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出生的地方,中間被一條公路隔開,分成了前村和後村。我住在前村,鐵柱住後村。
那是七十年代初,村莊被棗樹環繞,每個早晨,霧氣籠罩,我們像是生活在雲裏天上。
記憶中總是吃不飽,穿衣服也是老大先穿,接著老二老三,最後縫縫補補老四穿。
我上學的時候,已經十歲了。農村孩子普遍上學晚,而我,為了幫媽媽看護弟弟,比一般孩子還要晚一年。我是背著小弟,領著大弟二弟,姐弟一起上的學。我個子高,坐到了最後,和我一桌的,是鐵柱。印象中,鐵柱也是高高瘦瘦的,我們從一年級開始,一直是同桌。經常是,我倆上課寫作業,我的小弟弟,在課桌下麵玩捉迷藏。
年齡大的我,大腦發育好。我的學習,一直是班裏數一數二的,而鐵柱,和我同齡,男孩子貪玩,不好好學習,抄我作業,考試也抄,我雙百,他抄了半天,也就八十多分,有時我不高興,考試不讓抄,鐵柱會在桌子畫一個印記,懲罰我。我是個野丫頭,他能管了我?印記形同虛設,鐵柱的橡皮、鉛筆、方格子本,我隨意搶來用,鐵柱隻能用無辜的眼神,懦懦的央求,給你好了,但作業你讓我抄,考試你也讓我抄吧。
轉眼度過了一二年級,三年級的時候,我和鐵柱被老師選為前村班長和後村班長。
我們的村很小,學校也小。一間大的土坯房是教室,隔壁一個小屋,有土炕,燒飯的爐子,土炕上有桌子,就是老師的辦公室、廚房和臥室。那個時候,老師的會議特別多,老師走後,就把課堂交給我和鐵柱管理,還告誡說,課堂有不聽話的,記到黑板上,老師回來處理。
老師一離開,鐵柱猴子稱霸王,手裏拎著老師的教鞭,在課堂上走來走去。而我,喜歡下軍棋,老師不在,我會找一個會下軍棋的同學,一起鑽到老師的辦公室裏:軍師旅團營,小小的工兵起雷、拿下軍期,就算勝利。
由於我癡迷軍旗,前村的學生,因我不執掌大權,難免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有一次,前村的女伴,跑進老師辦公室找我,說鐵柱把她記到了黑板上,讓我去給她出氣。我二話不說,直接走到黑板上,擦掉了我女伴的名字,還把鐵柱的教鞭搶過來,讓鐵柱回座位,我執政。鐵柱不服,我生氣的把教鞭給他,回到座位上,恨恨的看著他。
我在下麵坐著,鐵柱記一個名字,回頭看我,征詢我的意見。課堂安靜時,他回來了,想坐下來和我一起學習,我正等著呢,心想怎麽報複他,給女伴報仇。
那時候用來學習的桌椅板凳:一條寬木板,搭在兩摞土坯上,就是桌子;一條窄木板,搭在幾摞磚上,就當板凳用。板凳不平整,晃來晃去,隨時會掉下來。
鐵柱剛坐下,我一抬身,順手牽羊,把座下的木板一翹,傾斜的鐵柱,摔了一個大屁墩,引得全班哄堂大笑,鐵柱露出委屈無助的表情,嘴裏吐字都不清楚了,“你、你、你……。”氣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雖然打打鬧鬧,多數時間是快樂的,我遲到,他幫我打掩護;趁老師不在,領幾個同學一起下河摸魚,爬樹捉知了。特別是知了皮,能賣錢。老師也會在閑暇時間,領我們撿知了皮,夠一筐的時候,就派我和鐵柱送去收購站,能賣三四塊錢。老師用這錢,換些本子、鉛筆、橡皮,獎勵優秀的同學們。
由於我倆走得太近,同學們總說我倆是兩口子。我和鐵柱還不懂人事,但了解兩口子的意思,我們為了不讓同學們瞎說,一齊對外抗擊他們。
一九七七年,我滿十四歲了。大年初三,父親帶領一家老小,漂泊遠方。來不及和同學們告別,來不及和鐵柱說再見。在晨霧茫茫的早上,乘坐一輛敞篷的老解放車,離開了故鄉。
從離開的那一刻起,再也沒有純情快樂的少年時光了。二十一歲的夏天,已經進入東北農村教育隊伍的我,利用暑假,回到出生的村莊,想找鐵柱,訴一訴離別後的思念。可鐵柱已經當兵,不在原來的地方了。堂妹教訓我,哪有女生上趕著找男生的,會被全村恥笑。再說,鐵柱願不願見你,還另說呢。
自此以後,便在紅塵滾滾中沉浮,一路跌跌撞撞,不負華年。多年來,時常想起鐵柱,想起少年的快樂。一直以為,我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也許,鐵柱早已忘了那個野丫頭。
2020年,一場疫情,禁足在家,七拐八拐,終於聯係上了鐵柱。四十三年,半輩子無音訊。東方、北美;他白天,我黑夜;我白天,他黑夜;他在世界的東半球,我西半球。好久不見,不知何時再見。
聽著鐵柱娓娓訴說,大概是,我走了以後,鐵柱悶悶不樂了許久。他十八歲當兵,三年後探親回到村子,去堂妹家打聽我的聯係方式,不知道堂妹是不告訴他,還是堂妹不知道具體地址,那時候通訊不發達,聯係上不容易。但他了解,我也找過他,居住在東北,很遙遠。但他沒有灰心,找我的念頭很堅決,他相信他一定能找到我。為此,他努力,勤奮,成就卓越。他多次返鄉,還去過內蒙古、延邊、綏芬河等邊境口岸,找警察幫忙查找,堂妹說他瘋了。
歲數越來越大,找對象都耽誤了。三十一歲的時候,尋找無望,匆匆結婚。因性格不合,離婚複婚再離婚,為了孩子,又複婚至今。他工作出色,軍校畢業。當班長,排長,連長,營長。個人生活坎坎坷坷。說我害了他一生。
我怒懟他,我們當年還小,難道你是早熟嗎?鐵柱說,不是早熟,是因為太快樂,所以長大後無法忘記,就增長了找你的心思。“
“不怕我欺負你?”
鐵柱說:“我希望你欺負我一輩子。”
錯過就是錯過了,人生如意有幾人。我們約法三章,不許把世俗的觀念混淆我們的友誼,我們做最好的我們。當有一天,鐵柱可以來北美,我們會在一個優美的環境裏,手牽手高高舉起,大聲呼喊:前村班長曉霞,後村班長鐵柱。
如果有一天我回故鄉,我們會去我們曾經一起上學的地方,雖然過去的土坯房不見了,就地而起的小樓,我們也能找到我們同桌的地方,在桌上寫下曉霞,鐵柱的名字。
想到這些,鐵柱說,他已經醉了。隻是希望,唯一的希望,來生還做同桌,不要再分離。
我默默的流下了眼淚,鐵柱告訴我,眼淚已經噙滿了他的眼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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