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五環外的女人(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寧紅

 

對於寧紅來說,劉老太爺的生日宴,更像是個截止日期。這段日子,寧紅失眠好幾次。連吳冠軍都看出她有心事,安撫道:“沒事兒,公司能度過難關。”

寧紅隻好順勢說,“全押你這兒了。”

她原本以為,不答複就是答複。她沒給蒯姐打電話,蒯姐也沒打回來。久而久之,這事兒就應該不了了之。可劉老太爺的生日宴,讓一切問題又浮出水麵了。左豪肯定要去。到時候,八成得碰麵。碰麵說啥?會是怎麽一種情景?不敢想。關鍵老吳也要去,她真應付不了這種複雜局麵。她還是不夠“婊”。她就是個紙老虎。

寧紅跟吳冠軍提議,“你要忙,就別去了,我過去就行。”吳冠軍立刻說:“那不行,這是大事,我不去,憲魁怎麽想,你沒看許可凡老公多積極。”

寧紅理解丈夫,老吳是怕別人搶了他劉憲魁摯友的位子。吳冠軍又說:“老高可能不去。”寧紅問為啥。吳冠軍說老高要出差,盡量趕回來。日期臨近,吳冠軍又說,“要不我不去了,你代表我,公司還一疙瘩事兒。”老吳說不去,寧紅也不同意,她反過來想明白了。老吳必須去,而且必須配合著秀恩愛,她寧紅對外就是要樹立一個賢良淑德的賢內助的人設。她估計蒯姐和左豪看到,就知難而退了。

她寧紅,絕對是個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女人。

左思量右考慮,自認為周全了。辦會前一天,寧紅接到老桑電話,說地方變了,不在釣魚台了,改在西四一處四合院。寧紅趁勢問:“需要我提前過去幫忙麽。”桑嫣笑說:“你是專家,不敢勞動,有專門的服務人員,你來捧捧場就行。”

是日上午,吳冠軍還是要去公司一趟,中午直接過去。女兒上學。寧紅挑了件暗紫紅色短皮草,兔子皮的。一冬沒穿過,今兒拿去鎮場。一早去單位打了一頭,十點十五分,變往西四去。

宅子很隱蔽,藏在胡同裏頭,沒有匾額,也沒有門牌。舊舊的大紅門很壓得住場子。門口有人看著,寧紅報了名姓,才被放行。主角還沒到。場子已經熱了。寧紅撂眼瞧,男人都在東廂房,西廂房女客多,寧紅便往西邊去。這是個休息室。進門有服務人員在幫著掛衣服。寧紅寬了皮草。撿了個椅子坐下,房間一角,七八個女人圍著個玉樹瞧,寧紅掃了一圈,發現一個都不認識。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個麵容蒼老的婦人,大概是上廁所路過,抬頭瞧見寧紅,才問:“寧主編?”寧紅在腦中快速檢索,怎麽也想不起來是誰。她微笑著。婦人又道:“上次那珍珠,你買了沒有。”哦,原來是珍珠內銷會上碰見的,好像是個女企業家。寧紅說沒有。婦人沒多問,走過去了。

一個人在那坐著,熱鬧與她無關,寧紅突然有點怨桑嫣。看看,家裏這麽多關係、路子、人脈,都是她不知道的。桑嫣還是有保留。她放出來的,僅僅是冰山一角,更多的資源掌控在自己手裏。寧紅氣餒。她又想起“瘦死駱駝比馬大”的話,大感江湖水深。可不是麽,光這些人脈,都不用做實業、真投入,倒騰來倒騰去,就是錢。由此可見,真富貴的人家,自然要四兩撥千斤的。楊盼進來了,實誠也跟在她身後,她打開包,拿出一包茶葉,讓服務員去泡。然後跟寧紅打招呼。

寧紅問她什麽時候來的,楊盼笑著說,“早就過來了。”寧紅在心裏唾,來得早有什麽用,也就是個泡茶的,要擱《紅樓夢》裏,充其量你就是個賴大家的。

院子裏進來幾個人。寧紅透過窗戶瞧,有男有女,一律帶了妝,還都挺濃。楊盼跟實誠出去了,他們且忙。寧紅問服務人員來者何人。服務人員道:“都是歌手。”說話間,這一群人朝北麵小房間去。跟著,毛文娉進院子了。寧紅趕緊要了皮草披著,忙不迭迎上去,抓著文娉的手問:“來了麽。”

