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邊有一棵石榴樹,剛長出花苞時,像一粒粒火紅的枸杞子,慢慢地一天天長大,花萼張開嘴唇讓包著的花瓣一點點顯露,一嘬嘬明黃色的花蕊,也隨著一片片紅豔豔的花瓣伸展開來,傲然綻放在翠綠的枝頭,如烈火似晚霞,熱烈地點頭微笑,坦誠著毫無嬌柔的純樸。漸漸地喇叭形花脫落墜地,葫蘆狀花依然挺立,等待著孕育出果實來。
何宛虹時常徘徊在石榴樹下,望著綠叢中火苗般搖曳的榴花出神,那些露在外麵享受充足陽光的花果,碩大豐腴引人矚目,夾在中間葉子背後光線陰暗的花果,則瘦小衰黃苟且偷 生。大自然太神奇了,賦予這麽美好的生命,卻讓它飽受風吹雨打日曬蟲害,最後變成中秋節的珍品美食,無私付出後默默凋零。人的盛衰榮辱, 不也與花同理嗎。
宛虹本想委屈求全,下嫁黎軍得了,沒想到被黎軍父母一棒打醒,明白不同類型的人難以相處,遂決定放棄撤退。周六黎軍接來宛虹,輕鬆地微笑著:“嘿嘿,我爸我媽又同意了。他們說隻要我們兩個能過好,他們就沒啥意見,以後有了孩子,你也不用管,由他們來帶。”
宛虹沉默一會兒,下定決心說:“嗯,你爸你媽好說,但是我爸我媽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同意。我們兩個確實不合適,以後日子也難過, 還是早點分手的好。你以後不要再來子校找我了。”
黎軍急眼:“那不行!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我以後就給你當後勤部長,家務活兒我全包了!”
宛虹苦笑:“我本來是想和你過一輩子的,但不是一路人,很難走到頭。你就聽你爸媽的話,重新找一個你家裏能放得下,你也能管得住的女人吧。我們就做個好兄妹,萬一以後 我被人嫌棄了欺負了,你再幫我出頭。”
“唉——”,已經征服了的女人,怎能輕易放手?但看宛虹態度堅決,黎軍也慢慢平靜下來,摟住宛虹又是一頓啃吃,表達他的不舍之情。 兩人都默默無言,不知道說什麽好。 也許是想起張廠長這個大媒人吧,黎軍慢騰騰地說:“當初張抗美和李玉琴鬧出事來,張廠長家也是不同意, 但是李玉琴懷娃了,非張抗美不嫁, 張廠長隻得同意。嘁,張家那麽帥的 獨生子,電表廠好幾家姑娘都看上, 卻被你們輝城來的李玉琴給禍害了。”
哇,這是什麽話?“誰‘禍害’誰呀?那會兒兩人都不到二十歲,在一個車間裏幹活,說不定是張抗美先‘禍害’了李玉琴呢!張廠長不也是東北那旮旯出來的嗎?”宛虹雖然對李玉琴很反感,但也不能任黎軍貶損輝城人。幸虧現在說好分手了,不然將會是宛虹“禍害”了黎軍!
何宛虹終於完成小學部臨時班主任的任務,送走期末考試迎來了暑假。父親來信說,他已委托明德為她物色對象,明德說他們西京醫學院有新分配來的大學生,其中一位很不錯,願意和宛虹見麵,叫宛虹暑假去西京。哎,“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都是愁”,父母親已經急的不行,到處托人說媒呢,父親還曾看中鄉黨賈平凹,卻是無緣份。
小柳已經卷起鋪蓋回家去了,宛虹哼著歌兒收拾東西,準備明天去西京。可沒想到,黎軍又來了!又是坐在宿舍裏色眯眯地不走。宛虹煩悶地問:“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咋還來呀?”
