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和兒時夥伴互動,她旁敲側擊點了我一下:“你還記得你有一個豪橫的外號嗎?”
夥伴也許怕我傷心,怕我不好意思,怕說出兒時不光彩的“外號”丟人。她還幫我遮掩:我們有哥哥姐姐罩著,你是老大,為了保護弟弟們,你受了太多的委屈。
我怎能忘記,村人為了消滅我自小就有的棱角,給我起了個這麽好聽的外號“萬人膩”呢?無論當時還是現在,這個外號名字,隻是我的一個代號而已,並沒有把我怎麽樣,我該豪橫還是豪橫,我該有的棱角繼續存在,直到現在,依然如故。
刨析外號的來源,不得不提起,兒時難忘的記憶。
我八歲之前,應該是一個幸福的童年。爸爸在故鄉的小村,當村官。和父親另外兩個哥們,把持著村裏的大事小情。爸爸又是極度寵愛女兒,女兒高於一切。
我自小就跟著爸爸,爸爸打牌娛樂領著我,爸爸工作開會,也會時常領著我。讓我隨心所欲,想幹啥就幹啥。
記得有一次,過粽子節的時候,外婆領堂弟堂妹來過節。一鋪炕,人多不方便,我爸爸就去村委會借住。
而我,睡覺也跟爸爸,爸爸去村委會住,我也要去。這次,爸爸不領我,原因是爸爸要和另外幾個領導,有重要事情商討,帶我不方便。幾點回村委會,不知道,把我一人放到村委會,爸爸也不放心。村委會鎖門,爸爸不在,進不去村委會。
爸爸去忙了,我不高興,鬧著不睡覺。三更半夜,我娘沒有辦法,就讓我去找我爸爸。
我娘的想法,爸爸在,我就跟我爸爸在村委會住了,如果爸爸不在,黑燈瞎火的,我會害怕,進不去村委會,自然而然就回家來住了。
我聽外婆跟我娘說:“這麽小的孩子,就任性,長大了,你可管不了她。”
我娘說:“都是她爸爸給慣的。”
我來到村委會,裏麵黑洞洞的,根本不像有人在,我喊了幾聲爸爸,沒有人應聲。拽了拽大門,是鎖著的。爸爸不在,我進不去村委會。但我不甘心,在村委會門前轉了轉,透過月光,看見窗戶是虛掩的。當時的我,也就六七歲的樣子。我想用手把窗戶打開,夠不著。私下尋覓,找到了幾塊磚,登上去,先把窗戶打開,然後拽住窗欞,一點一點爬上去,鑽進了村委會,躺在床上,睡覺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爸爸回來,看見我睡在床上,應該很是驚訝。
第二天,爸爸領我回家,跟我娘和外婆嘮起來,漆黑的夜晚,獨自一個人從窗戶爬進村委會,大人有些也做不到,膽真大。爸爸滿是自豪感,可能我的性格,就是在爸爸慫恿下,天馬行空,我行我素。
一場運動,打倒了我爸爸和另外兩個村幹部。在批鬥台上,三個人,低頭被批評。輪到批判我爸爸的時候,帶頭的是我家後鄰居,叫小巧的女人,她批我爸爸一句,我就罵她一句,我爸爸讓我堂哥,領我回家,我掙紮著,不走,繼續罵小巧。
我堂哥二十多歲,力氣很大,把我夾到右臂下,硬拖回了家。自此,我見了小巧,拿小石頭就打她,她氣的不行,恨恨的說,“看你是一個小孩子,不和你一般見識。”
我爸爸被打倒,生了一場大病,吐血。被遠在東北的姑姑知道了,心疼我爸爸,讓我爸爸,去東北治病,遠離是非。
爸爸走的時候,身體虛弱,由我的堂哥,攙扶,才能一步步挪動。臨出家門,爸爸摸著我的頭,說:“曉霞,你過完生日,就八歲了,也該上學了。但爸爸不在家,你幫你娘看護三個弟弟,等你弟弟長大一些,你在上學吧。”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我看見我的爸爸,眼含淚花,心情複雜,慢慢離去。(我爸爸這一走,遠離了故土,直到去世,還沒有葉落歸根。)
爸爸走了以後,村民淳樸敦厚,都是鄉裏鄉親,表麵看不出,誰會對我們小瞧,輕視。那個時候,生產大隊,一起勞動一起掙工分,播種希望,收獲農作物,共同擁有。因為地理環境,十年九旱,農作物受災欠收,家家窮困,總感覺吃不飽飯。為了吃,填飽肚子,也為了給自己,給弟弟們出頭,討吃的,外號,從這裏而來。