文娉明白她意思,道:“就來了。”

寧紅讓文娉把包存一存,然後,閨蜜倆一起到門口迎老壽星。賓客上得勤了。高處寒竟然也到了,他對文娉和寧紅點點頭,進去了。寧紅著急,給老吳打電話,“人呢。”吳冠軍說馬上就到,寧紅這才作罷。

又一輛車停在門口。文娉和寧紅迎上去,剛看到個影兒,寧紅又後退了。是許可凡兩口子。她懶得給她那麽大麵子。文娉過去開車門,可凡第一個下來。尉遲停好車,快步走到門口,說了一句怎麽跟要進宮似的。可凡不讓丈夫多言。她也要在外麵等。寧紅和文娉卻打發她去找楊盼。

一輛紅色轎車停在門口。第一個下來的,是位年輕女士。寧紅看著有點熟。文娉愣在那兒。寧紅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誰呀。”還沒等文娉回答。車裏又下來一位。這可是故知了。聽那哇哇的聲音,寧紅腦子疼。於曼蔓上前就是兩個大擁抱。小姑娘站在她身後,亭亭玉立。再一抬臉,寧紅頭皮瞬間發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蒯姐跟在兩個丫頭後麵,招呼了一聲,曼蔓和年輕女生跟山羊回圈似的,立刻圍繞在蒯姐身邊。

蒯姐跟文娉握手。

寧紅就沒這個福氣。她隻在錯身而過的時候問候寧紅一句,“來啦。”

倒黴催!怕鬼偏遇鬼!寧紅臉上一陣燒,可再一想,不要臉的事又不是她做的,憑什麽她感到羞愧?不應該,她寧紅要理直氣壯呀!想到這兒,寧紅又站直了。

毛文娉看她臉通紅,問:“你熱麽。”

寧紅訕訕地,抬頭看看天,才笑著說:“是熱,估計要下雪。”又說,“要不你等會兒,我去個洗手間。”話音剛落,又一輛車駛來。寧紅還沒來得及躲閃,左豪便下來了。他也一身皮草。戴個大毛黑色帽子,跟要智取威虎山似的。外型上看,跟寧紅活脫一對璧人。寧紅暗歎該死,怎麽想著穿皮草呢。

文娉招呼,“左總。”

寧紅詫異,文娉也認識他?!正出神,左豪的聲音傳到耳邊,“寧主編最近挺忙。”寧紅看看文娉,又看看左豪,尷尬地說年底了,是有點忙。

劉家二老開席一刻鍾前才到,一來就去貴賓室休息。小女兒伊若陪著。憲魁和桑嫣夫婦,則合體去東西廂房跟客人們打招呼。寧紅怕見蒯姐和左豪,躲在洗手間,直到開席才出來。還好,她在第三桌。左豪在主桌。蒯姐在第二桌。

開始上菜了。劉憲魁作為家中中流,先做了一段講話,沒提過壽,隻說朋友們聚聚,感謝大家這麽多年的幫助雲雲,接著,歌手輪番上場,男女插花著來,唱了三首歌,分別是《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北京頌歌》《紅星照我去戰鬥》。都是老爺子愛聽的,唱到“砸碎萬惡的舊世界,萬裏江山披錦繡”,老爺子還有點激動,擊節唱和。

演唱結束,進入敬酒環節。剛開始還有章法,漸漸地熱鬧成菜市場。寧紅警告自己記住一點:跟緊吳冠軍,夫妻合體出現,這樣一來,就跟孫悟空給唐僧劃了保護罩似的,蒯姐左總等人就無法近前。她已經有正牌丈夫了,根本不需要情人。

老娘打根兒上正。

先去敬桑嫣的公婆。吳冠軍笑嗬嗬地,“叔叔阿姨,我祝您們,心想事成。”寧紅聽著這您們總覺得別扭。她也跟著敬了,順帶說了幾句好話。敬到劉憲魁那兒,吳冠軍又說:“隻要劉總一聲令下,我吳冠軍,兩肋插刀,刀山火海,在所不辭!”寧紅也跟桑嫣碰杯。女士們就含蓄多了。隻是相視一笑,都在酒裏了。

