一路盯著窗外。雖然無語,卻明顯地有種感應在碰撞,你來我往,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沉重,相互能明顯地聽到喘息聲,血脈也在漸漸地凝固。這樣一座,直到沈陽。沈陽是個大站,停靠時間長,有了機會,趕緊下車活動一下僵硬的肢體,上車時買回來一堆吃的。有心給女孩吃,實在不好意思開口,抓了一把糖果給旁坐一位大嫂帶的小孩吃。大嫂是過來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窘態,一麵衝我微笑接過糖果讓小孩說謝謝,一麵拿出自己帶的吃食攤在小桌上,張羅著讓大家一起吃。女孩見狀也把自己的幾樣吃食拿出來分享。
      僵局打破,大家聊了起來,不過多是大嫂在說在問,我們兩個直接對話不多。當時的我懵懵懂懂,一定有些語無倫次做了不少蠢事。我的慌亂或許傳染了女孩,起初落落大方的女孩,在不經意的眼神碰撞時雙頰會飛出紅暈,時而的交談,女孩清脆的嗓音也逐漸變得輕柔。
      出門旅行從來是能簡就簡,恨不得插著兩手連個行囊都不帶。那時的火車上隻供應開水,列車員提一把大鐵壺走來走去給旅客倒水。水杯自然是沒有帶,隻想憑借幾個水果堅持到終點。女孩似乎看出來什麽,居然用自己的水杯給我接了滿滿的一杯水推到我麵前示意我喝。女孩的舉動完全出乎我的意外,從沒有用外人的水杯喝過水,更何況是一位陌生女孩的水杯。更讓我意外的是女孩居然一點也不嫌棄我,竟把我留在杯子裏的小半杯水拿過去喝掉了。女孩喝水時,看得我心砰砰直跳,全身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現在想起來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女孩隻是單純,是一種生活習慣。
      晚上睡覺兩個人對頭趴在座位間的小桌上,女孩的頭發觸到自己的頭發有種麻酥酥的感覺,雖然誘人,心裏卻有一種罪惡感,萬般不情願還是直起腰身靠在椅背上。熟睡的女孩似乎也能感到空間的擴大,一直手臂伸直了過來,細嫩的小手隨著車身的晃動在我眼前擺動。一種想去觸摸的欲望讓人窒息,生怕自己意誌崩潰做了錯事,隻得悄悄地離開座位走得遠遠的站在通道上看書。通道的燈光昏黃不明,門縫裏刺刺地透著冷風,時間久了兩腿發僵,人也十分困倦,不習慣蹲著,隻得雙手撐著對麵的車廂板迷糊一會兒。昏睡中感到有人在碰我,睜開眼見是女孩示意我回座位去睡。趕緊打起精神連說不困想把書看完。女孩見說也不在表示什麽,隻是固執地站在那兒看著我。頭一次感到有種帶壓力的關心,心裏熱乎乎的,不得不屈從。
      那時的人畢竟單純,雖被女孩強烈地吸引,似乎也互有好感,卻從未想過與女孩建立什麽聯係。車到三棵樹,女孩下車了,我還呆呆地坐在窗口,直到女孩走過來仰起臉伸出手和我握了一下,告訴我她叫雪。當時的天上依舊飄著雪花,露天站台一片潔白,走遠的女孩又回過身衝我揮揮手,燦爛地一笑。女孩轉身的身姿像尊希臘女神,至今清晰依然,就像昨天。人說記憶是雙向的,不知這位叫雪的女孩可曾記得那次旅行,還有那個一路蠢言蠢行的我。
料峭東風吹人醉,
月光斜照雪花笑。
回首向來多情處,
雖無風雨也留嬌。   
 
雪花依然在飄,白了窗台,白了街道,白了極遠之處的天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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