“沙勒萬”,一個人的外號名字,姓徐,具體叫什麽,不記得了。“沙勒萬”是一個老光棍,一輩子沒有找到媳婦。每到收獲季節,農作物分到各家各戶之前,都由孤家寡人“沙勒萬”看護把守。
比方新打完的芝麻,生的,吃到嘴裏,香甜。堆積在場院,等待分配。
我們小孩子,成群結隊,圍繞著能吃的東西,歡天喜地。芝麻好吃,有沙勒萬看守,吃不到,饞得慌。如果沙勒萬盡職盡責,一碗水端平,小孩子也是講道理的,先不吃,等著分配,家家都能吃到。
偏偏沙勒萬滋生了歪心眼,抓幾把芝麻,給了他認可的喜歡的小孩子吃。這就不公平了,公家的東西,憑什麽給他吃,不給我吃。
別的膽小娃娃,不敢去爭論,吃不到芝麻,隻能流口水。我敢去爭,也要吃芝麻。沙勒萬不給,我去搶,不但我吃了一把芝麻,還給我的弟弟們,一人一把芝麻。氣的沙勒萬直嚇唬我。我才不怕嚇唬呢,反正他理虧,不敢打我,我靈巧,跑得快,想打我也打不到。
瓜果梨桃,花生、地瓜,沒有分配之前,隻要有小孩子能吃到,我就會死纏不放,一定討要吃到嘴裏,我也會給弟弟們討要到。一來二去,沙勒萬見了我,膩歪壞了。
最特別的一次,是在製造粉條的房子裏,地瓜麵變粉條,最熱鬧的地方。
燒一大鍋水,濕濕軟軟的粉麵子,被特殊設計的漏鬥,漏到燒開了水的大鍋裏,一會就熟了。把熟了的粉條,撈出來,掛到外麵,太陽暴曬,就成了幹粉條。幹粉條,有利於保管,留作過冬食用。
我們小孩子,就愛吃現漏出來的熟粉條,軟滑,放到嘴裏,不用牙嚼,口一吸,直接咽到肚裏。比現在用調料調出的酸辣粉,好吃多了。
沙勒萬,故伎重演,給幹活的村民孩子,分熟粉條吃。沒有我的,還跟別的村民買好,“這個曉霞,都這麽大了,也不會看眉眼高低,就不給她吃。”
我生氣了,跑進工作間,也不管新撈出的粉條有多熱,直接去搶。沙勒萬阻止,一大盆粉條,灑到了地上。氣的沙勒萬,指著我的鼻子說
“看你一個小姑娘,不打你,你要是個小子,我早打你了。”
“你打我試試,我跟你拚命。”我衝著沙勒萬大喊。
幹活的村民出來打哈哈,“曉霞呀,沙勒萬是怕你燙著。你吃,給你吃。沙勒萬,給曉霞分些粉條。”
沙勒萬分給我粉條的時候,恨恨的說,“你呀,你別叫曉霞了,就叫萬人膩吧。”
“我才不管你叫我什麽呢?把粉條再多給我,我弟弟還沒有吃呢。”
從此以後,我就有了一個豪橫的外號“萬人膩”,不過,我隻聽到沙勒萬叫我,還真忘記,誰敢喊我“萬人膩”。也許,別的小孩子不敢惹我,所以不敢叫,也許有叫的,被我打服了,以後也就不叫了。反正,記憶裏,最清晰的喊叫“萬人膩”的,隻有沙勒萬。
以後,有小孩子吃什麽東西的時候,隻要是沙勒萬給的,我都會跑到沙勒萬那裏去討要。
沙勒萬見到我,拿我沒辦法,就會用他給我起的外號戲弄我,說,“萬人膩又來了,不用搶,給你,也給你弟弟,滿意了吧。”
外號的名字,是我上學之前得到的。我十歲才上學,是背著小弟弟,領著大弟二弟,姐弟四人一起上的學。我爸爸臨走時交給我的任務,我做到了。
外號就是個代號,叫我曉霞,叫我萬人膩,都沒有關係。但是,不能因為我小,沒有父母哥哥姐姐罩著,就理虧我,我不答應!
說高了,我可以是《紅色娘子軍》裏的吳瓊花,打不死就逃,逃出地主老財的魔爪。說低了,我是打不死的小強(生命力極強的蟑螂)。
長大以後,有苦,我獨自咽下。所有的事情,我都會獨自麵對。也許,我的勇敢堅強,都是來自“萬人膩”那一刻起。
現在,示給眾人的,是我最陽光,最燦爛的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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