黎軍嬉皮笑臉:“嘿嘿,想你唄,我覺得我們還是挺好的,就定下來吧。”
宛虹搖頭拒絕:“哼,那不可能。我們結不了婚。”
黎軍歎氣:“唉,那他們就要給我找別人了。”
“好啊,你找到了不要先結婚, 等我也找到了,我先結,你後結。” 宛虹天真地說,她心虛惶惶的很擔憂,怕以後人家發覺了她的私情,會歧視她虐待她,而男人則無所謂。
黎軍嘴上答應著:“好的,好的”,手又伸了過來,“最後一次”。
《聖經》裏說,上帝先創造出他的子民亞當,讓他住在美麗的伊甸園中。後來上帝看到亞當孤單無趣,就取了亞當的最後一根肋骨造了夏娃。 伊甸園的中央,有兩棵樹,一棵為生命樹,一棵為智慧樹。上帝對亞當夏娃說,園子裏各種各樣的果子都可以吃,隻有智慧樹上的果子不可吃,如若吃了,將會死亡。夏娃懷著對“禁果”的好奇,在僥幸心理的作怪下, 經受不住蛇的誘惑,偷吃了智慧果, 開始明辯是非善惡,並且給亞當也吃了一個。上帝震怒他們違背了他的命令,將兩人逐出了伊甸園,讓他們的子孫世代,在塵世間承受各種苦難作為懲罰。而控製不住欲望貪婪的人, 必將遭受更大更多的痛苦。
西京的天氣比天河燥熱,外麵走一圈就會汗流浹背。宛虹三年未見明德伯伯和伯母,再見竟然淚流滿麵, 心裏的委屈和著汗水一齊湧了出來。 明德夫婦憐惜地撫慰她:“到這兒和 到你家裏一樣,你就是我們的幹女兒,你要能在西京成家,正好合了你爸的心願,他總想回老家回不了啊。”
有了親人般的家庭溫暖,宛虹感覺好多了,總算遠離煩惱,過一個輕鬆愉快的假期。第二天明德從學校回來,說那位新大學生己經回家鄉度假去了,快開學時才能返校。“你就在 這裏玩,多陪陪我們老倆口也好,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等他回來見麵也行。”伯母安慰著宛虹,做了許多好吃的。
宛虹每天和明德夫婦一起說笑, 散步,購物,聽戲,做家務,參加活動,過得很開心。她計劃著過幾天坐班車去父親的家鄉一趟,那裏有姑姑姑父,舅舅嬸嬸等許多親戚。記得小時候父親帶著她回老家過年,親戚們送來十幾隻活雞,父親就都宰殺 了,用開水燙好拔光雞毛,裝進一條紮緊褲腿的長褲子裏,再把褲腰也紮住,就一條腿在前一條腿在後搭在肩膀上,上汽車下火車再上汽車地揹回了輝城。母親高興地燒雞肉熬雞湯, 全家美滋滋享受了很久呢。
一天早晨,宛虹梳洗刷牙時,突然一陣惡心,她以為牙刷碰到喉嚨沒在意。第三天惡心的差點吐出來,這才覺得不對勁,突然間想起“最後一 次”,瞬間驚呆了!天哪,這可怎麽 辦?這是最醜陋不過的事情呀!這還能出去見人嗎?宛虹花容失色,天旋地轉,“撲通”一下坐在馬桶蓋上,半天起不來。
明德伯伯看宛虹臉色蒼白,神不守舍,關切地問道:“你哪裏不舒服嗎?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宛虹急忙掩飾:“我一個朋友出事了,明天我要趕回天河去。”
第二天一早,宛虹揉著紅腫的眼睛,擠上了西去的綠皮列車,在西京與天河之間的蔡寶市下了車,走進一 所醫院,這裏誰也不認識她。當化驗結果寫著“早孕”,醫生盯著她說:“沒結婚吧?現在就可以做人流。”的時候,宛虹突然淚奔,衝出去鑽進廁所裏,任憑衣衫濕透!為自己坎坷的命運,不幸的遭遇,幻想的破滅慟哭。
回去與黎軍結婚?她本來就不喜歡他,更不喜歡他父母的家,何況已經分手!打掉孩子?那是多麽殘忍和慘痛的事情!一個大姑娘未婚先孕,簡直是天大的恥辱!她不可能步李玉琴後塵。
宛虹哭夠了,銀牙一咬心一橫, 長痛不如短痛,還是做掉吧,以免後患無窮。她腆著臉又來到醫生麵前, 親手簽字同意,排隊交錢,等待手術。
醫院外麵驕陽似火,醫院裏麵悶熱難聞,宛虹卻冷得瑟瑟發抖,寒氣不斷從心底往上衝。別的女人都有男人或姐妹陪同,唯獨何宛虹孤零零一個人,細細高高的引人側目。宛虹恨不能把自己遮掩到無形,或者化為一縷清風飄渺無蹤,聽到喊自己,這才遲疑著走了進去。護士毫不留情地說:“脫了褲子和鞋,上去!”她隻得戰戰兢兢地躺上“老虎凳”!
“啊!啊——”撕心裂肺!痛徹骨髓!沒有麻藥,沒有針灸,隻有幾件冷冰冰的不鏽鋼器具,硬梆梆撞擊著出來進去,活剮硬拽著肉體!醫生還擲地有聲撂出一句話:“喊叫啥哩,嫌疼就甭懷娃!”
宛虹冷汗和著熱淚滿麵橫流,一手扶牆一手捂著小腹,佝僂著身子蹣跚走出,坐在凳子上靠牆歇息,想躺一會兒都沒有地方。上帝啊,你太不公平了,為什麽始作俑者是男人,受 懲罰的卻是女人?
醫院不能久呆,宛虹慢慢走進旁邊一家飯館,要了一碗餛燉,從早上到中午一口水都沒喝哩。熱呼呼的湯水下肚,才有了一點力氣。她又坐公交到火車站,買了一張去輝城的慢車 票,等到時間上了綠皮列車。車上還是滿員,宛虹隻擠坐了半個座位,難過的像受刑。輝城是個小站,隻有慢車能到,而慢車是每站必停,列車走一會兒就“咣啷啷”一停一走幾晃蕩,宛虹的小腹不斷疼痛,感覺五髒六腑都要被抖摟出來了!
到了輝城火車站,下來又坐上汽 車,盤山公路上顛簸的更猛烈。何宛虹的腰都快斷了,傍晚到家已經虛脫,對媽媽說了句“我得了重感冒,要睡大覺了。”就一頭栽倒在床,連 續兩天昏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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