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船長吉米釣黑斑

在寫這篇釣魚故事之前,我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寫東西了。不是為了別的,而是怕惹人煩。你們想啊,在當下新冠病毒疫情盛行的美國,人們關心的是如何保命,如何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疾病進行防治,再不就是互通信息,傳遞疫情最新的發展,其中,包括異國他鄉的,也包括周圍親戚朋友的,哪有心情欣賞釣魚故事?哪有心情遊走在花前月下讀書吟詩呢?

讓我有勇氣,動筆寫出這篇釣魚故事的動力是來自朋友們對我的關愛。

就在幾天前,一位朋友發電郵給我,有點大驚小怪,且開門見山地問道:“漁魂王,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你上網發表新作了。在新冠病毒疫情流行期間你沒事吧?”就在我被這位不速之客的奇怪慰問搞得心裏有點發毛,不知所措之時,又有幾位朋友相繼發來了短信,除了“假惺惺”的問候外,字裏行間都藏著責備。歸納成一句話:“漁魂王,你就行行好,繼續寫你的釣魚故事吧。”

“好吧!就衝著這幾位朋友看得起我漁魂王,我也應該重操舊業,提刀上馬,殺出幾篇釣魚故事來。”其實,我也不甘心這種遊手好閑,無所事事般的墮落。於是,在這幾位朋友轉彎抹角的鼓勵下,我說幹就幹。這不,轉念間,我連文章的題目都想好了,就叫《跟船長吉米釣黑斑》吧。

我是二零一六年的春天認識船長吉米的,掰著手指頭算一算,到現在為止,我與船長吉米相識已經超過四個年頭了。為了表達我對船長吉米的感謝和厚愛,我在二零一八年還專門寫了一篇名叫《跟奇人吉米釣鱈魚》的文章呢。

從船長吉米的外表上看去,他有著一米七五的個頭,深棕色圈曲的頭發下閃出一長慈祥的長臉,突起的前額,炯炯有神並充滿野氣的四方眼,微凹的俠客麵頰,高挺的鼻梁下是兩片薄皮小嘴。根據船長吉米的臉部特征不難想象,要不是他滿臉橫豎著由時光之刀切出的深痕,他一定是一位活脫脫的美男子。此外,船長吉米那微長的脖頸下是肩寬腰細的身材,厚得恰到好處的腰背,再加上胳膊上和腿上到處都是隆起的疙瘩肉,怎麽看都跑不了運動員的影子。

初次相會,船長吉米總是表情嚴肅,不善言辭,眼神裏時隱時現著一種難以描述的淡定與威嚴。讓人不禁從心裏生出敬畏。不過,一旦你與他混熟,他便像換了個人似地,見了你老遠揮手打招呼,臉上掛滿了賓至如歸般的親切與熱情。不知道有多少次,他見到我便喜溜溜地扇起小腳板跑到我的麵前,不是拍肩就是打背,仿佛酒逢知己似地根本沒有半點船長的派頭和架子。我的朋友小陶曾經私下對船長吉米這樣評價:“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吉米這樣脾氣好的船長。”

船長吉米除了船釣經驗豐富外,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顆善良的心。他不但待人和藹可親,而且善於助人為樂,他也是我認識的眾多的船長中釣技最佳的船長之一。

記得那是四年前的一個秋日,我和老周找船長吉米釣黑斑(英文:tautog或blackfish),同船的還有紐約的老劉和一位韓國朋友。那天,當船長吉米開著他那心愛的快船,帶著我們四人來到釣點的時候,一望無邊的海麵風平浪靜,碧藍的天空與碧藍的大海相視而笑,白色的浪花與輕起輕落的海風相遇而鬧。偶然頭頂上飄來一朵白雲,擦著發稍緩緩而過。不時,幾隻黑嘴藍頭白胸的海鷗在空蕩蕩的海麵上懶洋洋地飛翔,嘴裏還不時地哼著漁鄉曲般的小調。望遠處看去,白帆點點,雲影疊嶂。不時,一兩艘快艇拖著高高的水柱,穿插在點點白帆之間,那個急不可耐的架勢讓人想起在母親懷中哭鬧撒嬌的孩兒。