一轉臉,老吳竟朝左豪所在的方向走去,寧紅徘徊,她想逃,文娉湊過來,她立馬抓住文娉,跟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老吳卻回頭,小聲,“快點兒。”寧紅隻好夫唱婦隨。也是,老吳跟左總打過高爾夫,私下估計也碰過麵,已經是老相識了。可正因為此,左豪才更可恨,朋友妻不可欺!道德底線在哪裏?!寧紅腦中紛亂,身子卻跟著老吳站到了左豪麵前。事實上,左豪看到他們,已經主動迎過來。

吳冠軍舉杯,“左總,以後多多關照。”

左豪敷衍了一句哪裏,痛飲。旁邊左的秘書又忙給滿上。左隨即道:“老弟,前途無量!”吳冠軍猛喝。左又掃了一眼寧紅,再對吳冠軍,“妻子為財,你找了一位賢內助,必然要發財!”

吳冠軍哈哈笑說借兄吉言。

寧紅從脖子根紅到頭頂,她向來伶牙俐齒,可眼下,竟口笨舌拙不曉得說什麽好,思慮再三,寧紅舉杯,“左總,我祝您跟夫人,白頭到老。”

左豪的表情凝固了。跟著,又哈哈大笑。

吳冠軍賠笑。寧紅似乎也意識到不恰當。直到兩個人走開,吳冠軍才小聲批評她,“百年啥,都快嗝兒屁了,他巴不得她早點見馬克思。”一句話,寧紅跟被打了一槍似的。他老婆快嗝兒屁了?老桑沒提過。蒯姐也沒說。左豪自己更不會說。那麽,是否可以理解為,左豪再目前正在偷偷物色下一位太太?再進一步,蒯姐所謂的“做情人”,是不是有點儲備太太的意味。

轉瞬間,寧紅心裏的滋味又複雜了。她不敢想象,如果左豪直接向她求婚,她會不會動搖。走了一圈,寧紅仿佛一個溺水的人劃到了岸,穩穩當當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四望望,蒯姐正帶著曼蔓和那個小姑娘給左總敬酒。毛文娉和高處寒站在一處,似乎在說著什麽。許可凡端坐在那兒,仿佛沒什麽胃口。尉遲寅傻了吧唧吃自己的。楊盼領著實誠,跟花蝴蝶似的,自從實誠當了茶樓經理,楊盼也興頭得不行,一門心思廣結善緣。

有個女人往桑嫣和劉憲魁那去,桑嫣似乎要躲,憲魁揮揮手,背過臉。寧紅沒看懂怎麽回事兒。毛文娉跑過來,“老寧,幫忙!”寧紅不知道咋回事兒,但也連忙過去。兩個人陪著那個女人到休息室。女人才放聲大哭。

寧紅看著文娉,求謎底。毛文娉道:“再大的事,也不適合今天說。”女人啼淚橫流,“我老公還在裏頭,劉老師要不幫忙……”寧紅和毛文娉對看一眼。寧紅上前道:“越是緊要關頭,越要鎮定,明白嗎,你先等宴會順順利利結束,然後再說。”女人點點頭。

三個人在休息室逗留了幾分鍾,宴會廳一陣騷動。跟著,楊盼、桑嫣和劉伊若一起跑進來。伊若找服務人員拿包。桑嫣拿老人的衣服。寧紅攔住楊盼問怎麽回事兒,楊盼低著頭一臉急切,“老太爺咳得厲害。”

寧紅跟著也不是不跟著也不是。一時進退失據。

左豪進來了。寧紅一抬臉,兩個人撞了個正著。躲都沒處躲去。左豪站定了,跟個雕像似的。寧紅收了怯色,也大大方方對著他。她提醒自己,占據道德高地的應該是她,沒必要怕。左豪瞅了寧紅兩秒,詭秘一笑,轉身又出去了。寧紅長舒一口氣,整個人像散了架似的,額頭汗涔涔,仿佛剛被水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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