就在我迷茫在連電影裏的台詞都難以描述的自然景色之時,水下的黑斑們不幹了,它們不停地撕咬著我的魚鉤上的魚餌。逗得我高挑魚杆的同時,不停地搖起了魚輪。後來,據老周講,我在激動之餘竟然像被農夫追趕的鴨子似地擺動起了我那性感的脹鼓鼓的屁股,還扭動起我那最近幾年生出的渾圓的粗腰呢。當我把上鉤的這條有四磅重的大黑斑挑到甲板上以後,人得意的幾乎忘乎所以。當時,我喜出望外地注視著在甲板上活蹦亂跳的魚兒,竟然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直線,點頭播腦得簡直像一位在萬目睽睽下背誦古文的話劇演員。而我旁邊的老劉卻對我的出色表現不理不睬,他低著頭,兩隻眼睛聚精會神地盯著水麵,一隻手緊緊抓住搖頭擺尾的魚杆,另一隻手不緊不慢地搖著魚輪。不一會,一條大魚被老劉拉出了水麵。我急忙凝神看過去,“哇”老劉釣到的這條大黑斑比我釣到的至少大出去一個頭,目測有五磅多呢。老劉釣起大魚來真不含糊,他麵對水麵這條吹胡子瞪眼的大魚麵不改色,呼吸平穩,在嘴角擰出一抹微笑之時,輕輕一揚手,再看水中這條大魚,它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輕輕地落在了甲板上。我恍然急呼:“老劉,你釣到的這條黑斑比我釣到的大多了。”

老劉泯然笑道:“沒有了,都差不多大了。”

老劉帶著喜調兒的話音還在空中飄著,好嗎,船的另一側先是劈啪作響,緊接著變成了一支委婉而奇異的小調,驚得我急忙扭頭朝聲音處望去。那位韓國朋友也身手不凡,就在老劉釣到黑斑的霎那間,他也上魚了。隻見一條大黑斑正在他身邊的甲板上起舞,而那支委婉而奇異的小調正從他的鼻眼裏緩緩流出,仔細聽過去,像極了韓國版的翻身道情。

就在我拿出看西洋景的作派聽著韓國版的翻身道情,欣賞著韓國朋友那菩薩大臉盤上忽隱忽現的柳條般笑紋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老周,便急切地把眼光撒了過去。我不看便罷,一看心裏“咯噔”一下,一種被叫作苦悶的東西在我的心底裏油然而生。原來,老周正對著我苦苦相望,他的眉心擰出了道道棗胡紋,原本酒盅樣小嘴咧成了花瓷大碗。當我倆的目光相撞之後,他便不停地掀動著他那“V”形小下巴,眼睛裏還流動著疑慮重重的眼神,並且一串串話語從他那花瓷大碗裏奪路而出,顫抖的聲音裏浮現著莫名的痛楚,聽起來簡直就是哭訴:“漁魂王,水下的魚兒到是不少,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咬不上鉤。這一波魚釣下來,你們仨都釣到大黑斑,我卻顆粒無收。我怎麽這麽倒黴呢!”他衝著我發完牢騷之後,渾渾噩噩地轉過頭去,用求助的眼光,可憐巴巴地直視著站在他旁邊的船長。船長吉米看到老周愁眉苦臉的樣子,用安慰的口吻說起了英文,意思是:“你顯然沒有釣黑斑的經驗,提杆收線太早,錯過了好機會。不過,不要為此煩惱,水底下黑斑多得是,你會慢慢上手的。”

船長吉米眼睛轉了轉,又說:“這樣吧,你先看看我是怎麽釣黑斑的。”

說話間,船長吉米從老周手裏拿過了魚杆。他熟練地用魚鉤鉤住一塊螃蟹魚餌,一揚手,鉛墜拉著魚線和帶魚餌的魚鉤一股腦地就往水底下鑽。這時,船長吉米把釣黑斑的技巧有板有眼地告訴了老周。聽起來並不複雜,總結起來有三條。首先是確定鉛墜沉到水底。其次,盡最大努力避免挑動水底下的鉛墜。第三,感覺到魚兒咬鉤時需要繼續等待,等到魚兒連續咬鉤三次之時再上揚魚杆(set your hook)。說來也巧,水下的黑斑仿佛能聽懂船長吉米的話兒似地前來配合了。隻見船長吉米手中的魚杆杆尖突然蜻蜓點水般抖動了一下,旁邊的老周看在眼裏急得仰臉大呼:“船長,魚兒咬鉤了,魚兒咬鉤了。”當他看到吉米仍然無動於衷時,便奇怪地問道:“船長,魚兒咬鉤了你為什麽不提杆收線呢?”

吉米扭頭對著老周嘿嘿一笑,語重心長地說:“剛才我不是給你講過了嗎,需要耐心等待,等到魚兒把螃蟹魚餌吞入嘴裏後再提杆收線。”

就在這時,杆尖出現了連續的抖動。說時遲那時快,船長吉米揚杆收線一氣嗬成,不一會,把一條大黑斑挑在了老周身邊的甲板上。船長吉米從容地把釣到的黑斑魚從魚鉤上摘下,放入老周的冰箱裏。當時,老周便像中獎似地滿臉都是笑容。

然後,船長吉米把魚杆遞給了老周,用柔軟的音調說:“你就學著我的樣子釣魚,一定會釣得好。”剛才還抖抖嗦嗦,臉帶狼狽之色的老周聽了船長這段話以後簡直像變了個人似地腮幫子和眼球都鼓了起來,仿佛危難之際來了援兵似地。當他學著船長的樣子把帶魚餌的魚鉤拋進水中之時,臉上竟然還出現了一抹英氣,意思是:“有船長在身邊護著我,我怕誰?”老周等了沒有多長時間,杆尖輕輕一點頭,歡得老周用盡了吃奶的力氣猛然提杆,結果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船長吉米嘻嘻笑道:“朋友,釣黑斑要耐心。要等到魚兒連咬幾次再提杆收線也不遲。”

老周聽罷,急忙舞起手掌拍了幾下腦門,自言自語道:“你看看我這記性?怎麽把‘耐心等待’這四個字給忘了呢。”

老周再一次把鉤著魚餌的魚鉤拋進水裏。之後,老周手握魚杆站在甲板上靜靜地等待,從遠處看過來簡直就是一根巋然不動的木樁。時間一分一秒地行進著。突然,老周手中的魚杆杆尖輕輕一動,老周立刻做出了小學生第一次見到老師樣子,用帶著問號的眼神看著船長吉米。船長吉米馬上答道:“不要動。繼續等。”過了不超過五秒鍾,老周手中的魚杆杆尖出現了連續的抖動。船長吉米急忙高呼:“提杆收線。”老周這次反應夠快的,船長剛說出“提杆”二字,老周便急忙把魚杆揚了起來。而上鉤的魚兒不幹了,用盡全力把老周手中的魚杆拉成了半圓,把老周急得立刻做出了拔河的姿勢。旁邊的船長又說話了:“不要太用力,悠著點兒,魚兒跑不了。” 老周聽了船長的教導後,立刻鎮靜了下來,人也不搖了,手也不抖了,弓子步也收起來了,並依照船長的旨意拿出了打太極拳的節奏,不緊不慢地收著魚線,與上鉤的魚兒鬥了起來。也就是洗把臉的時間,一條有四磅重的大黑斑被老周拉到了水麵。船長吉米幾個小碎步過來,輕輕拉了一下魚線,便順手牽羊般把這條大黑斑拉到了甲板上。看著甲板上這條舞動的大魚,樂得老周像公雞打鳴似的仰起了脖子連聲高呼,滿臉都是興高采烈的印子,就連他頭頂上的那頂小帽也精神起來,在碧海藍天中熠熠閃光哩。

從這以後,在吉米的幫助下老周居然變成了全船的釣魚名星,隻要老周把帶著魚餌的魚鉤沉到水底,不是大黑斑咬上了鉤,就是大黑鱸(black seabass)含著魚鉤不放。當時,把老周給樂得嘴都合不攏,兩排不那麽整齊的微帶黃色的牙齒在陽光下竟然閃出了刺眼的白光,兩隻小眼睛也大了一圈,簡直與電視劇《上海灘》中的主角許文強的大眼睛有一拚。

奇怪的是在老周不停地把魚兒釣上來之時,我,老劉和老韓朋友這三位久經釣場,把釣黑斑視為兒戲的漁翁竟然成了看客,無論我們仨如何努力,水下的魚兒就是不咬鉤。以我為例,當時,我使出了渾身解數,即便這樣,老周收獲三條大魚我才釣到一條。把放掉的魚兒算在內,在那次船釣結束之時,這位第一次釣黑斑的新手老周釣到的魚超過了我們仨釣到的魚的總和。麵對這樣的結局,搞得我們仨不停地抓著頭皮,百思不解。為什麽會這樣呢?為什麽水底下的魚兒像著了魔似地都聚集到了老周的身邊,而對我們仨不理不睬呢?同一條船,相鄰的釣位,為什麽會出現這樣明顯不同的結果?難道是因為船長吉米對老周的特別關愛感動了上天?難道是由於船長吉米自始至終親手為老周鉤螃蟹魚餌的緣故?那次船釣發生的事情對我來說至今仍然是個迷。我每當想起它,心兒便沉沉的,還喘著粗氣。

那天,船長吉米也格外高興,因為在他的指導下,沒有多少釣魚經驗的老周搖身一變竟然成為一名成績優秀的黑斑釣者。這就是釣魚。釣魚高手與釣魚初學者之間其實隻隔了一層窗戶紙,在豐富經驗的漁翁指點下,這層窗戶紙一點就破。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